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方琉璃。
是靖王府的丫鬟。
专门伺候王爷赵景珩。
他今天又喝醉了。
被两个小厮架着回来。
脚步踉跄。
满身酒气。
熏得人头疼。
我拧了热帕子。
想给他擦脸。
刚靠近。
手腕猛地被他攥住。
力道很大。
骨头都要碎了。
他眼睛通红。
死死盯着我。
为什么…不是你
声音沙哑。
像砂纸磨过木头。
带着一股狠劲。
王爷,您醉了。
我用力想抽回手。
纹丝不动。
他把我扯到跟前。
滚烫的呼吸喷在我脸上。
带着浓烈的酒味。
你说话啊!
他低吼。
本王问过你多少次!
为什么…当年救我的人不是你
为什么偏偏是苏婉清!
我垂下眼。
看着自己洗得发白的鞋尖。
这个问题。
他问过很多遍。
每次喝醉都问。
答案他比谁都清楚。
因为五年前。
在城郊云隐寺后山。
从狼口里救下重伤昏迷的靖王的人。
是京城才女。
苏家大小姐。
苏婉清。
不是我方琉璃。
我只是个粗使丫头。
那年冬天。
我还在城外庄子上喂猪。
说话!
下巴被两根冰冷的手指捏住。
强迫我抬头。
撞进他布满血丝的眼睛里。
那里面的痛苦和执念。
像烧红的烙铁。
烫得人心惊。
奴婢…不知道。
我听见自己干巴巴的声音。
他盯着我。
看了很久。
眼神恍惚。
像是在透过我看另一个人。
终于。
他猛地甩开手。
力气很大。
我踉跄着后退。
撞在冰冷的雕花柱子上。
脊背生疼。
滚出去。
他背过身。
声音疲惫又厌烦。
看着你…就烦。
我默默行了个礼。
退到门外。
替他轻轻关上房门。
靠在冰冷的雕花木门上。
后背的疼还没散。
心里那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涩。
又冒了出来。
我知道。
他烦的不是我这个人。
是我这张脸。
王府里私下都在传。
方琉璃。
走了大运。
被王爷从庄子上调回来贴身伺候。
就因为眉眼有三分像苏家小姐。
像那位王爷心尖上的白月光。
苏婉清。
哟,这不是咱们王爷的‘心头好’吗
一个尖细的声音插进来。
带着毫不掩饰的讥讽。
不用回头。
也知道是谁。
柳姨娘。
王爷半年前纳的妾。
仗着有几分姿色。
鼻孔朝天。
最看我不顺眼。
我转过身。
低头。
柳姨娘安好。
她扭着水蛇腰走过来。
一股浓烈的脂粉香。
熏得人想打喷嚏。
涂着鲜红蔻丹的手指。
几乎戳到我鼻尖。
少在这装模作样!
也不拿镜子照照自己!
一个低贱的烧火丫头。
也配学苏小姐
她嗤笑一声。
东施效颦!
王爷多看你两眼。
那是想起苏小姐了。
心里烦闷!
懂吗蠢货!
我垂着眼。
盯着她裙角绣的那只俗气的金线蝴蝶。
是,奴婢明白。
声音没什么起伏。
她像一拳打在棉花上。
更气了。
明白就滚远点!
别一天到晚杵在王爷跟前。
碍眼!
她狠狠剜了我一眼。
扭着腰走了。
我站在原地。
直到那刺鼻的香气散尽。
才慢慢走回自己那间狭小的耳房。
关上门。
背靠着门板滑坐到地上。
屋里没点灯。
只有窗纸透进一点惨淡的月光。
我抬起手。
摸了摸自己的脸。
冰凉的指尖划过眉眼。
像苏婉清吗
我不记得她长什么样。
只远远见过一次。
去年上元灯会。
王爷陪她逛灯市。
我跟着提东西。
隔着攒动的人头。
看见一个窈窕的侧影。
披着雪白的狐裘。
灯火映着她半边脸。
确实很美。
像画上走下来的仙子。
王爷侧头跟她说话。
眼神是我从未见过的温柔。
当时我手里提着一个兔子灯。
是苏小姐猜灯谜赢的。
王爷亲自递给我的。
指尖不小心碰到我的手背。
一触即分。
快得像错觉。
却烫了我一路。
回到这冰冷的耳房。
那点虚幻的暖意早就散了。
只剩下一身寒气。
第二天。
天刚蒙蒙亮。
我就起身去小厨房。
王爷昨夜喝多了。
早上要喝醒酒汤。
还要吃一碗清汤面。
面条要细。
汤要清。
不能有一丁点油花。
葱花要切得极细。
撒在最上面。
这是苏小姐的喜好。
王爷也习惯了。
小厨房里热气腾腾。
我揉着面。
心里盘算着今天要干的活。
外面突然一阵喧哗。
夹杂着管事嬷嬷拔高的声音。
快!手脚都麻利点!
苏小姐来了!
王爷吩咐了,午膳在‘揽月亭’用!
都打起精神!
我揉面的手顿住了。
苏婉清。
她来了。
一股说不清的滋味涌上来。
有点闷。
我加快动作。
把醒好的面团擀开。
切成细细的银丝。
下到滚水里。
捞起。
过一遍凉水。
再放入煨好的清鸡汤里。
撒上碧绿的葱花。
汤色清亮。
面条根根分明。
刚把面碗放进食盒。
管事嬷嬷就风风火火冲进来。
琉璃!
王爷的醒酒汤和面好了没
快点!苏小姐等着呢!
好了。
我提起食盒。
给我!
她一把夺过去。
看都没看我一眼。
扭身就走。
边走边尖声吩咐。
你!去把王爷书房那盆墨兰搬去揽月亭!
苏小姐喜欢!
你!去茶房盯着!
苏小姐只喝明前龙井!
水要滚三滚!
茶叶不能超过一指甲盖!
