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沈聿结婚三年,是外人眼里的恩爱夫妻。
直到那个被抱错的林家真千金,林楚楚,从国外回来。
他开始彻夜不归,结婚纪念日那天,他在医院陪着林楚楚。
他把离婚协议推到我面前时,只说了一句:楚楚她,需要我。
我签了字,净身出户。他不知道,当初他送我的婚戒,内圈刻着一个小小的字母W。林楚楚的英文名叫Vivian。而我的小名,叫晚晚。
1.
沈家老宅的家宴,一贯是讲究的。
长辈们坐在上首,小辈们依次排开,连谁先动筷子都有不成文的规矩。
今天的主角是婆婆王雅芝,她六十大寿,亲戚朋友来了不少,客厅里人声鼎沸。
我跟在沈聿身后,同各位长辈问好。他今天穿了身深灰色的西装,身形挺拔,眉眼温和,应付起这些场面来游刃有余。
只是他全程没有牵我的手,手腕上那块我送他的百达翡丽,在水晶灯下折射出冰冷的光。
落座后,王雅芝的目光在我身上打了个转,随即落在旁边一个女孩身上,脸上笑开了花。
楚楚,快过来,坐到干妈这儿来。
林楚楚穿着一身白色连衣裙,长发披肩,眉眼弯弯,看起来柔弱又乖巧。她一坐下,王雅芝就亲热地拉住她的手,嘘寒问暖。
我们楚楚就是贴心,不像有些人,嫁进我们沈家三年了,连个做菜的本事都没学会,办寿宴还要麻烦外面的厨子。
王雅芝的声音不大不小,却足以让半个客厅的人都听见。
周围的空气安静了一瞬。
我垂着眼,看着面前骨瓷餐盘里自己的倒影,有些模糊。
林楚楚适时地开口,声音又轻又软:干妈,您别这么说姐姐。姐姐从小在乡下长大,可能……确实没机会学这些。要不,要不我去做吧我前阵子刚学了佛跳墙,给您和干爸尝尝鲜。
她这话说得,像是一把软刀子,明着替我开脱,实则坐实了我乡下出身、上不得台面的形象。
王雅芝立刻拍着她的手,赞不绝口:哎哟,我们楚楚就是能干又孝顺。
周围的亲戚也跟着附和,看向我的眼神里多了几分看好戏的意味。
沈聿就坐在我身边,他端着茶杯,慢条斯理地撇去浮沫,仿佛眼前这场针对我的围剿与他无关。
我心里那点仅存的温度,随着他沉默的姿态,一点点凉了下去。
我站起身,解开外套,露出里面为了方便干活而穿的简单衬衫。
妈,我冲王雅芝笑了笑,楚楚妹妹是客人,哪能让她动手。寿宴的菜,还是我来吧。
说完,我不等他们反应,径直走向厨房。
身后传来王雅芝不屑的冷哼,和林楚楚故作担忧的姐姐,你行不行啊
我没回头。
沈家的厨房很大,食材都是顶级的,一应俱全。我系上围裙,挽起袖子,脑子里浮现出母亲当年在自家小院的灶台前,手把手教我时的样子。
她说,晚晚,咱们女人不一定要靠男人,但一手好厨艺,是任何时候都能让自己安身立命的底气。
她说,要想抓住一个人的心,得先抓住他的胃。
可惜,她没能看到我嫁人。
半个小时后,我端着第一道菜走出厨房。
开水白菜。
汤清如水,几片白菜心静静地躺在碗底,看似寡淡,却是最考验功夫的国宴菜。
我把它稳稳地放在王雅芝面前的转盘上。
接着,是龙井虾仁、松鼠鳜鱼、东坡肉、佛跳墙……一道道菜被端上桌,香气在客厅里弥漫开来。
刚才还嘈杂的客厅,此刻鸦雀无声。
所有人都看着那满满一桌色香味俱全的菜肴,脸上是掩不住的惊愕。
林楚楚那句刚学的佛跳墙还飘在空气里,显得格外可笑。她看着桌上那盅汤色金黄、用料考究的佛跳墙,脸色一阵青一阵白。
我解下围裙,走到她面前,拿起公筷,夹了一块煨得软糯入味的鲍鱼放进她碗里。
妹妹,尝尝。这些都是我妈教我的,我声音很轻,却字字清晰,她说,要想抓住男人的心,先抓住他的胃。可惜啊,她走得早,没机会教你了。
林-楚-楚。
林家的真千金,我妈的亲生女儿。
那个,本该学会这一切的人。
王雅芝的脸,比桌上的东坡肉还要红上几分。
2.
