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我正跪在佛前诵经,闻言指尖微顿。
可是身着墨色锦袍的公子
正是。
我闭了闭眼。
请他稍候。
起身时,一阵眩晕袭来。
这几日未曾好好用膳,加上小产后的虚弱,身子早已不堪重负。
推开禅房门,一道修长身影立在院中红梅树下,听见声响转过身来。
阿凝。
裴砚眼中闪过一丝痛色,快步朝我走来。
你瘦了。
我勉强笑了笑:王爷怎么找到这里的
你的事,我总会知道。
他解下大氅披在我肩上。
谢无咎在满城找你。
我攥紧佛珠,没有说话。
跟我回王府。
裴砚声音很轻,却不容拒绝。
正要开口,院门被重重推开。
风雪中,谢无咎一身玄甲未卸,显然是刚从军营赶来。
他看到我们站在一起的场景,瞳孔骤缩。
萧凝!
他大步走来,却在看清我苍白的脸色时猛地停住。
你怎么
我平静地看着他。
谢将军擅闯佛门净地,不妥吧
跟我回去。
谢无咎声音有些发抖。
那封休书我撕了,不作数。
裴砚不动声色地挡在我身前。
谢将军,休书既出,夫妻情分已断。
这是我们夫妻之间的事!
谢无咎一把推开裴砚,却在碰到我冰凉的手指时怔住。
我抽回手,退后一步。
谢将军请回吧。
就为了个丫鬟
他眼中闪过一丝慌乱。
我可以补偿你,再买十个八个丫鬟照顾你!
啪!
一记耳光响彻庭院。
我的手火辣辣地疼,声音却异常平静。
红袖跟我十年,不是物件。
谢无咎偏着头,脸上慢慢浮现指痕。
他转回来时,眼中竟带着我许久未见的痛色。
阿凝。
谢无咎。
我打断他,语气冰冷。
当年你为救我吃下万毒虫时,我很感谢你。但是那次是红袖连夜为你煎药,三天三夜没合眼。
他浑身一震。
我深吸一口气,眼角泛红。
而现在,你为了一支莫须有的金钗,要了她的命。
雪越下越大,谢无咎的睫毛上结了霜。
我平静地看着他。
谢无咎,我不爱你了。
这句话像一把刀,狠狠扎进他心口。
他的脸色变得铁青,伸手就要来抓我。
你休想!
我们是夫妻!你必须和我走!
然而,他的手还未碰到我,一道寒光骤然闪过!
谢将军,请自重。
一柄长剑横在我与他之间,剑锋冷冽,映出他错愕的脸。
裴砚淡淡扫了他一眼,随即收回剑,转身对我伸出手。
阿凝,我来接你回家。
他的声音很轻,却像一道惊雷,劈在谢无咎心头。
回家
谢无咎不可置信地看向我,眼底一片惨红。
萧凝,你跟他是什么关系!
我没说话,只是将手放在裴砚掌心,头也不回地朝外走去。
谢无咎终于慌了,他冲上来想要拦我。
萧凝!你不准走!
为什么!为什么你永远一副冷淡的样子!其他人都是三妻四妾,我不过只是宠幸了婉柔一段时间,你为什么就这么对我!
裴砚侧身挡在我面前,语气冰冷。
谢将军,阿凝已经休了你,从此与你再无瓜葛。
你算什么东西!
谢无咎怒吼。
她是我的妻子!
妻子
裴砚冷笑。
你灌她堕胎药、夺她母亲遗物、纵容妾室打死她的贴身丫鬟时,可曾记得她是你的妻子
谢无咎僵在原地。
我最后看了他一眼,轻声道:谢无咎,我恨你。
说罢,我转身离去,再未回头。
雪地里,只留下一串脚印。
6
谢无咎站在静心庵外,看着那辆王府的马车渐行渐远,最终消失在风雪中。
他弯腰捡起掉落的头盔,指尖触到脸颊上火辣辣的掌印.
