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的恋人是天体物理学家不信神
>我是天体物理学家,坚信宇宙只有物理法则没有神明。
>直到太阳神羲和选我当新娘那天。
>签下契约,否则人类将在十天后灭亡。
>为了世界,我成了他神殿里最格格不入的存在。
>他亲手抹去我的科学记忆,教我如何做合格的神妻。
>大婚当日,我笑着问他:你知道太阳核心温度是多少吗
>1500万摄氏度。他蹙眉警告,别碰禁术!
>粒子加速器的蓝光穿透神殿时,我捏碎了他的神核。
>温度错了,是1570万——用你教我的弑神术测的。
>数据屏最后闪过一行小字:检测到太阳耀斑异常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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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冷的金属仪器在头顶无声运转,发出低沉而稳定的嗡鸣,像宇宙本身平稳的心跳。我伏在操作台前,指尖被屏幕幽幽的蓝光映得有些发白。屏幕上,线条疯狂跳跃,勾勒出太阳表面一场无声的、剧烈的风暴——一次罕见的、规模远超预期的耀斑爆发。每一次数据的剧烈波动都像针尖,刺在我高度紧绷的神经上。
林晚,身后传来沈哲初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他递过来一杯水,温热的杯壁贴上我冰凉的指尖。还在盯数据不会说谎,但人需要休息。
我接过水,没喝,目光依旧胶着在那些跳动的曲线上。它不该这样。我的声音干涩,像是许久未曾开口,能量释放模式…完全不符合现有的模型。就好像…我顿了顿,寻找着合适的词,…有什么东西在驱动它,或者…在‘看’着它。
看着沈哲初轻轻靠在桌沿,镜片后的眼睛带着科研人员特有的审慎,林晚,我们是天体物理学家。我们解释现象,用的是引力、磁流体力学、等离子体物理。‘看’这种字眼,太感性了。他顿了顿,语气放得更缓,带着点安抚的意味,我祖父…以前在乡下祠堂管过香火,总爱说些神神叨叨的话。他老说,太阳啊,是有眼睛的,是活的。盯久了,会被它‘选中’。
他后面的话,更像是一句驱散沉闷气氛的玩笑。但我心里那根弦,却猛地绷得更紧了。被选中这荒谬的念头像冰冷的蛇,倏地缠上心头。我强行将它压下,指尖用力攥紧了水杯,指关节微微泛白。别开这种玩笑,沈哲初。我的声音冷硬,宇宙运行的规则只有物理定律,没有神祇的意志。任何偏离模型的异常,都只意味着我们现有的认知存在盲区,仅此而已。我仰头灌了一大口温水,试图浇灭心底那丝莫名的不安。
就在这时,控制室顶部的几盏高强度白炽灯,毫无征兆地啪一声熄灭了。紧接着,备用应急灯惨白的光线挣扎着亮起,像垂死者的喘息。整个空间瞬间被笼罩在一种诡异而压抑的昏暗里,只剩下操作台上仪器屏幕发出的微弱蓝光,映照着每个人脸上猝不及防的惊愕。
又跳闸一个年轻的研究员嘟囔着,烦躁地抓了抓头发,这破线路真是……
他的抱怨戛然而止。
窗外,天文台巨大穹顶之外,那片深邃的、此刻本应被城市灯火染上微红的夜空,正被一种无法形容的景象所占据。
金色的光芒,如同有生命般,从无穷高的天际无声地飘落下来。它们并非雪花,也不是雨滴,而是一片片薄如蝉翼、边缘流转着太阳般灼热辉光的……书页符文它们密密麻麻,无穷无尽,像一场盛大而静默的金色暴雪,覆盖了目之所及的一切。
天…天啊……有人失声低呼。
控制室里死一般的寂静,只有仪器低沉的嗡鸣和人们骤然变得粗重的呼吸声。所有人都被窗外的奇景钉在了原地,目瞪口呆。
我的心跳骤然失序,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沈哲初之前那句被选中的玩笑,此刻如同淬毒的冰锥,狠狠扎进我的脑海。荒谬!这一定是某种罕见的、未被记录的大气光学现象!我猛地站起身,动作大得带倒了椅子,发出一声刺耳的摩擦声。我需要数据!需要观测!需要解释!
我几乎是撞开控制室厚重的防火门,冲进了连接主楼与观测圆顶的露天走廊。冰冷刺骨的夜风裹挟着某种难以言喻的、带着硫磺与炽热金属气息的味道扑面而来,呛得我一阵咳嗽。那些金色的光片,毫无阻碍地穿透了廊顶的玻璃,无声地落在我的头发上、肩上、摊开的掌心。
一片光片恰好落在我伸出的指尖。它没有重量,却带着一种奇异的、仿佛能灼伤灵魂的温度。光片在我指尖迅速消融,不是化为水汽,而是像渗入皮肤般,瞬间溶解,留下一个灼烫的印记,同时,一个冰冷、宏大、毫无感情的声音,如同直接在颅骨内部敲响的丧钟,清晰地烙印进我的意识深处:
**凡女林晚,命格契合。太阳神羲和,钦选为妻。十日期限,契约既成。若有不从,人间……俱焚。**
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我的神经上。命格契合太阳神羲和十日为限人间俱焚
荒谬!荒诞!不可理喻!
一股混杂着极致愤怒、恐惧和被彻底冒犯的恶心感猛地冲上头顶。我浑身都在发抖,不是因为寒冷,而是因为这赤裸裸的、强加于意志之上的神权宣告!它践踏了我穷尽一生追求和信仰的一切——理性的秩序,物理的边界,人类智慧的尊严!
滚开!
我失控地对着漫天飘落的金色光雨嘶吼,声音在空旷的走廊里显得尖锐而绝望。我发疯般地挥动手臂,试图驱散这些虚幻又灼人的东西,但更多的光片穿过我的手臂,落在身上,留下滚烫的烙印和那冰冷神谕的不断回响。
林晚!回来!沈哲初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惊惶,从控制室门口传来。他冲出来,一把抓住我的手臂,想把我拖回去。他的手指冰冷,脸上血色尽褪,看着我的眼神充满了无法理解的恐惧和一种……近乎绝望的悲哀。
放开我!我用力甩开他的手,踉跄着后退,背脊重重撞在冰冷的廊柱上。我大口喘着气,胸膛剧烈起伏,像一条离水的鱼。那些金色的光片还在执着地飘落,落在我因愤怒而扭曲的脸上。我死死盯着那些光片,仿佛要用目光将它们彻底焚毁。
听见了吗,沈哲初我的声音嘶哑,带着一种濒临崩溃的颤音,却异常清晰地回荡在金色光雨里,祂说,要我当祂的新娘!祂说,不同意,就让所有人去死!