那场寿宴,最终在一种诡异的沉默中结束。
亲戚们看向我的眼神,从看好戏变成了探究和忌惮。
林楚楚几乎没动筷子,提前离席,借口是身体不适。
沈聿送她出去的。
我一个人在厨房里收拾残局,将那些几乎没怎么动过的菜倒进垃圾桶。开水白菜的汤,还温着。
沈聿回来时,我正擦着琉璃台,手腕被一只大手握住。
苏晚,你今天什么意思他的声音带着一丝疲惫和不悦。
没什么意思,我挣开他的手,继续擦拭,妈不是嫌我不会做饭吗我露一手,让她高兴高兴。
你知道我说的不是这个。沈聿靠在门框上,看着我,你非要用那种方式和楚楚说话
我停下动作,转过身看他。
哪种方式我说错了吗她不是我妈的亲生女儿吗
苏晚!他的声调高了些,楚楚她从小在外面受了很多苦,性子敏感,你让着她一点不行吗
又是这句话。
自从林楚楚回来,这句话成了沈聿的口头禅。
林楚楚受了苦,所以我要让着她。
林楚楚身体不好,所以结婚纪念日他要去陪她。
林楚楚刚回国不适应,所以他要带她散心,哪怕那一天是我生病高烧。
那我呢
我苏晚,从小在乡下长大,没享过一天福,又该由谁来让着我
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闷得发疼。
沈聿,我看着他,很平静地问,在你心里,我和她,谁更重要
他避开了我的目光。
她不一样,我对她……是责任。
责任。
多好听的词。
我没再说话,转身继续收拾。沉默像一张网,把我们两个人牢牢罩住,密不透风。
那天晚上,我们分房睡的。
这是我们结婚三年来,第一次。
第二天,我起得很早,像往常一样给他准备早餐。他有胃病,三餐必须准时。
我端着小米粥和蒸饺进餐厅时,却看到林楚楚穿着沈聿的白色衬衫,坐在餐桌旁。
衬衫的下摆很长,盖到她大腿,露出两条又细又白的腿。她的头发湿漉漉的,显然是刚洗过澡。
她看到我,一点都不慌乱,反而对我露出一个无辜的笑。
姐姐,你别误会。我昨晚礼服弄脏了,阿聿看我可怜,就收留我住一晚。这是他的衣服,我的已经送去干洗了。
她叫他阿聿。
叫得那么自然,那么亲密。
而我,一直叫他沈聿。
我把早餐放在桌上,发出不轻不重的一声响。
林小姐,我说,沈聿有洁癖,他的衣服,从不外借。
林楚楚的脸色白了白。
这时,沈聿从楼上下来,他已经换好了衣服,看到眼前的景象,皱了皱眉。
苏晚,楚楚只是借住一晚,你不要多想。
我看着他,又看看林楚楚。
我没有多想。我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
姐姐,对不起,林楚楚站起来,走到沈聿身边,小声说,我不知道……我给你添麻烦了。
她垂着头,肩膀微微发抖,看起来委屈极了。
沈聿叹了口气,伸手,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
那个动作,像一根针,扎进我的眼睛里。
3.
沈聿的安抚,像是一个无声的许可。
从那天起,林楚楚开始更频繁地出现在我们的生活里。
她会以各种理由来家里,有时是送一份她亲手做的、却不怎么好吃的点心,有时是借一本书,有时,干脆就是来找沈聿,说自己一个人在家害怕。
她甚至开始对家里的布置指手画脚。
阿聿,这个花瓶的颜色太深了,显得家里好压抑,换个浅色的吧。
阿聿,这幅画好抽象,我看不懂,我们换一幅田园风光的怎么样
而沈聿,大多时候都由着她。
我们的家,一点点地,被刻上了另一个女人的印记。
最让我无法忍受的,是她动了那间次卧。
那间次卧,我原本是打算布置成婴儿房的。里面的墙纸、窗帘,甚至一盏小小的夜灯,都是我亲手挑选的。
我曾拉着沈聿,兴致勃勃地跟他描述未来的宝宝会在这里如何爬行、玩耍。
那时,他眼里的笑意,温柔得能溺出水来。
可现在,林楚楚指着那间房,对沈聿说:阿聿,我想把这间房改成我的画室,可以吗这里的采光最好。
我站在门口,听得清清楚楚。
我等着沈聿拒绝。
等他告诉她,那是我们留给孩子的房间。
可他只是沉默了片刻,然后说:好。
一个好字,轻易地,就将我所有的期盼和幻想,击得粉碎。
那天,我冲了进去。
不行。
我的声音不大,却很坚定。
沈聿和林楚楚都回过头看我。
苏晚沈聿的眉头又皱了起来,带着一丝不耐。
我说不行,我重复了一遍,看着林楚楚,这间房,你不能动。
林楚楚的眼圈立刻就红了。
姐姐,我……我不知道这间房对你这么重要。对不起,我不要了就是了。
她说着,转身就要走,却被沈聿一把拉住。
楚楚,你别委屈自己。
他转头看我,眼神里是全然的责备。
