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友遗孤被我爸妈接回家的那天,她穿着洗得发白的连衣裙,像一株纯洁的栀子花。
可死过一次的我却闻到,她身上散发着一股甜到腐烂的恶心尸臭。
上辈子,就是她毁了我全家,并将我从精神病院高楼推下。
当她背着我爸妈,无声地对我说出我来了时,我笑了。
这一次,轮到他们全家后悔疯了!
1
叔叔阿姨,以后我就是你们的女儿了,行吗
客厅里,那个叫冉灵的女孩,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连衣裙,像一株被雨水打蔫的栀子花,怯生生地依偎在我妈许静的怀里。她刚死了父母,是我爸沈振东的过命战友留下的唯一血脉。
我妈哭得比她还伤心,搂着她瘦弱的肩膀,声音都哽了:好孩子,以后这就是你的家,我和你叔叔就是你爸妈。
我爸沈振东站在一旁,一个在商场上杀伐果断的男人,此刻眼眶也红了,对着我哥沈言昭说:言昭,冉灵以后就是你亲妹妹,你要保护好她。
我哥,一个在医学院里解剖尸体眼都不眨的准医生,此刻也郑重点头,满眼怜惜。
多感人的一幕。
可我,躲在二楼楼梯的阴影里,只觉得胃里翻江倒海。
一股甜腻到腐烂的栀子花味,从冉灵的身上散发出来,像看不见的尸水,一寸寸污染着我家的空气。
那是恶意的味道。
自从那场车祸后,我活了下来,却像是被剥掉了一层皮,能闻到从某些人身上散发出的,独属于恶意的气味。
冉灵身上的味道,是我闻过最浓郁,最纯粹的。
她抬起头,那张挂着泪珠的脸,背着我爸妈,朝我的方向扯出一个无声的笑。
我听不见她的心声,但我看得懂那口型。
她说的是:我来了,沈未晞。
是啊,她来了。
这个上辈子把我哥沈言昭的前途毁掉,把我爸的公司卖掉,把我妈刺激到精神崩溃,最后亲手把我从精神病院的窗户推下去的,我的好妹妹。
她来了。
未晞姐姐呢冉灵用那甜得发腻的声音问,四下张望,眼睛里闪着兴奋的光,我给姐姐和言昭哥哥都带了礼物!
我妈的脸色一僵,尴尬地说:未晞她……身体不舒服,在楼上休息。
冉灵立刻表现出恰到好处的关心:姐姐是不舒服吗没关系,我上去看看她,我带的礼物,姐姐一定会喜欢的。
她当然觉得我会喜欢。
那是一个做工粗糙的行李箱,是她从乡下带来的全部家当。
上辈子,她就是从这个箱子里,拿出了那串开光的相思子手串,亲手给我哥戴上。害得我哥原本能拿起手术刀的手,后来因为严重的过敏和神经损伤,连一杯水都端不稳。
她也拿出了那盒她亲手调制的安神香,放在我爸妈的床头,让他们夜夜在夹竹桃的微毒里,神经衰弱,噩梦缠身。
现在,她提着那个箱子,一步步朝楼梯走来。
那股腐烂的栀子花味,像潮水一样涌向我。
我再也忍不住了。
别上来!我从阴影里冲出来,像一只被踩了尾巴的猫,尖叫着。
所有人都被我吓了一跳。
我爸的脸色瞬间沉了下去:沈未晞!你又在发什么疯!
冉灵的脚步停在楼梯中央,手足无措地看着我,眼睛里迅速蓄满了泪水,好像我是一头即将要把她生吞活剥的野兽。
姐姐,我……我只是想给你送礼物。她委屈地咬着嘴唇。
礼物我死死地盯着她脚边的行李箱,那股恶心的味道就是从那里传来的。
脏……我伸出颤抖的手,指着那个箱子,用尽全身力气嘶吼,好脏!上面全是虫子!黑色的,在爬!在流脓!
我爸妈的脸色更难看了。
只有我哥沈言昭,皱着眉,多看了那个箱子一眼。
未晞……我妈想过来安抚我。
但我没给她机会。
在所有人反应过来之前,我像一颗炮弹一样冲了过去,不是冲向冉灵,而是冲向那个行李箱。
我用尽全身力气,一脚把它从楼梯上踹了下去!
砰——
箱子在地上翻滚,锁扣被摔开,里面那些廉价的衣服、杂物,还有几个包装好的小盒子,全都散落出来。
腐烂的栀子花味,瞬间爆开,浓郁得让我干呕。
虫子!杀了它们!都要杀了它们!
我像是疯了一样,从楼梯上滑下去,抓起我妈放在茶几上用来修剪花枝的剪刀,对着地上那些东西,一通狂剪!
衣服、布偶……尤其是那几个盒子!
我精准地找到了它们,用剪刀狠狠地捅穿,撕烂!
相思子红得像血珠,从破裂的木盒里滚出来。
灰白色的香薰粉末,混合着碎屑,在空气中弥漫。
客厅里,乱成一团。
我爸的怒吼,我妈的尖叫,冉灵压抑的哭泣,和我疯狂的喘息声,交织在一起。
我骑在那堆垃圾上,手里握着剪刀,头发凌乱,像个真正的疯子。
我抬起头,看向缩在我妈怀里,瑟瑟发抖的冉灵。
她也在看我,那双含泪的眼睛深处,没有害怕,只有一丝被破坏了计划的怨毒,和一丝……看好戏的兴奋。
她又用口型对我说了一句话。
这才刚刚开始。
我咧开嘴,对她笑了。
是啊,这才刚刚开始。
上辈子,是我输了。
这辈子,规则,我来定。
2
我被关进了房间。
沈振东的怒火,几乎要把整个房门点燃。
沈未晞!你是不是要把这个家搅到不得安宁才甘心!冉灵是客人!是我们的恩人的女儿!
