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丈夫丁克三十年,是朋友圈里的模范夫妻。我们约定好,要潇洒二人世界到老。可我五十岁生日那天,一个眉眼酷似丈夫年轻时的少年敲开家门,礼貌又残忍地喊他爸爸。丈夫没有否认,三十年的相濡以沫瞬间变成一个笑话。我以为这已是背叛的极限,直到他在我提出离婚时,竟提出了一个更无耻的要求。
离婚陈凯把这两个字在舌尖滚了一圈,像是品尝什么有趣的餐后甜点。林晚,我们三十年的感情,就这么不值钱我没说话,只是把签好字的离婚协议推到他面前。心脏的位置像被挖空后灌满了冰碴,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碎裂的痛楚。他看都没看那份文件,反而身体前倾,双手交叉放在昂贵的红木桌上,摆出我们开董事会时他惯用的谈判姿态。这样吧,晚晚。我给你一个维系我们感情的最后机会。他用一种恩赐的语气,轻飘飘地开了口。念念,就是那天你见到的那个孩子,你也知道,他刚满十八岁,他妈妈一年前走了,现在无依无靠,怪可怜的。我的手指在桌下蜷缩起来,指甲深深掐进掌心,试图用另一种疼痛来压制心口的翻江倒海。他马上要上大学,正是要用钱的时候。我想,用我们联名账户里的钱,给他全款买套婚房,不算过分吧毕竟地段好点,以后也是资产。另外,他大学四年的学费和生活费,也得从我们这里出。他顿了顿,似乎在欣赏我脸上血色褪尽的样子,而后补充道。哦,对了,你个人名下的那几个理财产品,收益一直不错,也一并取出来吧,先紧着孩子用。年轻人嘛,刚步入社会,不能太寒酸。空气死寂。我脑子里嗡的一声,仿佛有根弦彻底绷断。我以为他会忏悔,会求饶,会痛哭流涕地求我原谅。我设想了一万种他卑微的样子,却唯独没有料到这一种——他竟能理直气壮地,用我的钱,去补偿他背叛的产物。只要你同意,他终于抛出了他的仁慈,我保证,就当陈念从来没有出现过。我们还像以前一样,做那对人人羡慕的丁克夫妻。怎么样怎么样这三个字像一把淬了毒的钥匙,猛地捅开我尘封了三十年的记忆。我想起二十岁那年,我刚在全国青年画展上拿了金奖,导师说我是他见过最有灵气的学生,未来不可限量。可陈凯拉着我的手,说要创业,说:晚晚,等我成功了,就给你建一个全世界最大的画室。我信了,收起了画笔,穿着不合身的职业装,陪他应酬,为他拉投资,成了他公司里不要薪水的万能合伙人。我想起三十岁那年,他的公司资金链断裂,濒临破产。我二话不说,卖掉了父母留给我唯一的婚前房产,那是他们留给我最后的念想。我把银行卡交给他时,他说:晚晚,这辈子我陈凯要是负你,天打雷劈。我想起四十五岁那年,他突发重病,医生下了病危通知书。我守在病床前,三年,整整三年没有接过一个能带来收入的私活,熬干了心血,熬白了头发,硬生生把他从鬼门关拉了回来。出院那天,他抱着我说:晚晚,我的命是你给的。原来,我们约定的潇洒二人世界,只是我一个人的独角戏。而他,是这场戏的导演,唯一的观众,还在中途开了小差,去另一场戏里当了主角。现在,他竟然想让我这个主演,自掏腰包,为他另一场戏的男主角买单这是什么新型的互联网诈骗吗PUA都玩到奶奶辈儿头上了一股恶心感直冲喉咙。我没有发作,只是缓缓抬起头,扯出一个僵硬的弧度。这事太大了,我需要时间考虑。他立刻放松下来,身体靠回椅背,脸上是我看了三十年的、属于胜利者的得意。他以为我动摇了,以为我终究还是那个离不开他、可以为他无限牺牲的林晚。他甚至还假惺惺地安抚我:这就对了,夫妻嘛,哪有隔夜仇。你想想清楚,我们三十年的情分,总不能为了一个外人……哦不,为了一个孩子就散了。不值得。我看着他,忽然觉得眼前这个男人,陌生得可怕。
