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重生花轿
火焰舔上脚踝的剧痛,烧穿了骨髓。
浓烟像是无数只滚烫的手,死死扼住咽喉,往肺里灌着滚烫的灰烬。
视野在灼烧的痛苦里扭曲、变黑。
最后定格在窗缝外,两双冰冷、贪婪、带着得逞快意的眼睛——她深爱的丈夫傅承安,和她视若亲妹的闺中密友柳如烟。
恨意如同淬毒的匕首,在灵魂深处狠狠搅动。
砰——啪!
震耳欲聋的鞭炮声,毫无预兆地,像一柄巨锤,狠狠砸碎那濒死的窒息与灼痛。
苏云锦猛地睁开眼。
大红。
铺天盖地,刺眼又喜庆的大红。
身下是颠簸的花轿,狭窄的空间里充斥着新漆和劣质熏香混合的甜腻气味。
外面是喧嚣的人声,锣鼓震天响,吹吹打打,喜庆得令人作呕。
她低头,映入眼帘的是一双精心绣着缠枝并蒂莲的软缎红鞋,鞋尖缀着圆润的珍珠。
手指触碰到冰凉的丝滑,是绣着百子千孙图的厚重红盖头。
不是梦。
那焚烧脏腑的剧痛,那刻骨的背叛与怨恨,真实得如同烙印。
她回来了。
回到了三年前,这顶将她送入地狱深渊的花轿里,回到了她与傅承安大婚的这一天!
前世死前的每一帧画面都在脑中尖啸。
傅承安虚情假意的温存,柳如烟亲昵依偎的笑脸,他们联手榨干她苏家的财富,最后一把火,将她这个碍眼的障碍烧得尸骨无存,只为吞掉那份天价保单!
滔天的恨意如同沸腾的岩浆,瞬间冲垮了所有理智的堤坝。去他娘的隐忍!去他娘的徐徐图之!
苏云锦猛地抬手,五指如钩,狠狠抓住头上那方象征着屈辱与死亡的盖头。
嗤啦——!
上好的红绸在她掌心发出不堪重负的撕裂声。
轿帘被一只涂着鲜红蔻丹的手,粗暴地一把掀开!
外面喧嚣的锣鼓、鼎沸的人声、混杂着鞭炮的硝烟味,如同开闸的洪水般猛地灌入狭窄的轿厢。
阳光刺得她微微眯了一下眼,随即,那目光便淬了寒冰,锐利地扫向轿外。
花轿正停在傅府那漆得油光水亮、贴着硕大囍字的高大门楼前。
石阶上,傅承安一身簇新的状元红新郎喜服,身姿挺拔,面如冠玉。
他嘴角噙着温润如玉的笑意,正朝花轿伸出手,姿态优雅,仿佛即将迎接他此生的珍宝。
那副深情款款的皮囊下,包裹的却是比蛇蝎更毒的算计!
石阶下,站满了前来看热闹的街坊邻里和傅家亲朋。
人人脸上都洋溢着看戏般的兴奋与好奇,交头接耳,指指点点。
新娘子怎么自己掀盖头了
哎哟喂,这…这不合规矩啊!
快看!新娘子脸色好吓人!
傅承安脸上的温润笑意瞬间僵住。
伸出的手尴尬地停在半空,眼底飞快地掠过一丝惊愕和被打断计划的不悦。
但他很快调整过来,眉头微蹙,换上恰到好处的担忧和温柔。
他上前一步,声音刻意放得低沉柔和,带着安抚的意味:
云锦怎么了可是轿子里闷着了别怕,为夫在……
他再次伸出手,想去触碰她掀开盖头后露出的、冰冷得没有一丝温度的脸。
滚开!
苏云锦的声音不高,却像淬了冰的刀子,清晰地割开所有嘈杂。
她猛地一拂袖。
宽大的、绣着金线龙凤呈祥的喜服袖摆带着凌厉的风声,啪地一声,狠狠抽打在傅承安伸过来的手背上。
力道之大,竟让他白皙的手背瞬间红了一片。
傅承安吃痛,猛地缩回手,脸上的温柔假面终于裂开一道缝隙,露出底下难以置信的错愕和一丝被当众冒犯的愠怒。
云锦!你这是做什么他声音拔高,带着训斥。
苏云锦看也不看他那副令人作呕的嘴脸。
她弯腰,一步踏出花轿。
沉重的凤冠上垂下的珠翠流苏随着她的动作剧烈晃动,撞击出细碎凌乱的声响,映着她那双寒潭般深不见底、燃烧着复仇烈焰的眼眸。
她站在傅府那象征着百年好合的高大门槛前,目光冰冷地扫过台阶下那一张张或震惊、或茫然、或等着看好戏的脸。
很好。
人够多。
这场戏,够大!
苏云锦深吸一口气。
那混杂着鞭炮硝烟和人群汗味的空气,此刻却让她感到一种病态的清醒。
她的目光,最终像两道冰锥,精准地钉在傅承安那张竭力维持温雅、实则已有几分扭曲的脸上。
傅承安,她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盖过了残余的锣鼓喧嚣,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决绝,响彻在傅府门前,这门亲事,我不认了!