我坐在地毯上,抱着膝盖,像一个与世隔绝的孤岛。
不,冉灵不是客人。
她是来讨债的厉鬼。
楼下,许静正温声细语地安慰着冉灵,言语里充满了愧疚。
好孩子,别怕,姐姐她……她生病了,她不是故意的。
冉灵的抽泣声断断续续地传来:阿姨,我没事的,姐姐也不是故意的。只是……只是那些东西,是我爸妈留给我最后的念想了……
她真会说。
把一堆害人的玩意儿,说成是父母的遗物。
这一下,我爸妈欠她的,就更多了。
愧疚,是这个世界上最沉重的枷锁。上一世,我们全家就是被这副枷锁牢牢锁住,直到被她拖进地狱。
房门被敲响了。
是沈言昭。
他端着一杯牛奶走进来,放到我面前。
未晞,先把牛奶喝了。他的声音很平静,没有责备。
我抬起头看他,这个世界上,唯一还愿意试着理解我的人。
哥,我声音沙哑,她说谎。
沈言昭沉默了一下,在我身边坐下,视线落在我还捏得发白的指关节上。
楼下的东西,钟叔已经收拾了。他低声说,我看到了一些红色的珠子,还有一些香料的粉末。
我的心猛地一跳。
你信我
你对别的东西没反应,只对她带来的东西反应这么大。沈言昭的眉头紧锁着,像是在解一道复杂的病理题,这不符合你平时的症状。你的PTSD,更多是回避和恐惧,而不是攻击。
不愧是医学生。
他总能在我混乱的行为里,找到一丝逻辑的线头。
哥,那个箱子……
我已经让钟叔把所有碎片都收起来了,明天我带回学校的实验室,找老师帮忙看看成分。他打断了我,语气里有一种不容置疑的冷静,但在结果出来之前,未晞,你什么都不要再做了。
我看着他,点了点头。
上辈子,就是因为我的孤军奋战,因为没人相信我,我才一步步走向疯狂,也给了冉灵无数可乘之机。
这一次,我需要一个同盟。
哪怕这个同盟,现在还只是半信半疑。
楼下的哭声停了。
冉灵被我妈安排住进了客房,就在我的隔壁。
深夜,我睡不着。
那股腐烂的栀子花味,像毒蛇一样,从门缝里丝丝缕缕地钻进来。
我知道,她没睡。
我悄悄打开门,赤着脚,走到她的房门口。
门内,传来她压抑的、兴奋的,和另一个人打电话的声音。
……对,我住进来了,他们一家人都是傻子,尤其她妈,圣母心泛滥……那个沈未晞,就是个疯子,更好对付了……放心,哥,我说过,沈振东欠我们家的,我要他连本带利地还回来……他儿子的手,他女儿的命,他老婆的神智,还有他引以为傲的公司,我一样都不会放过……
那个哥字,像一根针,狠狠扎进我的耳朵里。
上辈子我到死都不知道,冉灵背后,竟然还有人。
她不是一个人在战斗。
我浑身的血液都冷了下去。
我悄悄退回房间,锁好门,背靠着门板滑坐在地。
冷汗,湿透了我的睡衣。
事情,比我想象的还要复杂。
第二天,我爸妈宣布了一个决定。
他们给我找了一个全天陪护的心理医生,姓陈,一个看起来很和蔼的中年女人。
美其名曰是为了更好地照顾我。
实际上,是给我上了一副二十四小时的镣铐。
我坐在餐桌前,面无表情地搅动着碗里的粥。
陈医生坐在我旁边,观察着我的一举一动。
冉灵坐在我对面,低着头,小口地喝着汤,眼角还带着一丝红肿,显得楚楚可怜。
她抬起眼,对我露出了一个转瞬即逝的,挑衅的笑容。
那股腐烂的栀子花味里,又多了一丝得意的味道。
她好像在说:你看,你斗不过我的。你现在就是个被所有人监控的疯子。
我哥沈言昭今天一早就去了学校,临走前,他给了我一个安抚的眼神。
我知道,他在等化验结果。
我也在等。
午饭后,冉灵主动提出,要去花园里给花浇水。
我爸妈当然同意,还夸她懂事能干。
陈医生建议我也出去走走,呼吸一下新鲜空气。
我没有拒绝。
花园里,家里的老管家钟叔正在修剪一棵罗汉松。钟叔看着我长大,在我出事后,是除了我哥之外,对我最耐心的人。
冉灵甜甜地喊了一声钟叔,然后提起水壶,走到一排月季花前。
我跟在后面,像个没有灵魂的木偶。
陈医生跟在我身后,像个狱警。
冉灵一边浇水,一边和钟叔搭话。
钟叔,您脸色不太好啊,是不是没休息好
钟叔笑了笑:老毛病了,心脏不太好。
那您可得按时吃药啊。冉灵关心道,药可不能乱放,万一吃错了就麻烦了。
我的瞳孔猛地一缩。
那股腐烂的栀子花味,突然变得浓烈起来。
它不再是弥漫的,而是像一根线,精准地从冉灵的身上,指向了钟叔放在石桌上的那个随身小药盒。
她想对钟叔下手!
3
钟叔有严重的心脏病,每天必须准时服用硝酸甘油。
那小小的药盒,就是他的命。
上辈子,钟叔就是因为心脏病突发,死在了去给我买蛋糕的路上。当时所有人都以为是意外,可现在想来,太巧了。
巧合,一次是巧合,两次,就是谋杀。
冉灵的恶意,像一条吐着信子的毒蛇,缠绕向那个小小的药盒。
我不能让她得逞。
可我身边,站着一个随时准备给我打镇定剂的陈医生。
我任何过激的、不符合病人身份的举动,都会被立刻制止。
怎么办
我看着冉灵放下水壶,很自然地走到石桌边,拿起一张纸巾擦手。她的身体,恰好挡住了钟叔和陈医生的视线。
她的手,伸向了那个药盒。
那股腐烂的栀子花味,浓烈到几乎化为实质,钻进我的鼻腔,刺得我大脑生疼。
来不及思考了!
啊——!
我突然抱着头,发出了一声凄厉的尖叫,整个人直挺挺地向后倒去。
陈医生反应极快,立刻上前扶住我:未晞!你怎么了
钟叔和冉灵也都被我的尖叫声吸引了过来。
冉灵伸向药盒的手,在半空中停住,然后若无其事地收了回去。她转过身,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惊慌。
姐姐!
