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趣阁 > 都市小说 > 社恐的我,外向的他 > 第一章

凌晨三点,隔壁暖房趴的音乐震得我心脏发颤。
当年小组作业被除名的阴影又涌上来——那些人笑着对老师说:反正哑巴也不会告状。
我攥紧搬家传单准备开门理论,却因低血糖晕倒在邻居怀里。
学姐还是怕冷啊。他把我裹进带着阳光味的毛衣时轻叹。
后来他总借故敲我门:姐姐,借瓶酱油WiFi密码能再告诉我一次吗
直到暴雨夜便利店重逢,他右耳的痣让我认出——
这是高中时总在篮球场偷看我的学弟。
这次搬到你隔壁,他晃着手机屏幕,是为了催更你拖稿半年的专栏。
我的搬家计划书不知何时被替换成准男友考察日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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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晨三点十七分,电脑屏幕是这间斗室里唯一的光源,惨白的光映着我搁在键盘上的手指,显得格外瘆人。
空气里弥漫着过期泡面和旧书纸张混合的沉闷气味。
租下这间老破小顶层单间时,我给他命名为无菌舱。
此刻正被一阵阵沉闷的、带着强烈鼓点的低频噪音反复撞击,就像外面有炮轰我那强硬的墙壁。
每一次震动都像打鼓的鼓点敲在我紧绷的神经上,心跳被这噪音强行拖拽着,越来越快,越来越乱,沉重得几乎要从喉咙口蹦出来。
隔壁,一定是隔壁!
搬进来时中介信誓旦旦地说过,那间房空置很久,房东挑租客很严,不会吵闹。
我才咬着牙签了这租金低廉但隔音如同纸糊的老房子。
可现在,那堵薄墙后面分明成了80年代的迪厅。
放肆的大笑穿透墙壁,混杂着玻璃杯碰撞的脆响和听不清歌词的流行音乐。每一个声音碎片都像尖锐的冰锥,狠狠扎进我竭力维持的平静假象里。
胃部猛地一阵抽搐,熟悉的恐慌感像冰冷的潮水,瞬间没顶。
眼前短暂地发黑,耳朵里嗡嗡作响,盖过了隔壁的喧闹。我猛地捂住耳朵,身体本能地蜷缩起来,额头抵住冰冷的膝盖。
不行,不能这样!
我命令自己呼吸,可空气吸进肺里却像带着刺。
混乱的思绪里,一张张模糊又带着刻毒笑意的脸孔不受控制地浮上来。
大学最后一年,那门要命的《比较文学专题研究》,是组队任务,要去调研庞德的意象派诗歌。
我负责了最繁琐的资料搜集和初稿整合,熬了整整三个通宵,把那些晦涩的英文文献和零散的翻译梳理成清晰的脉络。
最后那份厚厚的报告,是我一个人打印、装订好,最后放在小组长王薇的课桌上的。
展示那天,我缩在阶梯教室最后一排的阴影里。
看着王薇和另外两个男生站在讲台上,流畅地演示着精美的PPT,那些内容框架、核心观点,甚至引用的几处冷门文献,分明出自我熬红的眼睛和敲肿的手指。
老师提问时,他们应对如流,侃侃而谈。
……感谢我们小组三位成员的共同努力。王薇最后总结,笑容得体。
三位
我感觉我像被冻住了!
我的名字呢
那份凝聚了我所有心血的报告扉页上,明明署着我们四个人的名字!
下课铃响,人群涌出教室。
我像一尊石像,钉在原地,眼睁睁看着王薇和那两个男生谈笑着从我面前经过。
其中一个男生,好像是叫李锐,声音不大不小,带着点轻佻的笑意飘进我耳朵:……搞定!老师肯定给高分。王薇你PPT做得真漂亮。
那当然,
王薇语气轻松,林晚那份报告底子还行,就是太啰嗦了,我精简了一下。反正她那种闷葫芦,也不会主动跟老师说什么。
李锐嗤笑一声:就是,当个哑巴工具人挺好使的。
反正哑巴也不会告状。
另一个男生张超,懒洋洋地补了一句。
他们三人的笑声混杂在走廊的嘈杂里,却像淬了毒的针,精准地刺穿我的耳膜,扎进心里最深处。
那一刻,血液似乎真的冻住了,手脚冰凉,喉咙被无形的巨石死死堵住,发不出任何声音。
巨大的羞辱和背叛感像冰冷的铁箍,紧紧勒住心脏,勒得我几乎无法呼吸。
教室里只剩下我和讲台上整理教案的孙教授。
世界一片死寂,只有那三人轻蔑的哑巴、工具人在脑中疯狂回响。
孙教授,那位以严谨甚至有些古板著称的老先生,收拾好东西,抬头看见还僵在角落的我,镜片后的目光似乎顿了顿。
他什么也没说,夹着教案慢慢走下讲台离开了。
不行!
从未有过的愤怒猛地冲上头顶,暂时压过了那令人窒息的恐惧。
不能这样!
我猛地从座位上弹起来,撞得桌椅哐当作响。身体里仅剩的那点力气驱使着我,几乎是踉跄着冲出教室,朝着教师办公室的方向追去。
走廊的光线晃眼,两旁经过的学生面孔模糊不清,他们的低语和笑声都化作了尖锐的噪音,刺得我太阳穴突突直跳。
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鼓,每一次跳动都牵扯着钝痛,呼吸急促得像刚跑完一场马拉松,冰冷的空气割着喉咙。
孙…孙教授!