死寂。
死一般的寂静。
如同无形的巨浪,猛地拍散了所有的喧嚣。
前一秒还人声鼎沸、锣鼓喧天的傅府门前,此刻落针可闻。
一张张脸上凝固着难以置信的表情,眼珠子瞪得几乎要脱眶而出。
无数道目光,像探照灯一样,齐刷刷地聚焦在苏云锦身上,又惊疑不定地扫向新郎官傅承安。
什…什么傅承安以为自己听错了,脸上的血色唰地褪尽,只剩下惨白。他勉强扯动嘴角,试图挤出一个安抚的笑容,声音却控制不住地发颤,云锦,你…你定是累糊涂了!大喜的日子,说什么傻话快,快随我进去拜堂,莫让宾客们看了笑话……
他强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和一股莫名的不安,再次伸出手,想去拉苏云锦的胳膊。
动作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强硬,仿佛要将她这个失了心智的新娘强行拖进那吃人的牢笼。
笑话苏云锦猛地侧身,避开他伸来的手,仿佛那是什么肮脏的秽物。
她唇角勾起一抹冰冷到极致的弧度,那弧度里没有半分笑意,只有刻骨的讥诮与恨意。
傅承安,你和你那好表妹柳如烟昨夜在书房商议如何谋害我苏家财产、如何让我‘意外身故’时,怎么不怕成了笑话!
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冰棱,狠狠砸向傅承安!
轰——!
人群彻底炸开了锅!
短暂的死寂后,是山呼海啸般的议论和惊呼!
谋害!
天爷啊!这是真的假的
柳如烟那不是傅家表小姐吗他们……
怪不得新娘子要退婚!这…这简直是蛇蝎心肠啊!
无数道目光瞬间变得鄙夷、惊骇、探究,如同无数根芒刺,狠狠扎在傅承安身上。
傅承安如遭雷击!
脑子里嗡的一声巨响,仿佛有什么东西轰然炸开。
他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干干净净,连嘴唇都失去了颜色。
昨夜书房密谈……她怎么会知道!
那明明是……最隐秘的角落!
巨大的恐惧像一只冰冷的手,瞬间攫住了他的心脏,让他几乎窒息。
他下意识地后退一步,撞在冰冷的门框上,身体控制不住地剧烈颤抖起来。
你…你血口喷人!胡说八道!他失声尖叫,声音尖锐刺耳,完全失去了平日的温雅风度,只剩下狼狈和恐慌,我…我傅承安行得正坐得直!从未做过此等伤天害理之事!苏云锦,你休要在此污我清白,坏我傅家名声!
他色厉内荏地咆哮着,眼神却慌乱地四处躲闪,不敢与苏云锦那双洞悉一切、燃烧着复仇火焰的眼眸对视。
清白傅家名声苏云锦像是听到了天底下最大的笑话。
她猛地抬手,在所有人惊愕的注视下,探入自己繁复华丽的嫁衣内襟!
刺啦——
一声更为刺耳的裂帛声响起!
她从贴身的衣物里,毫不犹豫地撕下一块雪白柔软的素绢里衬!
那动作带着一种近乎自残的决绝。
紧接着,在所有人倒吸冷气的声音中,她毫不犹豫地低头,狠狠一口咬破了自己的食指指尖!
殷红的血珠瞬间涌出,在白皙的指尖凝成刺目的红。
她无视指尖的刺痛,无视周围此起彼伏的惊呼。
就用那根染血的食指,在那方撕下的素绢上,一笔一划,力透绢背地写了起来。
字迹凌厉,带着刻骨的恨意,如同刀锋凿刻:
立书人苏氏云锦,因夫傅承安,勾结表妹柳如烟,密谋图财害命,丧尽天良,人神共愤!自今日起,恩断义绝!苏云锦休夫于此,天地为证!此身再不入傅家门,此心永与傅贼绝!恐后无凭,立此休书为照!
最后,她重重地写下自己的名字——苏云锦!
三个血字,力透绢背,触目惊心!
写罢,苏云锦猛地抬头。
染血的指尖还悬在半空,血珠沿着指节缓缓滑落,滴在脚下染着鞭炮碎屑的尘土里。
她手腕一抖,将那方浸透了恨意与决绝的血书休书,如同丢弃世间最肮脏的垃圾,狠狠摔向傅承安惨白如纸的脸!
傅承安,看清楚了!
今日,是我苏云锦休了你!
拿着你的‘清白’和‘名声’,滚回你的阴沟里去!
你我之间,血债,必用血偿!
那方染血的素绢,带着一股凌厉的劲风,如同索命的符咒,啪地一声,不偏不倚,正正砸在傅承安那张早已失去血色的脸上!
温热的、带着铁锈腥气的血液,瞬间在他挺直的鼻梁和脸颊上晕开一小片刺目的红痕。
绢布柔软的质地,此刻却像烧红的烙铁,烫得他浑身剧颤,魂飞魄散!
2
血书休夫
死寂再次降临。
这一次,连呼吸声都仿佛被冻结了。
所有人都被这惊世骇俗的一幕震得魂飞天外。
休夫!
还是以如此惨烈决绝、血书为证的方式休夫!
指控的还是图财害命!
这简直闻所未闻!惊世骇俗!
无数道目光死死钉在那方飘然落地的血书上,又惊恐地扫向摇摇欲坠的傅承安,最后定格在花轿前那个一身火红嫁衣、指尖染血、眼神却比寒冰更冷的女子身上。
空气凝固得如同铁块,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心头。
啊——!我的儿啊!我的老天爷啊——!
一声凄厉到变调的尖叫,猛地撕裂了这令人窒息的死寂。
一个穿着酱紫色福字纹锦缎褙子、头上插满赤金头面的肥胖妇人,像一颗失控的炮弹,从傅府大门内尖叫着冲了出来。
正是傅承安的母亲,傅张氏。
她精心描画的胖脸上此刻涕泪横流,五官因极度的愤怒和羞耻扭曲成一团,金簪随着她剧烈的动作疯狂摇晃。
小贱人!丧门星!你敢污蔑我儿!你敢休夫!反了天了!老娘跟你拼了——!
傅张氏根本不去看地上那刺眼的血书,她此刻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撕了这个让她傅家丢尽脸面、毁了她儿子大好前程的贱人!
她张牙舞爪,肥胖的身躯爆发出惊人的速度,尖利的指甲直直朝着苏云锦那张冰冷绝艳的脸抓去!
