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被冻醒的。
浑身的骨头缝都在疼,后脑勺更是火辣辣的,像被人用石头砸过。
睁开眼,头顶是黑乎乎的土坯墙,铺盖是硬邦邦的破棉絮,一股子霉味直往鼻子里钻。
这不是我的出租屋。
丧门星!还装死呢
一只枯瘦的手突然拧住我胳膊,疼得我倒抽冷气。
抬头就看见个满脸褶子的老婆子,穿着打补丁的灰布褂子,三角眼瞪得像要吃人。
娘……
我下意识想喊,喉咙却干得发不出声。
不对。
我明明是现代的单亲妈妈,昨天刚跟叛逆的儿子大吵一架,气得心脏病发作,怎么一睁眼就到了这鬼地方
还知道叫娘
老婆子狠狠一推,我单薄的身子撞在土炕上,后脑勺的疼更厉害了,长庚好心给你端水,你倒好,把人推在地上!自己倒在河边装死,是想咒死我们李家吗
长庚
这名字像根针,猛地扎进脑子里。
无数陌生的记忆涌进来——我现在是青溪镇秀才李温的续弦,也叫刘氏。原主嫁过来半年,因为管不住丈夫前妻留下的儿子李长庚,天天被婆婆磋磨,被丈夫冷待。
昨天,李长庚偷了邻居家的铜铃,原主想管教,被他推搡着掉进了村口的河沟。等被捞上来,人已经烧得迷迷糊糊,夜里就断了气。
所以,我穿过来了。
穿成了个在婆家受尽气的倒霉后娘。
还愣着想饿死我们祖孙俩
婆婆叉着腰骂,唾沫星子溅到我脸上,赶紧起来做饭!长庚还等着上学呢!
我撑着身子坐起来,刚要说话,就看见门槛上蹲着个半大孩子。
十二三岁的模样,穿着件洗得发白的蓝布衫,袖口磨破了边。他手里把玩着个黄铜小铃,阳光照在上面,晃得人眼晕。
那是邻居王婶家的铜铃!
李长庚抬眼瞥我,嘴角撇出个嘲讽的笑,故意把铜铃揣进怀里,还冲我做了个鬼脸,嘴型无声地说:老巫婆。
我心里的火噌地就上来了。
前世我那儿子叛逆归叛逆,可从来不偷东西,更不会这么阴损地害人。
那铃……
我指着他怀里。
你看什么看
婆婆立刻跳出来护着孙子,长庚拿个破铃铛怎么了许是你自己藏起来忘了,想赖我孙子
这时,门口走进个穿长衫的男人,面容清瘦,却带着股酸腐气。他是李温,原主的丈夫。
他看都没看我,只对李长庚温声道:长庚,该去学堂了。
李长庚嗯了一声,从门槛上跳下来,经过我身边时,故意撞了我一下。
我没躲,反手抓住他的胳膊。
把铃还给王婶。
我的声音还有点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强硬。
李长庚挣了挣,没挣开,立刻哭丧起脸:爹!她欺负我!
李温皱起眉,看向我的眼神冷得像冰:刘氏,你刚醒就不安分长庚还小,你当后娘的,就不能让着他点
他偷东西,我是教他规矩。
我盯着李长庚的眼睛,这铃你要是敢留,今晚就别想进家门。
李长庚被我看得有点发怵,眼圈一红,扑到婆婆怀里:奶奶!她要赶我走!
反了你了!
婆婆像被踩了尾巴的猫,扑过来就要撕我的头发,我们李家娶你回来是当媳妇的,不是让你作威作福的!敢凶我长孙我今天非撕烂你的嘴不可!
我猛地侧身躲开,她扑了个空,差点摔倒。
这一下,我彻底看清了。
这家里,没有一个讲道理的人。
婆婆护短成性,丈夫冷血自私,继子顽劣恶毒。
原主就是被这一家子磋磨死的。
但我不是原主。
前世我一个人带大孩子,什么泼皮无赖没见过还怕了你们这古代一家子
我站直了身子,迎着他们三人的目光,冷笑一声。
我是李家明媒正娶的媳妇,按律也是长庚的嫡母。
我一字一句,说得清楚明白,教他规矩,是我的本分。
你们要是觉得我做得不对,
我扫过婆婆和李温,最后落在李长庚吓得发白的脸上,大可写封休书送我走。但在那之前,谁敢再纵容他偷东西、撒泼耍赖——
我顿了顿,声音陡然拔高,震得他们三个都愣住了。
我就拿着这铜铃去见里正,让全村人评评理,看看你们李家是怎么教孩子的!看看李秀才是怎么纵容继子作恶的!