她一阵风似的刮走了。
留下小厨房里的人面面相觑。
各自忙开。
我被指派去搬那盆沉重的墨兰。
花盆是上好的紫砂。
又大又沉。
我咬着牙。
一步一步挪到花园深处的揽月亭。
远远就看见亭子里的人影。
王爷赵景珩。
一身月白常服。
玉冠束发。
侧身坐着。
正低声说着什么。
嘴角噙着一抹淡笑。
他旁边。
坐着一位白衣女子。
身姿窈窕。
乌发如云。
只一个背影。
就让人觉得赏心悦目。
正是苏婉清。
我把花盆放在亭子角落的石阶上。
尽量不发出声音。
正要退下。
站住。
王爷的声音响起。
淡淡的。
听不出情绪。
我停住脚步。
垂手躬身。
王爷有何吩咐
他没看我。
目光落在苏婉清身上。
带着询问。
婉清,你看这墨兰放这里可好
苏婉清这才微微侧过脸。
看向我这边。
目光轻轻掠过那盆墨兰。
最后。
落在我身上。
停了那么一瞬。
那眼神很平静。
像看一件无关紧要的摆设。
没有鄙夷。
没有好奇。
只有一种居高临下的漠然。
她唇角弯起一个恰到好处的弧度。
声音温婉。
景珩哥哥费心了。
放这里正好。
能晒到些晨光。
她又看向我。
这丫头搬得辛苦。
赏她吧。
说着。
从腕上褪下一个水头很好的玉镯。
递给旁边的丫鬟。
那丫鬟走过来。
把镯子塞到我手里。
动作带着施舍的随意。
玉镯冰凉。
贴着掌心。
谢苏小姐赏。
我低声道谢。
声音有点干涩。
下去吧。
王爷挥挥手。
目光早已回到苏婉清身上。
我攥着那冰凉的镯子。
退出了亭子。
走出很远。
还能隐约听到亭子里传来的笑声。
苏小姐的。
清脆悦耳。
像檐下的风铃。
王爷的。
低沉愉悦。
是我从未听过的开怀。
我低头看了看手里的玉镯。
碧绿通透。
值不少钱。
够我赎身了。
可心里某个地方。
却像被这冰凉的镯子硌着了。
闷闷地疼。
我把它塞进怀里。
贴着皮肤。
冷得我一哆嗦。
回到住处。
我把镯子藏进小木箱最底层。
那里面还有几件旧物。
一个褪了色的红布老虎。
针脚歪歪扭扭。
是我娘留下的。
一个磨得光滑的小木哨。
是小时候在庄子上。
隔壁放羊的柱子哥给我削的。
还有半块玉佩。
很普通的青玉。
边缘参差不齐。
像是摔碎了。
只剩一半。
上面刻着模糊的鱼尾巴。
这是我最值钱的东西。
也是唯一一件。
记不清来历的东西。
只模糊记得。
好像从小就戴着。
在庄子上病得快死的时候。
也没舍得典当。
我拿起那半块玉佩。
指尖摩挲着冰凉的玉面。
心里那股闷气。
莫名其妙就散了些。
日子还是照旧。
王爷似乎心情不错。
因为苏小姐常来。
他来书房的次数也多了。
有时批阅公文。
有时就对着窗外发呆。
嘴角带着若有若无的笑。
我照常端茶倒水。
研磨铺纸。
尽量把自己缩成一道影子。
只是他看我的眼神。
似乎更复杂了。
偶尔我低头研墨时。
能感觉到他的目光落在我侧脸。
停留的时间有点长。
带着探究。
或者别的什么。
等我抬眼看去。
他又早已移开视线。
只留下一个冷硬的侧脸轮廓。
这天午后。
我收拾他书案上散乱的公文。
不小心碰掉了一个卷轴。
卷轴滚开。
露出一幅画。
画上是个女子。
穿着鹅黄衣裙。
站在一棵开满花的树下。
回眸浅笑。
眉眼弯弯。
画得极好。
连发丝都根根分明。
那眉眼…
我蹲下身。
想捡起卷轴。
指尖快要碰到时。
一只修长的手先一步按住了画卷。
骨节分明。
带着薄茧。
是王爷的手。
他不知何时站在我身后。
脸色有些沉。
谁让你乱动东西
声音不高。
却带着寒意。
奴婢该死。
我慌忙缩回手。
跪下。
奴婢收拾案几,不小心碰落了卷轴。
他没说话。
只是俯身。
动作近乎小心翼翼地将画卷重新卷好。
用丝带仔细系上。
放进书案最底层的抽屉里。
锁好。
那谨慎的样子。
像对待稀世珍宝。
做完这一切。
他才看向跪在地上的我。
眼神冷得像冰。
记住你的身份。
这里的东西。
没有本王的吩咐。
一样都不许碰。
尤其是这个抽屉。
明白了
是,奴婢明白。
我低着头。
额头抵着冰凉的地板。
滚出去。
他声音里透着浓浓的疲惫和不耐。
我起身。
退了出去。
轻轻带上书房的门。
靠在门外的廊柱上。
心口怦怦直跳。
不是因为害怕。
而是…
刚才惊鸿一瞥。
画上那女子的眉眼。
太像了。
像谁
像每天清晨。
我在水盆里看到的倒影。
像我。
方琉璃。
这个念头一起。
我自己都觉得荒谬。
怎么可能。
王爷珍藏的画卷。
画的是苏小姐才对。
我一定是眼花了。
或者…只是那三分相似。
被画师放大了。
一定是这样。
我用力甩甩头。
想把那荒谬的念头甩出去。
可心里某个角落。
却像被什么东西轻轻撬开了一条缝。
有什么东西。
要钻出来。
又过了几天。
王府里忙着筹备王爷的生辰宴。
到处张灯结彩。
热闹非凡。
苏小姐作为未来的女主人。
自然早早来了。
指挥着下人布置。
她今日穿了一身水红撒金裙。
明艳照人。
像一朵盛放的牡丹。
我负责打扫宴客的花厅。
正跪在地上擦拭光可鉴人的金砖。
苏婉清在几个丫鬟婆子的簇拥下走进来。
指点着屏风的摆放位置。
这里,再往左一点。
对,这样好。
那边的花瓶,换那对粉彩的来。
素净了些。
她声音温温柔柔。
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
管事嬷嬷点头哈腰。
连连称是。
我低着头。
尽量缩小自己的存在感。
一点点擦着地面。
擦到苏婉清脚边时。
她似乎没看见我。
绣着金线的精致鞋尖。
正对着我的手。
我停下动作。
想等她挪开。
她却站定了。
和旁边的嬷嬷说着话。
对了,景珩哥哥前几日得了一幅好画。
说是前朝大家的真迹。
待会儿宴席上。
正好拿出来让大家品鉴一番。
收在书房那个紫檀木匣子里了。
她吩咐身边的丫鬟。
春桃,你去书房。
找琉璃那丫头。
她知道东西在哪儿。
让她把画取来。
叫春桃的丫鬟应声去了。
我心头一跳。
书房
紫檀木匣子
王爷的书房里。
只有一个紫檀木匣子。
锁在他书案最底层的抽屉里。
里面放着的。
是那幅画。
那幅眉眼像我的画。
我下意识想阻止。
可春桃已经走远了。
我跪在原地。
手指无意识地抠着冰冷的金砖。
心里乱糟糟的。
一种强烈的不安攫住了我。
过了好一会儿。
春桃回来了。
手里捧着一个精致的紫檀木长匣。
走到苏婉清面前。
小姐,画取来了。
苏婉清点点头。
伸手接过匣子。
指尖搭在锁扣上。
轻轻一拨。
咔哒一声轻响。
锁开了。
我的心也跟着一跳。
她掀开匣盖。
取出里面的卷轴。
缓缓展开。
周围几个凑近的嬷嬷丫鬟发出低低的惊叹。
呀!画得真好啊!
这一定是苏小姐吧
瞧这眉眼,这神韵,跟苏小姐真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王爷真是有心了!
苏婉清唇角含笑。
目光落在画卷上。
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得意。
可下一秒。
她的笑容僵在了脸上。
眼神里闪过一丝错愕。
随即是难以置信。
她猛地抬头。
目光像刀子一样。
射向我!