我倒在陈医生的怀里,浑身抽搐,双眼翻白,口中断断续续地喊着:蛇……好多蛇……黑色的……往我嘴里钻……救命……
这是我惯用的发病伎俩。
足够真实,也足够吓人。
陈医生立刻掏出随身携带的镇定剂。
钟叔也急得满头大汗:陈医生,这可怎么办
别慌,老毛病了。陈医生一边准备注射器,一边指挥道,钟叔,麻烦你帮我按住她的腿,别让她伤到自己!
钟叔立刻上前,和我妈一样,用那种心疼又无奈的眼神看着我,按住了我不断踢腾的双腿。
混乱中,我的眼睛,死死地盯着冉灵。
她站在一旁,看着我发疯,眼底深处,是我熟悉的、冰冷的怨毒。
计划又一次被我打断,她很不高兴。
但我知道,她不会放弃。
只要那个药盒还在那里,危险就还在。
我一边抽搐,一边用眼角的余光,寻找着机会。
有了!
石桌上,除了药盒,还有钟叔刚刚修剪罗汉松用的大号浇水壶,里面还剩下半壶水。
水……我含糊不清地喊着,我要水……
陈医生正准备给我注射,听到我的话,犹豫了一下。
她可能是渴了,给她喝点水也许能平静下来。她对一旁的冉灵说,小冉,麻烦你,把那边的水壶拿过来。
冉灵的眼神闪烁了一下。
这是一个绝佳的机会。
在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我身上的时候,她可以轻易地在水里,或者在递水壶的过程中,对药盒做手脚。
她顺从地点点头,走向石桌。
好的,陈医生。
她拿起了水壶。
那股腐烂的栀子花味,再一次爆开。
就是现在!
在冉灵转身的那一刹那,我用尽全身力气,挣脱了钟叔的手,像一条濒死的鱼,猛地从地上一跃而起!
我不是冲向冉灵。
我冲向石桌!
在所有人惊骇的目光中,我抓起了那个小小的药盒,打开盖子,把里面所有的药片,全都倒进了自己的嘴里!
然后,我抢过冉灵手中的水壶,对着自己的嘴,咕咚咕咚地猛灌下去!
不要!
钟叔发出了绝望的喊声。
陈医生手里的镇定剂掉在了地上。
冉灵的脸,在一瞬间变得惨白。
我把钟叔一周的救命药,全都吞了下去。
硝酸甘油,过量服用,会导致剧烈的血压下降,休克,甚至死亡。
我看着他们惊恐的脸,把空了的水壶重重砸在地上。
然后,我对着冉灵,露出了一个诡异的、胜利的笑容。
这药……真甜啊。
说完,我眼前一黑,彻底失去了知觉。
用我的命,换钟叔的命。
这笔买卖,划算。
更何况,我赌他们,不敢让我死。
4
医院的消毒水味,比冉灵身上的栀子花味好闻多了。
我被洗了胃。
过程很难受,但我醒来的时候,感觉整个世界都清净了。
病房里很安静。
我爸沈振东坐在沙发上,脸色铁青,一根接一根地抽烟。我妈许静坐在床边,眼睛红得像兔子,握着我的手,不停地掉眼泪。
冉灵和陈医生不在。
钟叔躺在隔壁病房,因为惊吓过度,加上没能及时服药,引发了心绞痛,还在观察。
我成了这个家的罪人。
一个差点害死自己,又差点害死忠心管家的疯子。
沈未晞。
沈振东终于开口了,他把烟头狠狠地按进烟灰缸,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我。
你闹够了没有他的声音里,压抑着火山爆发前的震怒。
我没说话,只是平静地看着他。
这张脸,和我记忆里,在法庭上瞬间苍老了二十岁的脸,慢慢重合。
我们到底哪里对不起你他像是被我这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激怒了,声音陡然拔高,你要这么折磨我们折磨钟叔你知不知道,你吞下去的药,只要再晚送来五分钟,你就没命了!
我妈哭得更厉害了:振东,你别说了,未晞她也不是故意的……
不是故意的沈振东冷笑一声,我看她比谁都清醒!她就是存心要这个家鸡犬不宁!
他指着我的鼻子,一字一句地质问:你为什么要抢钟叔的药为什么!你给我一个理由!
理由
我能有什么理由
告诉他,我能闻到冉灵身上的恶意告诉他,我看见冉灵要对钟叔的药下手
他会信吗
他只会觉得,我的病,又加重了。
我看着他,突然笑了。
那笑声在安静的病房里,显得格外刺耳。
好玩啊。我说。
沈振东愣住了。
我坐起身,拔掉手上的输液针,鲜血一下子冒了出来。
我妈尖叫一声扑过来。
我却像是感觉不到疼,举起流血的手,伸到沈振东面前,把血抹在他的西装上。
你看,红色的,像不像糖果我笑得天真又残忍,药片也是,五颜六色的,像糖果。我喜欢吃糖,所以就吃了。这个理由,你满意吗
你……你……
沈振东气得嘴唇都在发抖,扬起手,似乎想给我一巴掌。
但最终,他还是没打下来。
他看着我,眼神里第一次流露出一丝恐惧和……无力。
他可能在想,他叱咤风云半生,怎么就生了这么一个失控的、无法理喻的怪物。
我就是要让他有这种感觉。
一个疯子,是无法被道理和责任束缚的。
一个失控的棋子,才有掀翻棋盘的可能。
门被推开了。
沈言昭走了进来,他身后,跟着脸色惨白的冉灵。
沈言昭的手里,捏着一份化验报告。
他没看我,也没看我爸妈,一双眼睛,像手术刀一样,死死地盯着冉灵。
这是学校实验室出的报告。他的声音冷得像冰,我把你那些所谓的『礼物』碎片,都拿去化验了。
冉灵的身体,微不可查地抖了一下。
言昭哥哥,你……
那串珠子,叫相思子,有剧毒,长期佩戴,会导致神经和肌肉损伤。
那盒香薰,里面混了夹竹桃的粉末,微量,但长期吸入,会让人失眠、焦虑,甚至神经衰弱。
沈言昭每说一句,我爸妈的脸色就白一分。
冉灵的脸,已经毫无血色。
我……我不知道……她开始哭了,眼泪像不要钱一样往下掉,我是在山里捡的……我以为是好东西……我怎么会害哥哥和叔叔阿姨呢……
多经典的借口。
上辈子,她就是用这套说辞,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
我爸妈果然动摇了。
言昭,她一个乡下来的孩子,她懂什么……我妈已经开始替她辩解了。
沈言昭却没看我妈,他往前一步,把那张化验报告,几乎怼到了冉灵的脸上。
这些,你可以说你不知道。
那这个呢
他摊开另一只手,手心里,躺着几片白色的药片。
这是我从钟叔那个被你打翻在地的药盒附近,捡到的。他对冉灵说,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我拿去化验了,是普通的维生素片。
你告诉我,一个心脏病人的救命药盒里,为什么会混进去维生素片
整个病房,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冉灵的脸上。
我看到她那双漂亮的眼睛里,第一次,流露出了真正的,惊慌失措。
5
冉灵的反应,快得超乎想象。
在沈言昭的质问落下的瞬间,她没有狡辩,也没有伪装,而是扑通一声,直挺挺地跪了下去。
她跪在沈言昭面前,抓着他的裤腿,哭得撕心裂肺。
我错了!言昭哥哥,我错了!