那架势,恨不得当场将她的脸皮撕下来!
眼看那涂着鲜红蔻丹的尖利指甲就要触碰到苏云锦的脸颊。
苏云锦眼中寒光爆射!
不退反进!
在傅张氏肥胖的身体因惯性猛扑过来的瞬间,苏云锦左脚闪电般后撤半步,身体如同柔韧的柳枝般向左一侧,巧妙地让开了那致命的抓挠。
右手却快如鬼魅般探出!
她精准地一把攥住了傅张氏因用力过猛而向前挥舞的右手手腕!
触手油腻肥厚,令人作呕。
苏云锦眼中没有丝毫温度,五指如铁钳般骤然收紧!
咔嚓!
一声令人牙酸的、细微的骨头错位声响起。
嗷——!傅张氏杀猪般的惨嚎瞬间冲口而出,剧痛让她整张胖脸都扭曲变形。
但这还没完!
苏云锦借着傅张氏前扑的巨大力道和自己拧腕的巧劲,腰身猛地一旋!
一股沛然莫御的力量顺着她的手臂爆发出来!
给我——进去!
一声冰冷的低喝!
在所有人惊骇欲绝的目光中,只见那肥胖臃肿的傅张氏,竟如同一个沉重的破麻袋,被苏云锦单手抡了起来!
她庞大的身躯在空中划过一道短暂而沉重的弧线,伴随着凄厉到不似人声的尖叫。
然后——
哐当!!!哗啦啦——!
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
傅张氏整个人,结结实实、四仰八叉地砸进了傅府大门内正对着的、摆满了傅家列祖列宗牌位的紫檀木供桌上!
沉重的供桌被这巨大的冲击力撞得猛地向后滑移,桌腿与青砖地面摩擦发出刺耳的噪音。
供桌上那些描金绘彩、代表着傅家无上荣光的祖宗牌位,如同被飓风扫过的落叶,噼里啪啦、稀里哗啦地倾倒、翻滚、砸落下来!
香炉倾覆,香灰漫天飞扬!
贡品果盘滚落一地,瓜果点心四散飞溅!
傅张氏肥胖的身体深深嵌在倾倒的牌位和供品残骸之中,钗环散乱,满脸香灰和果渍,翻着白眼,只有进气没有出气,发出痛苦的、断断续续的呻吟。
整个傅府门前,再次陷入一片死寂。
比之前的任何一次都要彻底。
所有人都石化了。
嘴巴大张着,足以塞进一个鸡蛋。
眼珠子凸出,几乎要掉在地上。
刚才……发生了什么
那个看起来纤细娇弱、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的新娘子……单手……把傅家那个少说也有一百七八十斤的母老虎……抡飞了!
还精准无比地砸塌了傅家的祖宗供桌!
祖宗牌位……撒了一地!
不知是谁先倒抽了一口冷气。
紧接着,如同点燃了火药桶。
我的娘诶!!
见鬼了!这新娘子是煞星转世吧!
单手…单手抡飞了傅张氏!她…她吃什么长大的!
祖宗!傅家的祖宗牌位都砸了!这…这是要天打雷劈啊!
惊呼声、尖叫声、难以置信的抽气声此起彼伏,如同滚开的沸水。
看向苏云锦的目光,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恐惧和敬畏。这哪里是什么新嫁娘分明是从地狱爬回来索命的罗刹!
傅承安呆呆地看着大门内一片狼藉的祖宗供桌,看着嵌在牌位堆里只剩哼哼的母亲。
他浑身冰凉,如坠冰窟。
那方血红的休书还躺在他的脚边,像是一滩刺目的污血。
完了。
一切都完了。
傅家的脸面,他傅承安的前程,在这一刻,被苏云锦用最狂暴、最羞辱的方式,彻底碾碎在了脚下!
巨大的恐惧和滔天的恨意瞬间淹没了他!
他猛地抬头,双眼赤红如同滴血,死死瞪着苏云锦,那眼神,恨不得将她生吞活剥!
苏、云、锦!!他从齿缝里挤出这三个字,每一个字都裹挟着噬骨的恨毒,你敢毁我傅家宗祠!你敢伤我母亲!我跟你拼了——!
他像一头发疯的公牛,完全失去了理智,挥舞着拳头,不管不顾地朝着苏云锦猛冲过去!什么温文尔雅,什么君子风度,全都被抛到了九霄云外!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住手——!
一声娇弱凄楚、带着无尽委屈和惊慌的哭喊,突兀地响起。
一道纤细柔美的身影,穿着水粉色的绫罗衣裙,如同受惊的小白兔般,跌跌撞撞地从人群后面挤了出来,张开双臂,挡在了状若疯魔的傅承安面前。
正是柳如烟!