晚晚,念念第一次来我们家,你别板着脸,孩子会害怕。陈凯系着我从没见他用过的卡通围裙,在开放式厨房里忙碌着。他为了所谓的促进感情,竟然把陈念直接带回了这个我经营了三十年的家。餐桌上摆满了菜,水煮牛肉、可乐鸡翅、糖醋里脊……全都是些年轻人爱吃的重口味菜式,没有一样是我平日里喜欢的清淡口味。我坐在餐桌主位上,看着那个叫陈念的少年。他很拘谨,也很礼貌,眉眼间确实全是陈凯年轻时的影子,像一根刺,扎在我眼球上。念念,来,尝尝爸做的这个鱼,特意给你挑了刺的。陈凯夹起一大块鱼肉,仔细地在碗里又检查了一遍,才放进陈念的碗里。念念,在学校跟同学处得怎么样有没有喜欢的女孩子别害羞,跟爸说说。念念,你那个专业前景很好,爸有几个朋友就是做这个的,回头介绍你们认识。他展现出的那种细致入微、甚至带着点讨好的父爱,是我在三十年的婚姻里从未见过的风景。我们是丁克,我理解他或许渴望过有孩子的生活,但我从不知道,他的父爱可以丰沛到这种程度。我像个局外人,安静地看着这场父子情深的戏码。我习惯性地举起筷子,夹了一筷子青菜,想放进陈凯碗里。这是我们三十年的习惯,他肠胃不好,我总会提醒他多吃蔬菜。筷子刚伸过去,陈凯的眉头就立刻皱了起来,甚至带着一丝嫌恶,迅速地用自己的筷子将那撮青菜拨到一边。别给我夹这个,念念不爱闻这个味道。他的话很轻,却像一记响亮的耳光,狠狠抽在我的脸上。我的手僵在半空中,血液瞬间冲上头顶,又在下一秒冻结成冰。我爱闻。我喜欢这个味道。我们吃了三十年。可现在,因为他十八岁的儿子不爱闻,我三十年的喜好和习惯,就变得一文不值,甚至令人厌恶。阿……阿姨,没关系的,我其实不介意……陈念似乎也察觉到了尴尬,小声地开口。陈凯立刻打断他,语气里满是心疼:你这孩子,就是太懂事。你妈妈把你教得很好,但她走得早,以后爸来疼你。不喜欢就说不喜欢,在自己家里,不用看任何人的脸色。自己家。他说得如此自然,仿佛我才是那个需要被提醒的客人。饭后,陈念去参观他的新房间——我们家那间一直作为客房的次卧,陈凯已经自作主张地换上了全新的家具和床上用品,全都是时下最流行的电竞风格。陈凯端着一杯茶坐到我身边,用一种施舍般的口吻说:晚晚,你也看到了。念念这孩子,命苦。他妈妈一年前因为癌症去世了,临终前唯一的愿望,就是让我好好照顾他。你说,我能怎么办我是他唯一的亲人了。你作为我的妻子,帮我分担一点,负起这个责任,不应该吗原来,那个女人的死,都成了他用来绑架我的道德筹码。我看着他,突然觉得很可笑。我为他放弃事业,卖掉房子,耗尽心血的时候,他有没有想过,我也曾是父母唯一的珍宝整顿饭,我吃得味同嚼蜡。三十年的相处时光,在这顿饭里被彻底否定和抹杀。我不是女主人,不是他的妻子,我只是一个必须为他的错误买单,并且要笑脸相迎的、碍眼的工具人。我放下筷子,胃里一阵翻搅。
那顿饭后,我彻底死了心。我没有再和陈凯争吵,那毫无意义。我开始不动声色地为离婚做准备。我联系了我的大学同学,如今已经是业内顶尖的离婚律师——张律师。查一下我和陈凯名下所有的资产流动,尤其是近二十年的。他应该有转移财产的行为。我在电话里平静地说。晚晚,你确定吗陈凯他对你……张律师有些迟疑。在所有人眼里,我们都是模范夫妻。我确定。查得越细越好。律师的效率很高,初步结果在一周后就发到了我的邮箱。当我看到那份密密麻麻的流水清单时,浑身的血液像是瞬间被抽干了。在过去整整十九年里,从陈念出生的前一年开始,陈凯每个月都会有一笔固定金额的投资支出,雷打不动地汇入一个陌生女人的账户。收款人的名字,和我从陈念口中听到的他母亲的名字,一模一样。十九年。在我为他公司焦头烂额,为他病情担惊受怕的每一个日夜里,他都在用我们的夫妻共同财产,安稳地供养着他的另一个家。这还不是最让我心寒的。张律师在电话里告诉我:晚晚,有件事很奇怪。我查到一份十五年前的人寿保险,被保险人是你,投保人是陈凯。但是这份保单的受益人,不是他。我的心猛地一沉:那是谁是一个信托基金。我找人查了,这个信托基金的最终受益人条款写得很隐晦,但所有的指向,都落在一个叫陈念的男孩身上。他年满十八岁,就可以启动继承程序。电话那头的声音还在继续,但我已经听不清了。我挂断电话,手脚冰凉地在家里翻找。我们家有一个老式的保险柜,藏在书房的壁画后面,里面放着一些房产证和不常用的证件。结婚三十年,我只打开过寥寥数次。我用颤抖的手指按下了烂熟于心的密码。保险柜深处,静静地躺着一个我从未见过的牛皮文件袋。我抽出来,打开它。里面不是他曾许诺为我们准备的养老金,也不是什么惊喜。而是一份人寿保险合同。白纸黑字,清清楚楚。被保险人:林晚。保额:五百万。