苏晚,你闹够了没有不过是一间空着的房间,给楚楚当画室怎么了她从小就喜欢画画,却因为家里条件不好,连像样的画材都买不起。你现在生活优渥,就不能体谅一下她吗
他的话,像一把钝刀,一刀一刀割在我的心上。
生活优渥
他忘了,我嫁给他的时候,苏家已经败落,我身上背着巨额的债务。是我没日没夜地工作,画设计稿,才一点点还清。
他忘了,我们刚结婚那两年,住的是小小的出租屋,连买一束好点的花都要犹豫半天。
他只记得林楚楚受过的苦。
却把我曾经的挣扎和付出,忘得一干二净。
沈聿,我看着他,一字一句地问,你还记不记得,这间房是用来做什么的
他的喉结动了动,没有回答。
林楚楚在他身后,悄悄地,对我露出了一个胜利的微笑。
那一刻,我忽然觉得很累。
是一种从骨子里透出来的疲惫。
算了,我说,随你们吧。
我转身离开,把他们两个,连同我那些破碎的梦,一起关在了门后。
4.
我们的结婚纪念日,在初冬。
我记得很清楚,三年前的这一天,天很冷,下着小雪。沈聿刚创业,忙得脚不沾地。我以为他忘了,一个人在家煮了碗长寿面。
门铃响的时候,我以为是外卖。
打开门,却看到风雪满身的沈聿。他手里捧着一大束红玫瑰,鼻尖冻得通红,看到我,却笑得像个孩子。
苏晚,纪念日快乐。
他从国外出差,坐了十几个小时的飞机,连家都没回,直接赶了过来。
他说:没什么比你更重要。
那天的雪,那天的玫瑰,那天的他,是我记忆里最温暖的画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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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的纪念日,我提前一个月就订好了餐厅,是我们第一次约会的地方。
我还准备了礼物,是一块亲手绣的腕表带,配他那块百达翡丽正好。为了绣上面的S&W,我熬了好几个通宵,指尖被扎了无数个小孔。
我满心欢喜地等他下班。
从黄昏,等到深夜。
餐厅的侍者过来第三次,委婉地问我是否还需要等位。
我摇了摇头,结了账,一个人走出餐厅。
街上很冷,我没有开车,就这么漫无目的地走着。
手机响了。
是沈聿。
我划开接听,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听到他急切又疲惫的声音。
晚晚,对不起。楚楚她……她突然发病了,我现在在医院。
林楚楚有惊恐障碍症。
据说是小时候被关在小黑屋里留下的病根。
哦。我应了一声,声音平静得不像自己。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下,似乎没想到我是这个反应。
晚晚,你……生气了
没有。我说,你好好照顾她吧。
我挂了电话,抬头看着灰蒙蒙的天空。没有雪,只有刺骨的寒风。
我忽然想起一件事。
林楚楚刚回国的时候,沈聿带她去做过一次全面的身体检查。
那家医院,是沈氏集团旗下的私立医院,我看过那份体检报告。
上面清清楚楚地写着:无任何精神类疾病史。
所以,她的惊恐障碍症,是专门为沈聿准备的吗
我慢慢地走着,走回了那个被叫做家的地方。
客厅的灯亮着,林楚楚送来的那瓶颜色很浅的花瓶里,插着新鲜的百合。
那是她最喜欢的花。
而我,对百合花粉过敏。
这件事,沈聿是知道的。
我走过去,拿起那个花瓶,走到窗边,打开窗。
然后,松手。
花瓶坠落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脆。
像是我心里什么东西,彻底碎掉了。
5.
我病了。
在纪念日第二天,毫无征兆地发起高烧。
我躺在床上,浑身发烫,骨头缝里都透着酸痛。
我给沈聿打电话。
响了很久,才被接起。
喂他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嘈杂,像是在户外。
沈聿,我发烧了,你能不能……回来一趟我的声音很虚弱。
发烧严重吗吃药了吗他连着问了几个问题,听起来很关心。
我心里升起一丝微弱的希望。
吃了,但是没退。家里没有退烧药了。
这样,他那边顿了顿,我现在有点事走不开,你自己打车去趟医院,或者叫个跑腿送药,好不好乖。
最后那个乖字,他说得那么熟练,那么敷衍。
电话那头,隐约传来一阵欢快的音乐声,还有女孩子的笑声。
是林楚楚。
阿聿,快来啊!摩天轮要开了!
