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睁眼穿成刚登基的少年天子。
>我狂喜:这下能改写历史了!
>早朝上拍案宣布:朕要废除跪拜陋习!
>工部尚书出列:陛下,GDP会崩的。
>户部尚书附和:需宏观调控,循序渐进啊陛下。
>我震惊时,丞相悠悠出列:陛下也是穿越者那正好——
>穿越者协会第10086次代表大会,现在开始投票表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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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睁眼,我成了龙椅上那位刚登基的少年天子,李胤。
这感觉,怎么说呢就像你正吭哧吭哧加班赶PPT,眼前一黑,再亮起来,怀里就抱了个金灿灿、沉甸甸的传国玉玺!脑瓜子嗡嗡的,心更是像揣了只活蹦乱跳的兔子,要从嗓子眼儿里蹦跶出来。
老天爷,您这玩笑开大发了!这泼天的富贵,这改写历史的泼天机缘,就这么哐当一声砸我头上了那些史书里读得人牙根痒痒的憋屈事儿,那些让人扼腕长叹的愚昧和不公,那些如果当时能怎样怎样的千古遗憾……合着,都在这儿排队等着我呢
我躺在那张比五星级总统套房还奢华的龙床上,瞪着帐顶那条绣得活灵活现、威严得能吓哭小孩的五爪金龙。金龙也瞪着我,眼神冰冷,带着审视。身下是滑溜溜的云锦,空气里飘着清冽悠长的龙涎香,一切都真实得不像话,又虚幻得像场美梦。心里头那叫一个春风得意马蹄疾,恨不能立刻一日看尽长安花——不对,是一日改尽天下弊!
来人!更衣!上朝!我这声音,激动得直发颤,像刚跑完八百米,却硬生生憋出一股子初生牛犊不怕虎的莽劲儿。改天换地,就从这登基第一天开始!社畜李乾拜拜了您呐!从今往后,朕即天下!
厚重的朱漆宫门吱呀——一声,带着历史的沉重感缓缓洞开。好家伙,那阵仗!两队披盔戴甲的禁卫军,活像庙里搬来的怒目金刚罗汉,杵在汉白玉铺就的漫长御道两旁。甲胄森森,手里的长戟寒光闪闪,连空气都绷得紧紧的,仿佛多喘口气儿都是罪过。阳光刚冒头,给冰冷的金属镶了道金边,也照得那些面无表情的脸庞更加肃杀。
我深吸一口气,一股混杂着青草、露水和淡淡铁锈味的空气涌入肺腑。挺直了腰板儿,心里默念:稳住,李乾!不,是李胤!你现在可是皇帝了!那一步步踩在光溜冰凉的金砖地上,听着自己的脚步声在空旷高耸的殿宇间孤零零地回响,那份沉甸甸的权力感,真是让人又飘忽又踏实,像踩在云端——不,更像是踩在权力的刀锋上,稍有不慎,万劫不复。
陛下——驾到——!
内侍那特有的、尖细悠长、能穿透九重宫阙的调子猛地炸响,像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整个金銮殿,瞬间落针可闻。好一座气吞山河的宫殿!蟠龙金柱根根如定海神针,顶着雕梁画栋、繁复到令人眼晕的藻井穹顶。几缕晨光从高大的窗棂斜射进来,光柱里无数微尘在无声地狂舞。御道尽头,那高高在上的盘龙宝座,在阴影与光明的交界处散发着幽暗厚重的金光,龙首威严俯视,仿佛在无声宣告:坐上来,你便是真正的孤家寡人。
台阶下,黑压压一片穿着朱紫青绿各色官袍的大臣,像被无形的镰刀齐刷刷割倒的麦子,唰——地一声,全跪伏下去。动作整齐划一,袍袖带起的风声都透着股子训练有素的麻木。
臣等——叩见陛下!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成百上千人的声音汇聚在一起,低沉、浑厚、整齐得如同一头沉睡巨兽的呼吸,轰隆隆滚过空旷的大殿,震得脚下的金砖都在微微颤抖,蟠龙柱也似乎发出了低沉的共鸣。这排山倒海的朝拜,这俯首帖耳的臣服,像一剂最烈的兴奋剂,瞬间冲垮了我灵魂深处那点属于李乾的怯意和不安。一股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的豪情在胸中激荡翻腾,几乎要破腔而出!
众卿平身!我努力压着嗓子,想让声音显得沉稳老成些,可那份少年人特有的清亮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微颤,还是泄露了底细。看着下面那些起身后垂手肃立、眼观鼻鼻观心、却又忍不住用眼角余光偷偷打量我的大臣们,我知道,时机到了!胸中那股憋了许久的、名为改变世界的热流再也按捺不住,像开闸的洪水,汹涌澎湃!
我猛地一拍龙椅扶手(手心被那冰冷坚硬的鎏金龙鳞硌得生疼,震得有点发麻),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和初掌权柄的锐气,清晰地响彻整个金銮宝殿:
朕登基伊始,目睹朝仪,心有所感!这百官面圣,动辄跪倒一片,山呼万岁,膝盖骨也太不值钱了!长此以往,磨损的是国家栋梁的铮铮傲骨,消磨的是君臣同心同德的锐气!此非明君待贤之道!朕意已决——
我故意顿住,目光如电,带着审视和掌控一切的快感,缓缓扫过阶下每一张或苍老或年轻的脸庞。想象着他们即将露出的震惊、狂喜、或是愤怒死谏的表情,心中那份挥斥方遒的豪情几乎要满溢出来。
即日起,废除这劳什子的跪拜大礼!往后君臣议事,站着说话,以礼相待!堂堂正正,坦坦荡荡,岂不更痛快、更高效!
