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京城人人皆知,崔氏女会在五岁那年生出一颗七窍玲珑心。
以这颗心为药引,可活死人,肉白骨,治世间百病。
十八岁那年,我嫁给当朝摄政王谢宴川。
婚后他待我如珠似宝,第二年我便为他诞下一个女儿。
自此,我们母女成了他心尖宠。
我想看星星,他挥金如土建起五十米高的摘星楼;
女儿喜欢新奇,他不远万里从东洋带回稀世珍宝的万花镜。
府中更是常年驻守着999名暗卫,将我们护得密不透风。
直到女儿五岁生辰那日,我们母女遭遇刺杀,当街被贼人劫走。
被救回府时,我已奄奄一息。
谢宴川急召太医,我执意要他先救女儿。
他却哽咽着和我说,女儿在回府的路上,失血过多而亡。
伤心欲绝之下,我再也撑不住,晕了过去。
醒来后,我听到门外他和暗卫的对话。
王爷,郡主明明可以救治,您为什么要眼睁睁看着郡主死亡
谢宴川漫不经心的声音响起。
谢沅的存在,本就是为了救我和舒灵的孩子。
若她不死,我如何名正言顺取那七窍玲珑心给子宸治病
我这些年待她们母女不薄,如今该是报答的时候了。
原来那些形影不离的暗卫,从来不是守护,而是监视;
原来他对我和女儿的好,也不过是取走女儿心脏的交换。
我浑身颤抖,叫来父亲留给我的死士,
既然谢宴川那么看重他和裴舒灵的孩子,那我也要让他们体会一下我的痛苦。
1.
一门之隔的卧房外,我听到谢宴川笑了笑。
王妃为了保护郡主,身受重伤,不得不用红花入药保住性命。
暗卫的声音惶恐。
王爷,您的意思是......
王妃已经失去一个孩子了,您这样做,是让她这辈子都无法再当一位母亲。
您不觉得这样太残忍了吗
谢宴川语气依旧平淡。
我这辈子,只会有子宸一个孩子。
而作为补偿,崔令宜永远都会是摄政王妃。
尽快配药吧,我去看看子宸,他和舒灵现在一定很需要我。
对了,灌完药记得准备蜜饯,王妃怕苦。
意识恍惚中,谢宴川的脚步声在院子里越来越远。
攥在身侧的手被指甲扎得血肉模糊,我再也控制不住泪如雨下。
原来,我和女儿引以为傲的好夫君、好父王是假的。
他给我们的爱,也是假的。
唯一的真,是他策划了一场为期六年的骗局。
利用一场精巧绝伦的刺杀,夺走了女儿的心脏。
随着绝子汤被灌入我的口中,我的意识越发模糊。
我只觉得一双大手无情地捶打我的肚子,痛意叫我做了一个又一个噩梦。
梦里漆黑一片,女儿站在黑暗里,原本跳动的心口空荡荡的。
她朝着我的方向伸出手,哭喊着:
母妃,阿沅好疼,母妃......
阿沅!