忽然想起三年前。
那时他重伤昏迷,是萧凝跪在敌营外三天三夜求来解药。
他高烧不退时,是萧凝彻夜不眠地守在榻前,一勺一勺给他喂药。
而红袖一直跑前忙后,将所有事情揽在自己身上。
而现在,红袖死了。
死在三十杖下,死在沈婉柔一句轻飘飘的她偷了我的金钗。
将军。
亲卫小心翼翼地靠近。
要追吗
谢无咎攥紧拳头,摇头。
回府。
回到将军府,谢无咎第一件事情就是查清红袖那件事件的真相。
把当日值守后院的侍卫都叫来。
很快,五个侍卫战战兢兢地跪在书房。
红袖死的那天,谁看见她偷金钗了
侍卫们面面相觑,最后一个年轻侍卫鼓起勇气。
将军,属下没看见红袖姑娘偷东西。
那为何杖责她!
谢无咎猛地拍案而起。
侍卫吓得全部伏地。
是、是沈姑娘一口咬定,说金钗就藏在红袖姑娘的袖中。
谢无咎瞳孔骤缩。
他想起,那日沈婉柔哭哭啼啼地来找他,说丢了御赐的金钗。
等他赶到时,红袖已经被按在地上,而沈婉柔的贴身丫鬟从红袖袖中搜出了金钗。
红袖那时候说不是她偷的,可是没有人信她。
去把沈婉柔的丫鬟带过来。
谢无咎的声音阴沉得可怕。
沈婉柔正在对镜梳妆,见谢无咎进来,立刻娇笑着迎上去。
将军怎么这个时辰来了
谢无咎冷冷看着她。
红袖没偷金钗,是不是
沈婉柔笑容一僵。
将军这是什么话那金钗明明。
啪!
一记耳光将她打翻在地。
你当本将军是傻子
本将军有没有说过,你要宠爱我可以给你!但是将军夫人的位置只有阿凝一人,你只不过是我的一个玩物而已。
谢无咎掐着她的脖子提起来。
你的丫鬟已经招了,金钗是你让她偷偷塞进红袖袖中的!
沈婉柔脸色煞白,眼眶里滚动着眼泪。
将军饶命!我、我只是。
只是什么
谢无咎眼中杀意毕现。
只是看不惯萧凝,所以要杀她最亲近的人
他猛地甩开她,沈婉柔撞在妆台上,首饰散落一地。
其中一支金钗格外显眼。
正是她声称被偷的那支御赐之物。
真相在谢无咎心里彻底明了。
想到因为沈婉柔的一句谎言,他便活生生打死了红袖。
谢无咎眼底一片惨红,厉声道:
来人!
把这毒妇关进地牢!
7
我站在廊下看雪,肩上忽然一暖。
天寒。
裴砚为我披上狐裘。
听说谢无咎把沈婉柔关起来了。
我指尖微颤,低垂着眼眸。
为了什么
他查出红袖是被冤枉的。
我苦笑一声。
晚了。
听说沈婉柔被他折磨得很惨,把之前做得事情都招出来了。
若是一个月前,他肯这样信我,红袖就不会死,我们的孩子也不会...
阿凝。
裴砚握住我的手。
有件事,你该知道了。
他带我来到书房,取出一封泛黄的信笺。
展开后,熟悉的字迹让我瞬间红了眼眶。
那是母亲的笔迹。
这是
裴砚声音温柔。
当年你母亲与我母亲的约定。
你我本就有婚约。
我怔怔地看着信笺,想起儿时总跟在我身后的小少年。
其实我和裴砚本就是青梅竹马。
直到有一次我外出之时遭遇山匪,是谢无咎救了我。
那时候我被对谢无咎一见倾心。
裴砚看出我的心意,主动放手。可却没想到短短几年,曾经愿意以命相救的少年郎便变了心。
王爷!
侍卫匆忙来报。
谢将军闯府!
话音未落,院门已被撞开。
谢无咎一身风雪闯进来,在看到我们交握的手时目眦欲裂。
放开她!
