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沈聿洲的未婚妻,也是他公司的顶梁柱。
他白月光死去的哥哥,留给他一个妹妹,许念。她回国后,住进了我们的家。
签约当天,许念将我反锁在会场的杂物间。我从通风管道爬出来,浑身狼狈地出现在沈聿洲面前时,他却第一时间护住许念,对我说:
念念胆子小,你别吓她。
后来,我递上辞呈和解除婚约协议书。他将协议撕碎,红着眼问我为什么。他忘了,是他亲手关上了那扇门。
1.
门外传来钥匙转动后拔出的轻响。
周遭陷入一片死寂,只有我自己的呼吸声,和墙上挂钟秒针走动的声音被无限放大。
滴答,滴答。
一下一下,敲在我的心上。
我拧了拧门把手,纹丝不动。
意料之中。
杂物间里弥漫着一股陈旧木料和灰尘混合的气味,光线从门缝里挤进来,在地上投下一道细长的亮线。
我看了眼腕表,下午两点十分。
距离和嘉华集团的签约仪式,还有二十分钟。
这是我们公司筹备了半年的项目,重要性不言而喻。而我,是这个项目的总负责人。
许念把我叫到这里,说是有几样送给客户的备用礼品需要我确认。我一脚踏入,身后的门就被关上了。
她的声音隔着门板传来,带着一丝刻意压制的得意。
林愫姐,你就在里面好好待着吧。聿洲哥那边,我会替你解释的。
我没有应声。
和她争辩,或是拍门呼救,都只是浪费时间和体力。
我环顾四周。
杂物间不大,堆满了废弃的桌椅和纸箱。头顶角落里,有一个方形的通风口,格栅有些松动。
路是有的,只是不大体面。
我踩上一个旧木箱,又叠上一把椅子,伸手勉强够到了通风口的边缘。
还好,今天为了签约方便,我穿的是裤装。
我卸下格栅,一股陈年的风尘扑面而来。顾不上呛鼻的灰,我手脚并用,钻了进去。
管道内狭窄、黑暗,布满了蜘蛛网,金属边缘划破了我的手肘和膝盖,传来阵阵刺痛。
我咬着牙,凭借着对会场建筑图纸的记忆,一点点向前挪动。
汗水混着灰尘,从额角滑落,流进眼睛里,涩得难受。
不知过了多久,下方传来了隐约的人声。
我停下来,侧耳细听。
……林经理怎么还没到这签约马上就要开始了。
是啊,陈总的飞机可不等人。
我找到了会议室上方的出风口,小心翼翼地移开格栅,向下望去。
会议室里,我们公司的人和嘉华的人分坐两侧,人人面色焦急。
沈聿洲坐在主位,眉头紧锁,正低声安抚着对面的陈总。
许念站在他身后,垂着头,肩膀微微耸动,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
她轻声说:都怪我,不该让林愫姐去拿东西的,她可能……迷路了
沈聿洲拍了拍她的手背,声音是我从未听过的温柔。
不怪你。
我的心,像是被那冰冷的金属管道硌了一下。
我深吸一口气,不再犹豫。
我将西装外套脱下,先行扔了下去,正好落在空着的签约席上。
会议室里一片哗然。
在众人惊愕的注视下,我双手扒住通风口边缘,双腿用力一蹬,落在了会议桌上。
动作算不上优雅,甚至有些狼狈。白色的衬衫蹭上了大片的灰,头发凌乱,手肘还在渗血。
但我站得很稳。
全场鸦雀无声。
许念的脸,一瞬间变得惨白。
还是嘉华的陈总先反应过来,他愣了一下,随即抚掌大笑。
林小姐真是好身手啊。
我从桌上跳下来,整理了一下衣领,目光掠过许念,落在陈总身上,微微一笑。
没办法,有些人总喜欢玩这种小孩子的把戏,不得不防。
2.