我从梦中惊醒,对上谢宴川关怀的眸子。
令宜,你终于醒了。
你知不知道,你昏迷的这两天,我有多担心会失去你。
他颤抖着抱住我。
我已经失去了我们的女儿,不能再没有你了。
我的耳朵贴近着谢宴川的胸口,急促跳动的心跳声像是在印证他说的话不假。
谢宴川又说:
令宜,太医说你的伤太严重,只有红花入药才能治好,我们以后可能不会再有孩子了。
但没关系,我有你就够了。
他说的信誓旦旦。
如果是以前,我会庆幸我嫁了如此一个好夫君。
可现在满身的伤疤,以及一个残缺的我,他精湛的演技叫我觉得恶心。
我不着痕迹地推开他。
阿沅呢我要见她。
谢宴川神色一顿,他摸摸我的头,语气低落。
对不起令宜,我怕你见到女儿的尸体会伤心,所以昨天,就已经安排人把阿沅入土为安了。
他哪里是怕我看到女儿伤心,他分明是担心我看到女儿被挖走了心脏的胸口。
我强忍住眼底的恨意,看向谢宴川手腕上那条露出一截黑色的红色手串。
那是女儿送给他的礼物。
出事之前,谢宴川晚上时常梦魇。
女儿便找宫里的嬷嬷学习了怎么编手串,然后把红绳和自己的头发编在一起送给了他。
她说:女儿愿意用自己庇佑父王安眠,若一定有人承此梦魇,女儿愿替父王承担。
那时的谢宴川震惊地看着这条不算美观的手串,张了张嘴,很久都没有说出话。
直到女儿又喊了他一声父王,他才把手串接过,郑重地戴在自己的手腕上。
他抱了抱女儿,说:
阿沅,谢谢,父王很喜欢。
现在想来,在女儿担忧谢宴川梦魇的时候,他的噩梦,是为了计划这场看似意外的刺杀。
谢宴川顺着我的视线,同样看到了手串。
他眼底闪过一抹复杂,用衣袖将手串遮住。
令宜,我向你承诺,我会和你一样,用余生所有的时间去怀念我们的阿沅。
我低垂下眼,没再说话。
若我此刻唯一的庆幸,是女儿从始至终,都以为谢宴川爱他。
但我不能因为此,便忘记是他害了女儿。
阿沅,母妃一定会为你报仇。
也会离开这个表里不一,伤害我们的凶手。
2.
府中一切如旧,只是再没有那个蹦蹦跳跳的小身影从回廊尽头跑来,甜甜地唤我母妃。
这几天,谢宴川都衣不解带的在屋里照顾我。
如果没有看透他恶魔的本质,谢宴川是个很好的夫君。
他这段时日通读古籍医术,
不仅熟悉了每一种药材的药性亲自配药,还每天定时定点蹲在药炉旁为我煎药。
甚至担心我残留对刺杀的阴影,每天晚上为我泡脚,按摩。
直到女儿死后半月,谢宴川才借口朝廷有事,早早离开了府邸。
我从他着急离开时掉落的信纸上看到,裴舒灵写给他的内容。
【宴川,子宸啼哭不止,想念父亲,望早归。】
裴舒灵的孩子想要父亲,谢宴川二话不说赶去他身边。
我的女儿,却要亲手被她的父亲害死。
我沉默着目送谢宴川离开,然后走到西厢房的书房前。
结婚六年,谢宴川以官场之事不能被女人打扰,从不允许我进他的书房。
如今还是第一次进入。
干净的书桌表面除了笔墨,
就只剩下我亲手为他编的的璎珞和女儿为他刻的木雕。
好像他真的是个生活中除了公务,就只剩我们的母女的好男人一样。
但是我没有被面前的假象所欺骗。
我转动了书架上的花瓶,咔嗒一声,书架从中间分开,露出里面的密室。
我自嘲一笑,谢宴川,我好像了解你,又好像没那么了解你。
密室中,四面墙上挂满了裴舒灵母子的画像。
画中女子眉目如画,怀中抱着一个病弱男孩。
从女子怀孕到孩子五岁的模样,无一遗漏。
他们春天放纸鸢,夏天划游船,秋天摘野果,冬天堆雪人。
谢宴川用画笔记录下一家三口的一年四季,山川美景。
可是我的阿沅,却因为谢宴川的过度保护,被囚禁在这小小的四方院中整整五年。