李温的脸唰地白了。
他最看重自己那秀才的名声。
婆婆也不骂了,张着嘴,像是被噎住了。
李长庚更是吓得攥紧了铜铃,往后缩了缩。
屋子里一片死寂。
只有窗外的蝉鸣,聒噪得让人烦躁。
我知道,这只是开始。
要想在这李家活下去,要想管好那个小煞星,我必须比他们更狠,更硬。
这局,我接了。
李长庚被罚着把铜铃送还王婶家时,脸憋得通红。
王婶拿着铜铃,瞅着他那副样子,叹了口气没说啥。
可转身,婆婆就堵在门口骂了半个时辰,说我心狠,把李家的脸面都丢尽了。
李温坐在一旁摇头晃脑地看书,仿佛没听见。
我懒得理他们,径直去了厨房。
锅里空空的,米缸也见了底。
原主的记忆里,家里的银钱都捏在李温手里,他每月只给原主几十文买米,其余的全拿去喝酒赌钱了。
我掀开灶台上的破罐子,里面只剩一把生虫的糙米。
这日子,真是过成了笑话。
正想着,李长庚从外面回来,书包往桌上一摔,发出哐当一声。
我瞥了眼他的书包,鼓鼓囊囊的,不像是装了书本。
今天先生教了什么
我问。
他梗着脖子不吭声,转身就往柴房走。
我跟过去,就见他从书包里掏出个油纸包,打开是半块油糕。
那油糕金黄油亮,一看就不是穷人家能常吃的。
哪来的
我伸手要拿。
他猛地把油糕往身后藏,急赤白脸地喊:关你屁事!
偷的
我挑眉。
他眼神闪烁,嘴硬道:是……是张屠户给我的!
张屠户家的小子跟他在一个学堂,两人昨天还因为抢蹴鞠打了一架。
我冷笑一声,抓起他的胳膊就往外走。
走,咱们去问问张屠户,是不是他给你的油糕。
放开我!
他使劲挣扎,脚在地上乱蹬,老巫婆!你凭什么管我!
婆婆听见动静跑出来,一把抱住我的胳膊:你又要干啥长庚饿了吃块糕怎么了
娘您看清楚,
我指着那半块油糕,这糕是城南铺子的,一文钱一块,咱们家买得起吗
婆婆的脸僵了一下,随即又撒泼:那又怎样说不定是人家赏的!你就是见不得长庚好!
赏的还是偷的,去问一句就知道了。
我不管不顾,拽着李长庚就往外走。
他急了,张嘴就往我手上咬。
疼得我倒吸一口冷气,反手就给了他一巴掌。
啪的一声,清脆响亮。
院子里瞬间安静了。
李长庚捂着脸,不敢置信地看着我,眼里慢慢蓄满了泪水。
婆婆尖叫着扑过来:你敢打我孙子!我跟你拼了!
我侧身躲开,冷冷地看着李长庚:偷东西是错的,咬人更是错上加错。今天这糕要是说不清楚来路,我就打断你的腿。
他被我的眼神吓得一哆嗦,抽噎着说:是……是我拿先生的砚台跟人换的……
我气笑了。
先生的砚台是祖传的,虽说不算名贵,也是教书育人的念想。
这小子,真是胆大包天。
我二话不说,拽着他就往学堂走。
路上碰见几个村民,见我揪着李长庚,都窃窃私语。
看,李家的后娘又在欺负孩子了。
就是,听说昨天还把长庚推下河了呢。
我充耳不闻,径直把李长庚拽到夫子面前。
夫子正在备课,见我们来了,皱起了眉头。
刘氏这是怎么了
我把事情原委一说,又指着李长庚:夫子,您的砚台,还请他自己给您赔罪。
李长庚低着头,手绞着衣角,一声不吭。
夫子气得胡子都翘起来了,拿起戒尺就往他手心抽:我教你读书明礼,你却学这些偷鸡摸狗的勾当!真是气死我了!
戒尺打在手上,声音刺耳。
李长庚咬着牙,硬是没哭。
婆婆不知啥时候跟来了,在学堂门口哭天抢地:我的儿啊!你这是造了什么孽啊!娶了这么个毒妇,要把我李家的根都给断了啊!
引得一群学生和村民围观。
李温闻讯赶来,见这阵仗,脸都绿了,对着我怒斥:刘氏!你闹够了没有!还不快给我回去!
我不回。
我看着他,夫子,长庚顽劣,是该好好管教。从今天起,他每天抄《论语》一遍,抄不完不准回家吃饭。
夫子点头:理应如此。
李长庚猛地抬头,眼里全是恨意:我不抄!你凭什么管我!
