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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翠芬虽然在精神病院,但她并非时刻都神志不清。
我利用探视的机会,给她带些她以前爱吃的点心,温和地、反复地引导她回忆。
妈,您还记得爸走的时候吗那会儿您多伤心啊......
唉,爸的抚恤金,本来是想留给您养老的,谁知道志强哥他......
志强哥也是的,拿钱就拿钱吧,怎么也不跟您商量一下,还说是怕您被骗......您是亲妈啊,他能防着谁呢
这些话像种子一样,在她混乱的思维里扎根,唤醒她对儿子独占抚恤金的怨恨。尤其是在她精神状态相对清醒的片刻,这种怨恨会被无限放大。
在一次她情绪激动,反复咒骂赵志强白眼狼、偷老子的钱、不得好死的时候,我录下了她说出关键信息,
他就是个贼!他爸尸骨未寒啊!他拿那些材料拿得那么快,他早就知道!他早就等着这一天了!他不是人!
他拿到抚恤金后不久,就借口投资朋友项目,挪用了公司一笔不大不小的备用金。
这笔钱和他那笔抚恤金,最终都流向了同一个地方——一个以他远房亲戚名义开设的账户,用于支付一套位于邻市、正在装修的公寓首付。
我通过自己的人脉,套取了那份购房合同和部分转账记录的复印件,合同上有赵志强的代签笔迹和指纹,转账记录时间点也完美契合抚恤金和公司备用金被挪用的时间。
证据齐全,我选择了一个流量巨大的本地生活论坛和关注社会新闻的自媒体账号,将整理好的赵志强侵占亡父抚恤金导致母亲精神分裂、挪用公款、婚内转移财产、家暴倾向的材料,用数个匿名小号投放了出去。
《国企蛀虫!侵占亡父抚恤金,挪用公款养小三》、《人面兽心!逼疯母亲只为独吞父亲抚恤金!》
一夜之间,赵志强身败名裂。网络上的口诛笔伐铺天盖地,昔日的同事朋友避之不及。他的新工作,也彻底丢了。
他躺在出租屋的破床上,双腿打着石膏,看着手机上无数谩骂的信息和新闻报道,脸色灰败如死人。
他完了,彻底完了。真正的人间地狱,正式为他开启。
......
精神病院消毒水的气味浓得刺鼻。走廊尽头那扇门后,王翠芬穿着蓝白条纹的病号服,枯瘦的手指扒着门上的小窗,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外面。
她的头发更白了,乱糟糟地贴在头皮上。
我推着轮椅,停在门外几步远的地方。
轮椅上,赵志强裹在厚厚的毯子里,只露出一张胡子拉碴的脸。
他的双腿打着厚重的石膏,像两根僵硬的柱子搁在踏板上。
曾经的得意和掌控欲消失得无影无踪,只剩下麻木和恐惧。
妈,我和志强来看您了。
我的声音隔着门,温和得像拂过水面的风。
王翠芬的动作猛地顿住,浑浊的眼睛聚焦在我身上,随即爆发出更凄厉的尖叫,贱人!是你!你还我金孙!还我儿子!!
她疯狂地拍打着铁门,发出哐哐的巨响。
护工闻声赶来,熟练地将她拉开,门上的小窗被关上,隔绝了那歇斯底里的画面,只留下空洞的拍打和模糊的哭嚎在走廊里回荡。
赵志强闭上了眼,仿佛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
我俯下身,在他耳边柔声说道,
志强哥,你看,妈多想你。以后我们常来,好不好一家人,就该整整齐齐的。
他的身体瞬间绷紧,手指死死抠着轮椅扶手,却连一丝反抗的意图都不敢有。
那种深入骨髓的剧痛和恐惧,早已碾碎了他所有的气焰。
离开精神病院,车子停在了一个环境清幽的小区。
绿树成荫,阳光透过枝叶洒下斑驳的光点。
楼下小花园里,一个穿着舒适孕妇装的身影正被一个戴眼镜、气质温和的男人小心翼翼地搀扶着散步。
是姐姐和陈医生。
姐姐的肚子已经很明显地隆起,脸上洋溢着恬静幸福的光彩,陈医生低头对她说着什么,眼神温柔得能滴出水来,姐姐便抿嘴笑起来,眼角眉梢都是满足。
姐!
我推开车门,脸上瞬间绽放出笑容,快步走过去,声音里满是喜悦。
晚晚!姐姐看到我,眼睛亮起来,随即目光落在我身后坐在轮椅上的赵志强。
晚晚,他......他怎么弄成这样了你......你没事吧
我没事呀,姐。
我笑容不变,语气轻松,
就是他自己不小心,摔了一跤,挺严重的。伤筋动骨一百天嘛。
赵志强低着头,沉默得像一尊石雕,不敢与任何人对视。
晚晚,听姐一句劝。他那些事闹成这样......你们......你们离婚吧!你还年轻,不能被他拖累一辈子啊!
阳光透过树叶缝隙,洒在姐姐担忧的脸上,温暖而明亮。
她如今的幸福美满,是前世我未能守护住的珍宝。
姐,你说什么呢他现在这个样子,身边哪能离得开人
放心吧姐,我会‘好好’照顾他的。
毕竟,
我的声音甜软得像融化的蜜糖,清晰地传入赵志强耳中,
一日夫妻百日恩。他现在最需要我了,我怎么忍心丢下他呢别担心我。我的‘日子’,好着呢。
阳光明媚,花园里鸟语花香。姐姐在陈医生的呵护下,走向属于她的温暖未来。
而我,推着那架沉甸甸的轮椅,走向树荫下更浓重的阴影。
轮椅的滚轮碾过平整的路面,发出规律的、沉闷的声响,像是通往另一个世界的节拍。
赵志强缩在轮椅里,一动不动,仿佛已经预见了自己那永无止境的、活生生的地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