最后一个高效的尾音落下,余音袅袅。我微微昂起下巴,准备迎接即将到来的风暴——无论是拥护的浪潮,还是反对的惊雷。
然而,预想中的风暴并未降临。
大殿内陷入一片死寂。绝对的、令人窒息的死寂。仿佛连空气都凝固了,刚才还在光柱里跳舞的微尘也瞬间定格。没有哗然,没有窃窃私语,没有忠臣出列死谏的热血沸腾,更没有革新派支持的欢呼雀跃。
只有一片令人不安的、诡异的沉默。
无数道目光聚焦在我身上,那目光里没有预想中的震惊或愤怒,反而是一种……难以言喻的平静或者说,是一种深入骨髓的麻木甚至,隐隐透着一股子又来了、怎么还是这套的淡淡无奈和厌倦
这反应,像一盆零下四十度的冰水混合物,兜头盖脸地浇在我那熊熊燃烧、名为改革的火焰上。滋啦——一声,火苗没挣扎几下,就彻底熄灭,只剩下一缕缕尴尬的白烟儿,袅袅盘旋在我僵硬的龙袍之上。
剧本……拿错了这朝堂,怎么跟想象中完全不一样一股寒意,悄无声息地从脚底板爬了上来。
时间在令人窒息的沉默中艰难地爬行,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终于,文官队列最前排,一个身着深绯色仙鹤补服、须发皆白、眼皮耷拉得仿佛随时能睡着的老臣,慢悠悠地、带着一种与其说是恭敬不如说是程序化的姿态,向前挪了一步。正是工部尚书,王老大人。
他象征性地拱了拱手,动作敷衍得像是在完成每日打卡任务,眼皮都没抬,声音拖得又慢又长,带着老年人特有的沙哑和一种难以言喻的倦怠感:
陛下励精图治,锐意革新,老臣……感佩莫名。
这感佩二字,说得毫无起伏,跟念经似的,听不出半点真心实意。
然——他话锋一转,浑浊的老眼终于抬起来,看向高踞龙椅、一脸错愕的我。那眼神里没有波澜,没有情绪,像两口干涸了千年的枯井。废除跪拜之礼,看似简化朝仪,于陛下拳拳爱臣之心,老臣亦能体察一二。然则,此事干系重大,绝非表面之礼仪变更。此乃国本之基,牵一发而动全身呐!
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词句,又似乎只是单纯地喘口气。整个大殿静得能听见他喉咙里细微的痰音。
此举若行,恐动摇‘GDP’之根本,于国计民生,有崩盘倾覆之虞啊,陛下。
最后那句,GDP三个音节,从他苍老干瘪的嘴唇里吐出来,清晰、自然、顺溜得如同他口中任何一个古老的官职称谓,比如赋税、漕运、营造。
嗡——!
我脑子里像是被一柄无形的、裹着棉花的重锤狠狠砸中!眼前猛地一黑,金星乱冒,身体不受控制地晃了一下,下意识地用尽全身力气死死抓住那冰冷坚硬的盘龙宝座扶手,才没一头从九级高台上栽下去!指甲深深掐进鎏金龙鳞的缝隙里,带来一丝尖锐的刺痛。
什么!GDP!我是不是……熬夜太多出现幻听了这玩意儿,不是现代经济学课本里才有的玩意儿吗怎么会……怎么可能从这位看起来半截身子都入了土的工部老尚书嘴里冒出来还说得如此理所当然如此轻描淡写!
一股寒气,如同冰冷的毒蛇,嗖地从脚底板窜起,瞬间游遍四肢百骸,最后盘踞在天灵盖上!刚才那股子掌控天下、挥斥方遒的豪情壮志,瞬间冻成了西伯利亚的冰坨子,咔嚓咔嚓裂开无数道缝隙,眼看就要碎成渣!
还没等我从这诡异到惊悚的冲击中缓过神儿,另一道声音紧跟着响起,像炒豆子一样又快又脆,带着一种圆滑世故的油润感。
王老尚书所言,字字珠玑,句句在理啊!陛下,三思,三思而后行啊!又一个身着绯袍、身材微胖、面团团富家翁模样的官员出列了,正是户部尚书周大人。他脸上堆着标准的、忧国忧民的沉重表情,眉头皱得能夹死苍蝇,声音洪亮,语速快得惊人:
陛下欲革新礼制,体恤臣工,此心可昭日月!老臣亦感同身受!然则,陛下啊,治国如同……如同那精心烹制一锅百年老卤!他大概是觉得烹小鲜不够接地气,临时改了个更形象的比喻,讲究的是一个火候!讲究的是‘宏观调控’!猛火急攻,骤然掀了这传承千年的‘礼制’盖子,极易引发市场……呃,朝野剧烈震荡,人心浮动不安!这绝非危言耸听啊陛下!