就凭我是你娘。
我一字一句道,你要是不抄,我就把你偷王婶铜铃、拿先生砚台换油糕的事,全告诉里正,让他评评理,看看你这秀才家的儿子,到底是什么德行!
他的脸瞬间白了。
里正最看重乡邻名声,要是被他知道了,李温的秀才脸面就算彻底没了。
他死死瞪着我,最终还是低下了头,拿起笔,在纸上一笔一划地写起来。
我看着他的背影,心里没什么波澜。
前世我那儿子,就是被我惯坏了,才敢跟我对着干,最后闯出大祸。
这一世,李长庚就算再恨我,我也不能让他走歪路。
回到家,李温把我堵在屋里,脸色铁青:刘氏,你今天太过分了!
我过分
我冷笑,你儿子偷东西,你当爹的不管,我这个当后娘的管了,倒成了我的错
他还小!
小就可以偷东西小就可以无法无天
我逼近一步,李温,你别忘了,你是个秀才!连自己的儿子都教不好,你配吗
他被我问得哑口无言,半晌才憋出一句:你……你若是再这样,休怪我写休书!
休书
我笑了,可以啊。不过在那之前,我得去官府告你虐待妻儿,把你赌博输光家产的事,好好说道说道。
他的脸唰地一下白了。
他赌博的事,一直瞒着婆婆,怕她老人家知道了气出病来。
没想到,我会知道。
原主的记忆里,有一次李温半夜回来,身上带着酒气和赌坊的烟味,还跟原主抢过她陪嫁的银镯子去抵债。
你……你怎么知道……
他声音都抖了。
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我看着他,李温,我不求你大富大贵,只求你尽到当爹的责任,管好长庚。否则,咱们谁都别想好过。
他愣愣地看着我,眼神复杂,最后什么也没说,转身走了。
接下来的日子,李长庚倒是老实了些,每天按时去学堂,也乖乖抄书。
但我知道,他心里的恨没消。
果然,没过几天,我就发现我的药被人换了。
那是我托人从镇上买来的,治风寒的药,被换成了一捧黄土。
不用想,也知道是李长庚干的。
我没声张,拿着那包黄土,径直去了学堂。
李长庚正在背书,见我来了,眼神闪了一下。
我走到他面前,把黄土倒在他的书本上:这是你给我换的药
他吓得一哆嗦,旁边的同学都看了过来。
我……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他嘴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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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
我拿起他桌上的砚台,这砚台是先生的吧你拿它换油糕的时候,怎么就知道了
他的脸涨得通红。
你爹教你仁义礼智信,你却学偷东西、换汤药。
我声音不大,却足以让周围的人都听见,看来这书,你是白读了。
夫子走了过来,看着桌上的黄土,又看看李长庚,叹了口气:长庚,你太让为师失望了。
李长庚的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哭喊着:是她先打我的!是她先欺负我的!我就是要报复她!
我打你,是因为你偷东西。
我看着他,你换我的药,是想让我病死吗
他被问得哑口无言。
今天,你就跪在孔子像前,把《论语》抄十遍。
我一字一句道,抄不完,不准起来。
夫子点头:就按你娘说的做。
李长庚哭着不肯跪,我直接把他按在了地上。
记住了,
我看着他的眼睛,做人可以有脾气,但不能没良心。我是你后娘,可我没害过你。你要是再敢做这种阴损事,我绝不饶你。
他死死咬着牙,眼里的恨意几乎要溢出来。
我转身离开,背后传来他压抑的哭声。
我知道,这只是开始。
要想让这颗歪脖子树长直,还得下更狠的功夫。
可我没想到,李温会那么狠心。
那天晚上,我起夜,听见李温和婆婆在屋里说话。
娘,那伙人又来催债了,说再不还钱,就……就把长庚带走抵债。
李温的声音带着哭腔。
婆婆惊呼:什么那怎么行!长庚可是我们李家的根啊!
我也没办法啊,
李温叹气,我已经把能当的都当了,实在没钱了。
那……那刘氏不是还有点嫁妆吗
婆婆的声音压低了些,要不……
不行,
李温打断她,她看得紧,再说那点东西也不够啊。
那怎么办啊
婆婆哭了起来,总不能真把长庚卖了吧
我也不知道……
后面的话,我没听清。
我的心沉了下去。
李温竟然欠了这么多钱,还想过卖长庚抵债
那可是他亲儿子啊!
我悄悄退了回去,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
李长庚虽然顽劣,但他毕竟是个孩子。
如果真被那些债主带走,后果不堪设想。
我该怎么办
正想着,突然闻到一股烧焦的味道。
我猛地坐起来,冲出房门。
就见柴房的方向火光冲天!
着火了!着火了!