我几乎是扑到办公室门口,声音嘶哑干涩,带着自己都陌生的颤抖。
孙教授刚在办公桌后坐下,闻声抬起头,看到是我,脸上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惊讶,随即恢复了惯常的严肃:林晚有事
我冲进办公室,巨大的恐慌和残余的愤怒让我几乎站立不稳。
双手抖得厉害,在背包里疯狂翻找,指甲刮过粗糙的布料,发出刺啦的声音。
终于,摸到了那叠打印纸冰冷的边缘,是报告的原始电子文档打印稿,上面清晰地保留着我标注的修改时间和版本号,扉页上四个人的名字赫然在列。
还有手机里,那些深夜与王薇沟通细节的微信聊天记录截图,白纸黑字,铁证如山。
我把那叠纸和手机屏幕一起推到孙教授面前,指尖冰凉,喉咙里像堵着一团浸透水的棉花,拼尽全力才挤出几个不成调的字:报…报告…我…名字…
后面的话噎在嗓子里,只剩下急促而破碎的喘息,眼泪不受控制地涌出来,视线一片模糊。
孙教授没有立刻看那些证据。
他沉默地看着我,看着我剧烈颤抖的肩膀和满脸狼狈的泪水,看了足足有十几秒。
办公室里的空气凝固了,然后,他才拿起那份打印稿,一页一页,缓慢而仔细地翻看。
办公室里只剩下纸张翻动的沙沙声和我压抑不住的、细微的抽噎。
时间漫长得像一个世纪。
终于,他放下稿子,又拿起我的手机,指尖在屏幕上滑动,翻看那些聊天截图。
他的表情没有任何波澜,眉头却一点点蹙紧,最后在眉心拧成一个深刻的川字。
办公室里静得可怕,只有墙上老式挂钟秒针行走的咔哒声,规律地敲打着我紧绷的神经。
他放下手机,抬起头,镜片后的目光锐利如刀,穿透我模糊的泪眼,落在我脸上。
他没有安慰,只是用那种惯常的、毫无情绪起伏的语调,清晰地说:情况我了解了。林晚同学,你先回去。
几天后,那门课的成绩公布。
我拿到了一个中规中矩的B。而王薇、李锐、张超三个人的成绩栏里,是刺眼而冰冷的F——不合格。
后来隐约听说,孙教授把他们三个叫到办公室,没有咆哮,只是平静地陈列证据,然后宣布结果。
再后来,那三个人在系里很长一段时间都抬不起头,王薇甚至因此丢了保研资格。
没人知道是我捅出去的,但自那以后,系里同学看我的眼神,或多或少都带上了一种异样的疏离和谨慎,仿佛我是什么会咬人的怪物。
我彻底缩进了自己的壳里,成了图书馆角落一道沉默的、几乎无人注意的影子。
毕业时,我几乎是逃离了那座城市。
用大学四年在文学网站和杂志专栏上积攒的稿费,加上父母的一点支援,在离老家小镇不远、却又保持着足够距离的这座小城里,租下了这个顶楼的单间。
它老旧、偏僻,但足够安静。
我把这里布置成堡垒,决心在这里写下去,写到天荒地老,写到不用再和任何人打交道为止。
可这堡垒,在今晚,被隔壁突如其来的喧嚣轻易地撕碎了。
那放肆的笑声、震耳的音乐,不断唤醒着记忆深处那三人轻蔑的嗤笑——哑巴、工具人、不会告状。冰
冷的战栗顺着脊椎爬上来,手又开始不受控制地发抖。
不行,不能待下去,这里不再安全。
我猛地拉开书桌最下面的抽屉,里面塞满了各种宣传单页,都是当初找房子时积攒下来的。
手指胡乱地翻动着那些印着温馨家园、静雅一居的彩色纸张,纸张摩擦发出哗啦啦的噪音,在死寂的房间里显得格外刺耳,反而加剧了心头的烦躁和隔壁噪音带来的压迫感。
必须走,马上走!
这个念头像野草一样疯长。
就在这时,砰一声闷响,似乎是隔壁什么东西重重砸在了墙上,紧接着爆发出一阵更响亮的哄笑和尖叫。
那根绷紧的弦,嘣地一声,断了。
一股热血猛地冲上头顶,压过了所有恐惧和理智。
我嚯地站起来,动作太猛,带倒了身后的椅子,椅子腿刮过地面发出刺耳的噪音。
我甚至没去扶,攥紧手里几张皱巴巴的租房传单,像是攥着唯一的武器和救命稻草,跌跌撞撞冲向门口。
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在疯狂叫嚣:让他们安静!必须安静!现在!立刻!
握住冰冷的金属门把手时,指尖还在剧烈地颤抖。
我深吸一口气,那浑浊的、带着隔壁烟酒味的空气呛得我一阵咳嗽。
不管了!
我猛地压下把手,用力拉开了那扇隔绝堡垒与喧嚣的门。
走廊里昏黄的声控灯应声而亮,刺得我眯了下眼。
灯光下,隔壁的房门敞开着,浓烈的烟味、酒气和食物的香气混杂在一起,形成一股浑浊的热浪扑面而来。
震耳欲聋的音乐声浪毫无阻碍地倾泻出来,几乎形成实质的冲击。
门内人影晃动,笑语喧哗,像另一个沸腾的世界。
我的出现,像一颗小石子投入喧嚣的沸水。
离门口最近的几个身影下意识地转头看过来。
那一瞬间,所有的声音,音乐、喧哗和笑声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
时间好像被暂停了,无数道陌生的目光像探照灯一样齐刷刷地聚焦在我身上。我像是突然被剥光了衣服扔在聚光灯下,暴露无遗。
喉咙瞬间被死死扼住,准备好的、在脑中演练了无数遍的愤怒质问,一个字也挤不出来。
巨大的恐慌排山倒海般淹没了我,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冲撞,耳膜鼓噪着尖锐的鸣响,视野边缘开始发黑、旋转。
血液似乎都涌向了冰冷麻木的四肢,大脑一片空白。
极度的紧张和从下午开始就颗粒未进的胃,在这一刻联手发起了致命的叛乱。
一阵强烈的眩晕感猛地攫住了我,天旋地转。
身体里最后一丝力气被瞬间抽干,攥在手里的传单脱力地飘落。
眼前彻底黑下去之前,模糊的视野里,只看到一个颀长的人影从隔壁门口那片晃动的光影中飞快地分离出来,像一道迅疾的风,朝我冲来。
黑暗温柔又彻底地笼罩了我。
……
意识像是沉在幽深的水底,缓慢地、一点点地向上漂浮,最先恢复的是嗅觉。
一股很淡、很干净的香气,带着阳光晒过后的暖烘烘的味道,包裹着我。
像是刚收进柜子里的干净棉被,又像是秋日午后空旷的草地上弥漫的气息。
它温和地驱散了之前那股浑浊的烟酒气味带来的不适感。
紧接着,是听觉。
一个年轻男性的声音,离得很近,带着毫不掩饰的焦急和担忧,像隔着水波一样传进来:……醒醒能听见我说话吗喂姐姐你还好吗
那声音清朗,有活力,像夏天冰镇过的玻璃瓶汽水,在杯子里摇晃时发出的那种清脆的声响。
姐姐谁在叫我
眼皮沉重得像挂了铅块。我费力地掀开一丝缝隙,光线有些刺眼,又赶紧闭上。
缓了几秒,才再次尝试睁开。
模糊的视野逐渐聚焦。
一张年轻的脸庞占据了大部分的视线。离得很近,近得能看清他额前垂落下来的几缕黑色碎发,发梢带着点微卷。皮肤是健康的小麦色,鼻梁挺直,下颌线条干净利落。此刻,他那双形状很好看的眼睛正一眨不眨地盯着我,眼底盛满了纯粹的紧张和关切,眼瞳是清透的浅棕色,像上好的琥珀。
我猛地意识到,自己正以一种极其狼狈的姿态被他半抱着。
我的头靠在他的肩窝处,他身上那股好闻的阳光味道正是来源于此。
而他的手臂,一只稳稳地托在我的后背,另一只则垫在我的膝弯下方,一个标准的公主抱姿势。
轰的一下,血液全涌上了脸颊和耳朵,烧得滚烫。
社死的巨大尴尬瞬间压过了身体的不适。
我几乎是触电般地挣扎起来,声音细若蚊呐,带着刚醒的沙哑和极度的慌乱:放…放开我!我没事!