那眼神。
充满了震惊、怀疑。
还有…一丝慌乱
我被她看得心里发毛。
下意识地低下头。
这画…
苏婉清的声音有点变调。
她重新低头看画。
又猛地抬头看我。
眼神在我脸上和画卷之间来回扫视。
像在确认什么。
周围的空气仿佛凝固了。
所有人都察觉到了不对劲。
刚才还啧啧赞叹的嬷嬷丫鬟们。
此刻都噤若寒蝉。
眼神惊疑不定地在我和苏婉清之间瞟。
苏婉清的脸色越来越难看。
捏着画卷的手指微微发白。
她死死盯着画卷上女子鹅黄的衣裙。
还有那棵开满花的树。
眼神变幻不定。
最后。
她深吸一口气。
强自镇定下来。
脸上重新挂起温婉的笑容。
只是那笑容。
怎么看都有些勉强。
收起来吧。
她把画卷胡乱一卷。
塞回匣子里。
啪地一声合上盖子。
不过是一幅寻常仕女图。
没什么好看的。
收好。
她把匣子塞给旁边的春桃。
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是。
春桃也察觉了气氛诡异。
抱着匣子匆匆退下。
苏婉清的目光再次落在我身上。
这一次。
没有了之前的漠然。
只有冰冷刺骨的审视。
和一丝…
不易察觉的恐惧
她没再说什么。
转身带着人匆匆离开了花厅。
留下我跪在冰冷的地砖上。
手脚冰凉。
心脏却狂跳不止。
刚才苏婉清的反应。
太奇怪了。
她看到那幅画时。
分明是震惊的。
甚至…有些慌乱
那画上的人…
难道真的…
一个不敢深想的念头。
再次疯狂地冒了出来。
生辰宴很热闹。
灯火辉煌。
丝竹悦耳。
王爷坐在主位。
苏婉清坐在他身侧。
两人看起来依旧般配。
只是苏婉清的笑容。
似乎比平时僵硬了些。
眼神偶尔飘向我这边。
带着冷意。
我作为王爷的贴身丫鬟。
只能站在不起眼的角落伺候。
看着满桌珍馐。
却毫无胃口。
脑子里乱糟糟的。
全是那幅画。
和苏婉清惊疑的眼神。
酒过三巡。
气氛正酣。
王府的厨子端上了新做的点心。
水晶桂花糕。
晶莹剔透。
点缀着金黄的桂花。
甜香四溢。
王爷似乎很喜欢。
用银箸夹了一块。
正要入口。
目光无意间扫过站在角落的我。
动作突然顿住了。
他看着我。
眼神有一瞬间的恍惚。
像是透过我。
看到了什么久远的画面。
他放下筷子。
对旁边的苏婉清低声说了句什么。
苏婉清的脸色微微一变。
随即又恢复了温婉的笑。
点了点头。
王爷朝我招了招手。
琉璃。
我心头一紧。
快步上前。
躬身。
王爷有何吩咐
这桂花糕,
他指了指那碟点心。
声音不高。
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中。
你尝尝。
满座皆静。
所有人的目光。
齐刷刷地聚焦在我身上。
有惊讶。
有探究。
有鄙夷。
更多的是看好戏的兴味。
一个王爷。
在生辰宴上。
众目睽睽之下。
让一个低贱的丫鬟尝他桌上的点心
这简直…匪夷所思。
我僵在原地。
不敢动。
只觉得那些目光像针一样扎在身上。
苏婉清脸上的笑容也挂不住了。
她放在桌下的手。
紧紧攥住了裙摆。
指节发白。
怎么
王爷的声音冷了下来。
带着不悦。
本王的话。
没听见
我深吸一口气。
顶着无数道目光的压力。
走上前。
从旁边丫鬟端着的托盘里。
拿起一双干净的银筷。
小心翼翼地。
夹起一块最小的水晶桂花糕。
放进嘴里。
入口清甜。
带着浓郁的桂花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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软糯适中。
是顶好的手艺。
可我食不知味。
只觉得喉咙发紧。
味道如何
王爷盯着我。
眼神锐利。
像要看进我心底。
回王爷,
我咽下糕点。
尽量让声音平稳。
清甜软糯,桂花香浓,极好。
他沉默地看着我。
看了很久。
久到整个宴席都安静得可怕。
落针可闻。
久到我后背都沁出了冷汗。
他才缓缓收回目光。
语气平淡无波。
赏你了。
都端下去吧。
旁边的丫鬟连忙上前。
将那碟几乎没动过的桂花糕撤下。
端到了我面前。
我端着那碟精致的点心。
在众人复杂难辨的目光洗礼下。
退回了角落。
点心是凉的。
指尖也是凉的。
只有心口那里。
揣着半块玉佩的地方。
似乎在微微发烫。
宴席继续。
但气氛明显变了。
变得古怪而压抑。
苏婉清借口更衣。
离席而去。
过了好一会儿才回来。
脸色依旧有些苍白。
眼神却更冷了。
时不时扫过我。
带着一种淬了毒的寒意。
我知道。
麻烦来了。
果然。
宴席快散时。
苏婉清带来的那个叫春桃的丫鬟。
突然惊呼一声。
小姐!您的玉镯呢
就是苏夫人传给您的那只!
水头极好的那只!
苏婉清啊了一声。
慌忙抬起手腕。
只见皓腕上。
空空如也。
哎呀!
她一脸焦急。
方才还在的!
定是落在哪儿了!
那可是母亲给的念想!
她求助地看向王爷。
泫然欲泣。
景珩哥哥…
王爷蹙起眉。
别急。
仔细想想。
最后戴在手上是什么时候
苏婉清蹙着秀眉。
思索片刻。
我记得…在花厅看画的时候还在。
后来…
她目光似有若无地瞟向我这边。
后来好像…琉璃搬了墨兰过来…
我见她辛苦,还赏了她一只镯子…
再后来…就发现不见了…
她没明说。
但意思再清楚不过。
矛头直指向我。
所有人的目光。
再次聚焦在我身上。
这一次。
充满了鄙夷和嫌恶。
仿佛已经给我定了罪。
王爷的脸色沉了下来。
看向我。
眼神冰冷锐利。
琉璃。
可有此事
我跪了下来。
脊背挺直。
回王爷。
苏小姐今日在花厅,确实赏过奴婢一只玉镯。
奴婢已收好。
至于苏小姐遗失的传家玉镯。
奴婢从未见过。
更不曾拿过。
你胡说!
春桃尖声叫道。
我们小姐那只镯子水头多好!
是宫里赏下来的!
你会不认得
定是你贪心!
拿了我们小姐赏的还不够!
又偷了那只更好的!
我没有。
我抬起头。
直视着王爷冰冷的眼睛。
一字一句。
奴婢虽贱。
但偷盗之事。
宁死不为。
好一个‘宁死不为’!
苏婉清突然开口。
声音带着哭腔。
眼圈泛红。
景珩哥哥…
那只镯子…是母亲遗物…
对我意义重大…
她掩面低泣起来。
肩膀微微耸动。
楚楚可怜。
王爷的脸色更加难看。
他看着跪在地上的我。
眼神复杂。
有审视。
有怀疑。
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烦躁。
搜。
他薄唇轻启。
吐出一个冰冷的字。
去她住处。
仔细搜。
两个粗壮的婆子应声上前。
一左一右架起我。
不由分说将我拖回住处。
粗暴地翻找起来。
狭小的耳房被翻得一片狼藉。
被褥被扯开。
衣物散落一地。
我那个藏东西的小木箱也被翻了出来。
箱子被打开。
东西哗啦倒了一地。
褪色的布老虎。
磨光的小木哨。
还有…我珍藏的半块玉佩。
以及苏婉清赏我的那只玉镯。
都滚落在尘土里。
一个婆子眼尖。
一把抓起那只玉镯。
找到了!
