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为了要二胎孙子,变着法儿给妈妈喝符水、爸爸的晨尿和壁虎汁。
妈妈好不容易怀上二胎,却孕反严重。
她看到莴苣就想吐。
偏偏奶奶顿顿炒莴苣。
她说:莴苣有把(蒂),吃了生的孩子带把。
几个月后,妈妈去做
B
吵,却被奶奶拦住。
她说:不许做
B
超,做了
B
超,生的孩子带
B。
1
镜子里映出我小小的身影。
爸爸粗糙的大手正用力扳着我的左脚踝,试图把它扭成一个不自然的弧度。
冰冷的地板硌着我的膝盖。
爸爸,我的腿好好的呀我小声问。
别问!装得像,棒棒糖就有。装不像……看我怎么收拾你!
门砰地关上。
留下我对着镜子,笨拙地、一遍遍练习着成为一个残缺的人。
空气里弥漫着一种令人窒息的期待。
为了一个即将到来的、能证明我残缺的陌生人。
不一会儿,爸爸回来了,身后跟着一个穿着整洁、面色严肃的叔叔。
多多,快过来叫叔叔好。
爸爸招呼我,脸上堆起我从未见过的笑容。
我的心怦怦跳,左脚僵硬地拖着,一步一歪地挪过去。
叔叔好。
声音细若蚊呐。
叔叔的目光落在我的左脚上,愣了一下。
他对我笑了笑,但那笑容里藏着东西。
很多年后我才明白,那叫惋惜。
李科长,情况就是我之前电话里跟您汇报的。
爸爸的声音带着刻意的沉重。
您看,要不是我家多多腿,落下这残疾,我也不会想再生第二个。我啊,就想给多多再生个弟弟妹妹,长大了好照顾她,我们老了,也有人管她不是
李科长叹了口气,目光在我身上停留片刻:这么乖巧的孩子,哎,真是可惜了。你的情况我了解了,回去我会如实向组织反映的。
太感谢您了!李科长!
爸爸激动地握住李科长的手,近乎谄媚。
这都五点多了,您无论如何留下来吃个便饭吧!我爱人马上就买菜回来了。
不了不了,还有事。
李科长摆手拒绝。
那我送送您!
爸爸殷勤地开门。
就在这时,门开了。妈妈提着几个沉甸甸的塑料袋站在门口,额头上渗着细汗。
我眼尖地看到袋子里露出我最爱吃的桃子,心头一热,忘了表演,本能地跑过去想帮她。
妈妈!
刚跑出一步,我的小腿突然被什么东西狠狠绊了一下!
重心瞬间消失,我整个人向前扑倒,脸重重磕在坚硬的水泥地上。
嘴里一阵腥甜弥漫开来。
滴答。
滴答。
鲜红的血珠从我裂开的嘴角滴落,在地板上晕开小小的红点。
哇!
剧烈的疼痛和惊吓让我放声大哭。
妈妈惊叫一声,手里的袋子哗啦掉在地上。
她扑过来,一把将我搂进怀里,手忙脚乱地擦我嘴边的血。
多多!多多!摔哪儿了疼不疼
李科长停住脚步,皱紧眉头:小余,孩子摔伤了,你快看看!都流血了!
爸爸脸上闪过一丝慌乱,但立刻堆起笑。
哎呀,小孩子走路不稳当,摔跤常有的事。我爱人看着呢。李科长,我送您下楼。
不用送了!
李科长的语气带着明显的不悦和一丝审视。
孩子要紧,你快处理吧。
他没再看爸爸,转身快步离开了。
门关上,隔绝了楼道的光线。
爸爸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阴沉得像暴风雨前的天空。
他几步跨到我面前,一把将我从妈妈怀里扯出来。
我刚刚说什么来着!
他的咆哮震得我耳膜嗡嗡响,唾沫星子喷在我脸上。
让你好好表现!看到你妈就得意忘形了是吧!要不是老子反应快伸腿绊你一下,之前塞给李科长的那些烟酒钱,全他妈打水漂了!废物!
巨大的恐惧让我浑身发抖。
拼命想缩回妈妈怀里。
妈妈紧紧抱着我,把我护在身后。
你冲孩子吼什么!她摔成这样还不够疼吗她才多大,懂什么!