我以为他是担心阿沅因七窍玲珑心遭贼人惦记,
没想到最想要阿沅心脏的居然是他这个父亲。
五岁生辰当天是她唯一一次出府,却因此失去了她的性命。
我忍着心痛,走到密室深处的桌子上,那里是谢宴川的随笔。
从初闻裴舒灵有孕的欣喜,到子宸降世却心脉残缺的痛悔,再到为取七窍玲珑心而勉强迎娶我的不甘,
字字句句,皆是为裴舒灵母子的细心筹谋。
我不禁苦笑了一下。
原来,和我成婚,是这么忍辱负重的一件事。
怪不得五年前,我满心欢喜地把府医把脉结果告诉谢宴川时,他却是沉默了很久。
然后像完成了一件任务般,跟我说:谢谢。
阿沅出生时,谢宴川抱也没有抱她。
他见阿沅的第一眼,只是抓着产婆问,
男孩还是女孩
听到是个女孩以后,他高兴的立刻赏赐了接生的产婆黄金百两。
等我醒来听丫鬟复述的时候,本来担心谢宴川会怪我没能为他生下嫡子的忧虑彻底消除了。
现在想来,不过是他只想要我们崔氏女的七窍玲珑心罢了。
我的阿沅,从她还未出生时就被定下了死期。
我将十几本记事本一一翻阅,里面的内容无一不是关于裴舒灵和谢子宸。
最后那本的最新一页,是半月前,
【我从来不信这些怪力乱神之说。】【可带着阿沅送的手串,这一夜竟睡得安稳,难道......】
谢宴川后面没有写,我也没有心思再去看。
我把桌子上的信纸内容一一记在心中,然后将其放回原位。
走出书房的时候,谢宴川回来了。
他见我从西厢房的方向回来,平静的脸上划过一丝慌乱。
怎么突然想起来去那边了你的伤还没好,要多卧床休息。
我拒绝了他下意识的搀扶。
在床上躺久了,累了。
谢宴川盯着我,看我面色如常,暗自松了口气。
他把身后的东西拿出来。
令宜,你最爱吃的城东那家铺子的糕点,我特意去给你买的。
我确实爱吃城东的糕点,但向来只吃刚出炉的那一屉。
眼前这盘本该雪白的酥皮,因搁置太久而泛着暗黄,边缘微微发硬。
最边上那块,竟还留着个小小的牙印。
谢宴川贵为摄政王,怎会带回别人家孩子吃剩的糕点
从前他送我们的礼物,也总有细微的瑕疵,
簪花缺了片金叶子,绸缎沾了道不明显的水痕。
却从未想过,这些让我们满心欢喜的礼物,会是裴舒灵母子用剩下的。
我在谢宴川看不见的地方,将那盘点心倒进了泔水桶。
夜晚,我召来父亲给我陪嫁的死士。
将在谢宴川密室中看到的内容一一默写出来交给死士去查。
看着死士消失在黑幕中的身影,
我想,再等等。
等我找到足够多的证据,我和谢宴川之间,就该结束了。
03
暗卫把查到的东西都交给我的时候,裴舒灵也联系了我。
她约我见面,地点在城西的的一座宅子中。
这座宅子我路过千百回,却从未想过,青砖黛瓦的院墙内,竟藏着谢宴川另一个家。
三进的院落比摄政王府更精巧。
谢宴川总说身为王妃,我应该以身作则,拒绝奢靡之风。
可珠玉、夜明珠,这些在王府明令禁止的东西,却在这间院子里随处可见。
裴舒灵倚在金丝楠木的椅子上,漫不经心的喝一口手上的御前龙井。
你终于知道了我和宴川的关系了。
得到了阿沅的心脏,她装都不装了。
宴川答应了我,他会带我和子宸回家,还要让子宸认祖归宗。
我平静地看着裴舒灵。
你叫我来,就是为了和我讲这些吗
我冷淡的语气让裴舒灵的得意僵在脸上,她猛地从椅子上站起。
崔令宜,你在用什么身份和我说话摄政王妃吗
少做梦了!你以为宴川真的爱你吗
当年,他是为了我和子宸,才会......
她的话戛然而止,可又咽不下这口气。
在他心里,我才是他我唯一的王妃!
我的子宸,会是宴川唯一的儿子!他所有的一切,也会是子宸的!
至于你那早死的女儿,你思念的时候多烧几张纸钱吧!