这一跪,把所有人都跪懵了。
包括我。
我以为她会像上辈子一样,抵死不认,然后用眼泪和无辜博取同情。
可她没有。
她选择了以退为进,用一种最决绝的方式,来打乱我们的节奏。
我不是故意的……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额头抵着冰冷的地砖,我只是……我只是看钟叔的药快吃完了,我想帮他把药补上……我们村里,卫生站的医生说,心脏不好的人,多吃点维生素有好处……我怕钟叔不肯吃,就……就偷偷放了几片进去……我真的不知道这样会害了他!我该死!我对不起钟叔!对不起叔叔阿姨!
她一边说,一边抬起手,狠狠地扇了自己两个耳光。
清脆的巴掌声,在死寂的病房里回响。
我妈许静最先反应过来,尖叫着冲过去扶她:你这孩子!你这是干什么!快起来!
我爸沈振东也一脸复杂,眼里的怒火,被这一跪一巴掌,浇熄了大半。
只有沈言昭,还冷冷地看着她,不为所动。
是吗他声音里没有一丝温度,那你告诉我,你补了维生素,为什么要把原来的硝酸甘油拿走钟叔的药盒,是空的。
冉灵的哭声一滞。
她趴在我妈的怀里,肩膀剧烈地颤抖着。
我……我看到药片颜色不一样,我怕钟叔发现了会不高兴,就……就想先把原来的药收起来……我本来想等他睡着了再放回去的……我没想到姐姐会突然……
她把话题,又引到了我身上。
合情合理。
一个无知、愚蠢,但好心办坏事的乡下女孩形象,立住了。
我妈已经完全相信了她,抱着她,心疼地责备我哥:言昭!你够了!她已经知道错了!你还要逼她到什么地步她还是个孩子!
沈振东也叹了口气,走过去,拍了拍沈言昭的肩膀。
这件事,到此为止吧。
看,多可笑。
铁证如山,都能被她用苦肉计轻易化解。
他们不是蠢。
他们只是,宁愿相信一个外人虚伪的眼泪,也不愿意相信我这个疯子女儿拼了命的示警。
因为承认冉灵是坏人,就等于承认他们引狼入室,就等于否定了他们引以为傲的善良和道义。
沈言昭看着他面前的父母,又看了看缩在母亲怀里,正用一双怨毒的眼睛偷看他的冉灵,最后,他的目光落在了我的脸上。
我对他摇了摇头。
没用的,哥。
对牛弹琴,牛是听不懂的。
他眼里的锐气,一点点沉寂下去,最终化为一片深不见底的疲惫。
他把手里的维生素片和化验报告,扔进了垃圾桶。
这场闹剧,以冉灵的无心之失和我的病情加重收场。
我爸给我请了两个壮硕的男护工,二十四小时轮班,寸步不离地看着我。
我成了一个真正的,被囚禁的疯子。
而冉灵,因为受了委屈和惊吓,得到了我爸妈更无微不至的照顾和愧疚。
她在我们家的地位,更稳固了。
夜里,我躺在床上,听着隔壁房间,冉灵又打起了电话。
这一次,她的声音里,充满了劫后余生的快意和更加冰冷的恨意。
……那个沈言昭,差点坏了我的事……不过没事,都解决了……他那个疯子妹妹,现在被看得死死的,翻不出浪花了……哥,你放心,下一步,我会让她被彻底送进精神病院,永世不得翻身……然后,就轮到沈振东的公司了……我们之前看中的那个项目,我已经拿到初步资料了,他很信任我……
猎物,变成了猎人。
而我这个唯一的知情者,却被关在笼子里。
我闭上眼,嘴角,却慢慢勾起一个冰冷的弧度。
冉灵,你真的以为,你赢了吗
你把我当成一个需要被控制的疯子。
却不知道,一个疯子,在掀桌子的时候,是没有任何顾忌的。
你以为我是棋子。
很快,你就会知道,我也是……下棋的人。
6
我变得很乖。
在两个男护工的监视下,我按时吃饭,按时睡觉,按时吃那些让我昏昏欲睡的药。
我不再尖叫,不再攻击任何人。
我像一个精致的、被抽走了灵魂的娃娃,每天大部分时间,都坐在窗边,看着花园发呆。
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
我爸妈觉得,我的病情终于稳定了。
陈医生认为,她的治疗方案起效了。
只有冉灵,她看我的眼神里,总是带着一丝狐疑。
那股腐烂的栀子花味,告诉我,她在我身上,嗅到了不安。
她是对的。
暴风雨前的宁静,总是格外磨人。
我爸沈振东最近在忙一个非常重要的项目,是一个和海外公司合作的生物制药开发案。如果成功,我们家的公司,将一举成为国内行业的龙头。
他经常在书房忙到深夜,各种机密文件,就锁在他的抽屉里。
而冉灵,仗着我爸妈对她的信任和愧疚,已经可以自由出入家里的任何地方,包括书房。
她经常会体贴地给我爸送去一杯热牛奶,或者一盘水果。
每一次,她从书房出来,身上那股腐烂的栀子花味,就会多一丝贪婪和兴奋。
我知道,她在窃取资料。
她在等一个时机,把这些致命的情报,交给她的哥,交给沈振东的竞争对手。
上辈子,就是这个项目,让我家彻底破产,我爸也背上了窃取商业机密的罪名,锒铛入狱。
这一世,我怎么可能让它重演。
机会,在一个周五的晚上来了。