不懂不懂就教到她懂!
爸爸的手指几乎戳到妈妈的鼻尖:都是你惯的!慈母多败儿!
他骂骂咧咧地摔门进了里屋。
直到那扇门隔绝了他的怒火,我才敢抽噎着小声问:妈妈,爸爸答应的棒棒糖,还有吗
妈妈粗糙的手擦去我脸上的血和泪,声音带着哽咽:有,妈妈明天给你买。
几天后,家里弥漫着不同寻常的气氛。
妈妈买了很多菜回来,牛肉红得发亮,大虾在塑料袋里蹦跳。
我问妈妈今天是什么好日子,她摇摇头,眼神有些茫然。
爸爸让买的,说有好消息。
晚上,爸爸回来了,身后跟着一个穿着深蓝色布衫的老太太。
她的脸像风干的核桃,眼神锐利地扫过我和妈妈。
是奶奶。
我不喜欢奶奶。她也不喜欢我,更不喜欢妈妈。
有次回乡下,我躲在柴垛后面,听见她对邻居说:要不是慧婷当年挺着肚子勾引海子,凭她那家世,哪配进我们老余家海子考上公家单位那会儿,提亲的踏破门槛,局长千金都托人来说过!结果呢生了个赔钱货!
邻居劝她:让慧婷再生个儿子呗。
奶奶嗤之以鼻:说得轻巧!现在抓超生多严罚款不说,海子的工作都要丢!让她偷偷生下来放乡下养,海子又不同意,怕影响他升官!哼,说到底还是慧婷这女人没福气!
此刻,奶奶挑剔地打量着屋子。
最后目光落在妈妈刚摆上桌的丰盛菜肴上,撇撇嘴:这一桌子,又得花我儿子多少钱败家!
我眼巴巴看着她把最后一只油亮的大虾塞进嘴里,馋得直咽口水。
爸爸红光满面地宣布:妈,慧婷,今天这顿饭值!好消息!我们可以生二胎了!
二胎我懵懂地眨眼,能吃吗
奶奶放下筷子,脸上第一次露出对我的笑容。
那笑容让我脊背发凉:二胎就是你要有弟弟了!我这次来,就是专门办这事的!
她转向妈妈,语气不容置疑。
慧婷,我从老家带来了生儿子的秘方,你得按我说的做!
妈妈低着头,轻轻嗯了一声。
在这个家,爸爸和奶奶的话就是圣旨。
妈妈是爸爸的同村人,结婚后就因为怀孕吐得厉害没再工作。
生下我,奶奶一看是个女孩,连夜就收拾包袱回乡下。
妈妈一个人带我,没法上班。
全家靠爸爸一个人的工资,自然他说了算。
好不容易我三岁上了幼儿园,妈妈想出去工作。
她求了奶奶很久,奶奶才勉强答应来城里,只负责接送我。
结果第一天,奶奶就去隔壁刘奶奶家打牌,把我忘在了幼儿园。
天黑了妈妈下班找不到我,急疯了,质问奶奶,她才想起来。
还有一次她带我去菜市场,一转眼就把我丢了。
我在又脏又臭的菜摊间吓得大哭,幸好被楼下李爷爷发现送回来。
那次妈妈发了很大的火,是我第一次见她发脾气。
奶奶立刻翻脸:我不带了!谁爱带谁带!
又收拾包袱走了。
妈妈只好辞了原来的工作,在附近打点零工。
3
奶奶住下后,她的秘方行动正式开始了。
慧婷,把这个喝了!
她端着一碗浑浊的黑水,水面上还漂浮着没烧尽的黄色纸屑。
这可是我花了整整一百块求来的符,大师说了,喝了保准生儿子!不生儿子就退钱!
妈妈皱着眉,屏住呼吸,在奶奶逼视的目光下一饮而尽,然后冲到水池边干呕。
慧婷,快!壁虎汁!
几天后,奶奶又端来一个小碗。
里面是黏稠的、暗绿色的液体,散发着一股难以形容的腥气。
我费老劲抓的活壁虎,捣碎了,精华都在这里头!