哎,别乱动!
他手臂下意识地收紧了一下,防止我摔下去,但动作很轻,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克制。
你刚才晕倒了!吓死人了!确定没事了吗
他低头看着我,眉头拧着,那份担忧丝毫未减。
他的怀抱温暖而稳定,隔着薄薄的衣物传来年轻身体的热度,还有那持续不断、令人安心的阳光味道。
但这亲密的接触对我来说无异于酷刑。
陌生的体温,陌生的气息,近在咫尺的呼吸,都让我浑身僵硬,每一根汗毛都在尖叫着危险和逃离。
放…放我下来!求你了!
我的声音带着抑制不住的颤抖,几乎带了哭腔,身体也因为极度的紧张和抗拒而微微发抖。
他似乎终于意识到我的窘迫和抗拒远超他的预估,那双琥珀色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无措和歉意。
哦…哦!好,好!你别急!
他连忙应着,动作轻柔地把我放了下来,双脚终于踩到了坚实的地面。
但他并未完全松开扶着我手臂的手,似乎怕我再次倒下。
双脚落地,踏实感稍微回来了一点点,但心脏依旧在狂跳,撞击着我的胸腔。
我立刻像受惊的兔子一样,猛地后退一步,挣脱了他虚扶的手,后背砰地一声撞在了冰冷的、属于自己的家门上。
冰冷的触感让我打了个激灵,却也带来一丝微弱的安全感。
我低着头,视线死死盯着自己脚上那双洗得发白的旧棉拖鞋,仿佛那上面有什么绝世珍宝。
走廊的声控灯大概是被刚才的动静一直维持着,光线还算明亮,清晰地照着我此刻的狼狈:头发肯定乱糟糟的,脸色想必苍白如鬼,睡衣皱巴巴地裹在身上。
而面前这个高大的男生,穿着简单的白色T恤和深色运动裤,整个人散发着一种干净、蓬勃、甚至有点灼人的青春气息。
强烈的对比让我恨不得立刻原地消失。
对…对不起!
他再次开口,声音比刚才低了一些,带着十二万分的诚恳和歉意,甚至有些手足无措,
真的真的对不起!我是今天刚搬来的,顾阳!就住你隔壁。
他指了指那扇依旧敞开着、传出微弱音乐和低语声的门,我朋友们非要搞什么‘暖房趴’,闹得有点晚,也…有点太吵了。是不是吵到你了
他顿了顿,语气更加小心翼翼,你…你脸色好白,是不是被我们吓到了还是身体不舒服要不要…喝点水或者糖低血糖吗
他一连串的问题砸过来,语速很快,带着年轻人特有的直接和热情。
这种扑面而来的关注和能量让我无所适从,只想立刻缩回我的壳里。
我下意识地又往冰冷的门板上贴紧了一些,头垂得更低,几乎要埋进胸口,手指紧张地揪着睡衣下摆,声音小得几乎听不见:…没…没事。就…就是有点吵…我…
明白明白!吵到你了!我们的错!
顾阳立刻接话,语气斩钉截铁,我这就让他们都散了!立刻!马上!
他转头朝自己家门里吼了一嗓子,音量陡然拔高,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嘿!哥儿几个!散了散了!太晚了!别吵着邻居休息!赶紧的!
门内传来几声不情不愿的抱怨和拖拖拉拉的收拾声。
都给我动作快点!吵到人了没听见吗
顾阳又吼了一声,语气更加强硬。效果立竿见影,里面的动静明显加快了。
他转回头,脸上那种凶巴巴的表情瞬间切换,又变回了带着点讨好和担忧的笑容,对着我,声音也放软了:你看,马上就安静了!保证!那个…你确定不用去医院看看或者…我帮你叫个外卖热的你看起来…
他斟酌着用词,需要补充点能量
我飞快地摇头,幅度很大,头发都甩到了脸上。
不…不用!谢谢!我…我回去了!
我只想立刻结束这场噩梦般的对话,回到我那安全的、安静的堡垒里去。
哎,等等!