我的心,沉到了底。
你在哪我问。
……在公司处理点急事。他撒了谎。
我没有再说话,直接挂了电话。
没过多久,我的手机震动了一下,是朋友圈的更新提醒。
是林楚楚发的。
九宫格的照片,每一张都是她在游乐园里灿烂的笑脸。其中一张,是她和沈聿在旋转木马前的合影。
沈聿没有看镜头,他在看她,眼神是我从未见过的专注和温柔。
配文是:心情不好,还好有阿聿陪我散心,瞬间被治愈啦!
原来,他的急事,就是陪心情不好的林楚楚去游乐园。
而我躺在床上发着高烧,只能换来一句自己去医院。
我看着那张照片,看了很久很久。
直到眼睛发酸,视线模糊。
我撑着发软的身体,自己找出了医保卡和外套,打车去了最近的社区医院。
挂号,排队,就诊,输液。
医院里消毒水的味道很难闻,周围都是病人和家属。别人都有人陪着,嘘寒问暖,端茶倒水。
只有我,一个人坐在冰冷的椅子上,看着药水一滴一滴地落下来,注入我的身体。
手背上的针头很疼,但比不上心里的万分之一。
我忽然想起,有一次沈聿半夜胃疼,疼得在床上打滚。
我吓坏了,大半夜背着他下楼,打车去医院。那时候我们还住在没有电梯的老破小,我那么瘦,硬是把他从六楼背了下去。
在医院折腾了一晚,他睡着了,我就趴在床边守着他,一夜没合眼。
第二天他醒来,看到我布满红血丝的眼睛,抱着我说:晚晚,有你真好。
那时候的有你真好,是真的。
现在呢
现在,他的好,都给了另一个人。
输完液,烧退了一些。我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家。
家里空无一人。
沈聿一夜未归。
我躺在冰冷的床上,睁着眼睛,看着天花板,一夜无眠。
我终于明白,有些东西,不是你努力,就能留住的。
不爱了,就是不爱了。
6.
沈氏集团遇到了一个不大不小的麻烦。
一个重要的海外合作项目,因为文化差异和沟通问题,陷入了僵局。对方的负责人是个出了名的老古板,油盐不进,沈聿派去的人,都被驳了回来。
这个项目,关系到沈氏未来五年的战略布局,不容有失。
沈聿为此焦头烂额,连续几天都住在公司。
我看着他日渐憔悴的脸,和眼底的青黑,心里还是会疼。
我知道那个项目的负责人,威廉姆斯先生。
他是我母亲生前的一位挚友。母亲当年在国外做访问学者时,与他结下了深厚的友谊。他很欣赏母亲在东方烹饪和园林艺术上的造诣。
我犹豫了很久,最终还是拨通了那个许久未曾联系的号码。
电话接通后,我用流利的英语,向威廉姆斯先生问好,并且提起了我的母亲。
他显然还记得,语气里带着怀念。
我没有直接提合作的事,而是从母亲生前最喜欢的一道苏帮菜樱桃肉聊起,聊到了苏州园林的借景之法。
我们聊了很久,从饮食文化聊到建筑哲学。
最后,我才状似无意地提起,我的丈夫,正在负责与他公司的合作项目。
威廉姆斯先生很惊讶,他说:哦苏的女儿,竟然是沈先生的夫人这个世界真是太小了。
他答应我,会重新考虑这次合作。
为了表示诚意,我亲自下厨,复刻了母亲当年招待威廉姆斯先生的几道家宴菜,并且附上了一份关于项目合作的、从中方文化角度出发的建议书,托人送了过去。
做完这一切,我几乎虚脱。
那几天,我几乎没怎么合眼,查阅了大量的资料,才写出那份建议书。
三天后,沈聿回来了。
他看起来很高兴,眉眼间的阴霾一扫而空。
晚晚,项目成了!他走过来,给了我一个大大的拥抱。
我靠在他怀里,闻到他身上熟悉的雪松味,贪恋着这短暂的温存。
威廉姆斯先生突然松口了,还夸我们的新方案很有诚意和新意。晚晚,我们成功了!