她哭得梨花带雨,我见犹怜,精心描画的妆容被泪水冲花,更显得楚楚可怜。
承安哥哥!不要冲动!不要为了如烟犯下大错啊!她声音哽咽,带着无尽的哀婉和自责,目光却飞快地扫过苏云锦,眼底深处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怨毒和得意。
她转向苏云锦,泪水涟涟,仿佛承受了天大的冤屈:
云锦姐姐!你…你怎能如此狠心!如此污蔑承安哥哥和我我知道,你定是误会了!是,我…我腹中是有了承安哥哥的骨肉…她说到这里,恰到好处地停顿,一只手颤抖地抚上自己平坦的小腹,脸上浮现出羞涩、痛苦又带着一丝母性光辉的复杂表情。
人群再次哗然!看向傅承安和苏云锦的眼神更加复杂。
可我从未想过要害姐姐你啊!柳如烟哭得更加凄惨,声音拔高,带着控诉,姐姐你怎能…怎能因嫉妒就编造出如此恶毒的谎言,血口喷人,还要休夫毁家姐姐,你…你摸摸自己的良心啊!你恨我,冲着我来便是,何苦如此作践承安哥哥,作践傅家满门啊!呜呜呜……
她哭得肝肠寸断,身体摇摇欲坠,仿佛随时都会晕厥过去。
这番唱念做打,配合着她那柔弱无助的姿态和孕事的爆料,瞬间博得了不少不明真相围观者的同情。
唉,原来是这样……
苏家小姐也太善妒了些……
未婚先孕是不对,可这……也不至于闹成这样吧
就是,还砸了人家祖宗牌位……
议论的风向,似乎有了一丝微妙的转变。
傅承安被柳如烟死死拦住,听着她字字泣血的控诉,看着她护在自己身前的柔弱身影,再看看周围人那略带同情的目光,一股邪火和莫名的底气又冲了上来。
他赤红的眼睛死死盯着苏云锦,胸膛剧烈起伏:
苏云锦!你听到了吗!如烟她有了我的孩子!她如此善良,还在为你开脱!你呢你这个毒妇!嫉妒成性,血口喷人,毁我宗祠,伤我母亲!你…你简直罪该万死!今日,我傅承安就算拼着前程不要,也要为傅家讨个公道!他咬牙切齿,仿佛自己才是那个受了天大委屈的人。
苏云锦冷眼看着眼前这一出拙劣的双簧。
柳如烟的眼泪,傅承安的咆哮,周围那些摇摆不定的议论……
她只觉得无比讽刺。
前世,就是柳如烟这一副柔弱可怜、处处为她着想的模样,让她放松了警惕,引狼入室,最终被啃噬得尸骨无存!
善良开脱
呵!
苏云锦唇角缓缓勾起。
那笑容,冰冷刺骨,带着一种洞悉一切、掌控全局的嘲弄。
她没有看叫嚣的傅承安,也没有看哭得快要断气的柳如烟。
她的目光,如同冰冷的探针,精准地刺向柳如烟那只虚虚护在小腹上的手。
骨肉苏云锦的声音不高,却像一把淬了剧毒的冰锥,瞬间刺穿了柳如烟所有的伪装和傅承安强撑的底气。
她缓缓抬起那只刚刚书写了血书、此刻血迹已微微干涸的手。
在所有人惊疑不定的注视下,她不紧不慢地探入自己宽大的、绣着繁复金线的嫁衣袖袋中。
柳如烟,苏云锦的声音带着一种残忍的平静,一字一句,清晰无比地砸在柳如烟骤然煞白的脸上,你这胎,三年前,在城西‘济世堂’王老大夫那里,就该流掉了。
啪嗒。
一张折叠得整整齐齐、边缘已经有些磨损发黄的纸笺,被苏云锦用两根染血的手指,轻飘飘地夹了出来。
她手腕一抖。
纸笺展开。
上面赫然是济世堂的印鉴,和一行清晰无比、力透纸背的墨字诊断:
癸亥年五月初七,柳氏女,小产未净,胞宫受损,恐难再孕。
落款处,是济世堂王回春大夫的亲笔签名和鲜红的私章!
死寂。
第三次死寂。
这一次,连风声都仿佛凝固了。
所有人的目光,如同被无形的线牵引着,死死地钉在那张展开的、泛黄的诊断书上。
那上面的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烙铁,烫得人眼睛生疼!
小产未净胞宫受损恐难再孕!
三年前!
城西济世堂王回春那可是城里最有名的妇科圣手!他的诊断,无人质疑!
短暂的死寂后,是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猛烈的、如同火山喷发般的哗然!
天啊!!!
三年前就小产了!
胞宫受损不能生了!
那她刚才还说什么有了傅少爷的骨肉!
这…这分明是假的!是骗人的!
我的老天爷!这柳家小姐看着柔柔弱弱,心肠怎么这么毒啊!
这是想借假孕上位还是想栽赃陷害!
怪不得苏小姐要休夫!这傅少爷跟个不能生养的表妹勾搭成奸,还想谋害正妻!呸!真不是东西!
人群彻底炸了!之前的同情瞬间转化为被愚弄的愤怒和极度的鄙夷!
无数道目光如同淬毒的利箭,狠狠射向柳如烟和傅承安!唾骂声、鄙夷声、指指点点声,如同汹涌的潮水,瞬间将他们淹没!
不——!假的!这是假的!柳如烟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干干净净,比傅承安脸上的粉还要白!
她浑身筛糠般抖了起来,刚才还楚楚可怜的表情瞬间扭曲,充满了极致的惊恐和难以置信。
她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发出尖利到破音的嘶喊:你伪造!苏云锦!你伪造诊断书害我!承安哥哥!她害我!她害我啊——!
她疯了一样想扑过去抢夺那张诊断书,身体却因为巨大的恐惧和打击而发软,踉跄着几乎摔倒。
傅承安更是如遭五雷轰顶!
他死死盯着那张诊断书,眼珠子几乎要从眼眶里瞪出来!
三年前小产不能生了!
那柳如烟口口声声说怀了他的孩子……是假的!
他被骗了!
一股被愚弄的滔天怒火和被当众扒皮的极致羞耻感猛地冲上头顶!
他猛地转头,赤红的双眼像野兽一样死死盯住身边摇摇欲坠、面目狰狞的柳如烟,眼神充满了怀疑、震惊和暴怒!
你……你骗我!他声音嘶哑,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和即将爆发的狂怒。
我没有!承安哥哥你信我!是她伪造的!是她要害我!柳如烟哭喊着,死死抓住傅承安的胳膊,指甲几乎要掐进他的肉里。
她看着傅承安那怀疑暴怒的眼神,看着周围无数鄙夷唾弃的目光,最后,那怨毒到极致的眼神,如同淬了毒的钩子,狠狠钉在苏云锦那张冰冷绝艳、仿佛掌控了一切的脸上!
都是她!
都是这个贱人毁了这一切!