就在我慌慌张张地转身去摸门把手,指尖因为紧张而冰凉僵硬时,顾阳突然叫住了我。
我的心猛地一提,几乎要跳出嗓子眼。
又怎么了难道还要道歉
还是他看到了我手里那些攥得不成样子的搬家传单
羞耻感再次涌上来,我僵硬地停住动作,却不敢回头。
一阵轻微的衣料摩擦声,他似乎弯腰捡起了什么。
然后,一件带着体温和那种好闻阳光味道的东西,轻轻地、带着点试探性地披在了我的肩上。
是那件他脱下来的灰色连帽卫衣。
宽大,柔软,带着属于他的、干净而温暖的体温,瞬间隔绝了走廊的微凉,也奇异地驱散了一丝我身上的寒意和僵硬。
我彻底僵住了,像一尊被施了定身法的雕像。
走廊凉,他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很轻,带着一种我无法理解的、近乎叹息般的温柔,你穿得太单薄了。学姐还是这么怕冷啊。
最后那句话,轻得像一片羽毛拂过耳畔。
学姐
这个陌生的称呼像一颗小石子投入心湖,激起一圈微澜。
我认识他他认识我
怎么可能
我迅速在混乱的记忆里搜索,大学里那些模糊的面孔。
不,没有这张脸。
高中
更加遥远模糊,而且,他看起来比我小。
是认错人了吧
一定是。
但此刻,这声称呼带来的困惑,远不及肩上这件带着陌生人体温的卫衣带来的冲击力大。
这突如其来的、带着强烈个人印记的关怀,像一道强光,瞬间刺穿了我层层包裹的防御。
这温暖太直接,太陌生,也太具有侵略性了。
恐慌非但没有缓解,反而因为这过度的好意而加剧了。
我像被烫到一样,猛地抬手将那件卫衣从肩上扯下来,动作慌乱得近乎粗鲁,头垂得更低,声音细弱发颤,语无伦次:不…不用。谢谢,我…我不冷,还给你…
我把那件柔软的卫衣胡乱地塞回他手里,甚至不敢触碰他的手指。
然后,不等他再有任何反应,我几乎是扑到了自己家门上,颤抖的手指终于摸到了冰冷的钥匙孔。
插钥匙,拧动,开门,闪身进去,再砰地一声重重关上!
所有的动作一气呵成,快得像是在逃命。
背靠着冰凉的门板滑坐到地上,心脏还在胸腔里疯狂地、毫无章法地乱跳,震得耳膜嗡嗡作响。
走廊里彻底安静下来了。隔壁的喧嚣如同退潮般消失,只剩下死一般的寂静,还有门外隐约传来的、顾阳那带着无奈和歉意的声音,隔着门板闷闷地传来:
对不起啊,真的。你好好休息,有什么事就敲我门
他的声音渐渐低下去,然后是隔壁门关上的轻响。
世界终于彻底安静了。
可我抱着膝盖坐在地上,黑暗中,身体却抑制不住地微微发抖。
肩头似乎还残留着那件卫衣的柔软触感和属于他的、带着阳光气息的体温。
学姐…还是这么怕冷啊……
那句话,还有那声叹息般的学姐,像魔咒一样在死寂的房间里反复回响。
他是谁
混乱的思绪中,只有一点无比清晰:搬家计划,必须立刻、马上提上日程!这地方,一天也不能多待了!
然而,计划往往赶不上变化。
第二天清晨,我是被一阵小心翼翼的、有节奏的敲门声唤醒的。
笃,笃,笃。
声音很轻,间隔规律,带着一种显而易见的克制和试探。
我猛地睁开眼,心脏条件反射地一紧。
从猫眼看出去,门外站着的,赫然是顾阳。
他换了一件浅蓝色的棉质衬衫,显得清爽干净,手里居然端着一个白色的瓷碗,碗上还扣着一个盘子保温。
阴魂不散!
我屏住呼吸,后背紧贴着门板,一动不敢动,祈祷他以为我不在家快点离开。
呃…姐姐你在家吗
他的声音隔着门传进来,压低了,带着点清晨的沙哑和十二分的诚恳,那个…我是隔壁顾阳。昨天实在对不起,吵到你了,还害你晕倒,我一晚上都过意不去。
他顿了顿,似乎在组织语言,我…我熬了点小米南瓜粥,养胃的,还有两个水煮蛋。我厨艺一般,但…但绝对干净卫生!算是我一点小小的赔罪,你…别嫌弃行吗我放门口了
脚步声响起,然后是碗碟轻轻放在地上的细微磕碰声。
我放门口了哦!你待会儿记得拿进去,趁热吃!我…我先撤了!保证不吵你!
脚步声渐渐远去,隔壁传来轻轻的关门声。
我贴在门上,等了足足五分钟,确认外面再无动静,才像做贼一样,极其缓慢地拧开门锁,打开一条细细的门缝。
果然,一个白色的瓷碗静静地放在门口的地垫上,碗上盖着一个小碟子,旁边还贴着一张淡黄色的便利贴。
我飞快地伸出手,把碗和便利贴一起捞了进来,再迅速关上门,反锁。
背靠着门,我低头看着手里的东西。
瓷碗温热,南瓜小米粥的甜香丝丝缕缕地飘散出来,混合着水煮蛋干净的味道。
便利贴上是一行字迹飞扬、力透纸背的字:
给隔壁的姐姐:超级无敌诚恳的道歉粥!请务必收下!保证下次再也不吵了!——罪人顾阳
敬上
后面还画了一个跪地磕头的小人,线条简单,却透着股滑稽的诚恳劲儿。
看着那个跪地小人,再看看手里温热的粥碗,一种极其复杂的感觉涌上来。
抗拒有。
麻烦绝对有。
但似乎还有一丝暖意。
这感觉太陌生了,陌生到让我心慌。
我皱着眉,把那碗粥放在桌上,像处理一件棘手的证物。
吃不吃
犹豫再三,身体的本能和对食物的需求最终战胜了那点别扭。
粥熬得软糯清甜,温度正好。
胃里暖起来的时候,一种奇异的舒适感蔓延开。
但随即,更深的警惕涌上来:无事献殷勤!他到底想干什么
我的疑惑在接下来的几天里,以一种密集得令人窒息的方式得到了印证。
叩叩叩。敲门声再次响起,同样的小心翼翼。
我深吸一口气,从猫眼看出去。顾阳那张带着点讨好笑容的脸占据了视野。
他手里举着一瓶酱油。
姐姐在家吗
他压低声音,那个…实在不好意思打扰!我做饭呢,发现酱油没了!楼下超市有点远……能不能…江湖救急借我一小瓶就一小瓶!我明天买了立刻还你!