他很高兴,像个得了糖果的孩子。
我笑了笑,正想告诉他,那个新方案,其实是我……
他的手机响了。
他松开我,走到一旁去接电话。
是林楚楚。
他的语气瞬间变得温柔起来:楚楚怎么了……别哭,慢慢说……猫丢了别急,我马上过去陪你找。
挂了电话,他拿起外套就要走。
沈聿,我叫住他,你要去哪
楚楚的猫丢了,她很着急,我过去看看。他一边穿鞋一边说,头也没回。
你的庆功宴呢团队的人都还等着你。
不去了,你帮我跟他们说一声抱歉。
我的心,一点点地凉了下去。
他为了林楚楚一只走丢的猫,可以抛下整个团队的庆功宴。
而我为他、为这个家做的一切,他甚至都不知道。
沈聿,我看着他的背影,如果我说,威廉姆斯先生之所以会松口,是因为我呢
他的动作顿住了。
他回过头,看着我,眼神里带着一丝审视和不解。
你你怎么会认识威廉姆斯先生
他是我妈妈的朋友。
他沉默了。
过了好几秒,他才重新开口,语气有些复杂:晚晚,谢谢你。这件事,你做得很好。
一句做得很好。
就像老师表扬一个考了满分的小学生。
然后呢
没有然后了。
他还是拿起车钥匙,打开门,走了出去。
门被关上的那一刻,我清楚地听到自己心碎的声音。
原来,我拼尽全力的付出,在他眼里,甚至比不上一只猫的眼泪。
7.
压垮骆驼的,从来不是最后一根稻草。
是每一根。
周末,我约了大学时的学长周子昂见面。
子昂毕业后自己创业,做得很成功,最近公司正好在拓展业务,想找我合作一个中式园林的设计项目。
我们约在一家安静的茶馆。
子昂还是老样子,温文尔雅,说话不疾不徐。
晚晚,好久不见,你看起来……瘦了些。他给我倒了杯茶。
是吗可能是最近比较忙吧。我笑了笑。
我们聊了聊项目的事,又聊了些大学时的趣事,气氛很轻松。
分开时,子昂开车送我到小区门口。
那我先回去了,方案的事我们再联系。
好,学长慢走。
我正要下车,子昂突然叫住我。
晚晚,他看着我,眼神里有些犹豫,如果……如果你过得不开心,随时可以来找我。
我心里一暖,点了点头。
我下了车,转身,却看到了站在不远处的沈聿。
他的车就停在路边,他靠着车门,嘴里叼着一根烟,没有点燃。路灯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神色在明暗间看不真切。
他看到我,把烟从嘴里拿下来,扔在地上,用脚尖碾灭。
然后,他朝我走过来。
我能感觉到他身上散发出的低气压。
他是谁他问,声音很冷。
我学长,我们谈点工作上的事。我平静地回答。
谈工作需要送到家门口苏晚,你现在长本事了他的话里带着刺。
我看着他,忽然觉得很可笑。
他可以为了林楚楚彻夜不归,可以陪她逛游乐园,可以为她找猫。
而我,只是和学长见个面,谈谈工作,在他眼里,就成了长本事。
沈聿,我看着他的眼睛,你有什么资格质问我
资格我是你丈夫!他似乎被我的话激怒了,声音陡然拔高,苏晚,你别忘了自己的身份!
我的身份
沈太太
一个可以被随时忽略、随时牺牲的身份吗
我没忘,我说,但我今天也想提醒你一下你的身份。沈聿,你,是我的丈夫。不是林楚楚的。
他被我堵得说不出话来,脸色铁青。
我们就这样在小区的路灯下对峙着,像两个陌生人。
良久,他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盒子,递给我。
给你的。语气生硬。
我打开,是一条钻石项链,在灯光下闪着耀眼的光。很贵,很漂亮。
为什么送我这个
庆祝项目成功。他说,也算……为纪念日的事,给你补个礼物。
他总是这样。
用物质来弥补他的亏欠。
以为一条项链,就能抹平我所有的委屈和伤害。
我把盒子盖上,递还给他。
不用了,太贵重了。
苏晚,你又在闹什么别扭他的不耐烦又上来了。
我没有闹别扭,我看着他,很认真地说,沈聿,我们离婚吧。
空气,瞬间凝固。
他脸上的不耐、愤怒,全都僵住了,取而代pad的是一种不敢置信。
你说什么
我说,我们离婚吧。我重复了一遍,无比清晰,我累了。
说完,我绕过他,径直向楼里走去。
没有回头。
8.