妈妈的脸瞬间煞白,闭着眼,捏着鼻子灌了下去。
随即剧烈地咳嗽,仿佛要把五脏六腑都吐出来。
慧婷,这鱼腥草饺子是好东西!吃了延绵香火!
奶奶把一盘散发着浓烈鱼腥味的饺子推到妈妈面前。
妈妈强忍着恶心,勉强吃了两个。
最终还是捂着嘴冲进了厕所。
奶奶在背后气愤地吐了口唾沫。
没用的东西,这点苦都吃不了,还怎么给我们老余家绵延香火。
一个炎热的下午,我放学回来。
毒辣的太阳晒得我头晕眼花,喉咙干得冒烟。
餐桌上放着一碗澄黄的液体。
碗壁凝结着冰凉的水珠,看上去像诱人的冰镇橙汁。
我渴极了,想也没想,端起来咕咚咕咚一口气喝光。
一股浓烈到令人窒息的骚臭味猛地在我口腔和鼻腔炸开!
像生锈的铁混合了腐烂的草根,带着一种灼烧喉咙的咸涩!
呕——!
我控制不住地呕吐。
黄色的液体混着胃酸喷溅出来。
手中的碗哐当摔得粉碎。
奶奶像只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冲出来。
看到地上的狼藉,抄起墙角的笤帚劈头盖脸就打下来:小畜生!败家玩意儿!谁让你偷喝的!
笤帚柄抽在背上、胳膊上火辣辣地疼。
什么东西啊!难喝死了!我边哭边喊。
难喝!那是给你妈生儿子的神药!你老子的头道金(晨尿)!我起大早接的!全让你糟蹋了!喝了保准带把的啊!奶奶的骂声尖利刺耳。
尿液
爸爸的晨尿
我竟然喝了!
胃里翻江倒海,我趴在地上,剧烈地干呕,恨不得把五脏六腑都掏出来洗一遍。
那股恶心的味道和屈辱感,深深烙进了我的骨髓。
几个月非人的秘方折磨后,妈妈终于怀孕了。
孕反比怀我时更厉害。
她吐得昏天暗地,脸色蜡黄。
尤其闻到莴苣的味道,更是吐得撕心裂肺。
偏偏奶奶顿顿炒莴苣。
清炒莴苣丝、莴苣炒肉片、凉拌莴苣……
餐桌上永远飘荡着那股让妈妈作呕的气味。
慧婷,多吃点!莴苣有把(蒂),吃了生的孩子就带把(男孩)!
奶奶不容置疑地把莴苣夹到妈妈碗里。
妈妈看着碗里的菜,强忍着呕吐的欲望,脸色惨白。
几个月后,妈妈该去做
B
超检查了。
爸爸刚拿出病历本,奶奶就像护崽的母鸡一样张开双臂拦住门口。
不许去!不能做
B
超!
妈,这是产检,看看孩子发育好不好。爸爸试图解释。
看什么看!做了
B
超,生的孩子就有
B!
奶奶斩钉截铁,仿佛在宣布宇宙真理。
那机器有『B』字!照了肚子,孩子就带『B』(女)了!不能做!
爸爸无奈地看了妈妈一眼,最终还是强硬地拨开奶奶。
妈,别闹了,这是科学检查,必须做!
他拉着虚弱不堪的妈妈出了门。
奶奶在屋里气得直跺脚,咒骂声不绝于耳。
检查结果一切正常。
弟弟还有几个月就要出生了。
取名成了家里的头等大事。
奶奶盘腿坐在沙发上,志得意满。
慧婷肚子尖尖的,这胎肯定是男孩!名字我都想好了,就叫余福财!有福又有财!