签发日期:十五年前,恰好是我卖掉父母房子,帮他公司度过最大危机后的第二年。我翻到受益人那一栏,看到了那个陌生的信托基金的名字。五百万。原来,在十五年前,在他事业最风光的时候,在我以为我们终于可以同甘共苦、共享繁华的时候,他就已经为我的生命标好了价格。这不是一份爱的保障,这是一份冰冷的、为他私生子准备的遗产。他甚至连伪装一下,把受益人写成自己都懒得做。因为他很清楚,如果我意外死亡,作为丈夫的他继承我的遗产是天经地义。但这份保单,却是绕过他,直接、精准地流向他的儿子。这是什么这是在防着什么是怕他自己也出意外,不能亲手把这份钱交到儿子手上吗还是说……一个更可怕的念头在我脑中浮现,让我如坠冰窟。这份保单的存在,意味着什么意味着我的死亡,对他来说,是一件有利可图,甚至是被期待发生的事情。我的死亡,等同于他儿子的锦绣前程。我拿着那份薄薄的、却重如千钧的保单,瘫坐在地上。彻骨的寒意从脚底升起,瞬间侵占了我的四肢百骸。三十年的夫妻情分,原来不过是一场长达数十年的算计和骗局。他不是在爱我,他是在……等我死。
我带着那份保单和所有的转账记录,与陈凯摊了牌。我没有歇斯底里,只是将文件一份份摆在他面前,像在陈述一个与我无关的案子。陈凯,这些是你十九年来,转移给那个女人的夫妻共同财产,总计三百七十二万。我会通过律师全部追回。这份人寿保险,受益人是你的私生子,涉嫌恶意规避夫妻财产,我会申请判定无效。离婚协议我已经签好了,你净身出户。如果你不同意,我们就法庭上见。我的每一个字都像一颗钉子,钉进他伪装了三十年的面具上。他看着那些铁证,脸上的血色一点点褪去,从错愕到震惊,最后定格在一种狰狞的疯狂。他没有求饶,也没有辩解。当一个男人所有的体面和伪装都被撕碎后,露出的,是最原始的恶毒。林晚,你够狠!他咬着牙,死死地盯着我,你以为你赢了你以为拿到钱就赢了我告诉你,我不好过,你也别想好过!他像一头发狂的野兽,猛地冲向书房的角落。那里,是我尘封了三十年的画室。我还没来得及反应,他就已经闯了进去。那是我唯一的精神角落,里面堆满了我年轻时所有未完成的、和最珍视的画作。那些画布上,有我二十岁的梦想,有我对未来的憧憬,有我尚未被婚姻磨灭的所有灵气。他粗暴地将那些画作,无论大小,无论完成与否,全部打包起来,塞进几个巨大的箱子里。你要干什么!我冲过去,试图阻止他。他一把将我推开,力道之大让我撞在门框上,肩膀一阵剧痛。干什么他脸上露出一种报复的、扭曲的快感,林晚,你不是最爱你的画吗你不是总说它们是你的灵魂吗好啊,我就让你看看,你的灵魂能有多高尚!第二天,我接到了一个陌生电话。对方是市里最大慈善拍卖会的负责人,语气里充满了敬佩和赞扬。陈太太,您好!我是XX慈善拍卖会的负责人。我们已经收到了陈凯先生以您二位名义无偿捐赠的一批画作,真是太感谢您和陈先生的慷慨了!我的大脑一片空白。陈先生说,这些都是您早年最珍视的作品,是他送给您的五十岁生日礼物,现在您决定将这份爱,分享给更多需要帮助的人。您这种为爱牺牲、深明大义的精神,我们所有人都非常感动!我们已经邀请了全城所有的主流媒体,还有您和陈先生的各位亲朋好友,共同见证这场充满爱意的拍卖会!电话那头的每一句赞美,都像一把刀子,在我心上凌迟。我陷入了一个他为我精心设计的、完美的绝境。一个公开的、用道德光环包装的处刑台。如果我收回画作,我就会在所有媒体和朋友面前,坐实无情、小气、撕毁承诺的罪名。陈凯会立刻化身受害者,一个试图用浪漫举动挽回妻子,却被无情打脸的可怜男人。所有的舆论都会将我淹没。如果我不收回,那我不仅永远失去了我艺术生涯的起点和所有念想,更是被他以爱的名义,在众目睽睽之下,进行了一场精神上的公开处刑。我的梦想,我的灵魂,我最后的退路,都将变成他羞辱我、绑架我的工具,变成一场供人参观的、名为伟大的笑话。他没有直接毁掉我的画,他选择了更恶毒的方式。他要污染它们,把我的灵魂寄托,变成一把刺向我自己的、闪着道德金光的利刃。我握着电话,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浑身都在发抖。他这是要我死。