就是这个!
她兴奋地举着镯子。
苏小姐的镯子!
果然在她这里!
我就说是她偷的!
我没有!
我挣扎着。
那是苏小姐今日赏我的!
你胡说八道!
另一个婆子狠狠推了我一把。
人赃并获!
还敢狡辩!
赏你的
苏小姐赏你镯子做什么
就凭你这张脸
呸!下贱胚子!
她们押着我。
拿着那只玉镯。
回到了宴席上。
王爷!苏小姐!
镯子找到了!
就在这贱婢的箱子里藏着!
婆子邀功似的把镯子呈上。
苏婉清接过镯子。
看了一眼。
惊呼。
就是这只!
是我母亲留给我的!
她紧紧攥着镯子。
眼泪扑簌簌落下。
看向王爷。
景珩哥哥…你看…
王爷的目光落在那只玉镯上。
又缓缓移到我身上。
眼神沉得可怕。
方琉璃。
你还有何话说
我跪在冰冷的地上。
看着散落在我脚边的几件旧物。
布老虎沾了灰。
小木哨滚到了泥水里。
那半块青玉玉佩。
孤零零地躺在脏污的地面。
边缘的裂口。
像一张无声呐喊的嘴。
所有人都看着我。
眼神像在看一堆肮脏的垃圾。
鄙夷。
唾弃。
幸灾乐祸。
我慢慢抬起头。
看向高高在上的王爷。
他俊美的脸上。
只剩下冰冷的失望和厌恶。
还有一丝…
被冒犯的怒意。
仿佛我的偷窃。
不仅玷污了苏婉清。
更玷污了他珍藏的某种念想。
心口那块一直微微发烫的地方。
突然就凉透了。
像被兜头浇了一盆冰水。
彻骨的寒。
我深吸一口气。
声音出乎意料的平静。
王爷。
奴婢说了。
这只镯子,是苏小姐今日在花厅赏我的。
奴婢没有偷。
至于苏小姐那只传家玉镯…
我顿了顿。
目光扫过梨花带雨的苏婉清。
和她眼底那抹来不及掩饰的得意。
奴婢确实没见过。
或许…
是苏小姐自己不小心。
落在了别处
放肆!
王爷猛地一拍桌子。
杯盘碗盏震得叮当作响。
他霍然起身。
脸色铁青。
指着我。
人赃并获!
还敢狡辩!
攀咬主子!
谁给你的胆子!
他胸膛起伏。
显然气得不轻。
来人!
给我拖下去!
打二十板子!
赶出王府!
两个侍卫立刻上前。
一左一右就要架起我。
等等!
一个苍老颤抖的声音突然响起。
众人循声望去。
只见人群后面。
一个头发花白。
穿着粗布衣裳的老妇人。
踉踉跄跄地挤了出来。
是王府后厨管柴火的张嬷嬷。
一个几乎没什么存在感的老仆人。
她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对着王爷。
老泪纵横。
王爷!王爷开恩啊!
琉璃…琉璃她不会偷东西的!
老奴…老奴可以作证!
王爷眉头紧锁。
张嬷嬷
这里没你的事!
退下!
不!王爷!
张嬷嬷砰砰磕头。
老奴有话说!
事关重大!
老奴憋了五年了!
今天…今天必须说出来!
她抬起泪眼模糊的脸。
颤抖地指向我。
指向我脚边那半块沾了泥污的青玉玉佩。
那块玉!
那块玉…是老奴给琉璃的!
那是…那是五年前!
老奴在云隐寺后山的死人堆里!
把她刨出来的时候!
她手里死死攥着的!
只剩半块了!
她…她不是庄子上来的烧火丫头!
她…她是…
张嬷嬷泣不成声。
指着我的手指抖得像风中的落叶。
她是谁
王爷的声音陡然拔高。
带着一种他自己都没察觉的颤抖。
他死死盯着张嬷嬷。
又猛地看向我。
眼神锐利得像是要把我刺穿。
她是谁!
张嬷嬷哭喊着。
五年前!
云隐寺后山遭了狼群!
死了好多人!
老奴的妹子嫁在那边村子!
老奴赶过去帮忙收殓…
在一堆死人里!
发现了这孩子!
她还有气!
手里就攥着这半块玉!
老奴看她可怜!
又怕惹麻烦!
就偷偷把她带回了庄子上!
谎称是远房侄女!
给她取名琉璃!
想着…想着让她当个粗使丫头!
好歹有条活路!
王爷!
老奴…老奴不敢说啊!
老奴不知道她到底是谁!
可这玉…
她指着地上那半块不起眼的玉佩。
这玉…老奴后来见过!
在…在王爷您身上!
您贴身戴着的那半块!
跟这个!
是一对儿啊!
轰——!
仿佛一道惊雷。
在死寂的宴席上炸开!
所有人都惊呆了!
王爷赵景珩。
整个人如遭雷击!
猛地后退一步!
撞在身后的椅背上!
发出哐当一声巨响!
他脸色煞白!
死死地盯着地上那半块青玉!
瞳孔剧烈收缩!
像是看到了世间最不可思议的东西!
他踉跄着上前几步。
几乎是扑到那半块玉佩前!
颤抖着手。
从自己贴身的衣襟里。
扯出了一根红绳。
红绳上。
系着另外半块青玉!
边缘同样参差不齐!
他哆嗦着。
把两块残玉。
小心翼翼地。
拼凑在一起。
严丝合缝!
断口处。
完美地契合!
形成了一块完整的双鱼玉佩!
一条鱼。
首尾相接。
在温润的青玉上。
栩栩如生!
不…不可能…
王爷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他猛地抬头。
血红的眼睛死死盯着我!
像一头濒临崩溃的困兽!
你…
你到底是谁!
他一步步逼近我。
高大的身影带着巨大的压迫感。
说话!
这玉佩!
怎么会在你身上!
我跪在冰冷的地上。
看着他手里的双鱼玉佩。
看着他那张因极度震惊和混乱而扭曲的俊脸。
脑子里。
像是有什么东西。
轰然炸开了!
无数破碎的、凌乱的画面。
争先恐后地涌了出来!
刺鼻的血腥味!
凄厉的狼嚎!
冰冷的雨水砸在脸上!
剧烈的疼痛!
有人死死抱着我!
在我耳边哭喊!
小姐!撑住!撑住啊!
然后。
是尖锐的狼爪!
撕裂皮肉的剧痛!
滚烫的鲜血喷溅!
还有…
还有一块冰凉的东西。
被塞进我手里!
一个微弱的声音。
断断续续。
拿着…小姐…拿着…去找…找…
记忆的碎片像锋利的刀子。
切割着我的神经。
头痛欲裂!
我抱着头。
痛苦地蜷缩起来。
发出一声压抑的呻吟。
啊…
琉璃!
王爷脸色大变。
一把抓住我的肩膀。
你怎么了!
说话!
告诉我!
五年前!