提及阿沅,我胸中的怒火无法压抑。
我恨不得在她的脸上扇一巴掌,可身体的虚弱却让裴舒灵死死抓住我的手。
她凑近我,一字一顿。
你也真是废物,连自己的孩子也保护不了。
屈辱和怨恨涌上心头,我眼睛都红了。
我用尽全身力气推开裴舒灵,她却突然拉着我的手,在自己脸上扇了一巴掌。
她倒在地上,委屈地看着我。
崔姐姐,阿沅死了我也很伤心,可我到底哪里得罪了你,你要这么对我
我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身后一股大力将我推倒。
额头撞在桌角上,鲜血顿时流出。
谢宴川却像没看到一般,他紧张地扶起裴舒灵。
舒灵,你怎么样有没有事
裴舒灵捂着脸摇摇头,眼泪却掉下来。
谢宴川眉头紧皱,恶狠狠地看向我。
崔令宜,你孩子死了,来这里发什么疯!
赶紧给舒灵道歉!
我又恨又气,眼泪再难控制住。
谢宴川,你搞清楚,我的孩子,也是你的亲生女儿。
他叫了你五年的父亲!
谢宴川神色一僵,视线直直看向手腕上那条手串。
那一瞬间,他只觉得手串宛如千斤重。
他的手臂开始颤抖,也不敢再与我对视。
他狼狈地背过身,心却如同被一只大手狠狠攥住,叫他痛苦地难以呼吸。
直到裴舒灵呜咽出声,谢宴川才像是抓住救命稻草一般。
他猛地横抱起她。
舒灵,我去给你请太医。
谢宴川抱着裴舒灵离开,他步子很快,却在路过我时,脚步似乎异常沉重。
空旷的大厅,只剩下我一人。
死士悄无声息的出现在我面前。
和我汇报他查出来的证据。
郡主当时倒在血泊里,一直在和王爷伸手求救,直到心脏脱离身体两个时辰之后,郡主才算彻底解脱。
在这期间,王爷就一直眼睁睁看着郡主活生生疼死......
我用拳头不停的捶打着我的胸口,可强大的痛苦依旧要将我窒息。
崔氏女的七窍玲珑心脱离本体以后,本体依旧可以存活两个时辰,
只是这时的痛觉会是平时的十倍。
我的阿沅平时伤了手指都会在我怀里撒娇,那时的她又是怎么在亲生父亲挖了自己心的痛苦中绝望死去的呢
我的孩子在死前,知道了父王不爱她的真相,她那时会想什么呢
是我做错了什么,还是为什么父王要这么对我
亦或者是,母妃快跑......
痛苦、憎恨,各种情绪让我浑身都在颤抖。
身后再次传来脚步声,六七岁的孩子脸色苍白,抱着纸鸢站在门口。
他问我:你是谁为什么出现在我家
他的脸那样熟悉,他的心跳声,同样熟悉。
我盯着他的胸口,那是以我女儿心脏入药才换来的跳动。
如果不是谢子宸,我的阿沅,就不会死。
所以凭什么阿沅死了,他还活着
我的眼神逐渐冰冷,而后在谢子宸疑惑的视线里缓缓蹲下身。
子宸乖,姨母和你一起去放纸鸢。
......
把裴舒灵抱回卧房等待太医的途中,谢宴川一直紧皱着眉头。
他眼前不断闪现着我含泪质问他的画面,每回想一次,心里就如同被砸进去一颗石头。
突然,一个小厮跌跌撞撞冲进院子,
王爷!夫人!不好了!
谢宴川强压下心头骤紧的不安,声音却比平日沉了三分,
慌什么,好好说。
小厮抖着手呈上一只残破的纸鸢,
那是谢宴川亲手为子宸扎的,此刻却浸着可疑的暗红。
展开的宣纸上,几行熟悉的娟秀小楷刺进眼底。
【谢宴川,谢子宸在我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