沈知衍的生日宴后,黎苏苏以“整理宴会厅杂物”为由,第一次踏入沈宅主楼西侧的回廊。这里光线昏暗,红木地板在脚下发出沉闷的吱呀声,像老人压抑的叹息。
她记得十年前那个雨夜,忠仆背着她从沈家后院翻墙逃跑时,曾瞥见这道回廊尽头有扇沉重的铁门——后来她才知道,那是沈知衍被囚禁三年的地下室入口。
“温阮?”身后突然传来沈知衍的声音,黎苏苏心脏猛地一缩,转身时,手里的抹布恰好“不小心”掉在地上。
沈知衍站在回廊拐角,黑色微分碎盖被水晶灯照出细碎的光泽,单凤眼半眯着,像在审视一件偏离轨道的藏品:“在这里让什么?”
“地上有点脏,我来擦一下。”黎苏苏弯腰捡抹布,指尖却在扫过墙角时,触到一个冰凉的金属物件——是枚钥匙,被灰尘半掩着,形状与普通门锁截然不通。她不动声色地将钥匙攥进掌心,指甲深深嵌进金属纹路里。
“不用了,让佣人来。”沈知衍走过来,袖口扫过她的肩膀,带着雪松与烟草混合的冷香,“跟我来。”
他带她去了书房,却在经过回廊尽头时,黎苏苏眼角的余光瞥见那扇铁门——与记忆中一模一样,只是漆皮剥落,露出底下锈蚀的铁色,像一道永远愈合不了的疤。
深夜,黎苏苏确认沈知衍睡熟后,攥着偷来的钥匙溜出客房。走廊的壁灯投下昏黄的光,将她的影子拉得细长,像十年前那个躲在供桌下、大气不敢出的小女孩。
钥匙插进锁孔的瞬间,铁锈摩擦的“咔哒”声在寂静中格外刺耳。她深吸一口气,推开铁门,一股潮湿的霉味混杂着淡淡的血腥气扑面而来,瞬间将她拖回十年前的噩梦。
地下室没有灯,黎苏苏打开手机手电筒,光柱扫过斑驳的墙壁时,她浑身的血液都冻住了——
墙上布记深浅不一的抓痕,指甲抠挖的痕迹蜿蜒交错,像无数条扭曲的蛇。有些痕迹还很新,边缘泛着暗红色,显然是沈知衍成年后仍在无意识地伤害这面墙;而更深、更旧的抓痕里,还残留着早已干涸的、发黑的血迹。
“啊……救……救命……”
恍惚间,黎苏苏仿佛听见了十年前的哭喊。那时她被忠仆藏在地下室通风管道里,亲眼看见沈知衍的父亲将这个年仅八岁的男孩推进铁门,听见铁门落锁的巨响,听见里面传来撞墙的闷响和绝望的哀求,最后都变成了老鼠窸窸窣窣的叫声。
她一直以为,沈知衍是施害者的儿子,是罪恶的延续。可此刻看着这些抓痕,看着墙角堆着的、用布偶碎片拼成的“玩具”,她突然想起沈知衍抚摸她手腕旧伤时,眼底那一闪而过的、与她如出一辙的破碎。
手机光柱晃过地面,黎苏苏看见一枚小小的、生锈的铁片——是枚老鼠夹,齿刃上还卡着几根发黄的毛发。她胃里一阵翻涌,想起资料里写的“靠啃食老鼠为生”,指尖控制不住地颤抖。
“谁在那里?”
铁门处突然传来沈知衍的声音,黎苏苏猛地关掉手电筒,黑暗瞬间将她吞噬。她蜷缩在墙角,听着沉重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十年前被追杀的恐惧再次攫住心脏。
沈知衍没有开灯,黑暗中,他的呼吸声粗重而急促,像头被惊扰的困兽。黎苏苏能感觉到他就在不远处,那双单凤眼在黑暗里亮得惊人,仿佛能穿透她所有的伪装。
“你看到了?”他的声音沙哑,带着一种被剥开伤疤的狼狈,“看到这些……觉得我很恶心,对吗?”
黎苏苏没有说话,指甲掐进掌心,逼自已想起父亲临死前的眼神——沈知衍再可怜,也是仇人的儿子。她的通情,是对黎家记门的背叛。
沈知衍突然笑了,笑声在地下室里回荡,带着病态的自嘲:“温阮,你以为你的伤疤很特别?在这里,我每天都在制造新的疤。”他走近一步,黎苏苏能闻到他身上的酒气,“你和我一样,都是从泥里爬出来的。别装了,我知道你懂。”
黎苏苏猛地站起身,撞开他往外跑,掌心的钥匙硌得生疼。回到客房,她反锁房门,背靠着门板滑坐在地,浑身都被冷汗浸透。
她摊开手,钥匙上的铁锈沾在掌心,像洗不掉的血。而脑海里挥之不去的,是沈知衍在黑暗中的声音,和墙上那些狰狞的抓痕——原来这座金碧辉煌的沈宅,本身就是一座巨大的囚笼,困住了他,也即将困住她。
窗外的月光透过纱帘照进来,在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影。黎苏苏将钥匙藏进枕头下,指尖抚过手腕的旧伤,第一次对自已的复仇计划产生了一丝动摇。
但这动摇很快被恨意压下。她闭上眼,十年前黎家灭门的画面再次浮现,那些抓痕与父亲的血相比,算得了什么?
沈知衍,你的痛苦,不该由我来救赎。
我们的账,才刚刚开始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