裴砚纹丝不动。
谢将军擅闯王府,该当何罪
谢无咎却直接跪在雪地里。
阿凝,我错了。
我从未见过这样的谢无咎。
发丝凌乱,脸上还有我留下的掌印。
他跪在那里,像个做错事的孩子。
沈婉柔已经关押,你母亲的遗物我也给你拿回来了,红袖我会重新安葬。
他声音哽咽,求你回来好不好
我静静地看着他,觉得可笑。
谢无咎,你记得我们成婚那日,你说过什么吗
他茫然抬头。
我看着他这副样子,自嘲地勾了勾嘴角。
你说,此生绝不负我’。
雪落无声。
可你负了我三次。
我竖起手指。
第一次,你亲手灌我堕胎药;第二次,你纵容沈婉柔夺我母亲遗物;第三次......
我的声音哽咽。
你要了红袖的命。
谢无咎脸色惨白:阿凝...
回不去了。
我转身走向内院,没回头。
裴砚,送客。
身后传来肉体砸在雪地里的闷响,接着是谢无咎撕心裂肺的喊声:
萧凝!我真的知道错了!你再给我一次机会!就一次!
可是,我没有回头。
一次都没有。
我的真心早就被消磨完了。
8
春雨淅沥,我站在王府的廊下看着雨帘出神。
侍女捧着大红烫金的请帖匆匆走来:
王妃,钦天监送来的吉日,王爷请您过目。
我展开帖子,上面写着三月十八——是裴砚选定的婚期。
王爷说若您不满意,可以再改。
不必了。
我将请帖合上。
就这天吧。
而请帖也传到了将军府内。
谢无咎握着请帖的手青筋暴起。
她要真的嫁给他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
亲卫低着头。
是,婚期定在下月十八。全城都在传,说摄政王要娶萧凝姑娘。
闭嘴!
谢无咎猛地将请帖拍在桌上,墨砚翻倒。
他起身走到窗前,雨丝飘进来打湿了衣襟。
那里曾经有个小姑娘,会踮着脚为他关窗,说将军仔细着凉。
现在她要成为别人的妻子了。
备马。
去摄政王府。
我看着跪在雨中的谢无咎,他浑身湿透,却固执地不肯起来。
阿凝。
他的声音穿过雨幕,再给我一次机会。
裴砚撑伞站在我身侧,温声道:要见他吗
我摇摇头,转身欲走。
我知道错了
你要怎样才肯原谅我跪三天三夜还是把这条命赔给你
我停住脚步,缓缓转身。
雨水顺着他的下颌滴落,分不清是雨是泪。
这个曾经意气风发的镇北将军,此刻狼狈得像条丧家之犬。
谢无咎,我轻声说,有些错,不是跪下就能弥补的。
那你要我怎么做!他红着眼睛问。
我看到谢无咎那双通红的眼睛,一字一句道:
我要你,亲眼看着我嫁给别人。
他的脸瞬间血色尽褪。
那日后,我再也没见过谢无咎。
倒是听说了一些关于沈婉柔的消息。
听说沈婉柔被谢无咎在地牢里被毁了容,然后又被谢无咎扔在外面罚跪了整整三天三夜。
最后谢无咎将沈婉柔送回了青楼。
之前的沈婉柔卖艺不卖身,靠着一个好嗓子卖艺。
可如今她嗓子也被谢无咎毒哑了,还被毁了容。
没过几天就被扔出青楼,死在了一个小巷子里,至今都无人收尸。
9
大婚前夜。
我正在试嫁衣,侍女慌张来报.
王妃,谢将军闯进来了!
话音未落,谢无咎已经破门而入。
他双眼通红,身上带着酒气。
你就这么恨我
他声音发抖。
恨到要用这种方式惩罚我
我示意侍女退下,平静地整理衣袖。
谢将军喝多了。
我没醉!
他一把抓住我的肩。
阿凝,我知道你心里还有我。
当初是我被沈婉柔迷了心,现在我知道错了,我以后只爱你一人。
放手。
我冷声道。
他不放,反而将我搂进怀里。
我不准你嫁给他你是我的妻子。
啪!
一记耳光响彻内室。
我红了眼睛,指着门口。
谢无咎,滚出去。
他捂着脸,忽然笑了。
你打得好...再打几下只要你别嫁给他...