婆婆尖叫着,手里拿着个破盆乱晃。
李温也慌了神,手足无措地站在院子里。
我心里咯噔一下。
柴房旁边,就是李长庚的房间!
我想也没想,抓起旁边的水桶就冲了过去。
刚跑到柴房门口,就看见一个小小的身影从里面冲了出来,头发被烧焦了几缕,脸上黑乎乎的。
是李长庚!
他看见我,愣了一下,眼神里闪过一丝慌乱。
我心里瞬间明白了。
这场火,是他放的!
他想干什么烧房子还是想烧死我
我强压着怒火,把水桶往他面前一摔:灭火!
他没动,只是看着我,眼里带着一种破罐子破摔的疯狂。
你是不是想把这个家烧了
我盯着他,还是想把所有人都烧死
他突然笑了,笑声里带着哭腔:烧了才好!烧了大家都别活了!
你混蛋!
我忍不住骂了一句,抓起他的胳膊就往院子里拖。
放开我!
他挣扎着,我爹要卖我!这个家早就不是我的家了!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我的心猛地一揪。
他都知道了。
他什么都知道了。
我看着他布满泪痕的脸,突然说不出话来。
这孩子,心里到底藏了多少苦
婆婆和李温也跑了过来,见火灭了,都松了口气。
长庚,你没事吧
婆婆拉着他的手,满脸心疼。
李长庚甩开她的手,冷冷地看着李温:你是不是要把我卖了抵债
李温的脸瞬间变得惨白,张了张嘴,说不出话来。
看着这一幕,我突然觉得无比讽刺。
这就是所谓的亲人。
在利益面前,连亲生儿子都可以舍弃。
而我这个外人,却要在这里操心他们的死活。
我深吸一口气,看着李长庚:火是你放的
他梗着脖子,不承认,也不否认。
放火是死罪。
我看着他的眼睛,我可以不送你去官府,但你必须为自己的行为负责。
你想怎么样
他冷冷地问。
从今天起,你搬到柴房去住。
我一字一句道,什么时候想明白了,什么时候再出来。
你敢!
婆婆尖叫。
我为什么不敢
我看着她,他放火烧家,难道不该受罚还是说,你们想让官府来评评理
婆婆被我问得哑口无言。
李温低着头,像是默认了。
李长庚看着我,突然笑了:好啊,我住。不过我告诉你,我是不会认你这个后娘的。
我不需要你认。
我看着他,我只需要你记住,做人要有担当。自己做的事,就得自己扛。
他没再说什么,转身走进了被烧得黑漆漆的柴房,关上了门。
看着那扇紧闭的门,我心里五味杂陈。
我不知道自己这样做对不对。
但我知道,我不能让他再错下去了。
只是,我没想到,这仅仅是个开始。
更大的风暴,还在后面等着我们。
柴房的门被我推开时,李长庚正蜷缩在草堆里啃干硬的窝头。
他听见动静,猛地抬头,眼里全是警惕,像只被人遗弃的小野狗。
出来。
我扔给他一个油纸包。
他没动,盯着我手里的东西,喉咙动了动。
热的。
我补充道。
里面是我特意多放了肉沫的菜粥,还有两个白面馒头。
他犹豫了一下,终究抵不过饿,慢吞吞地爬起来,接过油纸包时,手指不小心碰到我的手,像触电似的缩了回去。
我靠在门框上,看着他狼吞虎咽的样子。
这几天他在柴房,我每天送两顿饭,不多说一句话。
他也不闹,不叫骂,就安安静静待着,只是眼神一天比一天沉。
你爹要卖你抵债的事,
我突然开口,你是怎么知道的
他喝粥的动作顿住了,背对着我,肩膀微微发抖。
那天晚上,我听见他跟奶奶说话了。
他的声音闷闷的,带着哭腔,他们说,把我卖给矿上的工头,能换五两银子,够他还一部分赌债。
你就没想过跑
往哪跑
他转过身,眼睛红得吓人,我娘死了,我爹不要我,这个村子谁不知道我是个小煞星跑出去也是饿死冻死!
他的话像根针,扎得我心里发疼。
这孩子,看着张牙舞爪,其实早就被这一家子伤得千疮百孔。
你娘……
我斟酌着开口,真是生急病去世的
李长庚猛地抬头,眼神里充满了震惊和愤怒:你什么意思
我听说,
我避开他的目光,声音放低,你娘走的那天,你爹也在家。
他手里的空碗哐当一声掉在地上,摔成了两半。
不是急病!
他突然尖叫起来,像只被激怒的小兽,是他!是李温打死我娘的!