……
姐姐帮帮忙呗我的红烧肉眼看要翻车了!拜托拜托!
他双手合十,对着猫眼做了个祈求的动作,表情夸张又可怜。
我沉默着,内心天人交战。
最终还是那点微弱的人道主义精神占了上风,以及一丝赶紧打发他走的迫切。
我极其缓慢地打开一条门缝,把一瓶未开封的酱油飞快地塞出去,全程低着头,避免任何视线接触。
谢谢姐姐!你真是救命恩人!
他欢快的声音像炸开的爆米花,随即又补充,明天!明天一定还你新的!
第二天,他果然来敲门了。
手里拿着一瓶崭新的同款酱油。
但不止如此,他还端着一个巴掌大的白色小瓷盆,里面栽着一株绿油油的、叶片圆润的多肉植物,像一朵小小的绿色莲花。
姐姐!酱油!崭新的!
他献宝似的递上酱油,然后又把那盆小多肉往前送了送,脸上是阳光灿烂的笑容,这个…昨天借酱油的利息!小绿萝,好养活,放电脑旁边能吸辐射!呃…虽然好像也没什么科学依据,但看着心情好!请务必收下!
我看着他灿烂的笑脸,再看看那盆生机勃勃的小植物,拒绝的话堵在喉咙口。
最终,还是默默地接过了酱油和花盆。
关门时,听见他在门外似乎轻轻舒了口气。
多肉被我放在了堆满书籍和稿纸的书桌角落。那抹鲜亮的绿色,在一片灰白黑中显得格外突兀,却又奇异地顺眼。
叩叩叩。
姐姐那个…我的WiFi好像出问题了!手机连不上!能不能…麻烦你再告诉我一次密码我上次可能记错了……
他一脸无辜加苦恼地站在门口,手里拿着手机。
我:……
就一次!我保证!这次拿备忘录记下来!绝对不打扰你第二次!他信誓旦旦。
我无奈,找出写着密码的纸条递出去。
叩叩叩。
姐姐不好意思啊!我钥匙好像锁屋里了!能不能…借你家阳台翻过去我身手很敏捷的!绝对不碰坏你东西!保证!
我:!!!
看着他跃跃欲试的样子,我吓得脸都白了,几乎是用尽全身力气摇头摆手。
别别别!开玩笑的开玩笑的!
他立刻举起双手做投降状,笑得露出一口白牙,我叫了开锁师傅了,马上到!就是看你一个人在家,怕你害怕,过来跟你说一声,让你有个心理准备,别被开锁的声音吓到。
……
叩叩叩。
姐姐我买了个新路由器!据说信号超强!但我不太会设置,说明书看得头大,能不能请你这个‘技术大佬’稍微指点一下下
他抱着一个崭新的路由器盒子,一脸我是科技白痴的真诚。
一次又一次,借口五花八门,从借盐借醋到请教如何给绿植浇水,层出不穷。
每一次,他都带着一种让人无法真正生气的、充满活力的诚恳和一点点恰到好处的笨拙。
每一次,他都像是算准了我无法彻底狠下心把他拒之门外,总能卡在某个微妙的点让我被迫开门。
每一次离开前,他总会留下点什么:一小袋包装精致的进口饼干,什么朋友送的,我不爱吃甜,一个造型可爱的解压小玩具,他说是买多了,放着也是浪费,甚至有一次是一本崭新的、我喜欢的作家签名版小说,他说在书店偶然看到,想着你可能喜欢。
我的堡垒,正在被这个名叫顾阳的、活力四射的病毒,以一种温水煮青蛙的方式,缓慢地、顽固地、全方位地入侵。
书桌上,那盆他送的小多肉旁边,多了一个蠢萌的捏捏乐小猪;
书架显眼的位置摆上了那本签名小说;
冰箱里塞着他硬塞过来的吃不完的水果和酸奶;
连我那个万年不变的WiFi密码,似乎都因为他频繁的请教而变得不那么安全了。
更可怕的是,我开始习惯性地在码字的间隙,竖起耳朵捕捉门外走廊的动静。
每次听到他那熟悉的、带着点跳跃感的脚步声,或者他开门关门的声音,心脏会下意识地漏跳一拍,然后是一种连我自己都唾弃的期待。
不行!林晚!
清醒一点!
我在心里严厉地警告自己。
他是危险的!是未知的!
搬家!必须搬家!