我猛地指向窗外那片被金光染得诡异无比的天空,指向那个隐藏在高维空间、自以为能主宰一切的所谓神明,祂算什么东西!凭什么!
沈哲初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是痛苦地看着我,又恐惧地望向天空,仿佛那里悬着一把随时会斩落的利剑。他眼底深藏的某种东西——那种源于他祖父、源于古老血脉的敬畏与恐惧——此刻被彻底点燃了。
金色的光雨,终于停了。
天文台却再也回不到从前。
仅仅一夜之间,这座象征着人类理性探索前沿的堡垒,被一种蛮横而辉煌的力量彻底改造、侵占。
冰冷的金属墙壁上,覆盖了一层流动着熔金般光泽的奇异物质,触手温润,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压。高耸的穹顶被无形的力量重塑,镶嵌上巨大而繁复的、仿佛由凝固阳光构成的浮雕,描绘着古老传说中的日车巡天、金乌展翅。空气中弥漫着永不消散的、温暖如初夏午后阳光的气息,混合着一种难以言喻的、近乎实质的神圣感。
这里不再是天文台。这里是神在人间的临时行宫,一座为迎接太阳神新娘而仓促搭建的囚笼。
我穿着他们强行套在我身上的长裙,衣料柔软得像云霞,却沉重如铅。我坐在一张由纯粹光线编织成的、温暖得令人不适的座椅上。眼前,悬浮着一卷由纯粹光芒构成的卷轴。卷轴上,古老的、我不认识的符文如同活物般缓缓流动,散发出一种不容置疑的意志——契约。
卷轴旁,悬浮着一个巨大的、由光影构成的沙漏。上方代表人间的金沙,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无可挽回地坠入下方代表毁灭的深渊。时间,在无声地、冷酷地流逝。
一个穿着由光焰凝成甲胄的神使悬浮在我面前。他的面容模糊在耀眼的光芒之后,只有一双毫无感情的眼睛,如同两颗冰冷的恒星,穿透光晕,牢牢锁定着我。他没有说话,但那无声的威压和沙漏里不断减少的金沙,比任何言语都更具威胁。
签下它。
他的意念直接在我脑中轰响,带着摧毁一切的炽热和不容置疑的冰冷,为你的世界,赢得生存的权力。这是你唯一的价值,林晚。
我的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刺痛感是此刻唯一能证明我存在的证据。我死死盯着那沙漏,看着每一粒代表无数生命的金沙落下。实验室里同事们惊恐的脸,城市街道上熙攘的人群,父母、朋友……无数张面孔在我脑中飞速闪过,最终定格在沈哲初那双充满恐惧和绝望的眼睛上。
为了世界
这根本不是选择!这是用整个文明作为人质,对一个渺小个体进行的、赤裸裸的终极绑架!
一股冰冷的、带着铁锈味的愤怒冲上喉咙。我猛地抬起头,直视着那光芒中模糊的神使面孔,声音因为极致的压抑而嘶哑颤抖,却清晰无比:羲和……他怕什么
神使周身的光芒猛地一滞,仿佛被我这突兀而亵渎的问题冻结了一瞬。那双冰冷的恒星之眼中,第一次掠过一丝极其细微的、近乎惊愕的波动。
伟大的太阳神无所畏惧!
他的意念再次轰响,带着被冒犯的怒意,神殿内的光线陡然变得刺目灼人,仿佛要将我融化,凡女,谨记你的身份!签下契约!
光焰的温度骤然升高,皮肤传来被炙烤的刺痛。我咬紧牙关,口腔里弥漫开血腥味。巨大的恐惧像冰冷的潮水淹没头顶,但那股源自灵魂深处的、对强加意志的反抗,却像礁石般死死支撑着我。
我的目光,越过愤怒的神使,越过那悬浮的、象征着毁灭倒计时的沙漏,投向窗外。那里,曾经是我观测星空的地方。此刻,只能看到流动着金辉的神殿墙壁。
他怕……像我这样的人,对吗
我几乎是用尽全身力气,才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声音微弱却像淬了毒的针,怕我们……终有一天,会看穿他
神使周身的光焰猛地爆燃了一下,神殿内的威压瞬间沉重了十倍!无形的巨力狠狠扼住我的咽喉,将我整个人从光椅上提了起来!窒息感瞬间攫住了我,眼前阵阵发黑。
签!或者——死!
那意念如同灭世的雷霆,直接在我濒临破碎的意识中炸开。毁灭的沙漏,金沙流逝的速度骤然加快!
视线在窒息和神威的压迫下变得模糊、扭曲。沈哲初那双写满绝望的眼睛,还有父母苍老担忧的面容,在濒临破碎的意识中无比清晰地闪过。冰冷的窒息感挤压着肺部,死亡的阴影从未如此真实地笼罩下来。
我……签……
声音微弱得如同叹息,带着血的味道,从被扼住的喉咙里艰难地挤出来。每一个音节都像一把钝刀,切割着灵魂深处最珍视的东西——我的骄傲,我的信仰,我作为林晚这个独立个体存在的根基。
扼住咽喉的无形力量倏然消失。我重重地跌回光椅,剧烈地咳嗽着,贪婪地呼吸着那灼热而神圣的空气。生理性的泪水不受控制地涌出。
悬浮在眼前的光之卷轴,无声地飘近。一个由纯粹光芒构成的笔尖,自动凝聚在卷轴下方,等待着我的触碰,等待着我的屈服。
指尖在不受控制地颤抖。我看着那支光笔,它散发着柔和却不容拒绝的光芒。这光芒不再代表温暖和希望,它代表着一种永恒的枷锁,一种对自我的彻底背叛。为了那些鲜活的生命,为了那个充满烟火气的、不完美却真实的世界……
我缓缓地、极其艰难地抬起手。冰冷的指尖,带着赴死般的沉重,终于触碰到了那支温暖的光笔。
就在指尖与光笔接触的瞬间——
嗡!