她苦心经营的一切!她唾手可得的富贵荣华!
滔天的恨意和绝望瞬间冲垮了柳如烟最后一丝理智!
苏云锦!我杀了你——!
一声歇斯底里的尖叫!
柳如烟猛地拔下自己发髻上一支足有半尺长、尖端磨得异常锋利的赤金凤头簪!
她像一头彻底疯狂的母兽,不管不顾,用尽全身力气,朝着苏云锦的心口狠狠刺去!
金簪在阳光下划过一道狠毒的寒光!
3
胭脂刀锋
金簪破空!
带着柳如烟倾注了所有怨毒与绝望的力道,狠辣决绝地刺向苏云锦的心口!
速度极快!
距离极近!
事发突然!
周围响起一片惊恐的尖叫声!有人甚至闭上了眼睛,不忍看那血溅当场的惨剧!
苏云锦瞳孔骤然收缩!
但她脸上,没有半分慌乱。
只有一片冰封的漠然,和眼底深处跳跃的、近乎残酷的冷静。
就在那锋利的金簪尖端即将触及她火红嫁衣的刹那!
她的身体动了!
没有后退,没有格挡,而是以一种不可思议的柔韧和速度,如同水中的游鱼,顺着金簪刺来的方向,极其细微地一侧身!
嗤——!
金簪擦着她嫁衣的襟口险之又险地刺过,只带起一丝细微的布料撕裂声。
与此同时!
苏云锦那只一直垂在身侧的左手,如同蛰伏已久的毒蛇,闪电般探出!
不是去抓柳如烟持簪的手腕。
而是精准无比地、用拇指和食指的指腹,如同拈花拂叶般,轻柔却又带着千钧之力,闪电般捏住了柳如烟持簪那只手的肘关节内侧!
一个极其隐蔽、刁钻的位置——麻筋!
呃啊!
柳如烟只觉得整条右臂瞬间一麻!如同被无数细密的电流狠狠击中!
力量如同退潮般从手臂上消失!
那支凝聚了她全部恨意的金簪,再也握不住。
当啷一声脆响,脱手掉落在地,在青砖上弹跳了几下,滚到一边。
苏云锦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
捏住麻筋的左手如同铁钳,猛地向下一压一旋!
柳如烟惨叫着,身体不受控制地被一股巨力带着,踉跄着向前扑倒!
就在她身体前倾、脸孔距离苏云锦极近的瞬间!
苏云锦那只一直藏在宽大嫁衣袖中的右手,如同变戏法般倏然抬起!
指间,赫然多了一抹妖异的、近乎刺眼的红!
那不是胭脂。
那是一柄薄如蝉翼、不过寸许长短、形状如同一片精巧柳叶、通体泛着冰冷金属光泽的——小刀!
刀身极薄,刃口在阳光下流动着一线令人心悸的寒芒,刀柄极小,被染成了与女子蔻丹无异的鲜红色,乍一看,真如女子把玩的胭脂盒里的小物件。
胭脂刀!
苏家秘传,精巧绝伦,见血封喉的胭脂刀!
啊!刀!有人眼尖,失声惊呼。
苏云锦罔若未闻。
她看着柳如烟那张因为剧痛和惊恐而扭曲变形、却依旧残留着几分楚楚风韵的脸。
就是这张脸。
前世用虚伪的柔弱和泪水,骗取了她的信任,最终将她推入火海!
就是这张脸,在傅承安怀里,露出得逞的、毒蛇般的笑容!
苏云锦的唇角,缓缓勾起一抹近乎妖异的弧度。
冰冷,残酷,带着一种掌握生杀予夺的快意。
柳如烟,她的声音很轻,却如同地狱传来的低语,清晰地钻进柳如烟因恐惧而放大的耳中,既然你这么喜欢用这张脸勾引男人,颠倒黑白……
那这张脸,就别要了!
话音落下的瞬间!
苏云锦捏着胭脂刀的右手动了!
快!
快得只留下一道残影!
如同最灵巧的画师在雪白的宣纸上落下最写意的一笔!
那抹妖异的胭脂红,带着刺骨的寒芒,在柳如烟那张写满惊恐的脸上,闪电般划过一个流畅而残酷的交叉轨迹!
唰!唰!
没有惊天动地的惨叫。
只有两声极其细微、如同裂帛般的轻响。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无限拉长。
柳如烟扑倒的动作定格了。
她脸上那极致的惊恐和怨毒也凝固了。
随即,两道细细的、鲜红的血线,如同最精准的工笔画,缓缓地、清晰地在她左脸颊和右脸颊上浮现、延伸、交叉而过。
一道从左上额角斜着划过鼻梁,直至右下颌。
另一道,从右上额角斜着划过鼻梁,直至左下颌。
一个巨大而狰狞的、深可见骨的猩红X!
呃……
短暂的、如同窒息般的停顿后。
柳如烟的喉咙里才猛地爆发出一种不似人声的、凄厉到穿透云霄的惨嚎!
啊——!!!我的脸!我的脸啊——!!!
剧痛如同海啸般席卷了她所有的神经!
她双手疯狂地想要捂住自己的脸,却又在触碰到那深可见骨的伤口和喷涌的温热血液时,吓得魂飞魄散,发出更加凄厉的尖叫!
鲜血如同决堤的洪水,从两道交叉的恐怖伤口中汩汩涌出,瞬间染红了她精心挑选的水粉色衣裙,滴滴答答地溅落在傅府门前的青石板上,晕开一朵朵刺目的血花。
她像一个被彻底撕碎的破布娃娃,踉跄着,尖叫着,翻滚着,最终瘫软在地,蜷缩成一团,只剩下绝望的、不成调的哀嚎。
那张曾经楚楚动人的脸,此刻只剩下被鲜血覆盖的、不断扭曲抖动的肌肉和深可见骨的创口,如同地狱爬出的恶鬼!