他往前凑了凑,胖脸上写满了我是为你好的恳切:当此之时,更需谨慎。宜缓不宜急,宜疏不宜堵!当以‘供给侧结构性改革’之思路,徐徐图之,潜移默化,方为上上之策!此乃王道也,陛下!宏观调控、供给侧结构性改革这些词,像机关枪一样从他嘴里突突出来,流畅得仿佛他每天都在户部衙门里跟人讨论这些。
宏……宏……供……给……我的嘴唇无声地剧烈翕动着,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喉咙里像是塞了一团滚烫的棉花。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戴着铁手套的大手狠狠攥住,每一次跳动都牵扯着撕裂般的剧痛,几乎无法呼吸!
又一个!又一个!还是重量级的现代经济学术语!从这些穿着古装、顶着古代官衔的大佬嘴里,如此自然地蹦出来!他们脸上那副忧心忡忡、为国为民、恨不得掏心掏肺的表情,此刻在我眼中,扭曲成了世界上最荒诞、最惊悚、最令人毛骨悚然的讽刺剧!
恐惧!冰冷的、彻骨的恐惧,像无数条细密的冰线,瞬间缠紧了我的心脏,并且越收越紧!这不是巧合!绝对不是!一次是意外,两次就是必然!这朝堂……这世界……到底是个什么鬼地方!
冷汗如同开闸的洪水,瞬间浸透了里衣,黏腻冰冷地贴在背上,像裹了一层湿冷的蛇皮。我扶着龙椅的手抖得如同狂风中的枯叶,腿肚子更是转筋似的哆嗦,全靠意志力撑着才没瘫软下去。目光惊恐地扫过阶下那一张张看似恭敬垂首、实则深不可测的脸庞,那些象征着品级的仙鹤、锦鸡、孔雀补子,此刻都变成了诡异而危险的图腾符号,散发着不祥的气息。这龙椅,怎么感觉跟通了高压电似的,坐立难安
就在我魂儿都快被吓飞了、精神濒临崩溃的当口,站在文官队列最前方、那个一直沉默得像尊紫檀木雕像的身影,终于动了。
丞相文仲。紫袍玉带,仙鹤补子上的金线在殿内略显昏暗的光线下依旧流淌着内敛的华贵。三缕长须修剪得一丝不苟,垂在胸前。他步履沉稳,不疾不徐,每一步都像丈量过一般精准,仿佛脚下不是金砖地,而是自家后花园铺着鹅卵石的小径。他走到大殿中央,在王、周两位尚书之前站定,位置恰到好处地彰显着百官之首的尊崇。
然后,他缓缓抬起了头。
那双眼睛!深邃,平静,古井无波。可当他的目光精准地、毫无偏差地投向高踞龙椅之上、已然面无人色、摇摇欲坠的我时,那平静的眼底,却骤然闪过一丝锐利如手术刀般的精芒!那是一种洞悉一切的审视,一种居高临下的冷静,一种……终于等到猎物入网的漠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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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在这一刻,仿佛被投入了绝对零度的液氮之中,彻底凝固了。整个金銮殿,只剩下我如同破旧风箱般粗重而压抑的喘息声,一声,又一声,在死寂中显得格外刺耳和绝望。
终于,文丞相开口了。他的声音不高,甚至带着点文官特有的温和儒雅,却异常清晰,每一个字都像一颗刚从冰窖里取出的琉璃珠子,精准地砸在光可鉴人的金砖地上,发出清脆而冰冷的回响,也重重砸在我那已经脆弱不堪的心头:
陛下,他微微一顿,唇角似乎极其细微地、几不可察地向上勾了一下,形成一个极其短暂、极难捕捉的弧度。那弧度里没有笑意,只有一种……发现了新奇标本般的兴味。
也是……‘穿越者’
轰隆——!!!
最后这三个字,不啻于九霄云外炸响的万钧雷霆!又像是一把淬了万年玄冰的利刃,快!准!狠!精准无比地捅穿了我最后那点摇摇欲坠的侥幸、伪装和所有不切实际的幻想!
大脑一片空白!所有的思维、意识、逻辑,瞬间被炸得粉碎!血液仿佛在刹那间全部涌向四肢,又在下一瞬被某种无形的力量瞬间抽空!眼前猛地一黑,无数金星疯狂乱舞,耳朵里充斥着尖锐到令人崩溃的、永无止境的蜂鸣!整个世界都在旋转、扭曲、崩塌!
穿……穿……越……者我的嗓子眼儿像被滚烫的烙铁狠狠烫过,声音干涩、嘶哑、破碎得不成样子,几乎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榨干了肺里最后一丝空气,才从喉咙深处挤出这几个支离破碎的音节。身体彻底失去了所有支撑的力量,双腿软得像煮烂的面条,噗通一声闷响,整个人如同一滩被抽掉了所有骨头的软泥鳅,重重地、毫无尊严地摔回那冰冷梆硬、象征着无上权力的盘龙宝座之上!
巨大的冲击力震得沉重的宝座都似乎微微晃动了一下,发出沉闷的呻吟。龙椅那刺骨的寒意透过单薄的明黄龙袍,瞬间侵入骨髓,却远不及心头的寒意之万一。
完了。芭比Q了。彻底玩完了。
不是一个人!不是两个!更不是巧合!这特么是个局!一个天大的、早就精心布置好的、专等我这个天选之子跳进来的老乡见老乡的鸿门宴!我还做着醒掌天下权、醉卧美人膝的皇帝美梦呢,敢情早就掉进了穿越者窝里,成了砧板上那条蹦跶的鱼!