爸爸皱起眉:妈,这名字太土了。
我也觉得像狗的名字。
那叫余耀祖!光宗耀祖!奶奶又提议。
妈妈小声插了一句:妈,这名字对多多不公平。多多以后也能光宗耀祖啊。
奶奶脸一沉,往沙发上一靠:那你们说!取什么名
爸爸难得地掏出一张叠得整整齐齐的纸,展开,清了清嗓子。
我查了字典,想了几个:余翊谦,展翅高飞,谦逊守礼;余晟浩,光明炽盛、浩浩荡荡;余昀璟,温润如玉,智慧如晖。
这些名字听起来真有文化。
我仰头看着爸爸,带着一丝崇拜和期待。
爸爸,那我的名字,『多多』,是什么意思呀
爸爸脸上的表情瞬间凝固了,他张了张嘴,没发出声音,眼神有些躲闪。
空气突然安静得尴尬。
妈妈连忙过来拉我:多多,快去洗澡,太晚了,明天还要上学呢。
她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
我低下头,默默地跟着妈妈走进卫生间。
热水冲刷下来,混着无声的眼泪。
余多。
原来,我的名字,就像我在这个家里的位置一样。
是多余的。
妈妈在产房里煎熬了十几个小时,终于生下了弟弟。
是个男孩。
奶奶和爸爸在产房外欣喜若狂。
奶奶抱着襁褓中的弟弟,像抱着稀世珍宝。
逢人便掀开尿布,咧着嘴笑:看!带把的!老余家香火旺喽!
爸爸搓着手,在屋里来回踱步,脸上的皱纹都笑开了花。
弟弟被取名余翊谦。
在奶奶精心的喂养下,他长得白白胖胖,力气也大。
奶奶带他出去晒太阳,和隔壁刘奶奶聊天,弟弟就在旁边玩。
他伸手就抓旁边小孩的脸,小孩哇哇大哭,奶奶装作没看见。
直到人家家长怒气冲冲找上门。
你看看!你家谦谦把我们小虎的脸抓成什么样了!三道血印子!
小虎妈妈指着孩子脸上的伤痕。
奶奶眼皮都不抬:小孩子打架,多正常!小孩子皮嫩,恢复得快,过两天就好了!
恢复得快那让我家小虎也抓你家谦谦一下试试!小虎妈妈气结。
奶奶一听,叉起腰,嗓门陡然拔高。
小孩子打架,大人掺和进来丢不丢人你想怎么样赔钱没有!有本事你报警!看警察管不管你这破事!
对方见她蛮不讲理,狠狠哼了一声,拉着孩子走了。
第二天,奶奶又带弟弟下楼。
弟弟看中了一个大男孩手里的玩具车,冲过去就抢。
大男孩不给他,推了他一把。弟弟一屁股坐在地上,立刻扯开嗓子嚎哭。
奶奶像被针扎了一样冲过去,一把将那男孩推开老远。
你干什么!这么大个人欺负小孩子!你是哥哥,要让着他!怎么能动手打人呢!
男孩委屈地辩解:是他先抢我玩具的!
他小!不懂事!玩具给他玩一下怎么了又不会少块肉!
奶奶理直气壮地说着,伸手就把男孩手里的玩具车夺了过来,塞到弟弟手里。
谦谦不哭,看,奶奶给你拿过来了!玩吧!
弟弟拿到玩具,立刻破涕为笑。
奶奶转头对那男孩说:我们玩一会儿就还你!当哥哥的要让着弟弟!
弟弟玩了几下,觉得没意思,抓起玩具车就朝奶奶脸上扔去。
啪!塑料车砸在奶奶颧骨上。
奶奶哎哟一声,揉着脸,非但不生气,反而眉开眼笑。
哎哟!我家谦谦力气真大!真有劲儿!
很快,周围邻居都知道余家有个被老太太宠上天的小霸王,没人敢让自己孩子跟弟弟玩。
弟弟没了玩伴,整天在家吵闹。
我就成了他的专属玩具。
奶奶,我作业还没写完呢。
我抱着书包想躲回房间。
作业晚点写!先陪你弟弟玩会儿!
奶奶不由分说地把弟弟推到我面前。
女孩子读那么多书干嘛最后还不是要嫁人!
我只好硬着头皮陪他。
弟弟抓起一个塑料恐龙就朝我砸来,我下意识躲开。
他扑了个空,自己绊了一下摔倒在地,立刻惊天动地地哭嚎起来。
奶奶闻声从厨房冲出来,看到弟弟坐在地上哭。
不问青红皂白,扬手就狠狠打了我胳膊一巴掌。
死丫头!叫你打弟弟!
火辣辣的疼让我眼泪瞬间涌出。
我没有!是他自己摔的!