我爸要去邻市参加一个为期两天的商业峰会,我妈陪他一起去。
家里,只剩下我,沈言昭,冉灵,还有那两个看管我的护工。
沈言昭最近总是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似乎还在为之前的事情和我爸妈赌气。
这是一个绝佳的机会。
对冉灵来说,是窃取核心资料的绝佳机会。
对我来说,是收网的绝佳机会。
晚饭后,冉灵像往常一样,端着一杯牛奶,走向了书房。
我坐在客厅的沙发上,面无表情地看着电视。
一个护工坐在我的左边,一个坐在我的右边,像两尊门神。
十几分钟后,冉灵从书房出来了。
她走路的姿态,都带着一丝掩饰不住的雀跃。
我知道,她得手了。
她手里,一定有一个U盘,或者一张储存卡,里面,装着能毁灭我们家的炸弹。
她朝我这边看了一眼,嘴角勾起一抹轻蔑的笑。
一个疯子,一个废物。
这就是我在她眼里的全部形象。
她回到自己房间,十几分钟后,又换了一身衣服出来。
言昭哥哥,她敲了敲沈言昭的房门,我同学约我出去看电影,我晚点回来。
沈言昭没有开门,只是从里面冷冷地应了一声:知道了。
冉灵毫不在意,踩着轻快的步子下了楼。
她要去见她的哥。
她要去送出那个致命的诱饵。
在她出门的那一刻,我缓缓地站起了身。
两个护工立刻警惕地看着我:沈小姐,你要做什么
我没有看他们,而是慢慢地走到客厅的座机前,拿起了话筒。
然后,我拨通了一个烂熟于心的号码。
是我哥沈言昭的手机。
电话只响了一声,就被接通了。
未晞
我转过头,看向那两个不明所以的护工,脸上,露出了一个诡异的,带着解脱和疯狂的笑容。
哥,我的声音不大,却足以让整个客厅的人都听得清清楚楚,她出门了,带着『东西』,去了我们之前说好的那个地方。
可以收网了。
记住,人,要抓活的。
还有,别忘了报警。
说完,我挂掉了电话。
在两个护工震惊、呆滞、完全无法理解的目光中,我慢慢地走回沙发,坐下,重新拿起遥控器,把电视的声音,调大了一点。
屏幕上,正放着一部警匪片。
台词说:天网恢恢,疏而不漏。
我看着电视,轻声笑了。
冉灵,你以为我是被你玩弄于股掌的猎物。
却不知道,从你踏进这个家门开始,你,才是我的猎物。
你以为你拿走的是我爸的商业机密
不。
那份我趁所有人不注意,偷偷替换掉的、由沈言昭找他计算机系的朋友伪造的核心资料里,写的,是你们那个神秘的哥的公司,所有非法的、见不得光的账目。
是我上辈子,在精神病院里,用无数个日夜,从那些来探望其他病人的家属口中,一点点拼凑出来的,关于那个吞并了我家公司的对手的……罪证。
这是一个局。
一个用我自己做诱饵,用我们整个家做赌注的局。
现在,猎物已经咬钩。
只等猎人,收紧那致命的绞索。
7
我挂断电话的瞬间,客厅的空气仿佛凝固了。
那两个五大三粗的护工,像两尊被点了穴的石像,脸上是同一种表情——震惊、迷惑,以及对我这个疯子突如其来的恐惧。
我没理会他们。
我施施然走回沙发,坐下,拿起遥控器,将警匪片的音量调高了三格。枪声和警笛声在客厅里回荡,恰如其分地掩盖了我心脏擂鼓般的巨响。
我冷静吗
不,我的指尖在发抖。
我怕吗
怕。我怕任何一个环节出错,满盘皆输。
但上辈子死过一次的人,总归是有点胆量的。
其中一个护工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他结结巴巴地问:沈……沈小姐,你刚才……在跟谁打电话什么网……
嘘。我竖起一根手指放在唇边,对他露出了一个灿烂的、不含任何杂质的笑容,看电视。
他们不敢再问。
他们开始明白,我不是一只被关在笼子里的金丝雀,而是一条伪装成金丝雀的响尾蛇。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每一秒,都像是在油锅里煎熬。
我的手机震动了一下,是沈言昭发来的短信,只有一个字。
妥。
我紧绷的脊背,终于有了一丝松懈。
妥了。
鱼儿入网,只等收线。
大约半小时后,门铃响了。
护工们如临大敌,其中一个跑去开门,另一个则紧张地挡在我身前。
门外站着的,不是我预想中的任何一个人。
是几个穿着制服的警察,神情严肃,为首的那个亮出证件:我们是市局经侦支队的,接到报案,来找沈言昭先生了解一些情况。
护工傻眼了。
我也愣了一下,随即明白,这是沈言昭的安排。他比我想得更周全,他要让这一切,都在最公正、最不容置疑的见证下进行。
就在这时,另一辆车呼啸着停在了院子里。
我爸沈振东和我妈许静,竟然提前回来了。
他们走进门,看到一屋子的警察,还有我这个坐在沙发上、过分冷静的疯子女儿,脸色瞬间变得煞白。
出什么事了!我爸的厉声质问,带着长途跋涉的疲惫和被眼前景象激起的怒火,警察怎么会到家里来!沈未晞!是不是又是你干的好事!
