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我醒来时,浑身都像被拆散了又胡乱拼凑起来,每一寸皮肤都叫嚣着陌生的刺痛。
白色的天花板,消毒水的气味,还有身上插着的、冰冷的管子,都在提醒我一个事实——我还活着。
我艰难地转动眼珠,看到了守在床边的哥哥。
他见我醒了,立刻俯下身,声音沙哑得厉害。
阿梨,你感觉怎么样
我张了张嘴,喉咙干得像火烧一样,发不出声音。
我抬起手,想摸一摸自己的小腹,那里平坦得让我心慌。
我的动作很轻,却扯动了全身的伤口,疼得我倒吸一口冷气。
哥......我终于挤出一点声音,我的身体......
姜哲的眼神躲闪了一下,他握住我的手,掌心滚烫。
他沉默了很久,久到我几乎以为时间静止了。
命保住了。他一字一顿,艰难地开口,但是医生说,冻伤和手术对你的伤害太大,你以后可能很难再有孩子了。
我没有哭喊,也没有歇斯底里,只是睁着眼睛,看着天花板。
眼泪就那么不受控制地,一滴一滴,从眼角滑落,没入枕头,冰冷一片。
那是我的孩子,我和顾言的第一个孩子。我曾满心欢喜地期待着他的到来,把他当成我们爱情最后的救命稻草。
现在,稻草没了。
连同我最后一点可笑的幻想,也一起被埋葬在了那场冰冷的大雪里。
就在这时,病房门被人猛地推开。
满身狼狈的顾言冲了进来,他胡子拉碴,双眼布满血丝,身上的名牌西装皱得像块抹布。
阿梨!
他看到我,像是看到了救赎,直直地朝着病床扑过来。
姜哲的手下立刻上前,一左一右架住他。
滚出去!姜哲的怒火终于爆发,眼里的寒意几乎能把人冻僵。
顾言却不管不顾,用尽全力挣扎着,然后扑通一声,重重地跪在了我的床前。
阿梨......阿梨......
他像个疯子一样,额头一下一下地磕在冰冷的地板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别赶他走。
姜哲不解地看着我,但我只是平静地看着跪在地上的男人。
我想看看,他还能演到什么地步。
得到我的默许,顾言立刻膝行到床边,抓着我的手,哭得涕泗横流。
阿梨,对不起!真的对不起!我不知道会这么严重!
他的眼泪滴在我的手背上,滚烫,却让我觉得恶心。
我问过那些人,他们都说雪山上经常有人被丢下去,最多就是吓一吓,我问过医生,他说你身体素质好,不会有事的......
他颠三倒四地解释着。
原来,他不是一时冲动,而是蓄谋已久。他连我的身体素质都算计进去了。
他只是想吓吓我。
用我和孩子的命,来吓吓我。
都是林薇薇!是她在我耳边说的!我已经把她赶走了!我发誓,我再也不见她了!
他开始疯狂地甩锅,试图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
阿梨,你相信我,我爱的是你啊!原谅我这一次,好不好求求你了......
他哭得那么真切,那么悔恨,仿佛真的是一个犯了错却深爱着妻子的丈夫。
我看着他。
思绪不受控制地飘回了八年前。
那时的顾言,还是个一无所有的穷学生,穿着洗得发白的衬衫,眼神里却带着不服输的倔强。
在一场衣香鬓影的商业酒会上,他作为实习生,被几个富二代围着刁难,是我站出来,替他解了围。
从那以后,他就对我展开了热烈的追求。
他会省下好几天的饭钱,只为给我买一支我随口提过的玫瑰。
他会每天雷打不动地出现在我家楼下,只为看我一眼。
为了我,五指不沾阳春水的他,学着做菜,把手烫得到处是泡,却端着一盘焦黑的糖醋排骨,笑得像个孩子。
他握着我的手,眼睛亮得像星星,一遍遍地对我说:阿梨,我会对你好,一生一世。
他的执着,他的上进,他毫不掩饰的野心,都曾让我深深着迷。
我不顾哥哥的强烈反对,不顾姜家所有人的劝告,毅然决然地嫁给了他。
我以为我嫁给了爱情。
现在看来,我只是嫁给了一场精心策划的骗局。
我看着眼前这张痛哭流涕的脸,和我记忆中那个眼神清澈的少年,慢慢重合,又慢慢剥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