提出离婚后,我和沈聿陷入了冷战。
他没有再提那件事,似乎以为我只是一时气话。他开始早些回家,不再在我面前接林楚楚的电话,甚至主动提出周末带我去看电影。
像是在笨拙地弥补。
可我知道,回不去了。
镜子碎了,再怎么粘,都会有裂痕。
他越是这样,我越是觉得讽刺。
如果不是我提出离婚,他是不是永远都看不到我的存在
我开始默默地收拾自己的东西。
我们的婚房很大,但属于我的东西其实并不多。几件衣服,几本书,还有我母亲留给我的一些旧物。
我把它们分门别类,装进箱子里。
收拾到书房的时候,我看到了那枚被我取下来的婚戒。
是我设计的,款式很简单,内圈刻着一个小小的W。
是晚的缩写。
沈聿曾问我为什么,我说,这是我的专属印记。
他当时笑着把我圈进怀里,说:好,以后你就是我沈聿的专属印记。
现在想来,真像一个笑话。
我把戒指放进一个首饰盒里,连同那条他送的钻石项链,一起放在了玄关的柜子上。
终于,沈聿还是把离婚协议放在了我面前。
那天,天气很好,阳光从落地窗照进来,暖洋洋的。
他坐在我对面,神情是我从未见过的疲惫和决绝。
苏晚,我们谈谈。
我看着那份白纸黑字的协议,心里一片平静。
楚楚她……又犯病了。医生说,她不能再受刺激。他说。
所以呢
所以,他深吸一口气,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我们离婚吧。这样对你,对她,都好。
原来,绕了一圈,还是回到了这个原点。
甚至,连理由都还是为了林楚楚。
我拿起笔,翻到最后一页。
他在财产分割上很大方,房子、车子、公司股份,都分了我一半。
我笑了。
他还是觉得,用钱就可以解决一切。
我划掉了所有的财产分割条款,在自愿放弃所有夫妻共同财产后面打了个勾。
然后,在签名处,写下了苏晚两个字。
字迹工整,没有一丝颤抖。
我只有一个要求,我把协议推还给他,明天就去办手续。
他看着协议上我的签名,和被划掉的条款,愣住了。
你这是什么意思苏晚,你不用这样……
我净身出户。我打断他,我什么都不要。沈聿,我不欠你什么,你也不必用这些东西来补偿我。
我们之间,早就两清了。
他看着我,眼神复杂,有震惊,有不解,还有一丝我看不懂的情绪。
你……想好了
想好了。
他沉默了很久,久到我以为一个世纪过去了。
最后,他点了点头。
好。
第二天,民政局。
我们拿到离婚证的时候,外面下起了小雨。
沈聿看着手里的红色小本,有些出神。
晚晚,他叫我,以后……有什么打算
不劳你费心。我把离婚证放进包里,沈先生,再会。
我转身,撑开伞,走进了雨幕里。
没有一丝留恋。
沈聿,从今天起,我们就是陌生人了。
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
从此,一别两宽,各生欢喜。
9.
离开沈聿后,我搬到了城南一间租来的小公寓里。
公寓不大,但阳光很好。我把母亲留下的那些坛坛罐罐都搬了过来,在阳台上种满了花草。
我换了手机号,删掉了所有和过去有关的联系方式。
世界一下子清净了。
我用手头仅有的一点积蓄,盘下了一间小小的店面,开了一家私房菜馆。
没有挂招牌,只做熟客生意,每天只待客三桌,需要提前一个月预定。
菜品,都是我母亲教我的那些。
我给菜馆取名晚归。
取不如晚归之意。
开业那天,周子昂送来了最大的一盆开业花篮。
晚晚,恭喜。他笑着说,我就知道,你是一定会发光的。
谢谢你,学长。
子昂成了我这里的常客,他会带很多商界的朋友来。我的手艺很快就在一个小圈子里传开了。
预定电话越来越多,但我还是坚持着自己的规矩。
我喜欢这种不紧不慢的生活。
每天和食材打交道,看着客人们吃得心满意足的样子,我觉得很踏实。
偶尔,我也会想起沈聿。
想起他吃我做的饭时,那副满足的样子。
但那也只是偶尔了。
就像人偶尔会想起一部看过的旧电影,记得情节,却再没有了当初的心情。
一天晚上,送走最后一桌客人,我正在打扫卫生,周子昂却去而复返。
他手里拿着一份晚报,脸色有些凝重。
晚晚,你看。
我接过来,报纸的财经版头条,是关于沈氏集团的。
标题很醒目:《沈氏集团与林氏集团联姻,强强联合,共创商业帝国》。
下面配了一张照片。
是沈聿和林楚楚的订婚宴现场。
照片上,沈聿穿着一身白色西装,英俊挺拔。林楚楚挽着他的手臂,笑靥如花。他们站在一起,看起来是那么的登对。
郎才女貌,天作之合。
报纸上说,他们的婚礼,定在下个月初。
我看着那张照片,心里很平静。
挺好的。我说,祝他们百年好合。
周子昂看着我,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叹了口气。
你……真的放下了
我笑了笑,把报纸叠好,放在一旁。
子昂,你知道吗哀莫大于心死。当一个人对另一个人彻底失望的时候,就真的什么都不剩了。
爱和恨,都没有了。
只剩下,无尽的漠然。
那晚,我做了一个梦。
梦里,我又回到了那间小小的出租屋。沈聿从背后抱着我,下巴抵在我的头顶。
他说:晚晚,等我赚够了钱,就给你买个大房子,带院子的那种。你在院子里种满花,我每天回来,都能看到你和花。
梦醒了。
天光大亮,阳光透过窗帘的缝隙照进来。
我摸了摸脸颊,一片冰凉。
原来,我还是会哭的。
不是为他,是为那个曾经为了一个虚无缥缥的承诺,就付出了全部真心的,傻傻的自己。
10.