云隐寺后山!
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的手指像铁钳一样。
几乎要捏碎我的骨头。
巨大的疼痛和混乱的记忆冲击下。
我猛地抬起头。
眼神空洞地看着他。
嘴唇颤抖着。
吐出几个模糊的音节。
狼…
好多狼…
血…
好痛…
玉佩…
娘…
娘给的…
要我…找到…
找到…
景珩…哥哥
最后四个字。
轻得像叹息。
却像一道惊雷!
劈在赵景珩头顶!
他浑身剧震!
抓着我的手猛地松开!
踉跄着后退!
难以置信地看着我!
像是第一次真正看清我的脸!
你…
你叫我什么
他的声音嘶哑破碎。
带着一种近乎绝望的期盼。
景珩…哥哥
我无意识地重复着。
头痛稍微缓解了一些。
那些混乱的画面渐渐清晰。
一个模糊的。
带着温暖笑意的少年面容。
在记忆深处浮现。
和眼前这张震惊而痛苦的脸。
一点点重合…
不…不可能…
一直站在旁边。
脸色惨白如纸的苏婉清。
突然尖叫起来!
声音刺耳!
充满了恐惧!
她是假的!
她撒谎!
景珩哥哥!
你别信她!
她偷我的镯子!
现在又编造这种谎话!
她是骗子!
她扑过来。
想要抓住王爷的胳膊。
却被王爷猛地甩开!
滚开!
赵景珩看都没看她一眼。
他的眼睛。
死死地锁在我身上。
带着一种近乎疯狂的审视。
他像是想起了什么。
目光猛地落在我耳后!
你的耳朵…
他声音发颤。
你右耳后面…
是不是…有一颗很小的红痣
我怔住了。
下意识地抬手。
摸向自己的右耳后。
那里。
靠近发根的地方。
确实有一颗小小的痣。
平时被头发遮着。
几乎看不见。
他是怎么知道的
看到我的反应。
赵景珩脸上的血色。
瞬间褪得一干二净!
他高大的身躯晃了晃。
像是支撑不住。
猛地单膝跪倒在我面前!
一把抓住了我的手!
力道大得吓人!
是你…
真的是你…
他的声音哽咽了。
眼圈瞬间通红。
滚烫的泪水。
毫无征兆地砸了下来!
落在我的手背上。
烫得惊人。
阿璃…
我的阿璃…
他叫着那个陌生的名字。
颤抖着。
把我冰凉的手。
贴在他布满泪水的脸上。
我找了你五年…
我找遍了所有地方…
我以为你死了…
我以为…
他泣不成声。
像个迷路的孩子。
终于找到了归途。
巨大的反转。
让整个宴席鸦雀无声。
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呆了。
苏婉清面无人色。
摇摇欲坠。
被丫鬟春桃死死扶住。
眼神里充满了恐惧和绝望。
赵景珩紧紧抓着我的手。
像是怕一松手。
我就会消失。
告诉我…
他抬起泪眼。
声音沙哑得厉害。
五年前…
在云隐寺后山…
救我的人…
是不是你
那些混乱的记忆碎片。
终于在这一刻。
清晰地串联起来。
冰冷的雨。
狰狞的狼。
将我护在身下。
被狼群撕咬得血肉模糊的奶娘。
还有…
她临死前。
塞进我手里的半块玉佩。
和那句断断续续的遗言。
小姐…拿着…去找…找景珩少爷…他是…好人…
我看着眼前泪流满面的赵景珩。
看着他眼底深不见底的痛苦和期盼。
心里那块冰封了五年的地方。
像是被这滚烫的泪水。
融开了一个口子。
酸涩。
委屈。
还有迟来的钝痛。
一起涌了上来。
我张了张嘴。
声音干涩而平静。
是。
是我。
那天…
奶娘带着我…
去云隐寺上香…
听到后山有动静…
看到狼群围住了你…
奶娘让我躲好…
她冲过去…
用身体挡住了狼…
把我藏在树丛里…
狼太多了…
奶娘她…
我闭上眼。
喉咙哽得发疼。
后来…
我也被狼抓伤了…
晕死过去…
醒来…
就在庄子上了…
什么都不记得了…
只记得…
要找到景珩哥哥…
把这半块玉…交给他…
话音落下。
死一般的寂静。
只有赵景珩压抑的啜泣声。
他猛地把我拉进怀里!
紧紧地!
用尽全身力气地抱着!
仿佛要把我揉进骨血里!
对不起…
阿璃…对不起…
是我混蛋!
是我瞎了眼!
我就在你身边…
却认不出你!
还那样对你…
他滚烫的泪水。
浸透了我单薄的衣衫。
烫得我心口发疼。
我僵硬地被他抱着。
没有动。
也没有推开。
只是觉得累。
很累。
五年来。
在王府里当牛做马。
看人眼色。
小心翼翼。
被当成另一个人的影子。
被鄙夷。
被嘲讽。
被冤枉…
所有的委屈和酸楚。
在这一刻。
似乎都找到了出口。
却只是化作了深深的疲惫。
王爷…
我轻轻开口。
声音平静得自己都陌生。
您先放开奴婢。
赵景珩的身体猛地一僵。
他松开我。
双手依旧扶着我的肩膀。
通红的眼睛。
难以置信地看着我。
阿璃
你叫我什么
我垂下眼。
避开他痛苦的目光。
王爷。
您认错人了。
奴婢方琉璃。
只是王府的丫鬟。
不是什么阿璃。
这玉佩…
我看着地上那两块拼合在一起的青玉。
既然是王爷的东西。
物归原主。
至于奴婢…
我顿了顿。
用尽全身力气。
挺直了脊背。
奴婢偷窃主子财物。
甘愿受罚。
二十板子。
奴婢领了。
打完之后。
求王爷开恩。
放奴婢出府。
从此…
两不相欠。
说完。
我深深地。
对着他。
磕了一个头。
额头抵着冰冷的地面。
不再抬起。
不——!
赵景珩发出一声痛彻心扉的低吼!
阿璃!
你别这样!
是我错了!
是我该死!
他慌得语无伦次。
伸手想扶我。
又怕碰碎了我。
我不罚你!
我怎么会罚你!
你起来!
你看看我!
我是景珩哥哥啊!
是你小时候…
追着喊景珩哥哥的那个阿璃啊!
你抬起头看看我!
他的声音里带着绝望的哀求。
我依旧伏在地上。
一动不动。
像一尊没有生命的石像。
心口那块地方。
空了。
凉了。
曾经那点卑微的、不敢言说的悸动。
在那碟冰冷的桂花糕被端到我面前时。
在他下令搜身、下令打板子时。
在那些鄙夷的目光像刀子一样扎来时。
就已经被彻底碾碎了。
剩下的。
只有一片荒芜的疲惫。
王爷…
苏婉清颤抖的声音响起。
带着最后的挣扎。
您…您别被她骗了…
她…她肯定不是…
住口!
赵景珩猛地转头!
看向她的眼神!
冰冷刺骨!
充满了暴戾的怒意!
苏婉清!
事到如今!
你还要狡辩!
他指着地上那对拼合的双鱼玉佩。
又指向我耳后那颗小小的红痣。
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带着滔天的怒火!
这玉佩!