丞相文仲对我这副失魂落魄、瘫软如泥的死狗样儿视若无睹,仿佛只是随手翻开一本书,确认了某个早已熟知的答案。他那双古井无波的眼睛里,甚至连一丝怜悯或者嘲讽的涟漪都欠奉。他从容地、甚至带着点例行公事的淡漠,转过身,面向殿下那黑压压一片、此刻终于卸下了所有伪装、露出了庐山真面目的文武百官。
无数道目光交织在他身上。那些目光里,没有了之前的敬畏、试探或麻木,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心照不宣的默契一种深入骨髓的疲惫还有一种终于不用装了、赶紧走流程的淡淡解脱感
文仲清了清嗓子。那声音不大,却奇异地拥有一种魔力,瞬间压下了殿内所有细微的骚动和可能存在的窃窃私语。他那张万年不变的、象征着最高文官气度与涵养的沉静面容上,依旧波澜不惊,如同戴着一张最完美的面具。然而,他口中吐出的字句,却足以让任何一个初来乍到、还沉浸在主角光环美梦里的穿越萌新,瞬间魂飞魄散、怀疑人生:
既然陛下身份已明,正好。
他微微顿了顿,目光如同最精密的扫描仪,平静地扫过全场,像是在清点出席人数。那姿态,活脱脱一个即将主持会议的资深主持人。
那么,依照《穿越者互助守则》第一章第三条,‘遇新确认穿越者身份,需及时纳入协会管理框架’,以及《皇朝穿越者协会临时章程》补充条款第十七项之规定,‘涉及重大礼法、制度变更,需提交常务委员会扩大会议进行全体代表表决’……
他的声音平稳无波,念着这些荒诞绝伦的条款,如同在宣读最神圣的圣旨。
本相,以穿越者协会第三百七十五届常务委员会轮值主席身份,在此正式宣布——
他略略提高了声调,那声音在空旷高耸的殿宇间回荡、碰撞,冰冷、清晰、不带一丝人类应有的感情色彩,如同设定好程序的电子合成音:
穿越者协会第三百七十五届常务委员会扩大会议,暨‘跪拜礼存废’专项议题第一百零一次全体代表大会,现在开始。
死寂。比刚才更彻底、更令人绝望的死寂。没有惊讶的抽气声,没有质疑的低语,没有交头接耳,甚至连眼神的交流都欠奉。只有一片令人窒息的、习以为常的、深入骨髓的沉默。仿佛这荒诞的一幕,早就在这庄严肃穆的金銮殿上,上演了成百上千遍,熟悉到麻木,熟悉到连一丝多余的情绪都懒得浪费。
我的意识一片混沌,像被龙卷风搅碎的柳絮,完全无法思考。视野模糊,只看到阶下那片象征着帝国最高权力核心的朱紫青绿,如同被同一根无形的线操控着,齐刷刷地、无声无息地抬起了胳膊。无数只养尊处优、或白皙或苍老的手掌,掌心朝上,五指微微分开,摆出了一个极其标准的、准备进行电子投票般的姿势。他们的脸上,没有激动,没有愤怒,没有期待,只有一种看透世事、深入骨髓的疲惫,和一丝对又要走这无聊流程的淡淡厌倦。
丞相文仲,站在权力的绝对中心,如同这场荒诞剧目的核心处理器。他面无表情,也抬起了自己的右臂。那只曾批阅过无数关乎国计民生奏章、执掌天下权柄的手,此刻也平静地摊开,掌心向上,姿态与台下众人别无二致,冰冷而程序化。
现在,他的声音冷硬得像两块生铁在摩擦,轻易地砸破了令人窒息的死寂,开始投票表决。
赞成废除跪拜礼者——
大殿之内,鸦雀无声。没有一只手举起。没有一丝犹豫。所有的臂膀都稳稳地垂着,掌心向上,纹丝不动。像一片沉默的石林,拒绝任何改变的风吹草动。那整齐划一的不动,本身就是一种无声而强大的反对。
反对废除跪拜礼者——
唰——!!!
如同被一股无形的、强大的电流同时击中!殿庭之中,数百条手臂,在同一毫秒,齐刷刷地向上举起!动作快如闪电,整齐划一到令人头皮发麻、脊背发凉!无数只手掌在殿内略显昏暗的光线下向上伸展,指关节绷紧,形成一片遮天蔽日的手臂森林!那密密麻麻高举的手臂,汇聚成一股无声的、却无比沉重、无比压抑的集体意志洪流!带着碾压一切的冰冷力量,瞬间将我那个渺小的、可笑的、想当改革先锋的个人意志彻底淹没、碾碎成齑粉!