签约仪式顺利完成。
陈总握着我的手,赞许道:林小姐,你的能力和魄力,我很欣赏。希望我们合作愉快。
陈总过奖了。我客气地回应。
送走客户,会议室里只剩下我们公司的人。
刚才还一片死寂的房间,此刻气氛更加凝重。
所有人的目光都在我和沈聿洲、许念之间来回逡巡。
许念的眼圈红了,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颗颗往下掉。
聿洲哥,我……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想跟林愫姐开个玩笑……我不知道会这样……
她哭得梨花带雨,我见犹怜。
沈聿洲脱下自己的西装外套,披在她身上,将她整个人护在怀里。
他抬起头看我,脸上没什么表情。
林愫,够了。
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股不容置喙的压力。
念念年纪小,不懂事,你何必当着客户的面,把话说得那么难听
我看着他,看着他怀里那个只比我小两岁的小女孩,忽然觉得有些可笑。
年纪小我重复了一遍,声音平静得不像话,她把我锁在杂物间,想毁掉公司半年的心血,这也叫不懂事
她已经知道错了。沈聿洲的眉头皱得更紧,你还想怎么样非要逼得她无地自容吗
我没再说话。
我只是伸出自己的手,手肘上那道半尺长的划伤,皮肉翻卷,血迹混着灰尘,看起来有些狰狞。
沈聿洲的目光落在那道伤口上,顿了一下。
许念在他怀里哭得更凶了。
对不起,林愫姐,对不起……我不知道你会受伤……
沈聿洲叹了口气,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他从许念身边走过来,拉起我的手腕,想要查看我的伤口。
他的指尖碰到我皮肤的一刹那,我像被烫到一般,猛地抽回了手。
他愣住了。
周围的同事们大气不敢出。
我看着他,一字一句地说:沈聿洲,你别碰我。
说完,我转身离开了会议室。
身后,是许念压抑不住的哭声,和沈聿洲没有追上来的脚步声。
我一个人去了医院,清洗,消毒,缝针,包扎。
医生是个年轻的姑娘,手法很利落。
姑娘,你这伤口可得小心点,别碰水,按时换药,不然留了疤可就不好看了。
谢谢医生,我知道了。
从医院出来,天已经黑了。
华灯初上,街上车水马龙。
我站在路边,看着眼前的一切,忽然感到一阵茫然。
我和沈聿洲在一起七年了。
从大学毕业,到一起创立这家公司,我们经历了太多。
我以为我们是这个世界上最了解彼此的人,是坚不可摧的同盟。
直到三个月前,许念的出现。
3.
许念是沈聿洲最好兄弟的妹妹。
那个兄弟,在三年前的一场意外中,为了救沈聿洲,不在了。
这件事成了沈聿洲心里永远的痛。
所以当许念找上门来,说她父母双亡,孤苦无依时,沈聿洲几乎没有任何犹豫,就将她接进了我们共同的家。
我理解他的愧疚和责任感。
一开始,我也努力把许念当成自己的亲妹妹来对待。
她喜欢名牌包,我刷卡给她买。
她想进娱乐圈,我动用自己的人脉,给她找最好的经纪公司。
她闯了祸,我跟在后面替她收拾烂摊子。
我对她,可以说是仁至义尽。
可我渐渐发现,她要的,远不止这些。
她会穿着我的睡衣,坐在我专属的沙发位置上,用我最喜欢的杯子喝水。
她会在沈聿洲加班回来,我准备好夜宵时,端出一碗她亲手做的、据说和她哥哥做得一个味道的汤。
她会在我们难得的二人世界里,一个电话打来,哭着说自己害怕,让沈聿洲立刻过去陪她。
一次又一次。
沈聿洲每次都对我说:林愫,她只是个孩子,失去了所有亲人,很可怜。我们多让着她一点。
我让了。
我把自己的家让出来,把自己的未婚夫让出来。
我以为我的退让,能换来和平共处。