不是肉体上的,是精神上的,彻底的,公开的死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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舆论的洪水,比我想象的来得更快、更猛烈。陈太太真是贤妻典范啊,陈总有福了!晚晚,你也太大度了!陈凯都跟我说了,他知道错了,你就给他个台阶下吧,别闹了。林姐,拍卖会我们一定到场支持!您和陈总的爱情故事太感人了,是我们学习的榜样!我们所有的共同好友,那些曾经见证我们恩爱三十年的人,电话一个接一个地打来。他们的声音里充满了劝慰、赞扬,甚至是一种你必须大度的道德绑架。没有人问我一句,你愿意吗。在他们眼里,陈凯的浪子回头和我的为爱牺牲,共同构成了一个完美的、感人至深的故事。而我,是这个故事里,必须高尚的女主角。陈凯以为他的计谋得逞了。他在我面前走来走去,脸上是压抑不住的胜利者姿态,手机响个不停,全都是来恭维他的电话。晚晚,你看,所有人都支持我们。别再闹脾气了,等拍卖会结束,我们就把念念接回来,一家人和和美美地过日子。你永远是这个家的女主人。他用一种居高临下的宽容语气对我说,仿佛我之前所有的反抗,都只是一场无理取闹的小脾气。他认为,他已经用舆论和道德,给我焊上了一副无法挣脱的枷锁。我被他彻底拿捏,除了回归家庭,别无选择。面对这一切,我选择了沉默。我没有去拍卖会现场。我没有发表任何声明。我甚至没有再接任何一个朋友的电话。我就像一座孤岛,任凭外面狂风巨浪,我自岿然不动。这种死寂般的沉默,反而让陈凯有些不安,但他很快又被即将到来的巨大成功冲昏了头脑。拍卖会如期举行,盛况空前。媒体的闪光灯将现场照得如同白昼。陈凯作为深情丈夫的代表,在台上发表了感人肺腑的演讲,讲述着我们三十年的爱情,和我如何深明大义,博得了满堂喝彩。我的画,那些承载着我青春和梦想的画,一幅幅被展示,被拍卖,被贴上爱的奉献的标签。我没有看直播,只是坐在空荡荡的客厅里,一杯接一杯地喝着凉水。然而,这场被陈凯精心导演的为爱牺牲的盛大表演,却引起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的注意。苏晴,国内最资深、也最挑剔的艺术策展人。据说,她当时只是恰好路过,被媒体阵仗吸引进去看了一眼。她没有被那些感人的故事打动,她的目光,只落在那些画上。她从那些看似青涩、甚至未完成的笔触里,看到了被死死压抑的天赋,看到了画布背后撕心裂肺的呐喊和不甘。她看到了一个被囚禁的、挣扎的灵魂。拍卖会结束后,苏晴通过复杂的关系,辗转拿到了我的联系方式。那天深夜,我的手机震动了一下,是一条陌生的短信。林晚女士,您好。我叫苏晴。我今天在拍卖会上,看到了您的画。我想,我必须和您见一面。看着那条短信,我死水一般的心,第一次,有了一丝微澜。
我与苏晴约在一家安静的茶馆。她比照片上更有气场,一身利落的剪裁西装,短发,没有多余的配饰,但整个人像一把出鞘的利剑。她没有说那些陈词滥调的安慰,只是将一份文件推到我面前。林女士,这是您被‘捐赠’的所有画作的收购合同。我以个人名义,全部买下来了。我愣住了,心脏像是被一只温热的手轻轻托住。她继续说。我不管你和你先生之间有什么故事,那些媒体上的爱情童话,骗不了画。你的画在哭,在呐喊。它们不应该被钉在‘牺牲’和‘奉献’的耻辱柱上。三十年来,第一次有人,看懂了我的画。而不是透过我的画,去看我陈太太的身份。林晚,她第一次叫我的名字,而不是林女士,你恨他吗我点头。你想毁了他吗我再次点头。她笑了,那笑容明亮得晃眼。用舆论、用官司去毁掉一个烂人,太便宜他了。那是泼妇的手段,不是艺术家的。艺术家报复人的方式,应该更高级。她身体前倾,一字一句,敲在我的心上。拿起你的画笔。把你的三十年,你的背叛,你的痛苦,你被公开处刑的愤怒,全都画出来。让所有人都看见,他毁掉的是一个怎样的天才,而这个天才,又是如何在废墟上重新站起来的。没有什么,比你站在他无法企及的高度上,更让他万劫不复。画笔。这两个字像一道闪电,劈开了我三十年的混沌。我一直以为,我的武器是张律师递过来的法律文书,是那些冰冷的银行流水。苏晴却告诉我,我最强大的武器,一直在我自己手里。