丞相文仲的目光平静地、毫无感情地扫过这片由手臂构成的钢铁森林,如同最精密的仪器在清点一堆毫无生命的数字。他的视线最终落回高台之上,落在那张象征着无上权力、此刻却显得如此孤寂冰冷的盘龙宝座,落在我这个瘫坐其上、面如金纸、眼神涣散的少年天子身上。
他微微躬身,姿态依旧完美无瑕,带着文官领袖特有的、刻在骨子里的优雅。然后,他开口了,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遍大殿的每一个角落,带着一种公式化的、尘埃落定的、不容置疑的宣判感:
经表决,赞成票零票,反对票全票。议案未获通过。维持原制。
散会。
散会二字,如同一把冰冷沉重的铡刀,带着风声,干脆利落地斩落。
刚才还紧绷得如同满弓之弦的空气,噗地一声,泄了气。殿内瞬间响起一片如释重负的、细微的吐气声,衣料摩擦的窸窣声,以及收拾玉笏板时发出的轻微碰撞声。那黑压压一片刚刚还高举着手臂、如同钢铁丛林般表达着压倒性集体意志的官员们,此刻像是接到了无声的最高指令,动作迅捷、麻溜又悄无声息地转身,如同退潮的黑色海水,秩序井然、步伐轻快地向着那巨大的、敞开的殿门外流去。
整个过程快得惊人,效率高得令人发指。没有官员交头接耳,没有人驻足回望,甚至连一个多余的眼神都吝于投向高台之上那个失魂落魄的新君。仿佛刚才那场在帝国最高权力殿堂举行的、决定了一项重大国策走向的表决,不过是一场无关痛痒的例行公事,如同打卡签到一般寻常。完成了,就可以下班回家,该喝茶喝茶,该遛鸟遛鸟。
潮水退去,只留下空旷得令人心慌的金銮殿,和那高台之上,冰冷盘龙宝座里,一尊名为皇帝的、僵硬的雕塑。
我瘫在那里,像一滩被抽走了灵魂的烂泥。沉重的明黄色龙袍,此刻不再是荣耀的象征,反而像一层层湿冷的、沉重的裹尸布,紧紧缠缚着早已失去知觉的身体,勒得我几乎喘不过气。四肢百骸的血液似乎都已凝固、冰冷,只剩下那龙椅扶手和靠背源源不断传来的、深入骨髓的寒意,冻僵了每一寸骨头,也冻僵了所有残存的思维。
眼前的一切——那高耸入云的蟠龙金柱,那繁复到令人目眩的雕花藻井,那光可鉴人、倒映着穹顶模糊光影的金砖地——都开始疯狂地旋转、扭曲、变形。色彩变得怪异而刺眼,线条像活过来的毒蛇般狂乱舞动。耳边是持续不断的、尖锐到令人崩溃的蜂鸣,像有无数只毒蜂在颅内疯狂振翅,盖过了殿内最后一点散去的脚步声余音。
刚才那齐刷刷举手的一幕,如同被烧红的烙铁,狠狠地、反复地烫在我的视网膜上,在脑海里疯狂回放:无数只手掌,无数条手臂,密密麻麻,汇成一片沉默的、令人窒息的钢铁洪流!带着压倒一切的、冰冷的集体意志,把我那天选之子、手握乾坤、改写历史的美梦,碾得粉碎,连渣都不剩!
穿越者皇帝天命所归改天换地哈……滑天下之大稽!简直是本世纪最大的黑色幽默!我像个跳梁小丑,自以为拿到了主角剧本,结果发现整本书的配角,全是资深玩家!
一股难以言喻的荒谬感混合着透骨的恐惧,如同火山喷发般猛地冲上喉咙。胃里翻江倒海,酸涩的胆汁混合着早膳那点可怜的清粥,直往上涌。我死死咬住牙关,牙龈几乎渗出血来,指甲更是深深抠进宝座扶手上那冰冷坚硬的鎏金龙鳞缝隙里,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才没当场吐在这象征着无上权力的龙椅之上。身体无法控制地打着剧烈的摆子,带动着沉重的龙袍下摆簌簌发抖,在死寂的大殿里发出细碎而绝望的声响。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是一瞬,也许漫长如好几个世纪。意识在混沌的冰海里浮沉。
空旷得只剩下无边回音的大殿深处,传来一声极其轻微、孤零零的叮铃。
一颗原本镶嵌在我那沉重冕旒之上的、圆润饱满、价值连城的深海东珠,不知何时挣脱了金线的束缚,悄然滚落。它在冰冷光滑、如同镜面般的金砖地上蹦跳、滚动,发出清脆又寂寥的声响。
叮铃……叮铃……叮铃……
那声音,在死寂得如同坟墓的宫殿里,如同一个迷路孩子在空旷荒野中掉落的、无助的泪珠子,一声,又一声,幽幽地回荡着,撞在冰冷的蟠龙金柱上,撞在空旷的藻井穹顶下,也一下下,重重地撞在我那摔得稀碎、名为少年天子的迷梦残骸之上。
我是怎么被两个面无表情、如同机器人般的内侍搀扶回寝宫的,记忆已经模糊不清。只记得龙撵似乎晃得厉害,眼前闪过的重重宫阙飞檐,都蒙上了一层灰败的色调。
寝殿里燃着上好的银丝炭,温暖如春,驱散了身上的寒意,却驱不散心头的冰窟。挥退了所有战战兢兢、大气不敢出的宫女太监,偌大的宫殿只剩下我一个人,对着满室奢华,却感到前所未有的空旷和孤独。
穿越者协会……第三百七十五届……一百零一次表决……我瘫在柔软的锦榻上,像个破布娃娃,脑子里反复回响着文仲那冰冷的话语。三百七十五届!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这个协会存在了至少几百年甚至上千年一百零一次表决废除跪拜礼!也就是说,在我之前,至少有一百个穿越者皇帝或者大臣提出过这个想法,然后……被无情地集体否决了!