直到今天,我才明白,有些人,你越是退让,她越是得寸进尺。
她要的不是我的退让,她要的是我的全部。
包括沈聿洲。
手机响了,是沈聿洲打来的。
我看着屏幕上跳动的名字,犹豫了很久,还是接了。
你在哪他的声音听起来有些疲惫。
在外面。
伤口处理好了吗
好了。
电话那头是一阵沉默。
良久,他才开口:早点回来吧,我让阿姨炖了你喜欢的汤。
又是汤。
我忽然觉得有些反胃。
我不回去了。我说,今晚我住酒店。
林愫,你别闹脾气。他的语气里带上了一丝不耐烦,今天的事,我知道你委屈。但念念她……
沈聿洲。我打断他,你是不是觉得,只要你搬出她哥哥,我就必须无条件地原谅她所做的一切
他又不说话了。
这种沉默,比任何辩解都更伤人。
我累了。我说完,直接挂了电话。
我拦了一辆出租车,报了闺蜜周然家的地址。
车窗外,城市的霓虹飞速倒退,像一场光怪陆离的梦。
我想起很多年前,公司刚起步,资金链断裂,我们四处求人,吃了无数闭门羹。
那天晚上,下着很大的雨。
我们坐在路边的小摊上,一人一碗热气腾腾的馄饨。
沈聿洲把碗里唯一的那个荷包蛋夹给我,对我说:林愫,你跟着我,受苦了。
我笑着摇头:不怕,只要我们在一起,什么坎都能过去。
他握住我的手,很用力。
等公司上市了,我们就结婚。我会给你一个全世界最盛大的婚礼。
那碗馄oli饨的温度,似乎还停留在掌心。
可那个说要给我全世界的人,现在,却为了另一个女人,让我受尽了委屈。
4.
我在周然家住了下来。
她听完我的讲述,气得直接从沙发上跳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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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愫你是不是傻这种绿茶白莲花你还让着她要是我,我直接把她从通风管道扔下去!
周然是我的大学同学,也是我最好的朋友。她性格火爆,爱憎分明。
还有那个沈聿洲,他眼睛是瞎了吗还是心被猪油蒙了自己未婚妻被人欺负成这样,他还在那和稀泥!
我没说话,只是默默地喝着她递过来的温水。
心里那块被硌到的地方,好像不那么疼了。
不行,这事不能就这么算了!周然在客厅里来回踱步,你等着,我这就去撕了那对狗男女!
我拉住她:然然,别冲动。这是我自己的事,我自己会处理。
你怎么处理再忍下去吗她恨铁不成钢地看着我,林愫,你什么都好,就是太能忍了。你总觉得沈聿洲不容易,公司不容易,可你有没有想过你自己你为他付出了多少,他回报了你什么
回报了我什么
回报了我一道需要缝针的伤口,和一句轻飘飘的她年纪小。
接下来的几天,我没有去公司,也没有回那个所谓的家。
我关了手机,切断了和外界的一切联系。
我需要时间,好好想一想。
沈聿洲大概是找不到我,把电话打到了周然那里。
周然接起电话,直接开了免提。
林愫呢沈聿洲的声音听起来很焦急。
死了。周然没好气地回道。
周然,我没心情跟你开玩笑。让她接电话。
她不想接你电话。沈总,您日理万机,有空还是多关心一下您那位柔弱不能自理的『好妹妹』吧,别让她又跑出去害人。
周然说完,直接挂了电话。
我看着她,有些无奈。
她却对我扬了扬眉:对付这种男人,就不能给他好脸色。
第四天,我打开手机,铺天盖地都是沈聿洲发来的信息和未接来电。
最新的几条,语气已经从不耐烦变成了恳求。
林愫,你在哪回个信息好不好
我知道错了,你回来吧,我们好好谈谈。
你想怎么样都行,别不理我。
我面无表情地删掉了所有信息。
有些东西,一旦裂开了,就再也回不到从前了。
我回公司办了离职。