一股难以想象的、纯粹而暴烈的意志洪流,如同亿万度高温的太阳风暴,毫无预兆地、蛮横地冲入了我的意识!它无视一切物理屏障,无视我的恐惧和抗拒,以绝对碾压的姿态,强行贯入!
啊——!
我发出一声凄厉到不似人声的惨叫,身体猛地弓起,如同被无形的巨锤狠狠砸中!眼前的一切景象——金色的神殿、冰冷的神使、悬浮的卷轴——瞬间被一片无边无际、灼烧灵魂的纯白光芒彻底吞噬!
无数画面、声音、感知碎片如同高速粒子流,疯狂地撞击、撕扯着我的意识:
——是母亲站在老房子厨房里,窗外阳光正好,她笑着回头:小晚,今天妈给你做你最爱吃的蛋炒饭,多放葱花儿!
那熟悉而温暖的声音,像投入熔炉的雪花,瞬间蒸发、模糊、远去……任凭我如何拼命想抓住,都只剩下空洞的回响。
——是本科时第一次独立操作大型射电望远镜,捕捉到一个遥远星系的微弱信号。那一刻纯粹的、几乎要冲破胸膛的激动和狂喜,那种与浩瀚宇宙建立连接的奇妙感觉,如同被强酸腐蚀,迅速褪色、瓦解,只剩下冰冷的麻木。
——是深夜实验室里,和沈哲初他们为一个复杂的模型计算结果争论得面红耳赤,最后终于达成一致时,那种疲惫却无比充实的满足感。那些激烈碰撞的思维火花,那些解决问题的兴奋,被一股冰冷的意志强行抹平、覆盖,像被橡皮擦擦掉的铅笔痕迹。
——是看到地震灾区最新伤亡数据时,那种揪心的痛楚和想要做些什么的无力感……这种属于人的悲悯和温度,正在被无情地抽离、冷却。
不!不要!停下!
我在意识的深渊里无声地嘶吼、挣扎。那些记忆,那些情感,那些构成了林晚这个人的最本质的东西——她的求知欲,她的喜悦,她的悲伤,她的愤怒,她对世界的理解和连接——正在被那股至高无上的意志,如同清除磁盘上的冗余数据般,冷酷地、系统地格式化!
痛苦并非来自肉体,而是源自灵魂被生生撕裂、被强行剥离根基的剧痛。一种巨大的、彻底的空,正在我内部急速蔓延。
不知过了多久,那毁灭性的意志洪流终于退去。
我瘫软在光椅上,浑身被冷汗浸透,像刚从水里捞出来。大脑一片混沌的空白,如同刚刚经历了一场剧烈的脑震荡,残留着尖锐的嗡鸣和撕裂般的疼痛。
记住你的身份,神妻林晚。
神使那冰冷无机质的意念再次响起,像冰冷的金属片刮过我的神经。
神妻,需有神妻的仪态。
另一个柔和却带着绝对指令性的意念传来。我的身体,仿佛被无形的丝线操控,不受控制地、僵硬地站了起来。双腿如同灌了铅,每一步都沉重无比,却又被一种强制性的优雅牵引着,走向神殿中央那片更为空旷的金色光域。
行止,需合乎神仪。
我的手臂被无形的力量牵引着抬起,手腕翻转,做出一个古老而陌生的礼节姿态。每一个动作都力求完美,却僵硬得如同提线木偶,充满了令人窒息的非人感。
语言,需洁净无垢。
我试图开口,想质问,想咒骂,喉咙却像是被无形的棉花堵住。发出的声音,是连我自己都感到陌生的、平板而毫无起伏的调子:谨遵神谕。
思想……那意念带着一丝审视,扫过我被清洗后显得空旷而麻木的脑海,…需纯净,只存敬神之念。
敬神我茫然地看着自己被迫摆出完美姿态的双手。敬谁羲和那个用毁灭来威胁我、用力量抹杀我过去的……存在
一股冰冷的、源自灵魂深处的空洞感,伴随着巨大的荒谬感,像冰冷的潮水般涌了上来。我站在那里,穿着不属于我的华服,做着不属于我的动作,说着不属于我的话语。
我是谁
林晚是谁
那个会为了一个数据模型兴奋不已、会为了一碗蛋炒饭感到温暖、会为了陌生人受灾而揪心的……女人她似乎曾存在过,像隔着一层厚厚的、冰冷的磨砂玻璃看到的模糊影子。记忆的碎片还在,但附着其上的情感、温度、意义,被剥离得一干二净。只剩下干瘪的、没有生命的轮廓,如同博物馆里褪色的标本。
镜面般光滑的金色墙壁映出我的身影:一个穿着流光溢彩长裙的、姿态完美的、神情空洞的偶人。
神殿深处,那仿佛由凝固阳光构筑的至高王座之上,一个身影终于显现。
祂——太阳神羲和。
祂并非传统神像中那种威严魁梧的形象。祂的身形更接近完美的人类比例,修长而挺拔,笼罩在一层薄而耀眼的金色光晕之中,让人无法直视其真容,只能感受到那纯粹到极致的神性光辉。祂的面容隐在光晕后,模糊不清,唯有一双眼睛清晰无比。
那不是人类的眼睛。
那是两轮浓缩的、燃烧的恒星。瞳孔是深邃到极致的黑暗,仿佛能吞噬一切光线的奇点;眼白则是纯粹到刺目的、翻滚着恐怖能量的白炽烈焰!没有眼睑,没有眨动。这双眼睛就这样永恒地、毫无情感地注视着下方,如同两颗悬于天际、冷漠审判人间的微型太阳。
祂仅仅是存在于此,就散发出一种令人灵魂冻结的、绝对的威严与距离感。神殿内流动的金辉在祂周身臣服、环绕,无声地宣告着至高无上的权柄。
祂的目光落在我身上。那并非聚焦的注视,更像是一种宏观的、对一件物品的例行扫描。冰冷,纯粹,带着一种俯瞰尘埃的漠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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仪式开始。
一个宏大、毫无波澜的声音直接在神殿的空间中震荡,并非通过空气传播,而是直接在每一个存在的意识深处响起。是祂的声音,却又不像任何生物的发声,更像是宇宙规则的某种冰冷宣告。
神使们无声地行动起来。他们像一道道流动的金色光线,在我周围穿梭。一件无法用语言形容其华美与沉重的嫁衣,被小心翼翼地展开。
那嫁衣仿佛由无数片凝固的、燃烧的晚霞织就,流淌着赤金、橙红、深紫的火焰光华。衣料上,用比发丝更细的、闪烁着星辉的丝线,绣满了古老而神秘的星辰运行轨迹、日珥爆发、以及无数微小却栩栩如生的金乌图腾。每一针每一线,都蕴含着磅礴的太阳神力,仅仅是靠近,就让我皮肤下的血液仿佛要沸腾起来。
我被无形的力量牵引着,像一件待包装的贵重物品,被安置在神殿中央一个巨大的、由纯粹光能构成的圆形平台上。神使们动作精准而冰冷,如同操作精密的仪器,将那沉重到难以想象的嫁衣一层层披挂在我身上。
衣料接触皮肤的瞬间,并非温暖,而是一种被灼烧的刺痛!仿佛有无数细小的太阳真火,正透过华美的布料,贪婪地舔舐着我的血肉。更可怕的是,那嫁衣本身似乎就是一个庞大的能量场和意识场。穿上它,我仿佛被强行塞进了一个由无数信徒狂热的祈祷、对太阳的敬畏、以及羲和冰冷神性交织而成的熔炉里!