一股寒意再次从心底升起。这哪里是什么朝堂这分明是一个运行了不知多少年的、庞大而精密的穿越者管理组织!而我,这个新鲜出炉的少年天子,不过是他们最新吸纳(或者说,最新监控)的一个会员罢了!所谓的皇权,所谓的九五之尊,在这群资深老乡面前,恐怕连个好看的橡皮图章都算不上!
不行!不能就这么认了!一股强烈的不甘和屈辱感猛地冲上脑门。社畜李乾可以认怂,但顶着皇帝名头的李胤,不能就这么稀里糊涂地当个傀儡!至少……我得弄清楚,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这深宫之中,这朝堂之上,还有多少我不知道的秘密
接下来的几天,我强打起精神,努力扮演着一个受惊过度、需要静养的年轻皇帝角色。早朝称病不去,奏折让太监直接送去文仲那里请丞相酌情处理。暗地里,却开始了小心翼翼的深宫探秘。
目标一:御书房。皇帝批阅奏章的地方,按说应该藏着最核心的机密。
趁着夜深人静,我借口心中烦闷,想独自看书静心,支开了守夜太监,溜进了这间象征着最高权力的书房。巨大的紫檀木御案上,果然堆着高高的奏折。我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翻看。
然而,映入眼帘的内容,却让我大跌眼镜。
《关于江南道织造局引进新型珍妮纺纱机以提高生产效率的可行性报告及预算申请》——落款:工部侍郎
张衡(穿越编号:丙字柒佰贰拾壹)。
《优化漕运路线,引入集装箱标准化运输模式的提案》——落款:漕运总督府参议
李默(穿越编号:丁字壹仟零捌拾叁)。
《关于在京城试点建立公共卫生防疫体系及设立太医院附属医科专修学堂的建议》——落款:太医院院判
孙思邈(穿越编号:乙字叁佰玖拾柒)……当然,此孙思邈非彼孙思邈。
《提请审议:是否将水泥配方列入甲级管控技术名录以防止技术扩散过快冲击传统砖瓦市场的意见》——落款:工部营造司郎中
王石(穿越编号:丙字伍佰陆拾)。
一份份奏折,内容五花八门,充斥着生产效率、标准化、公共卫生、技术扩散、市场冲击等现代词汇。最显眼的,是每个署名后面,都清晰地标注着一个X字XXXX的编号!这编号,显然就是他们在穿越者协会里的身份代码!工整,冰冷,如同流水线上的产品序列号。
我颤抖着手,翻到奏折的批复页。上面是熟悉的、属于丞相文仲那刚劲有力的朱批:
张衡丙柒贰壹:珍妮机效率提升显著,然需评估对传统织户冲击。着工部会同户部,进行充分‘市场调研’及‘社会稳定风险评估’,提交详细报告后再议。文仲(甲字零零叁)。
李默丁壹零捌叁:集装箱标准化构想甚佳,可大幅降低损耗。然漕运牵涉利益方众多,改革需‘循序渐进’,‘试点先行’。着漕督衙门先行在京杭运河扬州段进行小范围试点,总结经验教训。文仲(甲字零零叁)。
孙思邈乙叁玖柒:防疫体系及医学教育关乎国本,准奏。唯‘医科专修学堂’名称过于直白,易引非议。建议更名为‘太医院惠民局医学传承所’。经费从内帑专项拨付。文仲(甲字零零叁)。
王石丙伍陆零:水泥配方列为甲级管控,准。着工部制定严密保管及特许使用条例,严禁民间私制。注意平衡基建需求与传统产业稳定。文仲(甲字零零叁)。
批复条理清晰,考虑周全,充满了可行性分析、风险评估、试点先行、平衡发展等现代管理思维。而那个刺眼的甲字零零叁,如同一个烙印,宣示着文仲在这个庞大组织里至高无上的地位——他是003号!在他前面,只有两个更早的穿越者或者……是创始人
一股巨大的无力感席卷而来。我原以为自己是来搞改革的,结果人家早就搞了几百年了!而且搞得比我有条理、有章法多了!我这个皇帝,连在这些项目上签字的资格都没有只是挂个名
目标二:皇宫档案库。或许能找到关于这个协会的历史记载
这一次更不顺利。看守档案库的老太监眼皮都没抬,用沙哑的嗓子慢悠悠地说:陛下,非经丞相手谕或协会档案司调档令,此库,闲杂人等不得入内。他特意在闲杂人等四个字上加了重音,浑浊的老眼瞥了我一下,那眼神分明在说:您这位新来的陛下,暂时还属于闲杂范畴。
碰了一鼻子灰。看来这皇宫里,处处都是协会的眼线和规矩。
目标三:接触同类。或许能从其他穿越者口中探听些消息
机会很快来了。几天后,在我的强烈要求(实则是小心翼翼地试探)下,文仲终于恩准户部尚书周胖子(周尚书)来寝宫单独汇报近期国库收支情况。
周胖子依旧是一副笑弥勒的模样,圆滑世故。他捧着账册,唾沫横飞地讲着本季度财政收入同比增长、CPI指数略有波动、加大基础设施投资以拉动内需……听得我昏昏欲睡。
好不容易等他告一段落,我装作不经意地叹了口气,揉着太阳穴:唉,周爱卿啊,你说,朕这皇帝当的……是不是有点……我故意留白,观察他的反应。
周胖子绿豆小眼精光一闪,脸上的笑容更深了,带着一种过来人的了然和……同情他左右看看,压低声音:陛下,您新来乍到,有些事,急不得。老臣当年刚穿过来那会儿,也跟您一样,雄心万丈,想搞个大新闻!结果呢他自嘲地撇撇嘴,碰了一鼻子灰!这协会啊,运行了几百年,规矩大着呢!文相……咳,文主席(他下意识地改口)他老人家,那是真正的定海神针!咱们呐,得先学会适应规则,融入集体,慢慢来,心急吃不了热豆腐!