沈聿的婚礼,最终没有办成。
订婚宴后不到半个月,沈氏集团就出事了。
当初那个我和威廉姆斯先生牵线的海外项目,突发变故。对方以合作方诚信问题为由,单方面中止了所有合作,并且启动了索赔程序。
违约金,是个天文数字。
沈氏的股价,一夜之间,一泻千里。
我是在周子昂的电话里知道这个消息的。
威廉姆斯先生亲自发的声明,周子昂的语气很严肃,他说,他可以容忍合作伙伴能力不足,但绝不容忍品德败坏。
我愣住了。
品德败坏什么意思
具体不清楚,但听说……和林楚楚有关。
后来,我才从一些零星的报道里,拼凑出了事情的真相。
林楚楚为了彰显自己沈太太的身份,也为了在沈氏站稳脚跟,背着沈聿,动用了沈氏的资源,去撬威廉姆斯先生的另一个合作伙伴。
她大概以为,凭着沈氏和林氏的背景,可以无往不利。
她太天真了。
她根本不知道威廉姆斯先生最看重的是什么。
是契约精神,是诚信。
她的行为,无疑是触碰了威廉姆斯先生的逆鳞。
而沈聿,作为沈氏的负责人,自然要承担所有的后果。
林家在沈氏出事后,第一时间撇清了关系,宣布和沈聿的婚约作废。
树倒猢狲散。
商场,一向如此现实。
我看着电视新闻里,沈聿被记者围堵的画面。
他瘦了很多,眼里的光也熄灭了,整个人都透着一股颓败的气息。
我关掉了电视。
这一切,都与我无关了。
我的晚归生意越来越好。
甚至有美食家专程找来,写了篇食评,把我的私房菜馆夸上了天。
那天,店里打烊后,我接到了一个陌生的电话。
号码很熟悉。
是王雅芝。
苏晚……电话那头,她的声音苍老又疲惫,再没有了当初的盛气凌人。
是我。
我……我看到报道了,你的菜馆,开得很好。
谢谢。
电话那头是一阵长长的沉默。
然后,我听到了她压抑的哭声。
苏晚,你……能不能回来看看阿聿他……他快不行了。
她说,沈氏破产后,沈聿把自己关在家里,不见任何人,不吃不喝。
我知道,是我们沈家对不起你。是我有眼无珠,错把鱼目当珍珠……我不求你原谅,我只求你,去看看他,劝劝他……算我求你了。
她在那头,泣不成声。
我握着手机,很久没有说话。
去看他吗
以什么身份
前妻还是,一个曾经被伤透了心的陌生人
苏晚,王雅芝的声音带着哀求,阿聿他……他一直在叫你的名字。
11.