是当年我母妃亲手所刻!
一分为二!
一半在我身上!
另一半!
就在阿璃身上!
是她周岁时!
我母亲亲手给她戴上的!
这痣!
我小时候就见过!
只有阿璃有!
你告诉我!
她不是阿璃!
谁是!
他一步步逼近面无人色的苏婉清。
五年前!
云隐寺后山!
你告诉我!
是你从狼群里救了我!
是你把我背下山!
你手腕上那道疤!
你说就是被狼抓的!
为此!
我愧疚了五年!
感激了你五年!
把你捧在手心五年!
可结果呢!
他猛地抓起苏婉清的手腕!
粗暴地扯开她的衣袖!
露出光洁白皙的手臂!
疤呢!
苏婉清!
你救我的疤呢!
在哪!
你告诉我!
在哪!
苏婉清被他吼得浑身发抖。
眼泪汹涌而出。
我…我…
景珩哥哥…你听我解释…
是…是那疤…后来…后来用了药…消了…
消了
赵景珩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
他猛地甩开她的手!
力道之大!
让苏婉清踉跄着摔倒在地!
狼狈不堪!
那好!
你说!
当年救我时!
我昏迷前!
最后跟你说的一句话是什么
赵景珩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眼神像淬了毒的冰刃。
说啊!
苏婉清瘫坐在地上。
面如死灰。
嘴唇哆嗦着。
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不记得了
赵景珩冷笑。
他转身。
看向依旧伏在地上的我。
声音陡然变得无比轻柔。
带着一种令人心碎的沙哑。
阿璃。
你告诉他。
当年。
在云隐寺后山。
你把我从狼群边拖开。
我浑身是血。
快不行了。
迷迷糊糊睁开眼。
看到你的脸。
我说了什么
所有的目光。
再次聚焦在我身上。
那些记忆的碎片。
清晰地浮现出来。
冰冷的雨。
少年染血的脸。
他艰难地睁开眼。
雨水冲刷着他额头的伤口。
血水混合着雨水流下。
他看到我。
沾满泥土和血污的小脸。
满是惊恐。
他扯了扯嘴角。
似乎想笑。
却牵动了伤口。
疼得蹙起眉。
然后。
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
抬起沾满血污的手。
轻轻碰了碰我的脸颊。
气若游丝地说:
小…花猫…别怕…
我闭了闭眼。
再睁开时。
眼底一片清明。
声音不高。
却清晰地传遍寂静的庭院。
你说…
‘小…花猫…别怕…’
轰——!
这句话。
像最后一根稻草。
彻底压垮了苏婉清!
她瘫软在地。
发出一声绝望的呜咽。
捂着脸。
痛哭起来。
而赵景珩。
在听到那五个字的瞬间。
高大的身躯猛地一晃!
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
他踉跄着。
一步步走到我面前。
缓缓地。
在我面前蹲了下来。
他伸出手。
颤抖着。
想要碰触我的脸。
却又在半空中停住。
像是在害怕。
害怕眼前的一切。
又是一场虚幻的泡影。
他通红的眼睛里。
翻涌着铺天盖地的悔恨。
痛苦。
和无尽的哀伤。
阿璃…
他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
每一个字都像是泣血的呼唤。
对不起…
是我蠢…
是我混蛋…
我就在你眼前…
却认不出你…
让你受了这么多苦…
我…
他哽咽着。
说不出完整的话。
滚烫的泪水。
大颗大颗地砸落。
溅在冰冷的地面上。
洇开深色的痕迹。
我依旧跪伏着。
额头贴着冰冷的地面。
那凉意。
似乎能稍微平息心口的灼痛。
王爷。
我的声音平静无波。
像一潭死水。
过去的事。
不必再提了。
奴婢身份低微。
当不起王爷的歉意。
只求王爷。
兑现刚才的话。
二十板子。
奴婢领了。
然后。
放奴婢出府。
从此。
一别两宽。
各不相干。
不——!
赵景珩发出一声近乎绝望的低吼。
他猛地抓住我的胳膊。
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我的骨头。
我不许!
阿璃!
我不许你走!
你是我的阿璃!
是我找了五年的阿璃!
是我…
他声音抖得厉害。
是我…从小就认定的…妻子啊!
最后几个字。
像投入死水的巨石。
在我心湖里。
掀起滔天巨浪。
妻子
我猛地抬起头。
撞进他痛苦而深情的眼眸里。
那双眼睛。
此刻盛满了太多我看不懂的情绪。
浓烈得几乎要将我淹没。
王爷慎言。
我用力想抽回手。
他却攥得更紧。
奴婢身份低贱。
不敢高攀。
更不敢污了王爷清名。
放手!
琉璃!
一声苍老的呼唤。
带着哭腔。
张嬷嬷扑了过来。
跪倒在我身边。
老泪纵横。
傻孩子!
王爷说的没错啊!
老奴…老奴当年把你从死人堆里刨出来!
你身上穿着的小袄!
那料子!
是顶顶金贵的云锦啊!
还有你脖子上!
原本挂着个金镶玉的长命锁!
上面刻着‘方氏阿璃’!
只是…
她抹着眼泪。
只是你伤得太重!
又发着高烧!
醒来什么都不记得了!
老奴…老奴怕啊!
怕惹祸上身!
就把那长命锁…偷偷埋了…
只留下这半块玉…
想着…想着万一…
万一哪天…
还能有点用…
她泣不成声。
孩子…
你受苦了…
是嬷嬷对不住你啊…
方氏阿璃…
长命锁…
云锦…
这些陌生的词。
像一把把钥匙。
疯狂地撬动着记忆深处尘封的大门!
更多的画面汹涌而出!
雕梁画栋的宅院!
穿着漂亮衣裙的小女孩!
追在一个清俊少年身后跑!
景珩哥哥!
等等阿璃!
少年回头。
笑容温暖。
弯腰抱起她。
捏捏她的鼻子。
小阿璃。
跑慢点。
当心摔成小花猫!
还有…
慈祥的妇人。
将一块温润的青玉。
挂在她小小的脖子上。
阿璃乖。
这是景珩哥哥的。
一人一半。
以后啊…
你就是景珩哥哥的小媳妇了…
要一直在一起…
头痛再次袭来!
比之前更猛烈!
我痛苦地抱住头。
发出一声压抑的呻吟。
阿璃!
赵景珩慌了神。
一把将我揽进怀里!
紧紧地抱着!
别想了!
阿璃!别想了!
想不起来就不要想了!
以后有我在!
再也不会让你受苦了!
他温暖的怀抱。
带着一种久违的熟悉感。
奇异地安抚了剧烈的头痛。
我靠在他怀里。
精疲力竭。
连挣扎的力气都没有了。
王爷…
苏婉清微弱的声音响起。
带着最后的不甘和绝望。
就算…就算她真是…
那又如何…
她如今…
不过是个丫鬟…
无名无分…
如何配得上…
闭嘴!
赵景珩厉声打断她!
眼神冰冷如刀!
苏婉清!
你冒认救命之恩!
欺瞒本王五年!
更在今日!
构陷阿璃!
其心可诛!
来人!
他声音森寒。
把这个贱人!
给我拖下去!
关进柴房!
听候发落!