我没有犹豫太久。在苏晴的帮助下,我在城中艺术区租下了一间带天窗的顶楼画室。阳光毫无遮拦地洒进来,照在崭新的画架上。我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注册了一个社交媒体账号,名字就叫林晚。没有前缀,没有后缀。然后,我发布了第一条动态。一张纯白的画布,立在画架上,背景是洒满阳光的画室。配文只有一行字。三十年一觉,今日梦醒。系列画作《三十年》,正式开启。没有指名道姓,没有哭诉委屈。紧接着,我上传了第二张照片。是我站在画布前,手持画笔的背影。我宣布,这个系列的第一幅画,名字就叫——《祭品》。我关掉手机,不再理会外界的一切。我将自己完全沉浸在创作中。我把那场拍卖会,当成一场盛大的献祭。我把陈凯伪善的脸,朋友们劝我大度的嘴脸,媒体闪烁的灯光,全部揉碎了,碾烂了,用最浓烈、最冲突的色彩,狠狠砸在画布上。我画扭曲的人体,我画哭泣的天空,我画燃烧的画框。我的画风不再是年轻时的温润细腻,而是变得像刀锋一样凌厉,每一笔都带着血性,每一抹色彩都充满了不甘和愤怒。当我画下最后一笔时,整个人像从水里捞出来一样,虚脱地倒在椅子上。但我的精神,却前所未有的亢奋。苏晴走进画室,她看着那幅完成的《祭品》,久久没有说话。最后,她只说了一句。林晚,欢迎回来。
她将这幅画的高清照片,发布在了我的社交账号上。一夜之间,网络被引爆了。起初,人们只是被这幅画强烈的视觉冲击力和充沛的情感所震撼。但很快,有人将这幅画,与前不久那场轰动全城的为爱牺牲的慈善拍卖会联系了起来。等等,这个画家的名字叫林晚陈氏集团总裁夫人也叫林晚!《祭品》她之前捐赠的画,不就是一场祭品吗我的天,这是公开打脸啊!我懂了!什么为爱牺牲,根本就是被丈夫拿来作秀!这画里的痛苦和愤怒,简直要溢出屏幕了!舆论的风向,瞬间逆转。我不再是那个被同情的、面目模糊的豪门弃妇。我成了一个用画笔作刀枪,向不公命运宣战的独立女性艺术家。我的账号粉丝数,一夜之间突破了百万。无数的私信涌进来,她们说,她们在我的画里,看到了自己。看到了那些在婚姻里被磨灭的梦想,被压抑的自我,被忽视的痛苦。我看着那些文字,第一次觉得,我不是孤身一人。我拿起画笔,调好颜料,准备开始我的第二幅画。就叫,《人寿保险》。我的离婚官司,在《祭品》爆火一周后,正式开庭。张律师准备的证据链无懈可击,从十九年的转账记录到那份为私生子准备的人寿保单,每一项都精准地踩在法律的红线上。法庭当场宣布,因陈凯存在恶意转移夫妻共同财产的重大过错,他名下所有相关公司股权及个人资产,即刻冻结,等待进一步的分割判决。陈凯走出法庭时,整个人像是被抽走了骨头,再没有了往日的意气风发。他想冲过来跟我说什么,被我的保镖拦住了。我甚至没有看他一眼。我的战场,早已不在这里。网络上,对我的画的解读,已经演变成对陈凯的道德审判。他当初在拍卖会上那段感人肺腑的演讲视频被翻了出来,如今看来,每一个字都充满了虚伪和算计,像一出拙劣的猴戏。我靠,现在再看这段,简直恶心得隔夜饭都要吐出来了!什么‘我太太深明大义’,翻译一下就是‘我把我老婆的梦想拿出来卖了个人情,你们快夸我’!他就是那个PUA大师吧把老婆当工具人还让她感恩戴德,这操作也太骚了。陈凯的公司股价应声大跌。合作伙伴开始重新评估与他的合作。墙倒众人推,他亲手点燃的火,终于烧到了他自己身上。更致命的一击,来自他的宝贝儿子,陈念。一个自称是陈念同学的网友,在我的评论区里留言。我是陈念的同学。他最近在学校状态很差,我们问他怎么了,他给我们看了林晚老师的画。他说,他现在用的每一分钱,都像是偷来的。他已经搬出了宿舍,在学校外面的快餐店打工,说要自己赚学费和生活费。这条留言,被顶上了热评第一。我能想象到陈凯看到这条留言时的表情。他费尽心机,不惜背叛我、算计我,想给儿子的锦绣前程,被他儿子亲手撕得粉碎。他最引以为傲的父爱,成了他儿子心中最沉重的枷锁和耻辱。据说,陈凯冲到学校去找陈念,父子俩在宿舍楼下大吵一架。陈念对他吼。你别再来找我了!我没有你这样的父亲!你让我觉得恶心!