人事经理看到我,一脸惊讶。
林总,您这是……
以后别叫我林总了。我递上辞职信,我要走了。
消息很快传遍了整个公司。
我收拾东西的时候,沈聿洲冲进了我的办公室。
他看起来憔悴了很多,下巴上泛着青色的胡茬,眼睛里布满了红血丝。
他一把抢过我手里的纸箱,重重地放在桌上。
林愫,你到底要闹到什么时候
我没有闹。我平静地看着他,我很认真。
就因为许念我已经让她搬出去了,也教训过她了,你还想怎么样
沈聿洲,我看着他的眼睛,这不是许念一个人的问题。
是你的问题。
是你一次又一次的纵容,是你一次又一次的不怪你,是你亲手把她喂成了一头会咬人的狼。
这些话,我没有说出口。
因为我知道,他不会懂。
或者说,他不愿意懂。
在他心里,他兄弟的恩情,大过天。
公司现在正在关键时期,嘉华的项目后续还有很多工作要做,你不能在这个时候走。他放软了语气,试图用工作来留住我。
没有我,公司一样能转。我拿过桌上的解除婚约协议书,一并推到他面前。
还有这个,你也签了吧。
他看着那份协议书,像是看到了什么洪水猛兽。
他猛地将协议书撕得粉碎,纸屑像雪花一样,纷纷扬扬地落下。
我不同意!他低吼道,情绪有些失控,林愫,我们七年的感情,你说不要就不要了
七年我轻轻地笑了一下,笑意却未达眼底,是啊,七年了。沈聿洲,你扪心自问,这七年,你对得起我吗
他愣住了,嘴唇动了动,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5.
我最终还是离开了公司。
我带走的,只有一个小小的纸箱,里面装着我这几年用过的一些私人物品。
至于那些股份和分红,我一分没要。
我不想和这个地方,和这个人,再有任何牵扯。
离开的那天,天气很好。
阳光透过玻璃窗,照在那些飘落的纸屑上,折射出斑斓的光。
我走出公司大门,回头看了一眼这栋我亲手看着建起来的大楼。
心里没有不舍,只有一种前所未有的轻松。
我以为我和沈聿舟的故事,到这里就该结束了。
没想到,一个月后,我们又见面了。
是在一场商业酒会上。
我作为周然公司的项目顾问,陪她一起出席。
她自己开了家公关公司,做得有声有色。
我刚端起一杯香槟,就看到了人群中那个熟悉的身影。
沈聿洲瘦了,也更沉默了。
他一个人站在角落里,手里端着酒杯,目光却不知道落在何处。
他身边没有许念。
我听说,那天之后,沈聿洲就把许念送走了,送去了哪里,没人知道。
公司里的人说,沈总最近脾气很差,整个公司都笼罩在低气压下。
嘉华的项目,也因为后续衔接问题,出了一些不大不小的纰漏。
周然碰了碰我的胳膊:看见没,报应来了。
我抿了一口香槟,不置可否。
正想转身避开,沈聿洲却已经看见了我。
他几乎是立刻就穿过人群,向我走来。
他的脚步有些急,以至于撞到了一个侍应生的托盘,酒水洒了一地。
他却恍若未闻,只是径直走到我面前。
林愫。
他的声音,沙哑得厉害。
周围的宾客都看了过来,目光中带着探究和八卦。
周然挡在我身前:沈总,有事吗
沈聿洲的目光越过她,落在我身上。
我们能谈谈吗
我跟你,没什么好谈的。我语气冷淡。
就一会,给我五分钟。他近乎恳求。
周然还想说什么,我按住了她的手。
我跟着沈聿洲走到了宴会厅外的露台上。
晚风微凉,吹起我的裙角。
你过得好吗他先开了口。
挺好的。
工作呢还顺利吗
也挺好的。
我的回答,客气又疏离。
他似乎被我的态度刺痛了,沉默了片刻。
林愫,我知道错了。他终于说出了这句话,你回来吧,回到我身边。我保证,以后再也不会发生那样的事了。
他想来拉我的手,我后退一步,避开了。
沈聿洲,晚了。
不晚,只要你愿意,一切都还来得及。他急切地说,公司不能没有你,我也不能没有你。
我看着他,忽然觉得有些悲哀。