不!景珩哥哥!
苏婉清发出凄厉的哭喊!
你不能这样对我!
我是真心爱慕你的啊!
我…
侍卫上前。
毫不怜香惜玉地堵住她的嘴。
像拖死狗一样将她拖了下去。
宴席上众人噤若寒蝉。
大气都不敢出。
赵景珩小心翼翼地抱着我。
像抱着失而复得的稀世珍宝。
他低下头。
用下巴轻轻蹭了蹭我的发顶。
声音温柔得能滴出水来。
阿璃。
别怕。
从今往后。
再没人能欺负你。
我会补偿你。
用我的一生来补偿。
他顿了顿。
声音不大。
却清晰地传遍每一个角落。
带着不容置疑的宣告。
三日后。
本王大婚。
迎娶方琉璃。
为靖王府。
唯一的王妃。
今日在场诸位。
皆为见证。
整个王府。
一片死寂。
只剩下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
所有人都被这接二连三的变故。
惊得失去了言语。
我靠在他怀里。
听着他沉稳有力的心跳。
感受着他怀抱的温暖。
本该冰封的心。
却像是被投入了火炉。
滚烫。
灼人。
又带着一种陌生的悸动。
王妃
靖王妃
这个称呼。
离我太遥远了。
遥远得像一个不切实际的梦。
我只是方琉璃。
一个在庄子上喂过猪。
在王府里当过牛马的丫鬟。
王爷…
我轻轻推开他。
抬起头。
看着他依旧通红的眼睛。
和他眼底浓得化不开的情愫。
奴婢…
不习惯。
琉璃。
他打断我。
双手捧起我的脸。
指腹带着薄茧。
轻轻摩挲着我的脸颊。
动作珍视无比。
叫我景珩。
像小时候那样。
他眼神深邃。
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执着。
你不是奴婢。
你是阿璃。
我方景珩。
此生唯一的妻。
他的话语。
像滚烫的烙印。
印在我荒芜的心上。
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
和一种…难以言喻的酸胀。
我…
我张了张嘴。
想说什么。
却又觉得所有语言都苍白无力。
嘘…
他用手指轻轻按住我的唇。
别拒绝我。
阿璃。
给我个机会。
也给你自己。
一个机会。
他低下头。
温热的呼吸拂过我的额头。
我们…重新开始。
好吗
重新开始
我看着眼前这张近在咫尺的脸。
俊美。
深情。
带着毫不掩饰的脆弱和期盼。
和记忆中那个模糊的少年面容。
一点点重合。
那些被刻意遗忘的温暖碎片。
那些深埋在尘埃里的悸动。
似乎在这一刻。
都悄然复苏。
我垂下眼。
看着地上那两块紧紧依偎的青玉玉佩。
双鱼首尾相连。
形成一个圆满的环。
沉默了很久。
久到几乎能听到自己心跳的声音。
我抬起头。
迎上他紧张而期待的目光。
轻轻。
点了点头。
好。
一个字。
轻如叹息。
却让赵景珩瞬间红了眼眶。
他猛地将我再次拥入怀中!
紧紧的!
仿佛用尽了毕生的力气!
滚烫的泪水。
无声地滑落。
浸湿了我的鬓发。
三天后。
靖王府张灯结彩。
红绸铺地。
锣鼓喧天。
宾客盈门。
我穿着繁复华丽的大红嫁衣。
戴着沉重的凤冠。
坐在梳妆台前。
看着镜子里那个眉眼如画。
却依旧带着一丝茫然的女子。
镜子里的人。
是我。
方琉璃。
也是…方阿璃。
那个被命运捉弄了五年。
终于找回自己名字和过往的女子。
喜娘拿着梳子。
一边梳着我的长发。
一边说着吉祥话。
一梳梳到尾。
二梳梳到白发齐眉。
三梳梳到儿孙满地…
我看着镜中的自己。
依旧有些不真实的感觉。
好像在做一场光怪陆离的梦。
小姐…
张嬷嬷站在旁边。
抹着眼泪。
您今天真好看…
像画上的仙子…
夫人泉下有知…
一定…一定高兴…
她哽咽着说不下去。
我握住她布满老茧的手。
嬷嬷。
谢谢你。
当年救了我。
还把我养大。
以后。
这里就是你的家。
张嬷嬷哭得更凶了。
连连点头。
外面传来喧天的喜乐声。
吉时到了。
盖头落下。
遮住了眼前的一切。
眼前只剩下一片喜庆的红。
我被喜娘搀扶着。
走出房门。
走向那个未知的。
却注定不再孤单的未来。
礼堂上。
人声鼎沸。
我能感觉到无数道目光落在我身上。
好奇的。
探究的。
祝福的。
或许还有…嫉妒的。
但我都不在意了。
我的手。
被一只温暖而有力的大手握住。
掌心带着薄茧。
却异常坚定。
阿璃。
他低沉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
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别怕。
我在。
心。
突然就定了下来。
繁复的礼仪。
喧闹的人声。
都仿佛隔着一层纱。
变得模糊不清。
只有他握着我的手。
传来的温度。
那么清晰。
那么真实。
终于。
礼成——
送入洞房——
我被簇拥着。
送进了铺满红色的新房。
坐在柔软的喜床上。
听着外面渐渐远去的喧闹。
心。
反而静了下来。
不知过了多久。
房门被轻轻推开。
熟悉的脚步声。
带着一丝酒气。
停在我面前。
盖头被轻轻挑开。
眼前骤然明亮。
我抬起头。
对上了那双深邃的眼眸。
他穿着大红的喜服。
衬得面如冠玉。
烛光映在他眼底。
跳跃着温柔的火焰。
他看着我。
眼神专注。
像是要把我的样子刻进灵魂深处。
阿璃。
他轻声唤我。
声音有些沙哑。
你终于…
是我的妻了。
他伸出手。
指尖带着微醺的酒意。
轻轻抚过我的眉眼。
鼻梁。
最后停留在我的唇畔。
动作珍重而虔诚。
景珩哥哥…
我下意识地开口。
声音很轻。
却让他浑身一震。
眼底瞬间涌起狂喜的波澜!
再叫一次。
他声音发紧。
带着小心翼翼的恳求。
阿璃。
再叫我一次。
我看着他的眼睛。
那双曾经冰冷锐利。
此刻却盛满温柔和期盼的眼睛。
心口那块坚硬的地方。
终于彻底软化。
景珩哥哥。
我清晰地叫了出来。
带着一丝久违的依赖。
他猛地将我拥入怀中!