他总是这样,任何坏事,第一个怀疑的,永远是我。
我没说话,只是看着他,眼神平静得像一潭死水。
许静已经慌了神,抓住一个警察的胳膊问:警察同志,是不是有什么误会我们家未晞她……她脑子有点问题……
就在这一片混乱中,沈言昭回来了。
他风尘仆仆,眉宇间带着一丝冷硬的杀伐之气,身后还跟着一个肩上扛着星的警官。
他越过所有人,径直走到我面前,蹲下身,脱下自己的外套,披在我身上。
未晞,他低声说,声音里有我从未听过的、令人心安的沉稳,结束了。
然后,他站起身,面向我那对惊怒交加的父母。
爸,妈,他语气平静,却字字如锤,我们没有做错任何事。我们只是,配合警方,抓捕了一名商业间谍。
商业间谍我爸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我们家哪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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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名间谍,沈言昭打断了他,目光如刀,缓缓转向了门口的方向,叫冉灵。
话音刚落,两个警察押着一个女孩走了进来。
正是冉灵。
她脸上还带着得意的笑容,大概以为自己是来配合指认我这个疯子的。可当她看到满屋子的警察,看到沈言昭冰冷的眼神,看到我安然无恙地坐在沙发上时,她脸上的笑容,一寸寸地凝固、碎裂。
那股熟悉的、腐烂的栀子花味,在空气中,第一次带上了惊慌失措的味道。
不……不可能……她喃喃自语,脸色惨白如纸,我……我只是去看电影……
是吗为首的警官冷冷地开口,他举起一个证物袋,里面装着一张小小的储存卡,我们在你身上搜出了这个。你约见的那个『同学』,也已经招了。
你以为这里面,是沈氏集团的商业机密
警官的嘴角,勾起一抹嘲讽。
告诉你也无妨。这里面,是天恒资本近五年来,所有的黑账和非法交易记录。冉灵,还有你的同伙,你们涉嫌的,可不止是商业间谍罪了。
天恒资本!
我爸沈振东听到这个名字,身体剧烈地一晃,几乎站立不稳。
我妈也捂住了嘴,满脸的不可置信。
天恒资本,是我们家最大的竞争对手,也是……
她的同伙是谁沈振东用嘶哑的声音问。
警官看了他一眼,吐出了一个名字。
天恒资本的现任总裁,陆景明。
这个名字,像一颗炸弹,在我家客厅里轰然引爆。
我看到我爸的脸,在瞬间失去了所有的血色。他踉跄着后退两步,撞在墙上,眼神涣散,嘴里反复念着两个字。
是他……怎么会……是他……
8
陆景明。
这个名字,是我父母心中一根拔不掉的刺。
他是沈振东另一个过命战友的儿子。那个战友,据说在一次意外中早逝,沈振东一直觉得对他家有所亏欠,早些年没少接济他们母子。
谁能想到,这个他们看着长大的孩子,这个他们一直以为在国外发展的青年才俊,竟然成了天恒资本的总裁,成了处心积虑要毁灭我们家的幕后黑手。
我妈许静已经完全崩溃了,她指着被警察押着的冉灵,声音都在发抖:为什么……我们家到底哪里对不起你们我们把她当亲生女儿一样疼爱,为什么你们要这么害我们
冉灵低着头,一言不发。
事已至此,任何伪装都失去了意义。她那张楚楚可怜的脸上,此刻只剩下死灰般的绝望。
警察带着她离开了。
客厅里,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
沈振东瘫坐在沙发上,仿佛瞬间被抽走了所有的精气神。
许静则捂着脸,发出了压抑的、痛苦的呜咽。
真相,就像一记响亮的耳光,狠狠地扇在他们脸上,火辣辣地疼。他们引以为傲的善良,他们坚守不移的道义,此刻看起来,像一个天大的笑话。
他们引狼入室,认贼作女,将亲生女儿逼成疯子,却把刽子手奉为掌上明珠。
沈言昭走到我身边,低声问:还好吗
我摇了摇头,目光始终没有离开我那对失魂落魄的父母。
好戏,才刚刚开场。
沈言昭似乎明白了我的意思,他清了清嗓子,对着我爸妈,投下了第二颗炸弹。
爸,妈,还有一件事,你们可能需要知道。
他顿了顿,一字一句地说道:一年前,未晞出的那场车祸,不是意外。
许静的哭声戛然而止。
沈振东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地盯着他。
审讯的时候,陆景明招了。沈言昭的声音冷得没有一丝感情,是他安排的。目的,不是为了杀人,只是为了警告。因为那个时候,您刚刚拒绝了他提出的,关于天恒资本入股沈氏的提案。
他想让您知道,拒绝他,是要付出代价的。
他没想到的是,这场『警告』,让未晞的大脑受到了强烈刺激,留下了一点……后遗症。
我的后遗症。
我能闻到恶意味道的秘密。
我看着我妈的脸,从煞白,变成了青紫。她看着我,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那眼神里,充满了极致的震惊、悔恨,和无法言喻的痛苦。
她终于明白了。
我不是疯了。
我只是,能看见她们看不见的,地狱的模样。
所以……许静的声音像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破碎不堪,未晞她……她说的那些话……虫子……脏……都不是胡话
她只是在用她自己的方式,告诉你们,危险就在身边。沈言昭残忍地,揭开了最后一块遮羞布,但你们,一次都没有信过她。
你们只觉得她疯了,觉得她在无理取闹,觉得她是在和冉灵争宠。
你们甚至给她请了心理医生,找了两个护工,把她当成一个犯人一样二十四小时监视着。
妈,爸,沈言昭的眼眶也红了,他看着他们,眼神里充满了失望,你们知道吗如果不是未晞,如果不是她用自残、用装疯卖傻,用吞下整瓶救命药的方式,一次次地破坏他们的计划,我们这个家,现在已经完了。
是我……许静再也支撑不住,身体软软地滑倒在地,她捶打着自己的胸口,发出了野兽哀鸣般的哭号,是我害了我的女儿……是我亲手把她推进了地狱……