我的心猛地一沉。
果然。
那天他又赌输了钱,回来就跟我娘吵架,
李长庚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往下掉,他抓着我娘的头发往桌子上撞,我娘的头破了,流了好多血……我就在门口看着,我不敢进去……
他捂着脸蹲在地上,哭得撕心裂肺。
我娘死了以后,他就把我锁在屋里,跟奶奶说我娘是生急病死的……他们都在骗我!骗所有人!
我站在原地,浑身发冷。
原主的记忆里,李温的原配王氏确实是暴毙,当时村里传言是急病,现在看来,全是谎言。
这男人不仅赌钱,还家暴,甚至害死了自己的结发妻子。
而婆婆,明明知道真相,却为了李家的名声,选择包庇。
他们不仅毁了一个女人,还把一个孩子逼成了小煞星。
所以你就故意学坏
我蹲下来,看着他布满泪痕的脸,偷东西,打架,惹是生非,就是想让他难堪
李长庚愣住了,随即狠狠点头:我就是要让他丢人!让所有人都知道他教不好儿子!我就是要让他不痛快!
那你自己呢
我问,你偷东西被人追着打,被夫子罚跪,你就痛快了
他张了张嘴,说不出话来,眼里的恨意慢慢变成了迷茫。
傻小子。
我叹了口气,伸手想摸摸他的头,又怕他抗拒,只好收回手,你娘要是泉下有知,看见你现在这个样子,该多心疼。
他的眼泪又掉了下来,这次却没再尖叫,只是小声地哭,像只受伤的小猫。
就在这时,院门外突然传来一阵喧哗。
李温!欠债还钱!再不出来,我们就砸门了!
是债主!
李长庚吓得浑身一哆嗦,往我身后缩了缩。
我站起身,把他护在身后:别怕,有我。
刚走到院子里,就看见五六个凶神恶煞的汉子踹开了院门,为首的是个独眼龙,手里拿着根铁棍,正是镇上有名的泼皮刘三。
李温和婆婆吓得躲在角落里,瑟瑟发抖。
李秀才,
刘三冷笑一声,说好今天还钱,钱呢
刘爷,再宽限几天,就几天……
李温哆哆嗦嗦地说。
宽限
刘三一脚踹翻了院子里的石桌,老子宽限你多少次了今天不还钱,就把你儿子交出来!
他的目光落在我身后的李长庚身上,像看一件货物。
李长庚吓得脸色惨白,紧紧抓着我的衣角。
他是我儿子,
我往前一步,挡在李长庚面前,你们谁敢动他试试
哟,这不是那个厉害的后娘吗
刘三上下打量我,眼神不善,怎么想替你男人出头也行,他欠的五两银子,你替他还了,这事就算了。
五两银子
我心里一惊。
原主的嫁妆加起来也就三两多,早就被李温拿去赌输了大半,现在家里别说五两,就连五十文都拿不出来。
没钱
刘三看出了我的窘迫,笑得更得意了,没钱就别挡道!把那小子带走!
两个汉子立刻就冲了上来。
住手!
我大喊一声,抓起旁边的扁担就挡在前面,他是李家的人,要带他走,先从我身上踏过去!
敬酒不吃吃罚酒!
刘三骂了一句,给我打!
一个汉子挥着拳头就冲了过来,我侧身躲开,用扁担狠狠砸在他的背上。
他疼得嗷嗷叫,转身又冲了上来。
我毕竟是个女人,力气没他大,几个回合下来,胳膊就被打了一拳,疼得钻心。
就在这时,李长庚突然从后面冲了出来,死死抱住那汉子的腿,张嘴就咬。
放开我娘!
他尖叫着,眼睛红得像要出血。
我愣了一下。
他叫我什么
娘
那汉子被咬得吃痛,抬脚就把李长庚踹倒在地。
长庚!
我惊呼一声,想也没想就扑过去,用后背挡住了汉子的拳头。
砰的一声,我的后背像被石头砸中,疼得眼前发黑,差点晕过去。
够了!
李长庚突然大喊一声,从地上爬起来,冲到刘三面前,我跟你们走!别打她了!
刘三愣了一下,随即笑了:早这样不就完了
不行!
我挣扎着站起来,死死拉住李长庚的手,你不能跟他们走!矿上不是人待的地方,去了就等于送死!
那怎么办
李长庚哭着说,我们没钱啊!
我看着他绝望的脸,又看了看缩在角落里不敢出声的李温和婆婆,心里突然冒出一个念头。
刘三,
我深吸一口气,忍着后背的剧痛,看着他,我知道李温把钱藏在哪了,我可以帮你找出来,但你必须保证,以后再也不能来找长庚的麻烦。
刘三眼睛一亮:真的在哪
你先让你的人退出去。
我说。
刘三犹豫了一下,挥了挥手,那几个汉子往后退了几步。
我拉着李长庚,走到李温面前。
把你藏的银子拿出来。
我冷冷地说。
李温眼神躲闪:我……我没有……
还想狡辩
我冷笑一声,你床底下的砖是松的,是不是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把银子藏在那里
这话是我猜的。
原主的记忆里,李温有好几次深夜偷偷摸摸地在床底下翻东西。
李温的脸瞬间白了,难以置信地看着我。
刘氏!你……
拿出来!