无数个声音,无数种意念,像亿万只疯狂的蚂蚁,顺着嫁衣的能量脉络,蛮横地钻进我的脑海:
伟大的羲和!赐予我们光明与温暖!
太阳神在上!保佑我族风调雨顺!
永恒的太阳啊!您是万物的主宰!
敬畏!服从!侍奉!……
这些祈祷、颂扬、敬畏的意念碎片,如同滚烫的岩浆洪流,冲刷着我本就空旷麻木的意识。它们试图覆盖、溶解、重塑我的思想,要将林晚这个残存的个体意识彻底同化,变成这狂热信仰洪流中一个微不足道的泡沫,变成羲和神座下一件温顺的附属品。
呃……
难以忍受的剧痛和灵魂层面的巨大撕裂感让我发出一声压抑的痛哼。身体在嫁衣的重压和灼烧下微微颤抖,额头上瞬间布满了冷汗。
我死死咬住下唇,尝到了浓重的血腥味。这剧痛,这被强行灌输的狂热信仰,反而像冰水浇头,让灵魂深处那一片被强行抹平的废墟中,一点微弱的火星猛地跳动了一下!
凭什么!
凭什么要用整个世界的生命来威胁我
凭什么要抹掉我的过去,剥夺我的思想
凭什么要让我穿上这沉重的枷锁,承受这灵魂的灼烧
就因为……祂是神
一股冰冷的、带着血腥味的愤怒,如同沉寂火山下重新涌动的岩浆,在我被格式化得空旷一片的胸腔里,第一次猛烈地翻腾起来!这愤怒,尖锐地刺穿了那麻木的、被强行塑造的空洞外壳!
就在这剧痛与愤怒交织的顶点,就在那沉重嫁衣即将彻底完成的瞬间——
我猛地抬起头!
目光穿透了神使们忙碌的身影,穿透了神殿内辉煌却冰冷的光辉,直直地、毫无畏惧地撞向了那王座之上,那对永恒燃烧的恒星之眼!
羲和!
我的声音不再平板,不再空洞。它嘶哑,干裂,像砂纸摩擦着金属,却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近乎挑衅的尖锐,清晰地撕裂了神殿内肃穆的仪式氛围!
你知道——
我的嘴唇裂开,血珠渗出,染红了苍白的下唇,每一个字都像从灵魂的灰烬里用力扒出来,带着滚烫的余温和冰冷的决绝,——太阳核心的温度,是多少吗
死寂。
绝对的死寂,瞬间笼罩了整个辉煌的神殿。
神使们如同被无形的力量冻结,保持着为新娘整理衣角的僵硬姿态,一动不动。空气中流动的金色光晕仿佛凝固了。连那无处不在的、温暖如阳光的气息,都骤然下降了好几度,变得冰冷刺骨。
王座之上,那永恒燃烧的恒星之眼,第一次出现了清晰的波动。
那深邃的、如同奇点般的瞳孔,极其细微地收缩了一下。围绕瞳孔翻腾的白炽烈焰,仿佛被投入了冰水,猛地向内一敛,随即爆发出更加刺目、更加狂暴的光芒!整个神殿的光线骤然变得无比锐利,像亿万根无形的金针,狠狠刺向每一个角落!
一股恐怖到无法形容的神威,如同实质的海啸,轰然降临!空气被压缩得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脚下的光能平台剧烈地震颤起来!神使们如同被飓风扫过的落叶,瞬间被这股威压强行压得匍匐在地,身体瑟瑟发抖,连头都无法抬起!
那宏大的、毫无感情的声音,再次直接在我濒临破碎的意识中炸开,每一个字都带着毁灭星辰般的怒火和……一丝几乎无法察觉的惊怒:
1500万……摄氏度!
祂的声音如同宇宙初开的雷霆,带着能碾碎星尘的威压,直接在我意识深处炸开!神殿内凝固的金光被这声音搅动,如同沸腾的熔金,狂暴的能量流在空气中发出尖锐的嘶鸣!
愚妄的尘埃!
那声音继续轰击着我的神经,冰冷彻骨,你以为窥得一丝皮毛,便敢触碰神之领域谁给你的胆量,敢在吾之殿堂,妄议核心之秘!
神威如山崩海啸般压下,我的膝盖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几乎要碎裂!身上的嫁衣仿佛被注入了狂暴的能量,灼烧感瞬间加剧了十倍,皮肤发出嗤嗤的轻响,如同被烙铁炙烤!灵魂像是被无形的巨手狠狠攥住,挤压,随时都会崩解成最基本的粒子!
禁术!那是渎神的禁忌!