奶奶低头问弟弟:谦谦,姐姐打你了吗
弟弟含着泪花,摇了摇头。
奶奶这才转向我,语气缓和了点,带着施舍。
好了好了,别哭了。晚上奶奶给你做烧鸡吃,行了吧
晚上,奶奶果然做了烧鸡。
金黄油亮的整鸡摆在桌子中央,热气腾腾,香气四溢。
妈妈撕下两个肥硕的鸡腿,一个放到我碗里,一个放到弟弟碗里。
多多一个,谦谦一个。
弟弟抓起来就啃,狼吞虎咽,很快就把鸡腿啃得只剩骨头。
我习惯把最喜欢的东西留到最后。
我小口吃着米饭,碗里的鸡腿还完好无损。
弟弟啃完自己的,眼睛就直勾勾地盯着我的碗。
奶奶看见了,筷子一伸,直接把我碗里的鸡腿夹走,塞到弟弟手里。
这个也给弟弟吃!弟弟长身体!
又把一个干瘦的翅尖丢进我碗里。
多多,你吃这个翅尖。
我看着碗里那小小的翅尖,鼓起勇气。
奶奶,我不想吃翅尖,我想吃鸡腿。
弟弟小!需要营养!你当姐姐的要让着弟弟!
奶奶的声音不容置疑。
妈妈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
弟弟已经飞快地把第二个鸡腿塞进嘴里,示威似的看着我。
妈妈的眼神黯淡下去,最终什么也没说。
第二天放学,妈妈在校门口等我。她没带我回家,而是牵着我走向街角的肯德基。
她给我买了一个汉堡、一对鸡翅、一包薯条和一杯可乐。
我们坐在明亮的快餐店里。
多多,昨天晚上的事,委屈你了。
妈妈的声音很低,带着愧疚。
是妈妈没本事。
香喷喷的炸鸡腿塞满嘴巴,是我从未尝过的美味。
我摇摇头,含糊不清地说:妈妈,有你在,我很幸福了。
真的,那一刻的炸鸡腿和妈妈温柔的眼神,足以暂时覆盖所有委屈。
妈妈摸了摸我的头,眼神复杂:等下次妈妈发工资了,还带你来。
可惜,好运没有持续。
弟弟在家里骑他的小三轮车横冲直撞,把正在拖地的奶奶撞了个正着。
奶奶惨叫一声摔倒在地。
小腿骨折,进了医院。
为了照顾她,妈妈不得不辞掉了刚做不久的收银工作。
爸爸责怪弟弟太淘气,躺在病床上的奶奶立刻护犊子。
男孩子,淘气点怎么了你小时候比他还皮呢!
几年过去,我要升六年级了,弟弟也到了上小学的年纪。
一天晚上,我路过爸爸虚掩的房门,听见里面奶奶、爸爸和妈妈在说话。
海子,慧婷,谦谦马上要上一年级了,我这心里头直打鼓。新学校,同学都陌生,他那么老实,万一被人欺负了可咋办
奶奶的声音充满忧虑。
妈妈忍不住反驳:妈,您想太多了。谦谦不主动打别人,我就谢天谢地了。
慧婷!你怎么说话的谦谦是你儿子!
奶奶不满地提高了声调。
他在我眼里,最听话懂事!我有个想法,你们听听。
什么想法爸爸问。
让多多留级吧!她成绩好,再读一年六年级也不耽误。正好跟谦谦一个学校,上下学能带着他,照顾他。有姐姐看着,我就放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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妈!妈妈的声音带着震惊和愤怒。
多多已经六年级了!她成绩一直是年级前几!明年就考初中了!怎么能让她留级!
爸爸沉默着,没表态。
奶奶不依不饶:六年级怎么了在哪儿读书不是读多读一年更扎实!女孩子家,读那么高有什么用早点出来做事帮衬家里才是正经!