我提高了声音,不然我就告诉刘三,你不仅藏了银子,还害死了自己的结发妻子!到时候,就算你有银子,也得去坐牢!
李温吓得浑身一哆嗦,再也不敢嘴硬,连忙爬起来,跑到床底下,抠开一块砖,从里面摸出一个布包。
打开一看,里面果然有三两多银子,还有几件首饰,估计是他没来得及卖掉的。
就这么点
刘三不满意地皱起眉头。
剩下的,我写欠条给你。
我看着他,我会挣钱还你,但我儿子,你绝不能再动。
刘三掂量了一下手里的银子,又看了看我,最终点了点头:行,我信你一次。要是敢耍花样,我拆了你家的房子!
说完,他带着人走了。
院子里终于安静下来。
我再也撑不住,腿一软,差点摔倒。
李长庚连忙扶住我:你怎么样
他的声音里带着焦急,不再是之前的敌视和冷漠。
没事。
我摇摇头,看向李温和婆婆,你们还有什么话说
李温低着头,不敢看我。
婆婆却突然扑过来,指着我的鼻子骂:你个丧门星!竟然帮着外人欺负自家人!我们李家真是倒了八辈子霉才娶了你!
自家人
我笑了,笑得后背都疼,眼睁睁看着自己的亲孙子被人卖掉,这也叫自家人包庇自己的儿子害死结发妻子,这也叫自家人
婆婆的脸瞬间变得惨白。
你……你都知道了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我看着她,你以为你护着李温,就能保住李家的名声你错了,你护着的是个杀人犯,是个败类!
你胡说!
婆婆尖叫着,我儿子不是杀人犯!是王氏自己不小心摔的!
是吗
我从怀里掏出一样东西,扔在她面前,那这个你怎么解释
那是一张泛黄的纸,上面是原主的字迹,歪歪扭扭地写着:李温打死王氏,我若死了,必是他所害。
这是我整理原主遗物时,在一个旧盒子里发现的。
原来,原主早就知道了真相,只是懦弱不敢说,只能偷偷写下这张纸,藏了起来。
婆婆看着那张纸,眼睛瞪得溜圆,再也说不出一句话。
李温更是像被抽走了骨头,瘫在地上,面如死灰。
李长庚捡起那张纸,一个字一个字地念着,眼泪掉在纸上,晕开了墨迹。
我娘……我娘真的是被他打死的……
他喃喃地说,突然抬起头,眼神里充满了恨意,死死地盯着李温。
长庚,
我拉住他,现在还不是报仇的时候。
那什么时候才是
他红着眼问。
等你有能力了,
我说,等你能自己站稳脚跟了,我们再让他付出代价。
他看着我,眼神复杂,有恨,有迷茫,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依赖。
你为什么要帮我
他突然问。
因为我是你娘。
我看着他的眼睛,认真地说,不管你认不认,在这个家里,我是唯一不会害你的人。
他愣住了,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低下头,轻轻嗯了一声。
虽然声音很小,但我听见了。
我知道,这声嗯,意味着一切都不一样了。
从今天起,我不再是孤军奋战。
我和李长庚,这两个被这个家抛弃的人,要联手起来,为自己争一条活路。
只是,我没想到,李温会那么不甘心。
那天晚上,我睡在自己屋里,总觉得心里不安。
果然,后半夜,我听见窗户有动静。
我猛地睁开眼,就看见一个黑影从窗户爬了进来,手里还拿着一把刀。
是李温!
他的眼睛里布满了血丝,脸上是疯狂的表情。
刘氏,你逼我太甚了!
他嘶吼着,举刀就朝我砍了过来。
我吓得浑身冰凉,连忙往旁边滚,躲开了这一刀。
刀砍在炕上,发出哐当一声巨响。
你为什么要毁了我
李温像疯了一样,又挥刀砍了过来,我杀了你!我杀了你!
我一边躲闪,一边大喊:长庚!长庚!
李长庚的房间就在隔壁,他肯定能听见。
果然,门砰的一声被撞开,李长庚拿着一根木棍冲了进来,朝着李温的后背就打了下去。
不准你伤害我娘!
李温被打得嗷嗷叫,手里的刀也掉在了地上。
我趁机扑过去,捡起地上的刀,指着他:李温,你敢再动一下试试!