我再次翻出那些积灰的租房传单,开始在网上疯狂搜索房源信息。
手指用力地在键盘上敲击,仿佛这样就能把那个带着阳光味道的身影彻底驱逐出去。
然而,当一份精心筛选好的新公寓资料打印出来,郑重地放在书桌最显眼的位置时,我看着那冰冷的字,脑海里却鬼使神差地浮现出顾阳递给我那碗小米粥时,指尖微微发红的画面,还有他解释多肉名字时,那双琥珀色眼睛里闪烁的得意光芒。
搬家计划书上的字迹,忽然变得有些模糊不清。
这种拉锯战般的日子持续了快半个月,直到一个暴雨倾盆的深夜。
那晚天气极其恶劣。狂风卷着豆大的雨点,疯狂地砸在窗户上,发出噼里啪啦的爆响,如同密集的鼓点。
窗外的世界被浓重的黑暗和雨幕吞噬,只有路灯的光晕在雨水中晕染开一片模糊的黄。
我的老毛病低血糖,在晚饭吃得过于潦草后,又毫无预兆地发作了。
心慌,手抖,眼前阵阵发黑,冷汗瞬间浸湿了后背。
偏偏该死的胃药和家里最后一点应急的巧克力棒都吃完了。
我蜷缩在椅子上,抱着肚子,感受着一波强过一波的眩晕和恶心。窗外的狂风暴雨像是世界末日的伴奏。
挣扎了十几分钟,身体的不适感越来越强。
不行,必须出去买药和吃的!否则可能真的会晕倒在家里,无人知晓。
这个认知让我打了个寒颤。我咬咬牙,挣扎着起身,套上最厚的外套,拿上伞和钥匙,几乎是跌跌撞撞地冲进了门外的风雨里。
雨势大得超乎想象,刚走出单元楼,冰冷的雨水就裹挟着狂风劈头盖脸地砸来,伞骨在风中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瞬间就被吹得变了形,雨水疯狂地从四面八方灌进来,衣服很快湿透了大半。
路灯的光在滂沱雨幕中显得如此微弱,脚下的路积满了水,每一步都踩在冰冷的水洼里,寒气直透骨髓。
最近的便利店在街角,不过两百米,此刻却像隔着千山万水。
胃部的绞痛和低血糖的眩晕在冰冷的雨水刺激下愈演愈烈,脚步虚浮得像是踩在棉花上。
我咬着牙,凭着最后一点意志力,几乎是半走半爬地挪到了那家24小时便利店的玻璃门前。
推开门的瞬间,暖气和明亮的灯光包裹住我,像进入了一个安全的避难所。
我靠在门边的墙上,大口喘着气,浑身湿透,冷得瑟瑟发抖,头发狼狈地贴在脸上,眼前一阵阵发黑。
女士你还好吗年轻的店员小哥探出头,担忧地看着我。
没…没事…
我虚弱地摇摇头,扶着货架,艰难地挪到放药品的货架前,拿了常用的胃药和一大条巧克力。又走到收银台,拿了一罐热饮——货架上仅剩的一罐热可可。
付完钱,我抱着那罐温热的可可,像抱着唯一的暖源,靠在便利店落地窗旁边一个相对避风的角落。
身体的不适稍稍缓解,但看着窗外丝毫没有减弱迹象的狂风暴雨,一种巨大的无助感再次攫住了我。
怎么回去这伞已经完全报废了。
就在这时,便利店的门被猛地推开,带进一股强劲的冷风和雨水的湿气。
欢迎光临!店员小哥喊道。
我下意识地抬眼望去。
一个高大的身影冲了进来。他浑身湿透,黑色的短发紧贴在额前,不断往下滴着水,浅色的T恤和运动裤完全湿透,深一块浅一块地贴在身上,勾勒出年轻而结实的身体线条。
他抹了把脸上的雨水,目光焦急地扫视着店内,带着一种明确的目的性。
当他的目光捕捉到角落里的我时,那双琥珀色的眼睛骤然一亮,像是瞬间找到了失落的珍宝。他大步流星地朝我走来,脚步踏在湿漉漉的地面上,发出清晰的啪嗒声。
姐姐!
顾阳的声音带着显而易见的喘息和焦急,响在安静的便利店里,我听到你开门下楼的声音了!这么大的雨,我猜你肯定是出来买东西!一看你果然在这里!
他几步就跨到了我面前,高大的身影带来一片带着水汽的阴影。
他低头看着我,雨水顺着他棱角分明的下颌线不断滴落,眼神里充满了毫不掩饰的担忧和后怕:你脸色好差!是不是又不舒服了低血糖犯了还是胃疼我就知道!这种鬼天气!你怎么能一个人跑出来!
他的语气又快又急,感觉下一秒他好像要哭出来了。
便利店里明亮的灯光毫无保留地打在他湿漉漉的脸上。
因为淋雨,他的皮肤显得更加白皙,几缕湿发贴在饱满的额角。
当他微微侧头,抬手随意地将贴在右耳上方的一绺湿发向后捋去时——
我的呼吸猛地一窒。
灯光清晰地照亮了他右耳耳廓靠近顶端的地方。
那里,有一颗非常非常小的痣。
深褐色,圆圆的,像是不小心点上去的一点墨迹。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按下了慢放键。
收银机的提示音、窗外呼啸的风雨声、空调的嗡鸣被瞬间被无限拉远、模糊、消失。
眼前只剩下那颗小小的痣。
记忆的闸门被一股汹涌的力量猛地撞开!
无数尘封的、褪色的画面裹挟着遥远而模糊的夏日气息,轰然涌入脑海!
高中,那个被香樟树浓荫覆盖的陈旧篮球场。
夏天空气里弥漫着塑胶跑道被烈日灼晒后的微呛气味,还有少年们奔跑呼喊时蒸腾出的汗水的味道。
我抱着厚厚的习题集,总是低着头,匆匆穿过篮球场边那条通往图书馆的捷径。
目光永远只盯着自己洗得发白的帆布鞋尖,或者怀里书本的封面。
但偶尔,非常偶尔的瞬间,当眼角的余光不经意间扫过那片喧嚣的球场时,总会在某个固定的位置,捕捉到一道目光。
球场边,靠近铁丝网围栏的阴影里。一个穿着红色篮球背心、身形还带着少年人单薄的高个子男生,总是站在那里。
不像其他队员那样大声呼喊奔跑,他只是静静地站着,手里有时无意识地转着一个篮球,目光却仿佛穿透了喧嚣的球场和奔跑的人群,直直地、长久地落在我的方向
每一次,当我警觉地、飞快地抬眼望去时,那道目光又会像受惊的鸟儿般倏地飞走。
只留下一个迅速扭过头的侧影,和阳光下,他右耳耳廓上,那颗若隐若现的、小小的褐色圆痣。
那个身影很模糊,只有一个大概的轮廓。
那颗痣,却像一枚小小的烙印,在记忆深处留下了一个极其微弱的印记。
甚至后来,在校园里偶然擦肩而过,或是食堂里远远瞥见,那颗痣总会成为我辨认那个篮球场边奇怪的男生的唯一标记。
高二下学期,那个男生好像就消失了。
也许是转学或者只是不再去那个球场了
我并未在意,很快就把这个微不足道的插曲抛在了脑后。
记忆的碎片在脑中飞速旋转、拼凑。篮球场边的身影,红色的背心,少年单薄的肩线,还有那颗小小的、独一无二的痣……
我猛地抬起头,视线如同被磁石吸引,死死地钉在顾阳的右耳上。
那颗小小的、深褐色的痣,在便利店惨白的灯光下,清晰得如同命运盖下的印章。
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擂动,震得耳膜嗡嗡作响,几乎盖过了窗外的风雨声。
血液似乎都冲向了头顶,脸颊滚烫,呼吸变得异常困难。
我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能难以置信地看着他,眼神里充满了震惊和混乱的求证。
顾阳被我直勾勾的、近乎失态的目光看得愣了一下。
他顺着我的视线,下意识地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右耳,指尖正好触碰到那颗痣的位置。
他的动作顿住了。
一瞬间,他脸上那种风风火火的焦急和担忧凝固了,琥珀色的眼眸深处,像是有什么东西被瞬间点亮,继而掀起一阵汹涌的波澜。
那笑容,如同拨云见日的阳光,瞬间照亮了他湿漉漉的脸庞。
带着点尘埃落定的释然,又带着点你终于发现了的狡黠。
他没有否认,没有回避,反而微微弯下腰,凑近了一些,湿漉漉的头发几乎要蹭到我的额头。
他看着我震惊得几乎失焦的眼睛,唇角勾起一个清晰而好看的弧度,声音低沉下来,带着雨水浸润过的微哑,清晰地、一字一句地穿透便利店的嘈杂和窗外的风雨:
学姐,他轻声说,那个称呼不再是模糊的试探,而是带着沉甸甸的确认,那颗痣,还在老地方。你看,我一点都没变。
轰——!