羲和的声音如同宣告末日,那双燃烧的恒星之眼死死锁定我,狂暴的怒意几乎要将我连同这片空间一起蒸发,放弃你那可悲的执念!立刻停下!否则——
祂没有说完,但那毁灭的意味已经铺天盖地。
停下
我嘴角的弧度却扯得更开了,鲜血顺着下巴滴落在华美灼热的嫁衣上,瞬间被蒸发成一缕微不可查的红雾。
否则怎样
我的声音被神威压得支离破碎,却带着一种近乎疯狂的嘲弄,再灭世一次像你威胁我签契约时那样
我的身体在颤抖,每一个细胞都在神威的碾压下尖叫。但我的意识深处,那个被强行抹去、却又在剧痛和愤怒中重新点燃的林晚,却如同风暴中死死钉在礁石上的旗帜!
放弃停下
从祂用整个人类文明作为筹码逼我签下契约的那一刻起,从我珍贵的记忆和情感被祂像垃圾一样抹去的那一刻起,从我被迫穿上这件灼烧灵魂的嫁衣、被强行灌输那些狂热信仰的那一刻起……这条路,就只剩下一个终点!
羲和……
我嘶哑地念出这个名字,每一个音节都浸透了血与恨,你教会了我一件事……
我艰难地、一点点地抬起了右手。手臂仿佛承受着整个星系的重量,骨骼在呻吟。染血的指尖,不再指向祂,而是缓缓地、决绝地,移向了自己的眉心!
那就是……
我直视着那双因我的动作而光芒骤然大盛、翻腾起毁灭风暴的恒星之眼,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将那个早已在灵魂深处刻印了无数遍的词,狠狠掷出:——弑神!
嗡——!!!
最后一个音节落下的瞬间,整个神殿,不,是整个被神力笼罩的空间,发出了前所未有的、仿佛来自宇宙根基的剧烈震颤!
以我染血的指尖触碰的眉心为原点,一点幽蓝色的光芒骤然亮起!那光芒如此微弱,如同狂风暴雨中的一粒萤火,却带着一种与神殿内所有金色神圣光辉截然不同的气息——冰冷,纯粹,精准,带着物理法则特有的、不容置疑的秩序感!
那是粒子加速器核心被强行激活、模拟微型宇宙大爆炸奇点时的辉光!
这幽蓝的光点出现的刹那,我身上那件由凝固太阳真火编织的华美嫁衣,如同遇到了最可怕的天敌,发出了凄厉的尖啸!嫁衣上流淌的赤金火焰疯狂地扭曲、挣扎、试图反扑,却被那幽蓝光芒中蕴含的、近乎绝对零度的毁灭性秩序力量死死压制、冻结!衣料上那些繁复的星辰轨迹、金乌图腾,如同暴露在强酸下的精美壁画,开始急速地褪色、崩解!
不——!!!
王座之上,第一次爆发出了真正意义上的、带着惊怒与难以置信的怒吼!不再是冰冷的宣告,而是如同恒星濒临爆炸的恐怖嘶鸣!
羲和周身那永恒燃烧的、象征着至高神权的金色光晕,如同被投入了黑洞的物质环带,剧烈地扭曲、塌陷、向内收缩!祂那由纯粹光焰构成的身躯第一次变得不再稳定,边缘开始模糊、波动!那双永恒燃烧的恒星之眼中,翻腾的白炽烈焰疯狂地卷动着,那深邃的、如同奇点般的瞳孔,第一次清晰地映照出了那一点幽蓝的光芒,以及光芒中心,我那张因剧痛和疯狂而扭曲、却带着极致嘲弄的脸!
祂猛地抬起一只完全由浓缩到极致的光焰构成的手掌!那手掌蕴含着足以瞬间蒸发行星的毁灭性能量,五指张开,如同擒拿宇宙的神之爪,带着撕裂空间的尖啸,跨越神殿的距离,朝着我——更准确地说,是朝着我眉心那一点幽蓝光芒——狠狠抓来!
祂要阻止!不惜一切代价!
时间,在神怒的巨爪前,仿佛被拉长成了粘稠的琥珀。
神殿内狂暴的金色神光,神使们惊恐匍匐的身影,羲和那因惊怒而扭曲波动的光焰之躯……所有的一切,都在我高度凝聚、濒临破碎的意识感知中,变成了缓慢播放的、无声的默片。
唯有眉心那一点幽蓝,是我意识风暴中唯一稳固的灯塔。
它冰冷地燃烧着,像一个绝对理性的核心,无视着外界毁天灭地的神威。加速器核心的原理图、强行改写神力回路时无数次失败的推演、沈哲初实验室里那些闪烁着微光的备用零件……所有被羲和视为尘埃知识、试图抹去的碎片,此刻却在这幽蓝光芒的统御下,如同亿万颗被精确引导的星辰,瞬间排列组合,构筑成一条通向最终答案的路径!
幽蓝光芒骤然内敛!
紧接着,一道比发丝更细、却凝聚着毁灭性秩序的深蓝色光束,毫无征兆地,从我眉心的光点迸射而出!
它太快了!
快过了光,快过了思维,快过了神之爪撕裂空间的轨迹!它仿佛本身就代表着抵达这个概念!
深蓝光束所过之处,空间没有扭曲,没有破碎,而是呈现出一种诡异的、如同精密机械内部齿轮咬合般的绝对秩序。神殿内狂暴的金色神光,如同遇到了克星,无声无息地在光束路径上湮灭、消失,留下一道绝对真空的、仿佛宇宙本身被划开的笔直伤痕!
这道深蓝色的、象征着物理法则最终审判的光束,目标并非羲和抓来的巨爪,也不是祂那光芒万丈的神躯。
它的终点,是祂胸膛正中,那一点永恒跳动的、如同宇宙诞生之初第一缕光、却又带着某种冰冷机械运转感的——核心光源!
神核!