李温看着我们,眼神里充满了不敢置信:你们……你们竟然联手对付我
是你逼我们的!
我说。
就在这时,婆婆也被吵醒了,她看着眼前的一幕,突然尖叫着扑过来,抱住李温:儿啊!你没事吧
娘,他们要杀我!
李温像个孩子一样哭了起来。
你们两个白眼狼!
婆婆指着我们骂,我们李家待你们不薄,你们竟然要杀了我儿!
待我们不薄
我笑了,把我推进河里,纵容你儿子赌博,害死自己的结发妻子,还想卖掉自己的亲孙子,这就叫待我们不薄
你……
婆婆被我问得哑口无言。
李温,
我看着他,你不是想杀我吗好啊,我们现在就去见官,让官府评评理,看看谁该杀!
一听说见官,李温和婆婆都吓得脸色惨白。
杀妻,赌博,还想杀后妻,哪一条都够他喝一壶的。
不……不要见官……
李温连忙摆手。
那你就给我滚!
我指着门口,带着你娘,滚出这个家!这个家,以后我说了算!
李温看着我手里的刀,又看了看旁边一脸愤怒的李长庚,最终还是怂了。
好,我们走……我们走……
他拉着婆婆,灰溜溜地跑出了门。
看着他们消失在夜色里,我终于松了一口气,手里的刀哐当一声掉在地上。
后背的伤口又开始疼了,疼得我直冒冷汗。
你怎么样
李长庚连忙跑过来扶我。
没事。
我摇摇头,看着他,以后,这个家就只有我们两个人了。
他点了点头,突然伸手抱住了我。
他的个子还没我高,抱着我的时候,下巴刚好抵在我的肩膀上,轻轻的,带着一丝颤抖。
娘,
他小声说,谢谢你。
这声娘,清晰又响亮。
我愣了一下,随即眼眶一热,伸手抱住了他。
傻小子。
我拍了拍他的背,以后,有娘在,没人再敢欺负你。
窗外的月光照进来,照亮了我们相拥的身影。
我知道,这只是暂时的平静。
李温和婆婆肯定不会善罢甘休,刘三的债也还没还清。
但我不怕。
只要我和长庚在一起,再难的坎,我们都能迈过去。
只是,我没想到,更大的麻烦,还在后面等着我们。
而这次,竟然是冲着我来的。
李温被赶走的第二天,我就带着长庚去了里正家。
把李温赌博欠债、害死原配、还想卖儿子抵债的事一五一十说了,又拿出原主的血书和邻居们的证词。
里正听完,气得拍了桌子:这个李温!枉读圣贤书!
当即就派了两个衙役,把躲在亲戚家的李温和婆婆抓了回来。
祠堂里,全村人都来了。
李温跪在地上,头埋得低低的,婆婆却还在撒泼:我们家的事,轮不到你们外人管!
杀人偿命,欠债还钱,天经地义。
我站在祠堂中央,声音不大,却清清楚楚,李温害死王氏,按律当流放三千里。他欠刘三的债,还有偷卖王氏嫁妆的钱,都得从他家产里扣。
里正点头:刘氏说得对。李温,你可知罪
李温浑身发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最后,里正判了:李温革去秀才功名,家产全部变卖,一半用来还债,一半留给长庚做学费。他本人,杖责二十,流放三千里。婆婆念在年老,逐出村子,自生自灭。
宣判那天,长庚站在我身边,看着李温被衙役拖走,眼神里没有恨,只有一片平静。
都过去了。
我拍了拍他的肩膀。
他点了点头,突然说:娘,我们以后好好过日子。
我心里一暖,嗯了一声。
卖掉李温的家产,还清债后,还剩下几两银子。
我没舍得花,全给长庚买了书和笔墨。
他像是变了个人,以前提起读书就头疼,现在天不亮就起来背书,晚上煤油灯熬到深夜。
有时候我劝他歇歇,他总说:娘,我得考上功名,将来让你过上好日子。
看着他认真的样子,我觉得之前受的苦都值了。
为了贴补家用,我学着做针线活,绣的帕子拿到镇上能卖几个钱。
长庚放学回来,就帮我劈柴挑水,有时候还会偷偷去山上采些草药卖掉,给我买块油糕回来。
娘,你尝尝。
他把用油纸包着的油糕递过来,眼睛亮晶晶的。
我咬了一口,甜到了心里。
就这样过了三年。
三年里,我们娘俩相依为命,日子虽然清苦,却踏实安稳。
长庚长了不少个子,眉眼也长开了,越来越像他娘,只是眼神里多了几分坚毅。
这年秋天,乡试放榜。
长庚去了县城看榜,我在家里坐立不安,绣着帕子的手都在抖。
直到傍晚,才看见他疯疯癫癫地跑回来,手里挥舞着一张纸,老远就喊:娘!我中了!我中了举人!