众叛亲离。这四个字用来形容现在的陈凯,再合适不过。而我,完全隔绝了外界的纷扰。苏晴为我推掉了所有的采访和商业活动,她说,现阶段,我唯一需要做的,就是创作。我完成了《人寿保险》,又画了《二人世界》,画了《病床前》,画了《空画室》。我的每一幅画,都是一段记忆的封印,一段痛苦的剥离。我将三十年的血与泪,全部倾注于画布。画完最后一幅,我才发现,我瘦了整整二十斤。但我的眼睛,却越来越亮。这天,苏晴拿着平板电脑走进画室。晚晚,给你看样东西。屏幕上,是陈凯的社交账号。他已经很久没有更新过了。最新的一条,是在深夜发布的。没有文字,只有一张照片。是我多年前的一张旧照,二十多岁的我,站在画架前,笑得无忧无虑。阳光透过窗户,在我身上镀了一层金边。那是他创业初期,在我卖掉父母的房子,把钱交给他之后,他为我拍下的。他说,晚晚,你就是我的光。真可笑。他的评论区已经沦陷。哟,陈总这是开始打深情牌了晚了!现在想起前妻的好来了当初把人家当抹布用的时候怎么不想想别发了别发了,林晚老师现在事业爱情双丰收,谁还看你这个糟老头子。苏晴划着屏幕,像在看一个笑话。他开始后悔了。我看着那张照片里的自己,内心毫无波澜。后悔对我来说,这个词和他的爱一样,廉价得可笑。我拿起手机,登录了我的账号。我发了一张新照片。是我和苏晴在画室里的合影,我们俩并肩站着,手里都拿着画笔,笑得恣意又张扬。我什么都没说。但所有人都知道,我在回应他。你的光,已经去照亮别人的世界了。而你,只配待在阴影里。
手机震动了一下,是陈凯发来的短信。晚晚,我们能见一面吗求你。我直接将他的号码,拖进了黑名单。陈凯的攻势,比我想象的更疯狂,也更廉价。他开始每天都来我的画室楼下。捧着一大束俗气的红玫瑰,穿着他最贵的西装,头发梳得一丝不苟,试图复刻我们初遇时的样子。他以为我还会为这种肤浅的浪漫动心。我甚至懒得亲自出面,直接一个电话打给物业。喂,我画室楼下有个陌生男人骚扰,麻烦派两个保安过来处理一下。很快,我就从画室的窗户看到,陈凯被两个高大的保安一左一右地请了出去,手里的玫瑰花散了一地,狼狈不堪。他大概从没受过这种屈辱,脸涨成了猪肝色。一计不成,他又生一计。他开始发动我们过去所有的共同好友,对我进行电话轰炸。晚晚啊,陈凯知道错了,他都跟我哭了,说他不能没有你。夫妻嘛,床头吵架床尾和,你就给他个机会吧。林晚,你现在也是公众人物了,别把事情做得太绝。给他留点面子,也是给你自己留体面。是啊,你们三十年的感情,多不容易啊!不能因为一个外人就全毁了。这些熟悉的说辞,让我胃里一阵翻搅。我没有跟他们争辩,那只会浪费我的口舌。我默默地画了一幅新画。画中,一个面目模糊的女人被绑在椅子上,周围围着一群人,他们每个人都长着一张一模一样的、劝慰的笑脸,嘴巴里吐出的,却是一条条捆向女人的绳索。我将这幅画命名为《说客》。然后,我把画发在了我的朋友圈里,没有屏蔽任何人。整个世界,瞬间清净了。陈凯大概是黔驴技穷了,他竟然找到了苏晴。他约苏晴在一家高级餐厅见面,开门见山。苏小姐,开个价吧。要多少钱,你才肯离开林晚,劝她回到我身边他拿出一张空白支票,推到苏晴面前。只要她回来,你开多少,我都给。苏晴后来把这段当笑话讲给我听。她说,她当时直接端起桌上的柠檬水,从陈凯的头顶,一滴不剩地浇了下去。陈先生,你大概搞错了。第一,林晚不是一件可以交易的商品。第二,你这种男人,连给我提鞋都不配,更别说跟林晚相提并论。苏晴当着整个餐厅所有人的面,把那张支票撕得粉碎,扔在他脸上。想用钱收买我你账户里的钱,恐怕还不够支付林晚这三十年的青春损失费。滚。