噗嗤。
一声极其轻微、如同热刀切过牛油的声响。
深蓝色的光束,精准无比地,没入了羲和胸膛正中,那一点最为璀璨、最为核心的光源之中。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彻底停滞。
那抓向我的、蕴含着毁灭行星能量的神之巨爪,僵在了半空,距离我的身体仅有咫尺之遥。狂暴的能量流还在巨爪周围嘶吼咆哮,却失去了所有前进的动力。
羲和那由光焰构成的、永恒燃烧的身躯,猛地一僵。
祂周身那象征着至高神权的、辉煌而稳定的金色光晕,如同被按下了暂停键的爆炸,所有的翻腾、波动、塌陷……瞬间凝固。
然后,是死寂。
绝对的、令人窒息的死寂。
祂缓缓地、极其僵硬地低下头。那双燃烧的恒星之眼,第一次清晰地、难以置信地,看向自己的胸膛。
在那里,深蓝色光束没入的地方,那永恒跳动的、如同宇宙初光的神核——曾经坚不可摧、象征着太阳永恒权柄的绝对核心——表面,出现了一道极其细微的、如同蛛网般的裂痕。
裂痕无声地蔓延开来,速度不快,却带着一种不可逆转的、物理法则生效的必然感。
不……可……能……
一个极其微弱、断断续续、仿佛信号不良的电子合成音,艰难地从羲和的方向传来。不再是那宏大无情的宣告,而是充满了某种……机械逻辑遭遇绝对悖论时的混乱和茫然。
祂抬起头,那双恒星之眼死死地锁定了我。瞳孔深处翻腾的白炽烈焰不再狂暴,而是透出一种前所未有的、冰冷的、如同超级计算机在计算某个无解方程时的……空洞和死寂。
温度……
我的声音响起,嘶哑得如同破旧的风箱,每一个字都耗尽了我残存的生命力,却带着一种尘埃落定后的、冰冷的平静。血沫不断从嘴角溢出,滴落在正在迅速失去光泽的嫁衣上。
你错了。
我直视着祂那双正在熄灭的恒星之眼,如同宣读一份冰冷的实验报告,是1570万……摄氏度。
我停顿了一下,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抬起血迹斑斑的手指,指向祂胸前那正在无声碎裂的神核,也指向那一点正在我眉心消散的幽蓝光芒:
用你……亲手‘抹去’的……弑神术……测的。
话音落下的瞬间——
喀嚓!
一声清晰得如同水晶碎裂的脆响,响彻在死寂的神殿中。
羲和胸膛正中,那布满裂痕的神核,如同被无形之锤击中,彻底崩碎!
没有惊天动地的爆炸,没有毁天灭地的能量宣泄。
只有光。
纯粹的光,从碎裂的神核中无声地、汹涌地喷薄而出。那光芒不再是炽热的金色,而是……一种冰冷的、如同宇宙背景辐射般的、毫无生机的……灰白色。
这灰白的光,如同潮水,瞬间淹没了羲和那由光焰构成的神躯。那永恒燃烧的轮廓,那象征着至高神权的金色光晕,那对审判人间的恒星之眼……在这片冰冷死寂的灰白光芒中,如同被橡皮擦抹去的铅笔画,无声无息地、迅速地……消融、瓦解、归于彻底的虚无。
祂甚至没有发出一声像样的哀鸣。
如同一个被拔掉电源的精密投影,一个运行了亿万年的冰冷程序,终于……宕机了。
神殿穹顶,那些由凝固阳光构成的、描绘着日车巡天和金乌展翅的古老浮雕,在失去核心光源的瞬间,如同经历了亿万年的风化,无声地剥落、崩塌,化为簌簌坠落的金色粉尘。
笼罩整个空间的、那温暖如初夏午后阳光的神圣气息,如同退潮般急速消散,只留下冰冷的、属于空旷建筑的金属和尘埃的味道。
神使们匍匐在地的身影,如同被风吹散的沙雕,在灰白光芒扫过的瞬间,悄无声息地化为一缕缕飘散的金色光点,彻底湮灭。
绝对的死寂,再次降临。比之前更加空旷,更加冰冷。
我依旧站在那个巨大的光能平台上。身上那件曾灼烧灵魂的华美嫁衣,此刻如同被抽干了所有能量和生命,迅速变得暗淡、灰败,上面那些繁复的星辰轨迹和金乌图腾彻底失去了光彩,变成一堆毫无意义的灰烬,簌簌地从我身上剥落。
沉重的枷锁消失了,但随之消失的,似乎还有支撑这具躯壳的最后一点力量。
双腿再也无法支撑身体的重量,我直挺挺地向前倒去。
没有预想中撞击地面的疼痛。
一双颤抖的手臂,带着熟悉的、属于人类的温度和恐惧,在最后一刻接住了我下坠的身体。
是沈哲初。
他的脸近在咫尺,惨白得像纸,镜片上布满裂痕,嘴唇剧烈地哆嗦着,看着我的眼神充满了极致的恐惧、茫然,还有一种……仿佛世界彻底崩塌后的巨大空洞。
林……林晚……
他试图喊我的名字,声音却破碎得不成调子。
我无法回应他。
身体内部,仿佛有什么东西随着那最后一击彻底碎裂了。生命力正像退潮的海水,无可挽回地流逝着。冰冷的麻木感从四肢百骸迅速蔓延向心脏。
视野开始模糊,如同信号不良的屏幕,闪烁着雪花点。
在彻底陷入黑暗之前,我的视线艰难地、本能地,掠过了神殿角落——那里,曾经悬浮着监控太阳活动的巨大光屏。
光屏并未随着羲和的湮灭而消失,只是变得极其黯淡,边缘闪烁着不稳定的电流。
屏幕上,最后残留的光影,并非毁灭的爆炸或混乱的能量流。
而是一行极其微小、却异常清晰的、由冰冷物理数据构成的字符,正以一种绝对理性的方式,宣告着某个事实:
【检测到太阳耀斑活动……】
【……异常消失。】
【……持续监测中……】
【……活动水平:归零。】
【……状态:稳定。恒纪元开启。】
恒纪元……开启
意识沉入无边黑暗的最后一瞬,一丝冰冷而荒谬的嘲弄,如同最后的火星,在我灵魂的灰烬里闪了一下。
用整个林晚换来的……一个没有太阳神威胁的、冰冷的……物理恒纪元
真是……好大一个……笑话。
我的身体很轻,轻得像一片被焚尽的纸灰,随时会散在沈哲初带着血腥味的怀抱里。他的手臂抖得厉害,箍得我生疼,仿佛一松手,我就会化为一缕烟尘。视野里是大片大片模糊的、跳动的暗红色块,间或有刺眼的白光闪过,像接触不良的显示屏。沈哲初那张惨白扭曲的脸,在我眼前晃动着,嘴唇一张一合,却听不到任何声音。只有一片尖锐的、持续的耳鸣,如同亿万只金属蜂鸟在颅骨里疯狂振翅。
恒纪元开启……
那行冰冷的数据字符,像烧红的铁烙印在濒临破碎的意识边缘。没有神,没有威胁,只有永恒的物理法则……一个用我的存在换来的、冰冷的安全。
一股浓烈的、带着铁锈味的腥甜猛地涌上喉咙。我控制不住地呛咳起来,每一次剧烈的震动都像是要把这副残破的躯壳彻底震散。温热的液体喷溅出来,染红了沈哲初灰扑扑的实验服前襟,也溅落在我自己正在迅速失去温度的手背上。
沈哲初像是被烫到一样,猛地一颤。他终于发出了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林晚!撑住!看着我!看着我啊!