沈振东呆呆地看着我,浑浊的眼睛里,第一次流下了眼泪。
他张了张嘴,似乎想对我说句对不起。
但我没有给他这个机会。
我从沙发上站起来,越过他,越过我哥,越过瘫在地上的母亲,一步步,走上了楼梯。
我走得很慢,很稳。
我没有回头。
因为我知道,他们的痛苦和忏悔,来得太晚了。
迟到的正义,不是正义。
迟到的歉意,一文不值。
9
接下来的几天,家里笼罩在一片压抑的窒息中。
我爸把自己关在书房,整夜整夜地抽烟。我妈病倒了,躺在床上,不吃不喝,只是流泪。
沈言昭成了家里唯一的支柱。他一边处理公司的后续事宜,一边关注着警方的调查进展。
而我,则把自己关在房间里。
我不需要他们的道歉,也不想看他们悔恨的嘴脸。
我在等。
等一个最终的解释。
等沈言昭把那个最深、最腐烂的根源,挖出来给我看。
周三下午,沈言昭推开了我的房门。
他看起来很疲惫,但眼神却异常明亮。
都清楚了。他把一份文件放在我的桌上。
那是警方的调查卷宗复印件。
我一页页地翻看,冉灵和陆景明的供词,还原了一个长达二十年的,关于背叛与复仇的阴暗故事。
原来,当年,我爸沈振东、冉灵的父亲冉向阳,以及陆景明的父亲陆建国,是穿着一条裤子长大的兄弟,也是最早下海经商的合伙人。
他们一起创立了沈氏集团的前身。
创业初期,他们接到了一个风险极高的海外订单。我爸沈振东,凭借他天生的商业嗅觉,察觉到了其中的巨大风险和法律漏洞,力排众议,坚决要求撤出。
但冉向阳和陆建国,被巨大的利益冲昏了头脑,认为是我爸想独吞成果,或是胆小怕事。
最终,三人不欢而散。
我爸带着属于自己的那份资金和技术,退出了公司,另起炉灶。
而冉向阳和陆建国,则一意孤行地签下了那份订单。
结果,一败涂地。
他们不仅赔光了所有身家,还背上了巨额的债务,甚至触犯了当时的法律。
陆建国承受不住打击,跳楼自杀了。
冉向阳则带着妻女,远走他乡,最后也郁郁而终。
而我爸,用那笔撤出的资金,创立了现在的沈氏集团,一路顺风顺水,成了他们眼中,踩着兄弟尸骨上位的背叛者。
所以,这一切,从一开始就是一场骗局。我放下文件,声音平静得可怕。
冉灵的父母,根本不是死于意外。
沈言昭点了点头,脸色凝重:冉向阳死于肝癌晚期,她母亲是积劳成疾。陆景明很早就找到了他们,他给冉向阳支付了昂贵的治疗费用,唯一的条件,就是让冉灵配合他的复仇计划。
他把所有的仇恨,都灌输给了那个从小就活在贫穷和怨恨里的女孩。他告诉她,我们家所有的一切,本该是属于她的。
至于我爸……沈言昭苦笑了一下,他一直以为,那两个人只是投资失败,他出于愧疚,一直在寻找冉向阳的下落。所以,当冉灵捧着她父亲的骨灰盒,按照陆景明教的说辞出现在我们家时,我爸妈没有丝毫怀疑。
一个精心编织了二十年的谎言。
一个以愧疚为诱饵,以善良为利刃的复仇计划。
多么完美,多么讽刺。
未晞,沈言昭看着我,眼神里充满了担忧,陆景明,昨天被取保候审了。
我的心,猛地一沉。
他背后的关系网很复杂,虽然主要罪证确凿,但要正式定罪,还需要时间。沈言昭的声音压得很低,他现在就像一头被逼到绝路的野兽,什么事都做得出来。你……一定要小心。
我点了点头。
我知道。
我当然知道。
那股若有若无的,腐烂的栀子花味,又开始在空气中飘荡了。
它不再来源于冉灵。
它来源于……那个真正的,仇恨的源头。
陆景明。
他不会放过我的。
因为,是我,亲手毁掉了他二十年的心血。
10
我决定出门。
在陆景明被保释的第二天,我告诉沈言昭,我想去医院做个复查。
沈言昭的脸色瞬间变了:不行!太危险了!
哥,我看着他,异常平静,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他知道我会怕,所以他会觉得我一定会躲在家里。我要让他知道,我不怕他。
而且,我顿了顿,有些事,总要有一个了结。
沈言昭拗不过我,最终,他妥协了。
但他做了万全的准备。
他给我安排了四个最顶尖的保镖,两辆车,一前一后地护送。他自己,则坐在我身边的车里。
我爸妈也知道了这个消息。
他们冲到我房间门口,想阻止我。
未晞!别去!求你了!许静哭着拽住我的胳膊,都是妈妈的错,你别再拿自己的安全开玩笑了!
沈振东也红着眼,声音沙哑:未晞,听话,待在家里,爸爸……爸爸会保护你的。
保护我
我看着他们,突然觉得很想笑。
保护我我轻轻地挣开了许静的手,看着他们,就像看着两个陌生人,在我被陆景明的车撞得躺在ICU里的时候,你们在哪里
在我闻到冉灵身上的恶意,告诉你们她有问题的时候,你们又是怎么说的
在我要被冉灵送进精神病院的时候,如果不是我哥,你们是不是就准备签字了
我每问一句,他们的脸色就白一分。
我一步步地逼近他们,将他们逼到墙角,无路可退。
你们的保护,就是指责我、怀疑我、囚禁我吗
你们的爱,就是宁愿相信一个处心积虑的骗子,也不愿意相信你们的亲生女儿吗
爸,妈,我站在他们面前,像一个冷酷的法官,宣读着他们的罪状,你们不是爱我,你们爱的,是那个沉浸在『善良』和『道义』的自我感动里的自己。
你们的愧疚,不是对冉向阳和陆建国的,是对你们自己良心的。所以,你们需要冉灵这个工具,来填补你们的道德优越感。
而我,我指着自己的胸口,我这个不听话的、碍事的『疯子』,就成了你们自我感动道路上,最大的绊脚石。
所以,你们急着给我贴上标签,急着把我关起来,因为这样,你们就可以心安理得地,继续扮演你们的圣人角色了。
许静瘫倒在地,泣不成声。
沈振东靠着墙,老泪纵横,他伸出手,似乎想触摸我,却又不敢。
对不起……未晞……爸爸错了……
错了我冷笑一声,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
这个家,早就烂了。从你们选择相信谎言的那一刻起,就烂透了。
我不再看他们一眼,转身,决绝地走出了房门。
身后,是我母亲撕心裂肺的哭喊,和我父亲压抑绝望的忏悔。
但这些,都与我无关了。
今天,我是我自己的审判官。