简单的两句话,像一道惊雷,彻底劈开了我所有的迷茫和自欺欺人。
是他!真的是他!
那个篮球场边,目光总是追随着我的、沉默的学弟!
巨大的信息量如同海啸般冲击着我的大脑,让我头晕目眩,几乎站立不稳。
世界仿佛被彻底颠覆,那个活力四射、厚脸皮缠人的新邻居竟然是高中时那个只敢在球场边远远看着我的学弟
你……
我艰难地发出一个音节,喉咙干涩得发疼,……高中……
嗯。
顾阳直起身,坦然地点点头,眼神亮得惊人,带着一种纯粹的喜悦,高二(7)班,顾阳。学姐是高三(3)班的林晚。当时你在校刊上发表的文章,每一篇我都剪下来收藏了。
他顿了顿,笑容更深,虽然每次想跟你说话,都只敢在球场边看看。后来……我转学去外地了,直到大学才考回来。可惜,你毕业了。
他语气轻松,仿佛在说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但其中的信息量却让我更加混乱。
那…那你搬到这里…
我艰难地组织着语言,混乱的思绪里,一个荒谬又合理的念头浮现,是故意的
难道那些巧合的敲门,那些顺手的礼物,都是……
顾阳脸上的笑容绽开,带着一种计谋得逞的孩子气,又有着不容置疑的认真。
他毫不犹豫地从湿透的运动裤口袋里掏出一个同样湿漉漉的手机,动作利落地解锁屏幕,然后翻转过来,将屏幕正对着我。
屏幕的强光有些刺眼,但我还是清晰地看到了上面的内容。
那是一个熟悉的文学专栏APP界面。
页面最上方,赫然是我使用的那个笔名——夜航船。
而界面正中央,是我那篇已经拖更了足足半年、下面评论区早已哀嚎遍野的长篇连载小说的最新章节标题。
标题旁边,一个鲜红刺眼的断更警告标记像血滴一样悬在那里。
这个啊,
顾阳晃了晃手机,屏幕上那刺眼的断更警告标记也随之晃动,他琥珀色的眼眸里闪烁着狡黠又炽热的光芒,像夏日正午阳光下波光粼粼的湖面,声音清晰地盖过便利店的背景音和窗外的风雨,也是原因之一。
他向前凑近了一小步,距离近得我能闻到他身上雨水的气息和一种淡淡的、清爽的柠檬草香。
他微微低下头,目光专注地锁住我的眼睛,那眼神带着滚烫的温度和不容置疑的决心。
林晚学姐,他叫我的名字,不再是模糊的姐姐,而是清晰的全名,带着一种郑重的意味。
这次搬到你隔壁,除了想离‘偶像’近一点,他语气带着点调侃,眼神却无比认真,最主要的目的,就是——催更!
他晃了晃手机屏幕,那个鲜红的断更警告再次刺入我的眼帘。
你欠了读者们,他顿了顿,目光灼灼地看着我,一字一顿,清晰无比,也欠了我,整整半年的故事。作为你曾经的读者、现在的邻居、以及……
他的声音低沉下来,带着一种破釜沉舟般的勇气,未来的男朋友预备役,我有责任、也有义务,监督你把这个坑填完。
未来……男朋友……预备役
这几个字像带着电流,瞬间击中了我。
大脑一片空白,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然后又被猛地松开,在胸腔里疯狂地、失序地跳动起来。
血液轰鸣着冲上脸颊和耳朵,烧得滚烫。便利店里明亮的灯光,窗外模糊的风雨,还有店员偶尔投来的好奇目光,在这一刻都变得无比遥远、模糊。
整个世界仿佛被无限压缩,只剩下眼前这张年轻、英俊、带着雨水和无比炽热坦率的笑容的脸庞。
他怎么能……这么直白
这么理所当然
你……我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发不出任何声音,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死死堵住。社恐的本能让我下意识地想后退,想逃离这过于灼热和直白的氛围。但双脚却像是被钉在了原地,动弹不得。
只能睁大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他,感觉自己的脸颊烫得快要烧起来。
顾阳似乎完全没打算给我喘息和退缩的机会。
他看着我瞬间爆红的脸和慌乱无措的眼神,脸上的笑意更深了,带着一种志在必得的自信。
他变魔术般地从另一个口袋里掏出一把折叠伞,虽然看起来也湿漉漉的,但明显比我的破伞结实得多。
好了,此地不宜久留。
他极其自然地伸出手,极其轻柔却又带着不容拒绝的力道,握住了我冰凉的手腕。
他掌心的温度透过湿冷的皮肤传来,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先回去,洗个热水澡,把药吃了,再好好睡一觉。至于催更这件事……
他拉着我,转身推开便利店的门,重新投入外面喧嚣的风雨中。
风雨瞬间扑面而来,冰冷刺骨。但他撑开伞,稳稳地将伞面大幅度地倾斜向我这边,用自己的大半个身体替我挡住了呼啸的风和斜扫的雨。
我们有的是时间,
他的声音在哗哗的雨声中显得格外清晰,带着一种穿透风雨的坚定和温柔,慢慢算账。我的‘准女友’大人。
准…准女友!