他到现在,还是没明白。
我离开,不是因为公司,也不是因为许念。
是因为我攒够了失望。
是因为那扇被反锁的杂物间的门,是因为那条我一个人爬出来的、冰冷黑暗的通风管道,是因为在他心里,我永远排在那个所谓的恩情后面。
你不能没有我我反问,是没有一个帮你处理烂摊子、帮你赚钱、帮你照顾生活起居的保姆吧
他的脸色,瞬间变得苍白。
在你心里,我就是这么想你的
不然呢在你为了许念,让我当着所有人的面难堪的时候,你是怎么想我的在你明知道她故意害我,却还在为她开脱的时候,你是怎么想我的在你把我一个人丢在医院,却去陪她的时候,你又是怎么想我的
我每说一句,他的脸色就白一分。
到最后,他已经毫无血色。
我……他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悔恨和痛苦,将他整个人淹没。
6.
露台上的风,越来越大了。
吹得人心里也空落落的。
沈聿洲就那样站在我面前,像一个被宣判了罪行的囚徒,垂着头,连看我一眼的勇气都没有。
对不起。
良久,他才从喉咙里挤出这三个字。
声音艰涩,像是被砂纸磨过。
我没有回应。
对不起这三个字,太轻了。
轻得无法承载我那些日日夜夜的委屈和失望。
林愫,他抬起头,眼睛里是浓得化不开的痛楚,再给我一次机会,好不好
我以前……是我混蛋,我分不清……我总觉得,要替我哥照顾好许念,那是我欠他的……我把那当成了一种责任,一种枷锁,压得我喘不过气,也让我忽略了你。
直到你走了,我才发现,我的世界整个都空了。
家里没有了你准备的醒酒茶,胃就开始疼。衣帽间里的衣服乱成一团,我再也找不到第二天要穿的衬衫。开会的时候,习惯性地想让你给我递资料,才想起来,你已经不在了。
我才知道,原来你早就已经融进了我的骨血里,是我生命里不可或缺的一部分。没有你,我什么都不是。
他说了很多。
语气真诚,姿态卑微。
如果是在一个月前,我听到这些话,或许会心软,会感动,会不顾一切地回到他身边。
可是现在,不会了。
人心,不是一天凉的。
失望,也不是一件事攒够的。
就像那道缝了针的伤口,虽然愈合了,疤痕却永远留在了那里。
时时刻刻提醒着我,曾经受过的伤。
沈聿洲,我看着远处城市的灯火,轻声说,你知道吗在我从通风管道里爬出来的那一刻,我就已经决定了。
我决定,再也不要过那样的生活了。
再也不要为了一个男人,把自己变得那么卑微,那么狼狈。
我的语气很平静,没有指责,没有怨恨。
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
他身体晃了一下,像是承受不住这番话的重量。
所以,真的……没有可能了
我摇了摇头。
我们回不去了。
我转身,准备离开。
他却忽然从身后抱住了我。
他的手臂收得很紧,像是要将我揉进他的身体里。
他的下巴抵在我的肩上,温热的液体,一滴一滴,落在我的颈窝。
我闻到了他身上熟悉的雪松味,混着淡淡的酒气。
那是我们曾经最亲密的距离。
可现在,我只觉得窒息。
别走……他哽咽着,像个无助的孩子,林愫,别丢下我一个人……
我没有动,也没有说话。
任由他抱着,任由他哭。
直到他的情绪稍稍平复了一些,我才轻轻地,一根一根地,掰开了他的手指。
沈聿洲,放手吧。
放过我,也放过你自己。
我从他的怀抱里挣脱出来,没有回头,径直走回了宴会厅。
周然正在等我,看到我回来,松了口气。
怎么样那渣男没把你怎么样吧
没事。我摇摇头,端起一杯酒,一饮而尽。
烈酒入喉,烧得心口发烫。
我透过人群,看到露台上那个孤单的身影。
他依然保持着那个姿势,像一尊被风雨侵蚀的雕像。
那一刻,我心里没有报复的快感,只有一片苍凉。
我们,终究是走到了这一步。
7.