妈妈看奶奶油盐不进,爸爸又装聋作哑,深吸一口气,换了个策略。
妈,您想想,多多要是留级多读一年,就晚一年毕业,晚一年工作赚钱。现在外面工资不低,一年少说也能挣好几万块呢!这钱不就白白损失了
好几万奶奶的声音顿住了,显然被这个数字戳中了要害。
她盘算了一会儿,肉疼地说:那……那行吧,不留级了。
这时,爸爸才慢悠悠开口:嗯,多多不留级。回头我去谦谦班主任家走动走动,请她多关照谦谦。
奶奶这才勉强作罢。
7
弟弟上了小学,很快成了老师办公室的常客。
上课捣乱,不写作业,欺负同学。
奶奶却不以为然:男孩子嘛,开窍晚!等上了高年级,知道用功了,成绩『噌』一下就上去了!
我升入初中,学习更加努力,成绩稳居年级前列。
邻居阿姨碰到奶奶夸我:余奶奶,你家多多真厉害,回回考试前三名!
奶奶撇撇嘴:女孩子家,现在看着好有什么用后劲不足!到了高中就不行了!比不上我们谦谦,男孩子潜力大!
弟弟的潜力很快显现出来。
在打架惹事上。
他因为抢同学橡皮,把人家推下楼梯,幸好只是崴了脚。
爸爸被老师叫去学校,赔礼道歉,赔了医药费。
没过多久,他又用石头砸破了同班同学的头,血流了一地。
这次事情闹大了,爸爸赔了整整三万块钱才平息。
爸爸铁青着脸回到家,抽出腰间的皮带,朝弟弟吼道。
小兔崽子!我今天非打死你不可!皮带带着风声抽下来。
你敢!
奶奶像护崽的母狮一样扑过去,用自己干瘦的身体死死护住弟弟。
你要打谦谦,就先打死我!我这条老命给你!
她嚎啕大哭,死死抱住弟弟不撒手。
爸爸的皮带举在半空,最终颓然落下。
初三学业紧张,为了节省每天往返的时间多复习,我选择了住校。
周末回家拿生活费。我推开爸爸的房门。
爸,老师说要交下学期的书本费,八十五块。
爸爸正看报纸,头也没抬,语气不耐。
不是九年义务教育吗怎么又要交钱尽是些乱收费!
这时,弟弟举着一个崭新的红色遥控汽车模型冲了进来。
那模型在灯光下闪闪发亮。
爸爸!我的小汽车坏了!给我买个新的!就要这个!
他把一张玩具宣传单拍在爸爸面前。
爸爸立刻放下报纸,脸上堆起笑容,接过宣传单。
哦这个啊行!周末爸爸带你去买!
我认得那个模型,在商场橱窗里见过,标签上写着:199.00。
我默默地站在门口。
爸爸似乎才想起我,有点尴尬地在钱包里翻找。
他拿出几张零钱,数了数,又放回去。
最后抽出一张百元钞票递给我。
喏,一百块。都给你了,剩下的……省着点花。
那语气,仿佛给了我天大的恩惠。
我接过那张轻飘飘的钞票,感觉它重得压手。
转身离开房间时,听到弟弟兴奋的叫声和爸爸宠溺的应答。
中考放榜,我考上了市里最好的高中。
拿到录取通知书那天,我毫不犹豫选择了住校。
这个家,多待一秒都让我窒息。
开学那天,妈妈送我到校门口。
她偷偷塞给我一卷用旧手帕包着的钱。
五张皱巴巴的百元钞票。
拿着,别省着,该吃吃。
她声音很低。
奶奶的身体总是不舒服,我得在家照顾她,没法出去做事了。
我知道这五百块钱意味着什么。
那是妈妈从牙缝里省出来的。
我想拒绝。
可妈妈硬将钱塞进我的手中。
妈妈不在身边,你一个人在学校照顾好自己。
我看着妈妈瘦小的背影离去,心中暗暗发誓一定要好好学习。
我要带着她离开那个将她吸髓敲骨的家。
高中三年,我回家的次数屈指可数。
学习是唯一的出路,也是我对这个家无声的反抗。
可是偶尔,对妈妈的怨恨也会冒头。
她为什么这么软弱为什么不反抗
但很快,更深的愧疚会淹没我。
如果不是怀了我,她或许不会嫁给爸爸,不会陷入这泥潭。
宿舍晚上十点准时熄灯。
熄灯后,我就抱着书,蹲在楼梯间昏黄的声控灯下,借着那微弱的光看书。
为了省钱,晚餐常常是一个食堂的馒头就着白开水。
为了省下梳洗的时间,我咬牙剪掉了留了多年的长发,顶着男生一样的寸头走进教室。
面对同学们惊讶甚至嘲弄的目光,我面无表情。
所有的羞耻感,都在生存和逃离的渴望面前,变得微不足道。
8
三年,在书页的翻动和笔尖的沙沙声中飞快流逝。
高考结束,我自我感觉不错。
填报志愿那天,我特意留在学校,和班主任一起填。
因为我偷听过爸爸和奶奶的谈话,他们想让我报免费师范生。
不用交学费,毕业包分配,多好!女孩子当老师稳定!