我看着他这副模样,觉得可笑又可悲。
你知道吗
当年你出征前,我偷偷在佛前发愿,说若你平安归来,我愿折寿十年。
他怔住了。
现在,我摘下凤冠,我宁愿那十年寿数,换从未遇见你。
这句话彻底击垮了他。
谢无咎踉跄后退,撞翻了妆台。
明日大婚,
我背过身去。
谢将军若还有半分廉耻,就别来碍眼。
大婚当日,长安城红妆十里。
我穿着绣金凤的嫁衣坐在铜镜前,侍女正为我戴上缀满明珠的凤冠。
窗外传来喜乐声,裴砚派来的迎亲队伍已经到了府门外。
王妃,您真美。
侍女小心地为我描眉,眼中满是惊艳。
我看着镜中的自己,朱唇雪肤,眉目如画。
恍惚想起三年前嫁给谢无咎时,也是这样隆重的排场。
那时他骑着高头大马,在万众瞩目下向我伸出手,说。
阿凝,我此生绝不负你。
王妃
侍女轻声唤我。
该上轿了。
我回过神,将那些记忆狠狠压下。
今日是我与裴砚的大婚,从今往后,我的余生都只与他有关。
府门外,裴砚一身大红喜袍,俊美如谪仙。
见我出来,他眼中闪过惊艳,随即温柔地伸出手。
阿凝,我来娶你了。
我搭上他的手,在喜娘的搀扶下登上花轿。
街道两旁站满了看热闹的百姓,有人小声议论。
听说谢将军昨夜在府中酗酒,今早被发现时已经不省人事。
嘘,小声些!今日可是摄政王大婚。
花轿经过将军府时,我下意识掀开轿帘。
朱红的大门紧闭,门前积雪未扫,显得格外冷清。
阿凝。裴砚骑马靠近,轻轻按住我的手,别看。
我放下轿帘,对他笑了笑。
我不难过。
是真的不难过了。
那个曾经让我痛彻心扉的人,如今已激不起我心中半点波澜。
婚礼在太庙举行。
皇上亲自为我们主婚,满朝文武皆来贺喜。
当我与裴砚交拜时,大殿门口传来骚动。
谢将军!您不能进去!
一道熟悉的身影闯入大殿。
谢无咎披头散发,身上还穿着昨日的衣袍,整个人憔悴得不成样子。
阿凝。
他的目光死死锁在我身上,声音嘶哑得不成调。
别嫁。
满座哗然。
裴砚将我护在身后,冷声道:谢将军,今日是本王大婚,请你自重。
谢无咎却像没听见似的,踉跄着朝我走来:我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求你。
侍卫们上前阻拦,却被他一把推开。
他跪在我面前,抓住我的嫁衣下摆,像个乞丐般哀求。
阿凝,你看看我,你看看我啊。
我低头看他,曾经让我魂牵梦萦的眉眼,如今只剩绝望。
谢无咎,我平静地开口,你我早已恩断义绝。
这句话彻底击垮了他。
他颓然松开手,眼中最后一点光亮也熄灭了。
好,好。
他摇摇晃晃地站起来,笑得比哭还难看。
祝你们,百年好合。
说完,他转身离去,背影孤寂得像一抹游魂。
婚礼继续。
我与裴砚在众人的祝福中完成了仪式,正式结为夫妻。
没有人再提起谢无咎,仿佛他从未出现过。
三日后,将军府传来消息。
谢无咎自尽了。
他用当年救我时的那把匕首,割开了自己的喉咙。
尸体被发现时,血已经浸透了整张床榻。
他手里攥着这个。
裴砚递给我一个染血的小布包。
我打开一看,是那支母亲的玉镯。镯子已经被鲜血浸透。
要,去看看吗
裴砚轻声问。
我摇摇头,将玉镯放进妆匣最底层。
不必了。
窗外又开始下雪。
我想起那年冬天,谢无咎跪在雪地里求娶我时,眼中盛满的星光。
如今,那星光永远熄灭了。
裴砚从身后抱住我,温热的呼吸拂过耳畔。
阿凝,我在。
我靠在他怀里,轻声应道:我知道。
雪越下越大,渐渐覆盖了整个长安城。
就像那些爱恨痴缠的往事,终将被时光掩埋。
而我的余生,将只与怀中这人共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