那场酒会之后,沈聿洲没有再来找过我。
生活似乎又恢复了平静。
我全身心地投入到工作中,帮周然的公司拿下了好几个大单子,在业界也算小有名气。
我搬了新家,一个朝南的小公寓,阳光很好。
周末的时候,我会去学插花,或者去健身房。
我开始学着为自己而活。
偶尔,还是会从一些财经新闻上,看到沈聿洲公司的消息。
听说,他提拔了一个新人,接替了我原来的位置。
但那个新人,能力和经验都远不如我,导致公司好几个重要项目都进展不顺,股价也跌了不少。
董事会对沈聿洲颇有微词。
他身上的压力,可想而知。
这些,都与我无关了。
直到有一天,周然拿着手机,一脸震惊地冲到我面前。
林愫,你快看!
我接过手机,屏幕上是一条社会新闻。
本市知名企业家沈某,于昨日深夜发生车祸,目前正在医院抢救,情况危急。
配图是车祸现场,那辆黑色的宾利,我已经认不出来了,车头撞得面目全非,周围拉起了警戒线。
我的大脑,嗡的一声,一片空白。
手里的杯子,脱手而出,摔在地上,四分五裂。
周然扶住我:愫愫,你没事吧
我摇了摇头,嘴唇却在不受控制地颤抖。
他……在哪家医院
市中心医院。
我抓起外套就往外冲。
周然不放心,开车送我过去。
一路上,我的心跳得飞快,像是要从胸腔里蹦出来。
我不断地告诉自己,要冷静,他不会有事的。
可那些车祸现场的惨烈画面,却在我脑海里挥之不去。
赶到医院,手术室外的走廊上,站满了人。
有公司的几个高管,还有一些我不认识的人,大概是他的亲戚。
所有人都面色凝重。
我看到了他的助理小王。
小王看到我,眼睛一亮,像是看到了救星。
林总!您可算来了!
他快步走到我面前,声音里带着哭腔。
沈总他……他一直在叫您的名字……
我的心,狠狠地揪了一下。
他怎么样了
还在抢救,医生说……情况不太好。失血过多,肋骨断了好几根,还有一根插进了肺里……
我腿一软,差点站不稳。
周然及时扶住了我。
手术室的灯,一直亮着。
每一分每一秒,都是煎熬。
我靠在冰冷的墙壁上,脑子里乱成一团。
我想起了我们刚在一起的时候,他骑着一辆破旧的自行车,载着我穿过整个校园。
风吹起我的长发,我靠在他的背上,觉得拥有了全世界。
我想起了我们为了省钱,一碗拉面两个人分着吃。
他总是把肉都给我,自己只吃面。
我想起了他第一次拿到项目奖金,拉着我去商场,给我买了一条我看了很久却舍不得买的裙子。
他说:以后,我挣的每一分钱,都给你花。
那些甜蜜的,酸涩的,共同奋斗的记忆,像是电影画面一样,一帧一帧地在我眼前闪过。
我一直以为,我已经放下了。
可直到这一刻,我才发现,那七年的时光,早已刻进了我的生命里。
爱过,是真的。
恨过,也是真的。
但当他真的面临生命危险时,我心里剩下的,只有铺天盖的恐慌。
不知过了多久,手术室的门,终于开了。
8.