嘶——!
全场一片倒抽冷气的声音!
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整齐,都要响亮!
所有人都被这血腥、冷酷、却又带着一种奇异美感(恶魔的美感)的一幕彻底震慑住了!
看着地上翻滚哀嚎、面目全非的柳如烟。
看着那手持滴血胭脂刀、一身火红嫁衣、如同浴血修罗般的苏云锦。
一股寒气从每个人的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恐惧!敬畏!还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被极致暴力美学冲击的震撼!
再无一人敢发出半点质疑或同情的议论。
整个傅府门前,只剩下柳如烟那撕心裂肺、不似人声的惨嚎在回荡。
如烟!!
傅承安看着地上那如同厉鬼般哀嚎翻滚、满脸是血的柳如烟,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痛吼。
他猛地扑过去,想要扶起她,却又被那满脸的鲜血和狰狞的伤口吓得手足无措。
苏云锦!你这个毒妇!魔鬼!!他猛地抬头,赤红的双眼死死瞪着苏云锦,那眼神里的恨意,浓得几乎要化为实质,你毁她容貌!你不得好死!我要杀了你!我一定要杀了你——!
他状若疯癫,就要不管不顾地再次扑上来拼命。
杀我
苏云锦轻轻甩了甩胭脂刀尖上沾染的一滴血珠。
动作优雅得像在拂去花瓣上的露水。
她看着傅承安那副恨不得生啖其肉的模样,眼神冰冷,没有一丝波澜。
前世那场焚尽她血肉的大火,仿佛又在眼前燃烧起来。
那灼烧灵魂的剧痛,那被背叛的绝望……
傅承安,她的声音如同来自九幽寒渊,带着一种洞穿一切的冰冷,你是不是觉得,今日我毁了柳如烟的脸,便是最狠的报复了
傅承安被她那平静到可怕的眼神看得心头一寒,冲势不由得一滞。
苏云锦缓缓抬起手。
那只染血的、握着胭脂刀的手。
指向傅府大门内。
指向那一片狼藉、牌位散落、供桌歪斜的祖宗祠堂。
更指向那祠堂之后,傅府深处某个方向。
你是不是忘了,她的声音如同寒冰碎裂,一字一句,清晰地敲打在傅承安骤然收缩的心脏上,你们傅家库房后面,那个隐秘的小院子里,藏着什么
傅承安脸上的狂怒和疯狂,如同潮水般瞬间褪去!
只剩下一种被剥光了衣服暴露在冰天雪地里的、极致的惊恐!
他瞳孔缩成了针尖大小,身体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嘴唇哆嗦着:你…你说什么我…我听不懂……
听不懂苏云锦唇角勾起一抹残忍的弧度,需要我提醒你吗去年腊月二十三,小年夜,子时三刻……
她每说一个字,傅承安的脸色就惨白一分,身体抖得如同风中的落叶。
你,傅承安,亲手将十桶桐油,藏进了那个院子。苏云锦的声音陡然拔高,如同惊雷炸响在所有人耳边,你告诉我,傅承安!你囤积那么多桐油,是想做什么!
轰——!
人群彻底炸了!
桐油!十桶!藏在家里!
这玩意儿除了放火,还能干什么!
联想到苏云锦之前的指控——图财害命!
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答案呼之欲出!
不!不是!你胡说!傅承安像被踩了尾巴的猫,尖声嘶吼,额头上青筋暴跳,冷汗如同小溪般淌下,那是…那是预备修缮祠堂屋顶用的!对!修缮用的!
修缮苏云锦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
她眼神陡然变得锐利如刀,直直刺向傅承安那慌乱躲闪的眼睛。
那你告诉我,三个月前,你瞒着我,以我的名义,向‘四海通’票号借贷的那笔十万两白银的巨款,又做了什么!
傅承安如遭重击,猛地后退一步,撞在门框上,脸色惨白如鬼!
还有!苏云锦步步紧逼,声音如同催命的符咒,你暗中联络‘永安保’的大掌柜,用我的生辰八字和贴身信物,签下的那份保额高达五十万两白银、受益人为你傅承安的意外身故保单,又是为了什么!
每一个问题,都像一把烧红的铁钳,狠狠烙在傅承安的心上!
每一笔账,都是他精心策划、自以为天衣无缝的杀局!
如今,却被苏云锦当着所有人的面,赤裸裸地、一件件地撕开!
证据!时间!地点!金额!受益人!
清晰无比!无可辩驳!
噗通!
傅承安再也支撑不住,双腿一软,直接瘫坐在了地上。
他面无人色,浑身抖得像筛糠,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眼神涣散,充满了极致的恐惧和难以置信。
完了。
全完了。
他所有的谋划,所有的狠毒,都被这个女人……看得一清二楚!
我的天爷啊……
十桶桐油…十万两借贷…五十万两的保单……
这…这哪里是结亲这分明是…是谋财害命啊!
畜生!简直猪狗不如!
烧死他!这种畜生就该千刀万剐!
人群彻底愤怒了!被这赤裸裸的、精心策划的谋杀彻底点燃了怒火!唾骂声如同海啸,鄙夷的目光如同利刃,恨不得将瘫在地上的傅承安当场凌迟!
就在这愤怒的声浪几乎要将傅承安淹没时。
苏云锦冰冷的目光,却如同冰冷的探照灯,越过瘫软的傅承安,越过地上哀嚎翻滚的柳如烟,越过惊魂未定、面如土色的傅家下人。
最后,落在了傅府大门内,一个缩在角落阴影里、穿着灰扑扑短打、低着头、努力降低存在感的干瘦老仆身上。
那老仆一直低着头,身体似乎也在微微发抖。
陈伯,苏云锦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所有的嘈杂,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您老,还要躲到什么时候
那被称作陈伯的老仆身体猛地一僵!