他徒劳地用袖子去擦我下巴上不断涌出的血,那动作慌乱又绝望,反而蹭得我脸上黏腻一片。
他的指尖冰凉,触碰到我脸颊时,带来一阵细微的刺痛。这微弱的痛感,像投入死水的一颗石子,竟然奇异地荡开了一圈涟漪,短暂地刺穿了那厚重的、麻木的黑暗帷幕。
一些破碎的画面,带着褪色的温度,毫无预兆地撞了进来:
——是母亲在狭小的厨房里,围着洗得发白的碎花围裙,锅里刚炒好的蛋炒饭冒着腾腾热气,金黄的鸡蛋碎裹着油亮的米饭,点缀着翠绿的葱花。她笑着回头,鬓角有细细的汗珠:小晚,快尝尝,妈今天火候掌握得刚好!
那笑容温暖得能融化寒冬。那香味……是真实的吗为什么我再也想不起那具体的味道了那温暖的笑容……现在在哪里被那个神……抹去了吗像擦掉黑板上的粉笔字
——是本科毕业那年的暑假,和沈哲初一起挤在闷热的学生宿舍里,守着那台老旧的二手电脑。屏幕上,一个遥远星系的微弱射电信号图谱终于被成功解析出来,呈现出清晰的螺旋结构。那一刻,心脏跳得快要蹦出胸腔,汗水浸湿了T恤后背,我和他兴奋地击掌欢呼,简陋的房间里充满了纯粹的、属于发现的狂喜。那种激动……那种与浩瀚宇宙建立连接的奇妙感觉……也被当做垃圾清理掉了吗
——是某个加班的深夜,实验室里只剩下我和沈哲初。窗外下着冷雨。我们为一个复杂的模型计算结果争执不下,谁也说服不了谁。他气得把演算纸揉成一团扔进废纸篓,我也把笔重重拍在桌上。最后,是窗外一阵突然响起的救护车鸣笛声打破了僵持。我们同时望向窗外沉沉的雨夜,沉默了片刻。他默默捡回那团纸,展开,铺平,低声道:重算吧,可能是第三组参数边界条件设错了……
那种疲惫后达成一致的默契……那种为共同目标努力的充实感……也被格式化得干干净净了吗
那些被强行剥离的情感,那些被羲和视为杂质的温度和连接,此刻如同回光返照的幽灵,带着尖锐的、迟来的痛楚,汹涌地反噬回来!比神力的灼烧更痛!比肉体的崩溃更痛!
原来被抹去的不是记忆本身,而是赋予记忆以意义的……心。
嗬……
我喉咙里发出一声破碎的抽气,眼泪毫无预兆地汹涌而出,混合着嘴角不断溢出的鲜血,滚烫地滑落。不是为了即将到来的死亡,而是为了这些被粗暴夺走的、再也无法找回的……属于林晚的珍宝。
沈哲初被我汹涌的泪水和鲜血吓住了,手忙脚乱,语无伦次:别哭…林晚别哭…没事了…结束了…太阳…太阳没事了…
他颠三倒四地说着,试图安慰,却更像是在说服自己。
结束了
是啊,结束了。羲和湮灭了,威胁解除了。物理的恒纪元冰冷而安全地开启了。
可林晚呢
那个会为了一碗蛋炒饭感到幸福,会为了一个数据激动,会为了一个模型和沈哲初争执,会为陌生人的苦难揪心的林晚……她早在签下契约、记忆被格式化的时候,就已经死了。
现在这具正在流血的躯壳里,剩下的,不过是一点不甘的残渣,一点复仇后的虚无,和一个巨大到无法填补的空洞。
视线越来越暗,沈哲初的脸已经模糊成一片晃动的光影。身体的感觉正在快速抽离,只剩下无边无际的冰冷,从骨头缝里渗出来,向心脏蔓延。
好冷……
羲和神殿的金色穹顶在视野里扭曲、旋转,那些崩塌的浮雕粉尘像一场无声的金色雪。
意识像断线的风筝,向着无底的深渊飘坠。
在意识彻底熄灭前的最后一瞬,在永恒的黑暗吞噬一切之前——
一点微弱的、近乎本能的念头,如同风中残烛的最后一点火星,挣扎着亮起:
光……
我的光……
不是神赐予的,不是契约强加的……
是……我自己……
那点火星,终究没能燃起任何东西。
黑暗温柔地、彻底地合拢。
怀抱骤然沉重。
沈哲初僵硬地跪在冰冷的神殿地面上,怀中那具曾经鲜活、曾经倔强、曾经承载了太多复杂情感的身体,此刻只剩下一个失去所有支撑的、轻飘飘的空壳。最后一丝微弱的生命气息,如同被风吹散的青烟,彻底消散在他沾满血污的臂弯里。
他维持着那个拥抱的姿势,一动不动,像一尊瞬间风化的石像。脸上的惊恐、慌乱、绝望……所有激烈的表情都凝固了,只剩下一种巨大的、深不见底的茫然。镜片后,那双总是闪烁着理性光芒的眼睛,此刻空洞地望着前方虚空,映着神殿穹顶剥落的金尘和冰冷的金属墙壁。
时间似乎失去了意义。死寂笼罩着这座刚刚经历神陨的空旷囚笼。
过了很久,也许只是一瞬。沈哲初的身体猛地一震,像是被无形的电流击中。他缓缓地、极其艰难地低下头,目光落在怀中那张失去所有血色的脸上。她的眼睛还微微睁着,残留着最后一抹未来得及散去的、混杂着冰冷嘲弄和巨大空洞的复杂神采,此刻却已彻底凝固,失去了所有焦点。
林……
他试图发出声音,喉咙却像被砂纸堵住,只挤出一个破碎的气音。他伸出手,颤抖得如同风中落叶,想要去触碰她的脸颊,想要合上那双失去神采的眼睛。指尖在距离冰冷的皮肤只有毫厘之处,却猛地停住,剧烈地颤抖起来。