我手里的针线掉在地上,眼泪一下子就涌了出来。
我的儿,真的出息了。
长庚冲过来,一把抱住我,哭得像个孩子:娘,我做到了!我做到了!
村里人都来看热闹,笑着恭喜我们。
以前那些说我坏话的,现在都改口叫我举人娘,脸上堆着讨好的笑。
我懒得理会,只看着长庚,觉得怎么看都看不够。
放榜后的第三天,长庚要去京城参加会试。
我给他收拾行李,把攒下的银子都塞进他包袱里。
路上小心,照顾好自己。
我一遍遍地叮嘱。
娘,你放心,等我金榜题名,就回来接你去京城享福。
长庚握着我的手,眼神坚定。
送他到村口,看着他坐上马车远去,我站了很久,直到再也看不见影子,才转身回家。
家里空荡荡的,心里也空落落的。
但我知道,他是去闯他的前程了。
长庚走后,我依旧每天做针线活,只是心里多了个盼头。
偶尔会收到他从京城寄来的信,说他一切都好,让我别担心。
看着他的字迹越来越工整有力,我就知道,他在那边一定很努力。
又过了一年。
开春的时候,村里突然来了一大队人马,锣鼓喧天,把整个村子都惊动了。
为首的是个穿着官服的年轻人,骑着高头大马,远远地就朝我家的方向望。
我正在院子里晒被子,听见动静,探出头去看。
那年轻人看见我,眼睛一亮,翻身下马,大步朝我跑过来。
娘!
是长庚!
他穿着崭新的官服,胸前戴着红花,笑得一脸灿烂。
我手里的被子掉在地上,眼泪又不争气地流了下来。
你回来了。
我哽咽着说。
娘,我回来了。
长庚跑过来,一把抱住我,我考中进士了!朝廷让我做了翰林,我特地回来接你去京城!
村里人都围了过来,啧啧称奇,说长庚有出息,说我有福气。
长庚却拉着我,走到祠堂门口,当着全村人的面,噗通一声跪了下来。
当年,我是个偷鸡摸狗的小煞星,人人都嫌弃我。
他声音洪亮,字字清晰,是我娘,不嫌弃我,不放弃我,骂我,打我,把我从歪路上拽了回来。
她为了护我,被债主打伤,被李温追杀,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罪,只有我知道。
今天,我李长庚能有出息,能穿上这身官服,全靠我娘!
他磕了三个响头,声音带着哭腔:娘,谢谢您!您就是我的亲娘!
我站在那里,看着他,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酸的,甜的,苦的,辣的,一起涌了上来。
这么多年的委屈和辛苦,在这一刻,都烟消云散了。
我走过去,扶起他,替他擦了擦眼泪:傻孩子,说这些干啥。
周围的人都鼓起了掌,好多人都红了眼眶。
后来,我跟着长庚去了京城。
他把我安排在宽敞的宅院里,请了丫鬟伺候,什么活都不让我干。
但我闲不住,还是喜欢自己动手做点针线活。
长庚每天下朝回来,都会陪我说话,给我讲朝堂上的事。
有时候,他会拿出他亲娘的牌位,跟我一起祭拜。
娘,你看,我现在过得很好,我娘也很好。
他对着牌位说,你放心,我会好好孝顺我娘的。
我知道,他心里一直惦记着他亲娘。
但我也知道,在他心里,我这个后娘,早就和亲娘没什么两样了。
有一天,长庚休沐,陪我在院子里晒太阳。
他突然问:娘,你说,当年你要是没那么狠,没那么毒舌,我会不会还是那个小煞星
我笑了,拍了拍他的手背:或许吧。但有些孩子,就得用猛药。
就像田里的野草,你不狠狠拔掉,它就会把庄稼都害死。
长庚也笑了:还是娘说得对。
阳光暖暖地照在身上,很舒服。
我看着长庚年轻的脸庞,心里很踏实。
我这辈子,没什么大志向。
前世没能管好自己的儿子,是我心里的痛。
这一世,能把长庚教养成材,看着他堂堂正正做人,我就知足了。
有人说我心狠,说我毒舌。
可我知道,我只是想让这孩子好好活着,活得像个人样。
毕竟,这世上最真的情,从来都不是甜言蜜语,而是在你走歪路时,那个敢狠狠打你一巴掌,再把你拉回来的人。
就像长庚说的,有些疼,是为了让你记得更清楚。
有些骂,是为了让你活得更明白。
而我,庆幸自己当年没有放手。
这局,我赢了。
赢得坦坦荡荡,赢得心甘情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