滚烫的唇。
带着不容抗拒的温柔和霸道。
落了下来。
唇齿相依。
气息交融。
带着淡淡的酒香。
和他身上独有的清冽气息。
像一张温柔的网。
将我密密实实地包裹。
所有的委屈。
所有的彷徨。
所有的不安。
都在这个吻里。
慢慢融化。
化作心底深处。
一声满足的喟叹。
烛影摇红。
一夜缱绻。
清晨的阳光。
透过大红的窗纱。
洒在脸上。
暖洋洋的。
我睁开眼。
映入眼帘的。
是他沉睡的侧脸。
褪去了平日的冷硬。
显得格外柔和。
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淡淡的阴影。
薄唇微微抿着。
像个毫无防备的孩子。
我静静地看着他。
心底一片安宁。
五年颠沛流离。
五年卑微隐忍。
那些苦。
那些痛。
在这一刻。
似乎都得到了某种补偿。
他像是感应到我的目光。
睫毛颤了颤。
缓缓睁开眼。
对上我的视线。
初醒的迷茫瞬间褪去。
取而代之的。
是浓得化不开的温柔。
醒了
他声音带着晨起的慵懒沙哑。
伸手将我往怀里带了带。
下巴抵着我的发顶。
还疼不疼
他低声问。
带着一丝懊恼和心疼。
昨晚…
我脸一热。
把脸埋进他温热的胸膛。
摇了摇头。
阿璃。
他低笑。
胸腔震动。
抬起头。
让我看看你。
我慢慢抬起头。
对上他含笑的眼眸。
他伸出手指。
轻轻描摹着我的眉眼。
我的阿璃。
真好看。
他叹息般地说。
比小时候。
比画上。
都好看。
我看着他眼底毫不掩饰的爱意。
心像是泡在温水中。
暖融融的。
那幅画…
我轻声问。
是我
嗯。
他点头。
眼神温柔得像要滴出水来。
五年前。
你生辰。
在方府后花园那棵老梨树下。
我偷偷画的。
你穿着鹅黄的裙子。
笑得像个小太阳。
后来…
他眼神暗了暗。
方家出事。
你下落不明。
我就只留下这幅画。
这些年…
一直带在身边。
原来如此。
难怪苏婉清看到那幅画时。
会那样震惊和慌乱。
因为画上的人。
根本不是我模仿她。
而是她。
从头到尾。
都在模仿画上的人。
模仿那个。
早已被所有人认为死去的。
真正的方家小姐。
方阿璃。
以后。
他捧起我的脸。
郑重地。
在我额头印下一吻。
我再也不会把你弄丢了。
我的小太阳。
日子像流水一样滑过。
平静。
而温暖。
我渐渐适应了靖王妃的身份。
也渐渐找回了属于方阿璃的记忆碎片。
那些模糊的过往。
在赵景珩的耐心讲述和王府老仆的只言片语中。
慢慢变得清晰。
我的父亲。
曾是朝中清流。
却因直言进谏触怒权贵。
被贬谪出京。
途中遭遇山匪。
父母双双罹难。
只有我和奶娘侥幸逃脱。
辗转流落。
最后在云隐寺后山。
为了救被狼群围困的赵景珩。
奶娘惨死。
我也重伤失忆。
被张嬷嬷所救。
隐姓埋名。
成了庄子上一个不起眼的烧火丫头。
命运兜兜转转。
五年后。
又回到了原点。
赵景珩对我极好。
好到近乎小心翼翼。
事无巨细。
关怀备至。
仿佛要把过去五年缺失的。
都加倍补偿回来。
他亲自教我识字。
教我管家。
告诉我朝堂局势。
王府内外。
无人再敢轻视我。
张嬷嬷也被接进府里。
颐养天年。
她常常拉着我的手。
絮絮叨叨地说着过去。
老泪纵横。
小姐…
老奴当年…
是真怕啊…
怕护不住你…
现在好了…
王爷待您这么好…
夫人在天之灵…
也能安心了…
我拍着她的手背。
心里也是满满的。
苏婉清的下场。
我没有问。
赵景珩也从未提起。
只听说苏家为了平息靖王的怒火。
主动将她送去了千里之外的庵堂。
青灯古佛。
了此残生。
她的结局如何。
我已不在意。
这天午后。
赵景珩下朝回来。
脸色有些沉郁。
怎么了
我放下手中的针线。
迎上去。
替他解下朝服。
他握住我的手。
眉头紧锁。
北境不太平。
戎狄蠢蠢欲动。
陛下有意…
他顿了顿。
看着我。
眼神复杂。
有意让我领兵。
前往镇守。
我的心猛地一沉!
北境
战场
刀剑无眼!
什么时候
我的声音有些发紧。
旨意还没下。
他把我拥进怀里。
下巴抵着我的发顶。
声音闷闷的。
但…恐怕躲不过。
阿璃…
他抱紧我。
我舍不得你。
要不…
我去求陛下…
不。
我打断他。
抬起头。
看着他眼中深切的挣扎和不舍。
心里反而平静下来。
他是靖王。
是武将。
保家卫国。
是他的责任。
就像当年。
他母妃把双鱼玉佩一分为二。
一半给他。
一半给我。
是期许。
也是羁绊。
你去。
我看着他。
眼神坚定。
你是靖王。
该去。
我在这里。
等你回来。
他深深地看着我。
眼底翻涌着激烈的情绪。
最终。
都化作一声沉沉的叹息。
和更紧的拥抱。
好。
等我回来。
半个月后。
圣旨下。
靖王赵景珩。
领兵十万。
北上戍边。
出发那日。
秋风萧瑟。
城门内外。
旌旗猎猎。
黑压压的军队。
肃杀而沉默。
赵景珩一身银甲。
在秋阳下泛着冷冽的光。
他骑在马上。
身姿挺拔如松。
俊美的脸上。
褪去了往日的温柔。
只剩下属于统帅的冷硬和威严。
他驱马来到我的马车前。
翻身下马。
周围瞬间安静下来。
无数道目光聚焦在我们身上。
我掀开车帘。
看着他。
阿璃。
他走到车窗前。
仰头看着我。
眼神深邃。
等我。
千言万语。
只化作两个字。
嗯。
我重重点头。
我等你。
他深深地看着我。
像是要把我的样子刻进心里。
然后。
他伸出手。
从贴身的衣襟里。
取出那半块青玉玉佩。
递给我。
拿着。
你的那半块。
我也带着。
它们是一对。
就像我们。
无论多远。
总会团圆。
我接过那半块温润的玉。
紧紧攥在手心。
冰凉的玉。
似乎也染上了他的体温。
保重。
你也是。
他最后看了我一眼。
眼神里有浓得化不开的眷恋。
随即。
翻身上马。
动作干脆利落。
出发——!
一声令下。
号角长鸣!
铁蹄踏地!
烟尘滚滚!
黑色的洪流。
向着遥远的北境。
奔涌而去。
我站在马车上。
扶着车辕。
望着那渐渐远去的挺拔身影。
直到他消失在漫天的烟尘里。
再也看不见。
才慢慢放下车帘。
低头。
看着掌心里那半块青玉。
边缘的裂口。
清晰可见。
像一道无法愈合的伤。
却又被另一块玉。
紧紧契合。
形成一个圆满的环。
双鱼首尾相连。
永不分离。
我握紧了玉佩。
冰凉的触感。
透过掌心。
直抵心房。
那里。
有思念。
有担忧。
但更多的。
是沉甸甸的等待。
和坚定的信念。
他会回来。
我们。
终会团圆。
马车调转方向。
驶向靖王府。
车轮碾过青石板路。
发出单调的声响。
深秋的风。
卷起几片枯黄的落叶。
打着旋儿。
飘向远方。
我靠在车壁上。
闭上眼。
掌心。
那块冰凉的玉。
似乎也慢慢有了温度。
像他离去时。
印在我额头的那个吻。
温柔。
而坚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