如同被一道无形的闪电劈中!
他缓缓地、极其艰难地抬起头。
那是一张布满深刻皱纹、饱经风霜的脸,浑浊的老眼里,此刻充满了极度的震惊、恐惧,还有一丝……被点破秘密的绝望。
苏云锦看着他,眼神复杂,有恨,但更多的是冰冷。
三年前,柳如烟在济世堂小产,是你赶车送她去的,也是你,替她付了诊金,封了王大夫的口,对吗
陈伯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嘴唇哆嗦着,想说什么,却发不出声音。
苏云锦的目光如同冰冷的锁链,牢牢锁住他:
去年腊月二十三,子时三刻,傅承安亲自押着那十桶桐油进府,是你开的角门,是你帮他抬进那个小院,藏好的,对吗
陈伯脸色灰败,如同死人。
苏云锦的声音陡然转厉,如同惊雷炸响:
还有!三个月前,傅承安以我的名义去‘四海通’借贷,那份伪造的、有我‘亲笔’签名和手印的文书,是你!是你这个在苏家伺候了我爹二十年、最熟悉我笔迹的老管家,替他模仿伪造的!我说的对不对!陈、忠、孝!
噗通!
老仆陈忠孝再也支撑不住,双膝一软,重重地跪倒在地!
额头咚地一声磕在冰冷的青砖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大小姐!老奴…老奴有罪啊!老奴该死!老奴该死啊——!他老泪纵横,声音嘶哑绝望,如同濒死的野兽,是少爷…是傅承安他逼我的!他用我孙儿的命逼我!他…他不是人!他不是人啊!
他涕泪横流,语无伦次地哭嚎着,将傅承安如何威逼利诱他参与谋划、伪造文书、藏匿桐油的种种细节,如同倒豆子般,在巨大的恐惧和良知的煎熬下,当着所有人的面,一股脑地哭诉了出来!
每一个细节,都印证着苏云锦之前的指控!
每一个字,都如同重锤,狠狠砸在傅承安摇摇欲坠的心防上!
老狗!你闭嘴!你胡说八道!!傅承安目眦欲裂,挣扎着想扑过去掐死陈伯。
然而,他此刻的咆哮,在铁一般的人证和那滔天的民愤面前,显得如此苍白无力,如同垂死野兽的哀鸣。
苏云锦不再看瘫软的傅承安和哭嚎的陈伯。
她的目光,越过混乱的人群,投向了傅府深处。
那个藏着十桶致命桐油的小院方向。
一丝冰冷到极致、却又带着某种奇异疯狂的光芒,在她眼底深处跳跃起来。
如同地狱之火,无声燃烧。
她缓缓抬起手。
那只染血的、握着胭脂刀的手。
指向傅府深处。
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令所有人灵魂都为之冻结的平静:
既然你们傅家,如此钟爱这把火……
那么今日……
就让这把火,烧个痛快吧。
4
烈焰焚仇
苏云锦的话音落下,如同冰珠坠地,砸碎了傅府门前最后一丝喧嚣。
死寂。
一种令人窒息的、带着血腥气和阴谋被彻底撕开的死寂笼罩下来。
所有人都被那平静话语下蕴含的恐怖含义震慑住了。
烧…烧个痛快
她…她想干什么!
瘫在地上的傅承安猛地抬起头,脸上的惊恐瞬间扭曲到极致!
他像是被踩了尾巴的毒蛇,爆发出垂死的尖叫:
不——!苏云锦!你敢!!
他挣扎着想要爬起来,想要扑过去阻止那个如同复仇修罗般的女人。
然而,他双腿软得像面条,巨大的恐惧和方才的打击早已抽干了他所有的力气,只能徒劳地在地上蠕动,发出绝望的嘶吼。
拦住她!快给我拦住那个疯女人!她要烧了我傅家啊——!他对着周围那些早已吓傻的傅家下人狂喊。
可那些下人,此刻哪还有人敢动
看着一身火红嫁衣、指尖和刀锋都染着血、眼神冰冷如同万载寒冰的苏云锦。
看着她脚下翻滚哀嚎、满脸是血如同厉鬼的柳如烟。
看着瘫软在地、抖如筛糠的傅张氏。
看着跪地磕头、哭嚎认罪的老仆陈忠孝……
再看看那个如同烂泥般瘫在地上、只会嘶吼的傅承安……
恐惧,如同瘟疫,瞬间攫住了每一个傅家下人的心脏。
他们脸色惨白,脚步不由自主地向后瑟缩,眼神躲闪,别说上前阻拦,连看都不敢再看苏云锦一眼!
苏云锦对傅承安的嘶吼充耳不闻。
她甚至没有再看地上那些烂泥般的仇人一眼。
她的目光,平静得可怕,越过混乱的前庭,越过惊惶的人群,如同精准的箭矢,牢牢锁定了傅府深处,库房后方那个方向。
前世,她无意中发现那个小院时,傅承安的解释是堆放杂物。
直到那场吞噬一切的大火燃起,她才明白,那里堆放的,是焚毁她血肉的引信!
今生,这引信,该点燃谁
她动了。
火红的嫁衣下摆拂过沾染了血污和尘土的青石板。
她没有奔跑,没有疾冲。
只是迈开脚步,一步一步,朝着傅府深处走去。
步伐沉稳,带着一种奇异的韵律。
每一步落下,都像踩在傅承安濒临崩溃的心脏上。
拦住她!快拦住她啊!你们这些废物!傅承安目眦欲裂,声音都喊破了音,带着绝望的哭腔。
依旧无人敢动。
围观的百姓们下意识地为她分开一条道路。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目光复杂地追随着那抹决绝而去的红色身影。
愤怒恐惧同情还是某种被压抑的、期待恶有恶报的快意
无人说得清。
整个傅府,只剩下柳如烟断断续续的、不成调的痛苦哀嚎,和陈忠孝压抑的、绝望的啜泣声。
苏云锦的身影很快消失在通往傅府深处的月亮门洞后。
时间,在死寂和一种无形的、令人窒息的张力中,一分一秒地流逝。
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般漫长。
瘫在地上的傅承安,脸色由惨白变成死灰,眼神里的恐惧越来越浓,最后只剩下空洞的绝望。
完了。
一切都完了。
那个女人……那个从地狱爬回来的女人……她真的会放火!