这个称呼像一道惊雷再次劈中了我,炸得我魂飞魄散,连挣扎都忘了。
只能像个提线木偶一样,被他牢牢地护在伞下,半扶半抱地带着,深一脚浅一脚地踩在冰冷的积水里,朝着公寓楼的方向走去。
雨水冰冷地拍打着伞面,狂风在耳边怒吼。
被他握着的手腕处传来持续不断的、属于他的滚烫体温,还有他小心翼翼护在我身侧的手臂传来的力量感。
回到我那小小的无菌舱,顾阳像个像个极其熟练的入侵者,熟门熟路地找到我的烧水壶,烧上热水,监督我把药片吞下去,又把那罐在便利店买的热可可塞进我手里让我暖着。
快去洗澡!别着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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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由分说地把我推进了狭窄的浴室,然后关上了门。
浴室里水汽氤氲。
温热的水流冲刷着冰冷的皮肤,也似乎稍微冲刷掉了一些混乱和麻木。
我站在花洒下,任由热水流淌,脑子里依旧乱糟糟的一团。顾阳的脸,他右耳那颗痣,他琥珀色眼睛里灼热的光,还有那句石破天惊的准女友大人和催更,都像走马灯一样在眼前旋转。
洗完澡出来,客厅里已经没了顾阳的身影。
只有餐桌上放着一杯还在冒着热气的白开水,旁边压着一张新的、淡黄色的便利贴。
我走过去拿起便利贴。
上面的字迹依旧飞扬有力,却比平时多了几分郑重:
学姐:
药吃了,水喝了,好好休息。
催更的事,明天再议。
PS:你的‘搬家计划书’我代为保管了(就在你书桌左边第一个抽屉里,被几本杂志压着那份对吧)。作为交换,我留下了一份更有建设性的文件,请务必查阅。
晚安。做个好梦。
——你的头号读者&准男友(待转正)
顾阳
我的心猛地一跳,立刻冲向书桌,拉开左边第一个抽屉。
果然,那份我打印好、准备明天就联系中介的崭新公寓资料,不见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本同样崭新的、封面印着可爱猫咪图案的硬壳笔记本。
笔记本下面,也压着一张便利贴,上面是顾阳龙飞凤舞的大字:考察日记(试用版)
我深吸一口气,手指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翻开了笔记本的硬质封面。
扉页上,是他熟悉的、力透纸背的字迹:
《关于隔壁林晚学姐的准男友转正可行性研究报告(暨日常考察日记)》
考察对象:林晚(笔名:夜航船)
考察员:顾阳(身份:高中暗恋者/头号读者/现任邻居/预备役男友)
考察目标:1.
帮助学姐克服社恐(进度:10%);2.
督促学姐填坑(进度:0%);3.
成功晋升为正式男友(进度:50%——因学姐已认出本人,潜力巨大!)
下面是用不同颜色的笔记录的一条条考察记录:
Day
1:成功投喂暖心小米粥一碗。学姐虽然吓跑了,但碗空了!(+1分)静夜多肉成功入驻书桌!(+5分!战略意义重大!)
Day
3:酱油外交成功!学姐开门了!虽然全程低头像只受惊的兔子,但手指没抖得太厉害(进步!+2分)。利息(多肉)被收下!(+3分)
Day
5:WiFi密码成功获取!(+1分)并发现学姐路由器型号老旧,计划升级中……
Day
7:签名版《雪落香杉树》投放成功!学姐眼睛亮了一下!虽然只有0.1秒,但捕捉到了!(重大突破!+10分!)
Day
10:借口请教绿植浇水,成功进入‘无菌舱’五分钟!环境扫描完成:书籍堆放有序(但过于整齐,缺乏生活气),零食储备严重不足(需补货),桌面有拖稿痕迹(重点打击目标!)。
Day
14:暴雨夜便利店救援行动!身份确认!历史性会晤!‘准女友’称呼首次使用!(里程碑式进展!+10086分!)但学姐似乎受到惊吓,需观察后续反应……
PS:学姐认真看租房信息的样子,有点可爱,又有点让人火大。(扣1分,以示警告!)
日记的最后一行,墨迹很新,显然是刚刚加上去的:
紧急预案:鉴于考察对象疑似出现‘逃跑’意图(私藏搬家资料),现启动一级警戒!
即日起,实施‘暖心投喂升级计划’、‘全天候陪聊(码字)监督计划’及‘物理隔绝外界不良中介信息计划’!
目标:将‘准男友’头衔前的‘准’字,尽快、彻底、永久性删除!
合上这本荒谬绝伦又无比认真的考察日记,我站在原地,久久无法回神。
窗外的风雨不知何时已经停了,只剩下屋檐滴水的滴答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
书桌上,那盆叫静夜的多肉,在台灯柔和的光线下,舒展着圆润饱满的叶片,绿得生机盎然。
那份冰冷的搬家计划书消失了。
而我的心,却像被这窗外的雨水彻底浸泡过,又被他留下的这本滚烫的日记烘烤着,变得一片潮湿而柔软。
一种酸胀感的暖流,正冲破那层厚厚的名为社恐的坚冰。
拿起笔,我翻开考察日记崭新的一页,指尖因为某种陌生的勇气而微微颤抖。
我在顾阳那行龙飞凤舞的物理隔绝外界不良中介信息计划下面,郑重地、一笔一划地写下:
考察员顾阳同志:
计划驳回。
钥匙在门口地垫下。
下次‘陪聊监督’,请自带咖啡(美式,无糖)。
落笔的瞬间,窗外的第一缕晨光,正悄然刺破厚重的云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