这件事很快就上了本地的社会新闻,标题起得极尽嘲讽。《知名企业家豪掷千金求复合,反遭策展人当众泼水羞辱》。陈凯成了全城的笑柄。他最后的、也是最可笑的尝试,是想弥补他最初的那个错误。他跑到当初那个慈善拍卖行,提出要高价回购我所有的画作。他想用这种方式,向我证明他的悔意。拍卖行的经理一脸为难地接待了他。陈先生,真不巧。您当初捐赠的那批画作,在拍卖会当天,就已经被一位神秘买家全部买走了。陈凯愣住了,他追问。谁是谁买走了经理摇了摇头。抱歉,买家要求保密。不过……经理顿了顿,递给他一张设计精美的邀请函。这位买家,委托我们转告您。她将把这批画作,作为一份特殊的礼物,在林晚女士的首次个人画展上,作为‘序章’部分,特别展出。欢迎您届时莅临参观。我能想象出陈凯当时脸上的表情,该是何等的精彩纷呈。他想高价买回我的灵魂,却发现,我的灵魂,早已被人视若珍宝地收藏起来,并将在最盛大的舞台上,作为他罪证的序章,公之于众。他的每一次挽回,都像一场精心编排的闹剧。而我,是台下那个唯一的、冷漠的观众。看着他亲手将自己,一步步推向深渊。
离婚官司的终审判决,在我画展开幕的前一天下来了。结果毫无悬念。由于陈凯存在重大过错,且有婚内转移财产、恶意欺诈等行为,法院判定,我拿回所有属于我的婚前财产,并获得夫妻共同财产的百分之七十。陈凯,几乎是净身出户。他名下的公司,因为我的撤资和连日来的负面新闻,已经陷入了严重的财务危机,摇摇欲坠。我拿到判决书的那一刻,心里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我只是把它拍了张照,发给了苏晴。苏晴回了我两个字。恭喜。第二天,我的首次个人画展——《三十年》,在市中心最顶级的艺术馆,正式开幕。全城的媒体、艺术界的知名人士、以及无数支持我的粉丝,都来了。展厅被布置得像一个时光隧道。入口处,就是那个被命名为序章的特别展区。墙上挂着的,是我二十岁时那些青涩的、未完成的画作。它们被苏晴用最好的画框重新装裱,在柔和的灯光下,安静地诉说着一个被尘封的梦想。
许多观众在这些画面前驻足,发出阵阵惋惜的叹息。穿过序章,就是我的新作。从《祭品》的浓烈愤怒,到《人寿保险》的冰冷绝望,再到《说客》的辛辣讽刺……一幅幅画,就像我被凌迟的三十年人生的切片,触目惊心。整个展厅里,安静得只能听见压抑的抽气声和相机快门声。就在开幕式进行到最高潮,我准备上台致辞时,意外发生了。陈凯,不知道从哪里冲了进来。他像个疯子,推开保安,跌跌撞撞地跑到台前。在所有媒体的闪光灯下,他扑通一声,直直地跪在了我的面前。晚晚!他仰着头,脸上满是泪水和鼻涕,头发凌乱,西装也皱巴巴的,哪里还有半分往日陈总的体面。我错了!我真的错了!你原谅我好不好我们重新开始!你想要什么我都给你!求求你,再给我一次机会!他声嘶力竭地哭喊着,试图抓住我的裙角。全场哗然。闪光灯像疯了一样闪烁,对准了我们。所有人都看着我,等着我的反应。是会心软,还是会愤怒,还是会上演一出世纪大和解的戏码我没有理他。我甚至连一个眼神都懒得施舍给他。我只是平静地拿起话筒,对身边的苏晴点了点头。苏晴会意,走到展厅最深处,那里有一面被巨大红布遮盖的墙。