融入集体我捕捉到关键词,怎么融入难道还有……新人培训
培训周胖子一愣,随即嘿嘿笑了,陛下说笑了。培训倒没有,不过协会里定期有‘经验交流会’和‘技术分享沙龙’。哦,对了,每月初一十五,协会成员凭腰牌可以去‘同福楼’三楼雅间聚会,交流心得,互通有无。那地方,可是咱穿越者的‘精神家园’!他脸上露出一种向往和放松的神情。
同福楼京城最大的酒楼穿越者的据点这信息量有点大!
腰牌我追问,朕……朕有吗
周胖子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闪过一丝尴尬:这个……陛下,您刚入会,身份特殊,又是……呃,最高领袖象征。这腰牌嘛,按惯例,得由文主席亲自颁发,并在‘迎新仪式’上完成注册登记后,才能给您。他搓着手,解释道,流程,都是流程!陛下您再耐心等等
迎新仪式注册登记我感觉自己不是当皇帝,而是进了某个大型跨国公司的入职流程!
送走了周胖子,我靠在榻上,心乱如麻。信息碎片一点点拼凑起来:一个存在了至少几百年、组织严密、等级森严(编号为证)、拥有自己运行规则(章程、表决)、甚至还有固定社交据点(同福楼)的穿越者协会。他们控制着这个王朝的技术革新、经济发展方向,甚至渗透到了皇宫的每一个角落。而皇帝,至少在初期,只是一个被架空、被保护、被管理的象征性角色。
我这个天选之子,不过是被协会这个庞然大物,纳入其运行轨道的一颗新螺丝钉。想要有所作为先学会当一颗合格的螺丝钉吧!
日子在表面的平静和内心的惊涛骇浪中一天天过去。我像一只被困在金丝笼里的鸟,看着笼子外面那些忙碌的同类,却找不到出口,也摸不清这笼子的边界到底在哪里。
早朝依旧是那副死气沉沉的样子。我强忍着不适坐在龙椅上,听着大臣们用着半文半白、夹杂着现代术语的官话讨论国事。文仲端坐首位,如同掌控一切的棋手,每一次开口都决定着议题的走向。我成了彻底的旁观者,连插话的欲望都提不起来——插了也没用,只会自取其辱。
唯一能让我感到一丝慰藉和活着的真实感的,居然是御膳房。
说来也怪,自从那次朝堂惊魂后,我对吃食变得格外敏感。或许是巨大的心理冲击后,身体本能地渴望最原始的慰藉。
这天午膳,一道看似普通的麻婆豆腐被端了上来。红亮的辣油,酥香的肉臊,翠绿的葱花点缀其上。我本没什么胃口,但那股熟悉的、霸道浓烈的麻辣鲜香直往鼻子里钻,瞬间勾起了沉睡的味蕾记忆。我拿起玉箸,小心翼翼地尝了一口。
轰——!
那熟悉的味道!滚烫!麻!辣!鲜!香!豆腐嫩滑入味,花椒的麻、辣椒的辣、豆豉的咸鲜、蒜苗的辛香,层次分明地在口中爆炸开来!这绝不是御膳房传统清淡口味能做出来的!这分明是地道的、来自我那个世界巴蜀之地的江湖风味!
我猛地抬头,看向侍立在旁、低眉顺眼的小太监:这道菜……是谁做的
小太监吓了一跳,扑通跪下:回……回陛下,是……是御膳房新来的帮厨,川……川师傅的手艺。总管说陛下近来食欲不振,让……让试试新口味……他声音都在抖。
川师傅我心中一动,宣他……不,带朕去御膳房看看。
御膳房永远是一副热火朝天的景象。巨大的灶台火焰熊熊,锅碗瓢盆叮当作响,空气中弥漫着各种食材混合的复杂香气。在角落一个相对僻静的灶台前,我看到了那个被称为川师傅的人。
出乎意料,不是想象中的彪形大汉,而是一个身材瘦小、皮肤黝黑、脸上布满风霜皱纹的老者。他穿着一身不太合体的粗布帮厨衣服,正背对着门口,动作麻利地颠着炒锅,锅里红油翻滚,食材在火焰的舔舐下滋滋作响,香气四溢。
川师傅,陛下来了!领路太监尖着嗓子喊道。
老者身形一顿,手里的动作却没停,手腕一抖,一勺红亮的辣油精准地淋在刚出锅的水煮肉片上,刺啦一声,白烟腾起,香气更加霸道。他这才慢悠悠地转过身,撩起围裙擦了擦手,抬眼看向我。
那双眼睛!浑浊,却异常平静,没有寻常宫人见到皇帝时的惶恐和敬畏,反而带着一种……审视或者说,是一种看透世事的淡然。
草民川耗子,见过陛下。他声音沙哑,带着浓重的川音,躬身行礼,动作算不上多恭敬,倒透着一股子不卑不亢的劲儿。
川……耗子这名字……我嘴角抽了抽,这麻婆豆腐和水煮肉片,是你做的
回陛下,是草民瞎琢磨的,家乡土菜,上不得台面,让陛下见笑了。他语气平淡。
家乡土菜我盯着他,你的家乡……在巴蜀具体是哪里渝州还是蓉城
老者(川耗子)浑浊的眼珠似乎极其细微地转动了一下,脸上那风霜刻就的皱纹纹丝不动,声音依旧沙哑平淡:陛下说笑了,草民就是个山野粗人,只晓得老家在蜀中大山里头,穷乡僻壤,地名儿都叫不上来,更没福气去过渝州、蓉城那样的大码头。
回答得滴水不漏。
但我敏锐地捕捉到了他眼底那一闪而过的微光。那绝不是普通山野村夫该有的眼神!那是一种带着警惕、试探和一丝……了然的光。他在装傻!