我要去审判那个,赋予我这一切痛苦的,罪魁祸首。
11
医院。
还是那家医院,还是那个熟悉的神经内科诊室。
一年前,我就是从这里,开始了那段被当成疯子的噩梦。
沈言昭和保镖们,守在诊室外。
我知道,整层楼,甚至整个医院的出口,都布满了我们的人和警察。
陆景明,只要他敢出现,就插翅难飞。
我坐在诊室里,等待着。
我的主治医生,还是那个陈医生。她看到我的时候,眼神复杂,充满了愧疚和尴尬。
沈小姐,对不起……之前……
不用道歉,陈医生。我打断了她,您只是尽了您的职责。
她愣了一下,随即苦笑着点了点头。
检查过程很顺利,也很平静。
平静得,有些反常。
直到我做完最后一项检查,走出诊室,陆景明都没有出现。
沈言昭迎了上来,眉头紧锁:他没来
看来,他比我们想的,要沉得住气。我轻声说。
也许,他放弃了
不,不可能。
一个能隐忍二十年的人,绝不会这么轻易放弃。
他一定在等一个更好的机会。
一个,我们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机会。
我们一行人,沉默地走向停车场。
就在我即将上车的那一刻,我的手机响了。
是一个陌生的号码。
我接了起来。
电话那头,传来的是陆景明的声音,平静,却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疯狂。
沈未晞,你以为你赢了
我的心,猛地提到了嗓子眼。
看看你的身后,地下车库,B区,37号停车位。
我下意识地回头。
那里停着一辆黑色的面包车,平平无奇。
那辆车里,装了足够炸掉半个停车场的炸药。陆景明的声音,像一条毒蛇,钻进我的耳朵里,遥控器,就在我手上。
现在,让你所有的人,都离开。然后,你一个人,到医院顶楼的天台来。
记住,你只有十分钟。
别想着报警,也别想耍花样。不然,我不介意,让你的哥哥,还有你那对刚刚学会忏悔的父母,给你陪葬。
他竟然知道我爸妈也跟来了!他们就在后面那辆车里!
沈言昭也察觉到了我的不对劲,紧张地问:未晞谁的电话
我看着他,看着远处车里,我父母焦急探出的脸,看着周围那些严阵以待的保镖和便衣警察。
陆景明,这个疯子。
他要用所有人的命,来赌我一个人的命。
哥,我的声音,出奇的冷静,让所有人,立刻撤出停车场。
什么!
按我说的做!快!我几乎是在嘶吼。
沈言昭看着我决绝的眼神,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他选择了相信我。
他立刻通过对讲机,下达了撤退的命令。
停车场里,响起了一阵骚动。
我看着他们一部部车开走,看着我父母的车在保镖的护送下,也驶向了出口。
最后,只剩下我一个人,站在空旷的停车场中央。
很好。电话里,陆景明的声音带着满意的笑意,现在,上来吧,我的……胜利品。
我挂掉电话,毫不犹豫地转身,走向了电梯。
天台的风,很大。
吹得我几乎站不稳。
陆景明就站在天台的边缘,他看起来比上次见面时更加憔悴,眼神里布满了血丝,像一头被困住的野兽。
他手里,确实握着一个遥控器。
你来了。他看着我,笑得有些神经质。
你赢不了的,陆景明。我看着他,一字一句地说,就算我死了,你也逃不掉。
逃他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话,我从没想过要逃!我谋划了二十年,我的一切都没了!你以为,我还会让你,让你们沈家,安安稳稳地活下去吗
他张开双臂,像是在拥抱整个世界,又像是在拥抱死亡。
我要你们所有人都给我陪葬!
从你开始!
他嘶吼着,按下了手中的遥控器。
我闭上了眼睛。
预想中的爆炸声,没有响起。
身后,传来了整齐划一的、拉动枪栓的声音。
我睁开眼。
只见天台的入口处,不知何时,已经站满了荷枪实弹的特警。
沈言昭,就站在最前面。
他的手里,也拿着一个一模一样的遥--控器。
陆景明,沈言昭的声音,在风中,清晰地传来,你以为,只有你会用炸弹吗
你以为,我妹妹真的会一个人来赴死吗
你车里的炸弹,早就在我们的人控制停车场的时候,就被拆除了。而我手里的这个,沈言昭扬了扬手中的遥控器,连接着的,是你藏在你老巢里的,所有的『家当』。
你按下那个没用的按钮的同时,也授权我们,清空了你的一切。
陆景明的脸,在一瞬间,血色尽失。
他看着我,又看看沈言昭,眼神里充满了癫狂和不解。
不可能……你们怎么会知道……
我看着他,终于露出了最后的,残忍的笑容。
陆景明,你忘了我是谁了吗
我是一个疯子啊。
一个疯子,怎么会按常理出牌呢
12
陆景明的最终下场,是无期徒刑。
他所建立的、靠着黑色交易支撑的商业帝国,一夜之间,土崩瓦解。
冉灵,作为从犯,也将在高墙之内,度过她人生中最美好的十几年。
一切,都尘埃落定了。
我们家,赢了这场战争。
但战争过后,满目疮痍,无人幸免。
沈氏集团虽然保住了,但因为这场风波,元气大伤,我爸沈振东整个人像是被抽空了骨头,一夜白头。
他和我妈,无数次地想要向我道歉,想要弥补。
他们给我买昂贵的礼物,为我准备盛大的宴席,甚至想把公司所有的股份都转到我的名下。
但我都拒绝了。
有些伤害,一旦造成,就永远无法弥补。
有些裂痕,一旦出现,就再也无法愈合。
我向他们提出了一个要求:我要出国。
去一个没有人认识我的地方,重新开始。
他们没有理由,也没有资格拒绝。
离开的那天,只有沈言昭来送我。
机场的阳光,明亮得有些刺眼。
沈言昭帮我整理了一下围巾,低声说:在那边,好好照顾自己。钱不够了,就告诉我。
哥,我看着他,这是我重生以来,第一次,发自内心地笑,谢谢你。
谢谢你,在我被全世界抛弃的时候,选择相信我。
傻瓜。他揉了揉我的头发,眼眶泛红,我们是兄妹。
登机口,广播在催促。
我转身,挥了挥手,没有再回头。
我走过长长的廊桥,坐到靠窗的位置。
飞机起飞,穿过云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