她会烧掉他傅家的一切!烧掉他所有的谋划!烧掉他傅承安这个人!
火…火!!
不知是谁,第一个发出变了调的、惊恐到极致的尖叫!
那声音像是点燃了引信!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被吸引!
猛地投向傅府深处!
只见库房后方那个小院的方向!
一股浓烈的、翻滚的、带着刺鼻桐油气味的黑烟,如同挣脱了束缚的黑色巨蟒,猛地冲天而起!
紧接着!
轰——!!!
一声震耳欲聋的爆响!
赤红的火焰!如同压抑了千万年的火山,带着焚尽一切的狂暴力量,猛地从那个小院的屋顶、门窗处喷薄而出!
火舌狂舔着天空,瞬间就窜起数丈之高!
熊熊烈焰!映红了半边天空!
浓烟滚滚,遮天蔽日!
灼热的气浪,即使隔着这么远的距离,也扑面而来,带着焚烧一切的毁灭气息!
啊——!烧起来了!真烧起来了!
天啊!快跑啊!
救火啊!快救火!
人群彻底炸开了锅!尖叫声、哭喊声、混乱的奔跑声响成一片!
那些看热闹的街坊邻里瞬间作鸟兽散,生怕被那可怕的火焰波及。
傅家的下人们更是吓得魂飞魄散,哭爹喊娘,哪里还顾得上主子,只恨爹娘少生了两条腿,连滚带爬地朝着府外逃命!
不——!我的家!我的银子!我的保单啊——!!
傅承安看着那冲天而起的烈焰,发出了撕心裂肺、如同濒死野兽般的惨嚎!
那里面,有他半生积蓄,有他处心积虑谋夺来的苏家产业,有他伪造借贷文书骗来的十万两白银的凭证,还有……那份至关重要的、价值五十万两白银的保单!
那是他傅承安下半辈子荣华富贵的指望!
现在……全完了!全被那场该死的大火烧了!
巨大的打击和极致的恐惧,让他眼前一黑,噗地喷出一口鲜血,身体剧烈抽搐了几下,彻底瘫软在地,只剩下无意识的抽动和喉咙里嗬嗬的、如同破风箱般的声响。
儿啊!我的儿啊!嵌在牌位堆里的傅张氏被这惊天动地的爆炸和冲天大火吓得一个激灵,竟奇迹般地恢复了些力气,看着吐血瘫倒的儿子,发出凄厉的哭嚎,挣扎着想爬过去。
我的脸!我的脸!好痛!好痛啊!承安哥哥!救我!救我!柳如烟被火焰的爆燃声和灼热气浪刺激,从半昏迷中再次发出凄厉的哀嚎,在地上疯狂地翻滚扭动,血糊糊的脸蹭在冰冷的青石板上,更显恐怖。
跪地的陈忠孝看着那滔天烈焰,老眼之中只剩下彻底的死灰和绝望,喃喃自语:报应…都是报应啊…
头一歪,竟也晕死过去。
火光。
映红了天际,也映红了傅府门前这片修罗场。
混乱、哭嚎、惨叫、火焰燃烧的噼啪爆响……交织成一曲地狱的哀歌。
在这片混乱的中心。
通往傅府深处的月亮门洞下。
那抹火红的身影,静静地伫立在门洞的阴影与外面火光交织的光影里。
苏云锦缓缓走了出来。
她的嫁衣依旧火红,在身后冲天烈焰的映衬下,红得惊心动魄。
精致的妆容在烟熏火燎下有些模糊,却无损她眉宇间那份冰冷与锐利。
她手中那柄染血的胭脂刀,不知何时已悄然收起。
指尖残留的血迹已经干涸,变成暗沉的褐色。
她停下脚步。
就站在那门洞下。
目光平静地扫过眼前这片人间地狱:
瘫软吐血、如同死狗的傅承安。
在牌位堆里挣扎哭嚎的傅张氏。
如同血葫芦般翻滚哀嚎的柳如烟。
昏死过去的陈忠孝。
还有那些哭爹喊娘、狼奔豕突的傅家下人……
她的脸上,没有任何大仇得报的狂喜。
也没有丝毫的怜悯。
只有一片冰封的漠然。
如同亘古不化的寒潭。
前世那焚身的烈焰,仿佛与眼前这场焚毁傅家根基的大火重叠在一起。
灼烧的痛苦,灵魂的呐喊,最终都化为了此刻眼底深处跳跃的、冰冷的火焰。
呵……
一声极轻、极淡的冷笑,从她唇边逸出。
消散在火焰燃烧的爆裂声和仇人的惨嚎之中。
她最后看了一眼那吞噬一切的烈焰。
然后,没有丝毫留恋。
决然转身。
火红的嫁衣下摆,在身后拖曳出一道惊心动魄的弧线。
一步一步。
踏过满地的狼藉和污秽。
踏过仇人的哀嚎与绝望。
朝着傅府洞开的大门之外。
朝着那片被火光映红、却又象征着自由与新生的天地。
走去。
身影渐行渐远。
最终,融入门外那被火光映照得如同血色黄昏般的光影里。
消失不见。
只剩下傅府深处,那场熊熊燃烧、仿佛要焚尽一切罪孽的大火。
以及门前,那一声声绝望的、永无止境的哀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