他最终没有碰她。那只手无力地垂下,重重地砸在冰冷的地面上。
他维持着跪坐的姿势,头颅深深地垂了下去,额头抵着她冰冷的肩头。肩膀开始无法抑制地、剧烈地耸动起来。没有嚎啕大哭,只有一种压抑到极致的、如同濒死野兽般的呜咽,从喉咙深处断断续续地挤出来,破碎得不成调子。滚烫的液体大颗大颗地砸落在她失去光泽的嫁衣上,洇开深色的、绝望的水痕。
神殿空旷,只有他压抑的呜咽在冰冷的金属墙壁间低徊、碰撞,显得格外渺小和凄凉。
不知过了多久,呜咽声渐渐微弱下去,只剩下粗重的、带着哽咽的喘息。
沈哲初慢慢地抬起头。脸上泪痕狼藉,眼神却不再是空洞的茫然,而是被一种沉重的、近乎麻木的痛苦所取代。他动作僵硬,仿佛每一个关节都生了锈,小心翼翼地将怀中冰冷的身体放平在冰冷的地面上。那身曾经华美绝伦、如今却黯淡如同灰烬的嫁衣,铺散开来,像一朵开到荼蘼、迅速枯萎的花。
他踉跄着站起身,双腿麻木得几乎失去知觉,险些再次摔倒。他扶着旁边一根冰冷的金属廊柱,勉强站稳。目光无意识地扫过狼藉冰冷的神殿地面。
几片烧焦的、边缘卷曲的残破纸页散落在不远处。那是被羲和的神力或是我最后自毁时逸散的能量波及的……婚书残骸上面那些流转着神性光辉的符文早已焦黑一片,只剩下扭曲的、毫无意义的炭痕。
就在那堆焦黑的残骸旁边,静静地躺着一本小小的、封面是深蓝色硬壳的笔记本。
它看起来如此普通,与这冰冷辉煌的神殿格格不入。封面上没有任何花纹,只有一角沾了点暗红的血渍——是我的血。
沈哲初的目光被那本笔记本牢牢吸住了。他像是被无形的线牵引着,踉跄地走过去,每一步都踩在破碎的金色浮雕粉尘上。他弯下腰,动作迟缓得如同一个提线木偶,捡起了那本染血的笔记本。
指尖传来熟悉的、略带粗糙的纸质触感。
他颤抖着,翻开了封面。
扉页上,是熟悉的、清秀而有力的字迹,记录着一个日期,还有一行标题:太阳耀斑异常活动周期性模型初探——林晚。
再往后翻,一页页,密密麻麻。工整的字迹,严谨的公式推导,清晰的图表,偶尔夹杂着一些简短的思考随笔:
**观测数据与现有模型偏差持续扩大,是否暗示存在未知的能量输运机制**
**尝试引入新的磁重联模型…计算量过大,需优化算法…**
**沈哲初提供的古星图残片,指向的‘赤乌’周期似乎与耀斑峰值有微弱关联待验证…(旁边画了个小小的问号)**
**粒子加速器模拟方案V7…能量阈值计算…风险极高…但或许是唯一途径…**
字迹清晰,逻辑严密,记录着一个科学家在未知领域里艰难求索的每一步脚印。没有恐惧,没有抱怨,只有纯粹的对未知的好奇和近乎固执的求解决心。
沈哲初一页一页地翻着,动作越来越慢,指尖的颤抖却越来越剧烈。那些冰冷的公式和理性的推演,此刻却像一把把烧红的钝刀,反复切割着他早已血肉模糊的心脏。
唯一途径……唯一途径……
他喃喃地重复着笔记里那行字,声音嘶哑破碎。
翻到笔记本的最后一页,有字的页面。
上面的字迹显得有些急促,墨水的颜色也比前面深一些,像是最近才写下的:
**契约已成。别无选择。**
**羲和神力本质初探:高度有序能量聚合体,核心疑似存在‘神核’,结构脆弱点推测位于…(后面是一串极其复杂、带着危险气息的能量方程和空间坐标推导)**
**抹杀记忆…情感剥离…类似格式化硬盘…但底层逻辑处理单元或存冗余…需极端刺激…**
**嫁衣…能量场与意识场双重枷锁…亦是引导器…**
**粒子加速器核心…改写…微型奇点…定向湮灭…**
**成功率:未知。代价:全部。**
**备注:光,当由己心。**
最后四个字,光,当由己心,写得格外用力,几乎要透破纸背。
沈哲初死死盯着这最后几行字,盯着那个冰冷的代价:全部,盯着那力透纸背的光,当由己心。他像是被抽干了所有力气,身体沿着冰冷的金属廊柱,缓缓地、无声地滑坐到地上。
笔记本从他无力松开的手中滑落,啪地一声掉在冰冷的地面,正好摊开在最后一页。
他背靠着廊柱,头深深埋进屈起的膝盖里。宽阔的肩膀无法抑制地剧烈耸动着,却再也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压抑到极致的、身体本能般的抽搐,和那无声漫延的、巨大的绝望与悲伤。
神殿死寂。
冰冷的光线从高高的、剥落的穹顶缝隙中投下,照亮空气中悬浮的、缓缓沉降的金色粉尘,也照亮了地面上那摊开的深蓝色笔记本,照亮了扉页上清秀的签名,照亮了最后一页那力透纸背的绝笔,照亮了旁边散落的焦黑婚书残骸。
还有,就在那摊开的笔记本旁边,一枚小小的、闪烁着朴素银光的戒指,从沈哲初实验服的口袋里滑落出来,静静地躺在冰冷的尘埃里。
戒指内圈,依稀可见两个极其微小的字母:L&Z。