医生摘下口罩,脸上满是疲惫。
病人暂时脱离生命危险了。
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
我悬着的心,也终于落回了原处。
但是,医生话锋一转,由于大脑长时间缺氧,病人……可能会成为植物人。
这个消息,像一道晴天霹雳,把所有人都震懵了。
我只觉得眼前一黑,整个世界都在旋转。
沈聿洲被转入了重症监护室。
我隔着厚厚的玻璃窗,看着他。
他躺在病床上,身上插满了各种各样的管子,脸上戴着呼吸机,了无生气。
那个曾经意气风发,不可一世的男人,现在,像个易碎的娃娃。
我伸出手,想去触碰那扇玻璃,却又无力地垂下。
我们之间,好像永远都隔着一层无法逾越的障碍。
从前是许念,是所谓的恩情。
现在,是这扇玻璃,是生与死的距离。
接下来的日子,我推掉了所有工作,每天都守在医院。
公司的事务,暂时由董事会推选的代表处理。
他的那些亲戚,在得知他可能永远都醒不过来之后,露出了真实的面目。
他们开始明里暗里地争夺公司的控制权,争夺他的财产。
没有人,真正关心他的死活。
只有助理小王,还算忠心。
他每天都会来向我汇报公司的情况,以及那些人的丑恶嘴脸。
我听着,心里一片冰冷。
这就是他拼尽全力守护的公司,这就是他所谓的亲人。
何其讽刺。
我开始学着照顾他。
每天给他擦拭身体,按摩手脚,防止肌肉萎缩。
我会在他耳边,跟他说我们以前的事。
我说起我们第一次约会,他紧张得手心都是汗。
我说起我们第一次创业失败,抱头痛哭,第二天又擦干眼泪重新开始。
我说起他向我求婚的那个晚上,没有鲜花,没有钻戒,只有一句笨拙的林愫,嫁给我吧。
我说着说着,眼泪就下来了。
沈聿洲,你听到了吗
你不是说,不能没有我吗那你倒是醒过来啊。
你这个骗子……大骗子……
我趴在他的床边,泣不成声。
可他,依旧没有任何反应。
医生说,要多刺激他的感官,或许有助于他恢复意识。
我开始给他读他最喜欢的书,放他最喜欢的音乐。
我还把许念找了回来。
是我报了警,说她故意伤人。
警察找到她的时候,她正拿着沈聿洲给她的钱,在国外逍遥快活。
我把她带到了沈聿洲的病床前。
她看到沈聿洲的样子,吓得腿都软了。
不……不是我……车祸不是我造成的……她语无伦次。
我知道不是你。我冷冷地看着她,但如果不是你把他逼到心力交瘁,他怎么会深夜醉驾
我让你来,是想让你看看,你所谓的『聿洲哥』,为了你那个死去的哥哥,付出了什么样的代价。
你现在满意了
许念看着病床上毫无生气的沈聿舟,终于崩溃大哭。
她的哭声,尖利又刺耳。
我没有理会她,只是静静地看着沈聿洲。
他的手指,好像……动了一下。
9.