她轻轻一拉。红布滑落。露出了本次画展的最后一幅,也是最大的一幅画。画的名字,叫《新生》。画面上,没有了过去的压抑和黑暗。取而代之的,是明亮得近乎刺眼的色彩。画的中心,是一个女人的背影,她穿着简单的白裙,赤着脚,一步步走向远方的、灿烂的、望不到尽头的光明。而在她走过的、被光明拉长的影子里,是一个破败的废墟。废墟之中,一个模糊的男人跪在地上,怀里紧紧抱着一个生了锈的保险箱。他的形象,渺小,可悲,被永远地留在了黑暗里。整个展厅,鸦雀无声。所有人都看懂了这幅画。这是我的回答。我对着话筒,缓缓开口。今天,我站在这里,不是为了审判谁,也不是为了博取同情。我只是想告诉大家,一个故事的结束,可以是另一个故事的开始。我宣布,将本次《三十年》画展的所有收入,以及我个人资产的一部分,成立一个名为‘重生’的基金会。这个基金会,将致力于资助那些因为家庭、因为婚姻,而被迫放弃事业和梦想的女性。帮助她们,重新拿起画笔、书本、手术刀……帮助她们,找回自己的人生。我说完,朝台下深深鞠了一躬。雷鸣般的掌声,经久不息。跪在地上的陈凯,彻底僵住了。他终于明白,我早已不在乎他的忏悔,他的挽留。当他还在纠结于我们两人之间的爱恨情仇时,我的世界,早已奔向了更广阔的天地。我杀死了过去那个为他而活的林晚。然后在她的坟墓上,开出了新的花。
三年后。我成了国内最炙手可热的女性艺术家之一。我的画,一幅难求。我的名字林晚,不再是某个男人的附属品,而是一个独立的、响亮的品牌。重生基金已经帮助了上百位女性。有赋闲十年的家庭主妇,重新考取了律师执照;有为了孩子放弃舞蹈梦的单亲妈妈,开办了自己的舞蹈工作室;还有一个被丈夫家暴多年的农村妇女,在我们的帮助下,成了小有名气的非遗刺绣传承人。她们的故事,成了我新的创作源泉。苏晴,从我的策展人,变成了我的人生伴侣。我们一起满世界地旅行,寻找灵感,一起在画室里待上几天几夜,只为了讨论一抹色彩的运用。我们没有结婚,那张纸对我们来说毫无意义。我们有的是灵魂的契合,和对艺术共同的热爱。我们的家,安在郊区的一栋带院子的房子里,院子里种满了向日葵。阳光好的时候,我们就在院子里支起画架,她画风景,我画她。而陈凯,成了人们茶余饭后的一个笑料,一个警示寓言。他彻底破产了。在离婚官司终审后,他因为在资产冻结期间,被查出存在恶意转移和隐匿财产的行为,构成了拒不执行判决、裁定罪,被判处了短期监禁。那成了压垮他精神的最后一根稻草。出狱后,他名誉扫地,众叛亲离。那些曾经围着他转的朋友,如今对他避之不及。他的儿子陈念,大学毕业后,去了一个很远的城市工作。他每个月会给陈凯的账户上打一笔微薄的生活费,仅仅维持他饿不死的程度。但他从不接陈凯的电话,也从不回来见他。那是他对自己身世的一种无声的、决绝的切割。
最后一次有人在公开场合见到陈凯,是在一个阴雨天。他一个人,佝偻着背,站在我个人美术馆巨大的海报前。海报上,是我在《新生》那幅画前的照片,笑得自信又坦然。据说,他站了很久很久,像一个被这个时代彻底抛弃的幽灵。没过多久,就传来了他的消息。他一个人在家中突发中风,摔倒在地。几天后,才被催缴水电费的工作人员发现。命是保住了,但落了个半身不遂,口眼歪斜,话也说不清楚。余生,都将在出租屋的床上,与孤独和悔恨为伴。我是在一则社会新闻的角落里,看到这条消息的。报道里,连他的全名都没提,只用了本市破产企业家陈某来代称。苏晴正在我身边,帮我整理去法国采风的行李。她见我看着手机出神,凑过来问。在看什么我把手机息屏,随手扔到一边。没什么,一则无关紧要的新闻。我的内心,真的毫无波澜。没有快意,没有怜悯,甚至没有一丝情绪的起伏。他对我来说,就像一颗早已被我从鞋底抠掉的、黏腻的口香糖,连回忆一下都觉得浪费时间。
我转过头,看着苏晴。阳光从她身后的窗户照进来,她的发梢被染成了温暖的金色。我忍不住笑了。亲爱的,你说,我们下一站,是去普罗旺斯看薰衣草,还是去吉维尼小镇,看看莫奈的花园苏晴也笑了,她走过来,在我额上印下一个吻。都听你的。窗外,院子里的向日葵,开得正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