是吗我向前走了两步,靠近灶台,那股子霸道的麻辣香气更加浓郁了。我压低声音,用只有我们两人能听到的音量,几乎是耳语般问道:那……你知道郫县豆瓣酱,是用二荆条辣椒和蚕豆做的吗你知道火锅的灵魂,是牛油和糍粑海椒吗你知道……‘巴适得板’是啥子意思不噻
最后一句,我甚至带上了点生硬的川音。
川耗子拿着锅铲的手,微不可查地抖了一下。他猛地抬起头,那双浑浊的眼睛死死地盯着我,里面翻涌着极其复杂的情绪:震惊、疑惑、难以置信,还有一丝……久旱逢甘霖般的激动虽然只是一瞬,很快又被他强行压了下去,恢复了那副古井无波的木讷表情。
他低下头,继续用锅铲扒拉着灶台边的调料,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陛下……您说的这些,草民……听不懂。草民就是个做饭的。
他否认了。但那一瞬间的眼神交流,足以让我确定!又一个!这个不起眼的御膳房帮厨,很可能也是个穿越者!而且,他似乎……在刻意隐藏身份为什么难道他不是协会的人或者,他在躲避协会
这个发现,像一道微弱的火光,骤然划破了我心中沉沉的迷雾!这深宫之中,这看似被协会完全掌控的棋盘上,似乎还存在着不为人知的变数!
就在我心中惊疑不定,琢磨着如何进一步试探时,一个略显清朗的声音自身后响起,打破了御膳房略显凝重的气氛:
陛下好雅兴,竟亲临这烟火之地。
我回头,只见一个身着青色锦袍、面容俊朗、气质温润如玉的年轻官员,不知何时站在了门口。他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恭敬微笑,微微躬身行礼。正是翰林院侍讲学士,林墨。一个清贵的闲职,也是朝堂上为数不多看起来不那么程序化的年轻面孔。我记得他,在朝堂上,他似乎从未参与过那些表决,只是安静地站在角落。
林爱卿我有些意外,你怎么在此
林墨笑容温煦,如春风拂面:臣奉命整理前朝实录,有几处关于宫中用度的记载不甚明了,特来御膳房查阅旧档。不想在此得遇陛下。他目光状似无意地扫过灶台边的川耗子,又落回我身上,眼神清澈坦荡。
哦,原来如此。我点点头,心思还在川耗子身上。
林墨却走近几步,目光落在那盘刚出锅、红油赤酱、香气扑鼻的水煮肉片上,眼中流露出恰到好处的赞叹:好手艺!色香味俱全,观之便令人食指大动。想不到御膳房竟有如此精通川味的大师傅。他看向川耗子,态度谦和,这位师傅,不知可否请教,这红油熬制,可有独到之处
川耗子依旧是那副木讷样子,低着头,瓮声瓮气:大人谬赞,就是寻常菜油,加了辣椒面、花椒面熬的,没啥讲究。
林墨也不追问,只是温和地笑了笑,又转向我,语气自然地带开了话题:陛下,此地油烟甚重,恐污了圣体。臣斗胆,不如移步偏殿臣正好整理实录时,发现了一些……颇为有趣的旧闻轶事,或可为陛下解闷
有趣的旧闻轶事我心中一动。这个林墨,出现得未免太巧了些。而且,他看向我的眼神……似乎比其他人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东西,不是敬畏,也不是麻木,倒像是一种……观察和评估
难道……他也察觉到了什么还是说,他就是文仲派来试探我的
看着林墨温润如玉、毫无破绽的笑容,再看看旁边低眉顺眼、仿佛只是个普通厨子的川耗子,我心中警铃微作。这深宫的水,比我想象的还要深,还要浑。
也好。我压下心头的疑虑,面上不动声色,朕也有些乏了。林爱卿,前头带路吧。
跟着林墨走出御膳房,那股浓郁的麻辣香气似乎还萦绕在鼻尖。身后,川耗子依旧在灶台前忙碌着,仿佛刚才的一切从未发生。但我知道,有什么东西,已经不一样了。
这个看似被协会完全掌控的深宫,暗流,才刚刚开始涌动。而我的皇帝生涯,也注定不可能平静。是继续当一个被架空的傀儡还是想办法在这盘早已布好的棋局中,找到属于自己的落子之处前路迷茫,但至少,不再是彻底的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