我最终还是去了。
不是因为王雅芝的哀求,也不是因为对沈聿还有什么旧情。
我只是想去,给自己的过去,画上一个真正的句号。
沈家的别墅,已经贴上了封条。
我去了我们以前住的那个婚房。
王雅芝给我开了门,她像是瞬间老了十岁,头发白了大半。
屋子里拉着厚厚的窗帘,一片昏暗,空气里弥漫着一股酒气和颓唐的味道。
沈聿就坐在客厅的地毯上,靠着沙发,周围全是空酒瓶。
他胡子拉碴,头发凌乱,身上穿着的还是那件我给他买的灰色羊绒衫,上面沾满了污渍。
他低着头,一动不动,像一尊没有生命的雕塑。
我走过去,在他面前站定。
他似乎感觉到了什么,缓缓地,抬起头。
看到我,他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光亮,随即又被浓得化不开的痛苦和悔恨所淹没。
晚晚……
他的声音,沙哑得像被砂纸磨过。
你来了。
我没有说话,只是看着他。
看着这个,我曾经用尽全力去爱,也用尽全力去忘记的男人。
他挣扎着想站起来,却因为坐得太久,身体一软,又跌了回去。
他自嘲地笑了笑,眼圈通红。
你看,我现在……是不是很没用
我蹲下身,把地上的酒瓶一个个捡起来,放进垃圾袋。
然后,我拉开窗帘。
刺眼的阳光瞬间涌了进来,照亮了房间里的狼藉,也照亮了他苍白憔悴的脸。
他下意识地抬手挡住眼睛。
苏晚,他看着我,声音里带着一丝乞求,你是不是……来看我笑话的
我没那么无聊。
我走进厨房,冰箱里空空如也。
我下了楼,在附近的超市买了些新鲜的食材。
回到家,我走进那个我曾经无比熟悉的厨房,系上围裙,开始熬粥。
小米,南瓜,小火慢炖。
香气,很快就驱散了屋子里的酒气。
我把粥端出来,放在他面前。
吃点吧。
他看着那碗粥,眼泪,毫无预兆地,就掉了下来。
一颗一颗,砸在地板上。
一个在商场上叱咤风云、泰山崩于前都面不改色的男人,此刻,却哭得像个孩子。
晚晚,他哽咽着,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我知道,这句对不起,太迟了。
迟了整整三年。
12.
沈聿喝了那碗粥。
一小口,一小口,喝得很慢,像是怕喝完了,我就会走。
我没有走。
我坐在他对面,静静地看着他。
等他喝完,我拿过碗,去厨房洗干净。
等我再出来的时候,他已经站了起来,虽然身形还有些摇晃,但眼神里,似乎有了一点生气。
他看着我,眼神很复杂。
有悔恨,有痛苦,有迷茫,还有一丝……我看不懂的希冀。
晚晚,他哑着嗓子开口,那枚戒指……
我知道他说的是什么。
我扔了。我说。
他的身体晃了一下,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为什么……
一个W,我看着他,很平静地说,我以为是『晚』,后来才知道,也可以是『Vivian』。沈聿,你从一开始,就给自己留好了退路,不是吗
林楚楚的英文名,是Vivian。
当初他把戒指给我时,我问他,为什么是W。
他说,因为你是苏晚。
我信了。
后来,林楚楚回来,我看到她在社交软件上的个人简介,Vivian
Lin。
那一刻,我才明白,这个W,有多讽刺。
他可以解释为晚,也可以解释为Vivian。
他永远立于不败之地。
沈聿的嘴唇抖了抖,似乎想解释什么,但最终,什么都没说出来。
因为,我说的是事实。
他无从辩驳。
我今天来,我继续说,不是为了原谅你,也不是为了看你笑话。我只是想告诉你,沈聿,你欠我的,已经还清了。
他的公司破产,他的众叛亲离,他现在的一无所有。
够了。
足够抵消我那些年所受的委屈和伤害了。
我们两不相欠了。
说完这句话,我感觉自己心里最后一点枷锁,也彻底解开了。
我站起身,准备离开。
他却突然冲过来,从背后,紧紧地抱住了我。
他的手臂很有力,勒得我有些疼。他的脸埋在我的颈窝里,滚烫的眼泪,浸湿了我的衣领。
别走……他哀求着,声音破碎不堪,晚晚,别走……求你,别不要我……
我错了,我知道错了……你再给我一次机会,好不好一次就好……
我会改,我什么都改……我把公司再做起来,我把所有的一切都给你……
我没有动,也没有说话。
就那么静静地,任由他抱着。
良久,我才轻轻地,掰开了他的手。
我转过身,看着他满是泪痕的脸。
沈聿,我说,你知道吗在我最爱你的时候,我最大的愿望,不是什么大房子,不是什么荣华富贵。我只是希望,在我生病的时候,你能陪在我身边。在我受委屈的时候,你能站出来,为我说一句话。
可是,你没有。
现在,你说这些,还有什么意义呢我已经不爱你了。
我已经,不爱你了。
这句话,像是一把最锋利的剑,瞬间刺穿了他所有的伪装和防备。
他踉跄着后退了两步,靠在墙上,眼神里的光,彻底熄灭了。
一片死寂。
我没再看他,转身,打开门,走了出去。
外面的阳光很好,暖暖地照在身上。
我深吸一口气,空气里,是自由的味道。
沈聿,再见了。
这一次,是真的,再也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