我以为是我眼花了。
我屏住呼吸,紧紧地盯着他的手。
一秒,两秒,三秒……
他的食指,又轻微地蜷曲了一下。
我欣喜若狂,立刻按下了呼叫铃。
医生和护士很快赶来,进行了一系列的检查。
病人的确有了一些意识反应,这是个好兆头。医生说,继续保持刺激,说不定真的能创造奇迹。
我看到了希望。
从那天起,我更加尽心地照顾他。
我把我们的合照,放在他的床头。
我把家里的一切,都按照原来的样子布置好,等着他回来。
我甚至开始处理公司的事务。
那些牛鬼蛇神般的亲戚,被我用雷霆手段,一个个清理了出去。
我告诉所有人,这家公司是沈聿舟和我一手创立的,只要我还在一天,就没人能动它分毫。
我成了他最坚实的后盾。
就像很多年前,他成为我的依靠一样。
我们之间的位置,好像颠倒了过来。
他的情况,一天比一天好。
从手指能动,到眼皮会颤,再到能够微弱地睁开眼睛。
虽然他还不能说话,不能动,但我知道,他正在一点一点地回来。
他醒来的那天,是一个午后。
阳光透过百叶窗,在地上洒下斑驳的光影。
我正在给他念一本财经杂志,念到一半,感觉自己的手被握住了。
那力道,很轻,却很清晰。
我低下头,对上了他的眼睛。
那双曾经让我沉沦,也让我心碎的眼睛,此刻正一眨不眨地看着我。
里面有失而复得的狂喜,有深入骨髓的悔恨,还有小心翼翼的……爱意。
我的眼泪,瞬间夺眶而出。
你醒了……
他张了张嘴,喉咙里发出嘶哑的音节。
林……愫……
我握住他的手,贴在我的脸上。
我在,我一直都在。
他看着我,眼角滑下一行清泪。
对……不……起……
我摇着头,泪水模糊了视线。
都过去了。
是的,都过去了。
那些伤害,那些委屈,那些不眠的夜晚。
在他生死一线的时候,在他可能永远都醒不过来的时候,我已经选择了原谅。
不是原谅他带给我的伤害。
而是原谅我自己,那段曾经奋不顾身的爱情。
我不想让仇恨,蒙蔽我后半生的人生。
10.
沈聿洲的康复过程,漫长而艰难。
他需要重新学习走路,学习说话,学习自己吃饭。
像个蹒跚学步的婴儿。
曾经的骄傲和意气风发,被病痛磨得一干二净。
他变得很沉默,也很依赖我。
只要我离开他的视线一会,他就会变得很不安。
我走到哪里,他的目光就跟到哪里。
我喂他吃饭,他会像个孩子一样,乖乖地张开嘴。
我扶他做康复训练,他疼得满头大汗,却咬着牙一声不吭。
只是在休息的时候,会把头靠在我的肩膀上,像一只寻求庇护的大型犬。
公司的事情,我处理得井井有条。
那些曾经看不起我,觉得我只是沈聿洲附属品的人,现在都对我毕恭毕敬。
我用实力证明了,我林愫,不是谁的影子。
半年后,沈聿洲基本康复了。
虽然走路还有些微的跛,但不影响正常生活。
出院那天,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我带去了民政局。
我有些错愕。
他从口袋里拿出一个丝绒盒子,打开,里面是一枚设计简约的钻戒。
林愫,他单膝跪地,仰头看着我,目光虔诚,以前我总说,等公司上市了,就给你一个盛大的婚礼。后来,我把这一切都搞砸了。
我现在一无所有,公司是你的,房子是你的,连这条命,都是你救回来的。
我不知道,我还有没有资格……
他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但是,我还是想问你。
你还愿意……嫁给我这个一无所有的混蛋吗
周围有路人停下脚步,好奇地看着我们。
我看着他,看着他眼里的忐忑和祈求。
我想起了很久很久以前。
那个在雨夜里,把唯一的荷包蛋夹给我的少年。
那个在我最落魄的时候,向我伸出手的男人。
他犯过错,错过路,伤过我。
但他也曾是我生命里,唯一的光。
我笑了,眼角有些湿润。
我从盒子里拿出戒指,自己戴在了手上。
然后,我向他伸出手。
起来吧。我说,地上凉。
他愣愣地看着我,似乎不敢相信。
林愫,你……
还跪着做什么我挑了挑眉,不准备进去领证了吗
巨大的喜悦,瞬间将他淹没。
他猛地站起来,一把将我抱进怀里,紧紧地,像是要把我嵌进生命里。
谢谢你……他把脸埋在我的颈窝,声音闷闷的,谢谢你,还愿意要我。
我拍了拍他的背。
沈聿洲,我不是要你。
我是要我们,重新开始。
这一次,没有许念,没有恩情,没有愧疚。
只有我和你。
阳光正好,微风不燥。
我们还有很长很长的未来。
这一次,我们要好好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