不!
我在心里呐喊。
我要考出去,考得远远的,考上最好的大学!
然后挣钱,把妈妈接走!
高考结束一个多月了。身边的同学陆续收到了大学录取通知书,兴奋地讨论着未来。
我的信箱却始终空空如也。
班主任也很纳闷,以我的估分和填报,早该到了。
我们坐不住了,一起给京大招生办打电话。
电话那头的工作人员查询后明确告知:余多同学的录取通知书已于半个月前通过
EMS
寄出,寄往你登记的户籍地址。应该早就收到了。
我的心猛地一沉。
顾不得多想,我冲出学校,飞奔回家。
奶奶!有没有我的信一个很大的信封
我气喘吁吁地问。
奶奶正给弟弟削苹果,眼皮都没抬。
什么信没看见。乱七八糟的东西天天有,谁知道扔哪儿了。
我冲进爸爸的房间。
爸!我的大学录取通知书!京大寄来的!你看见了吗
爸爸坐在书桌前看文件,头也不抬:没有。
这时,妈妈提着菜篮子回来了。
我想抓住救命稻草:妈!你看到我的录取通知书了吗京大寄来的!
妈妈愣了一下,脸色变了。
她放下菜篮,径直走进爸爸房间,盯着他。
余海,多多的录取通知书,是不是你拿了我昨天看见你拿了个快递文件袋回来!
爸爸猛地抬起头,像被踩了尾巴。
你发什么神经!我拿她通知书干嘛!
那文件袋呢你放哪儿了
妈妈的声音带着颤抖。
撕了!
爸爸不耐烦地吼出来,带着破罐破摔的蛮横。
我撕了!没了!上大学
四年学费加住宿费好几万,家里哪有钱
谦谦前几天把人打进医院,刚赔了五万!钱呢钱从天上掉下来!
撕了。
这两个字像惊雷在我头顶炸开。
我全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凝固,手脚冰凉。
十几年的寒窗苦读,无数个楼梯间的深夜。
那些省下的饭钱、剪掉的长发……
所有的努力、所有的希望。
在他轻飘飘的撕了两个字里,灰飞烟灭。
巨大的绝望和愤怒让我浑身发抖,再也控制不住,放声痛哭。
哭得撕心裂肺,仿佛要把心肺都呕出来。
妈妈站在那里,身体僵硬得像块石头。
她看着痛哭的我,又看看一脸冷漠甚至带着一丝快意的爸爸。
她的眼神,一点一点地变了。
那里面有什么东西在碎裂。
又在迅速凝结成一种我从未见过的、冰冷的、决绝的东西。
她一言不发,转身走进了厨房。
几秒钟后,她回来了。
手里多了一把菜刀。
厚重的、沾着油污的菜刀,在日光灯下反射着惨白而冰冷的光。
她走到爸爸面前,手臂抬起,刀尖直直地指向爸爸的咽喉!
她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一片死寂的灰白。
那双眼睛却燃烧着骇人的火焰,死死地盯着爸爸。
余海。
她的声音不高,却像淬了冰。
每一个字都砸在地上。
我最后问你一遍。多多的录取通知书,在、哪、里
爸爸脸上的蛮横瞬间被巨大的惊恐取代。
他瞳孔骤缩,身体猛地向后仰,撞在椅背上,声音都变了调。
慧婷!你……你疯了!把刀放下,你想干什么
疯
妈妈嘴角扯动了一下,那笑容扭曲而绝望。
十几年了,你们母子,把我当牲口,把我女儿当草芥!我忍了,我认命了。
可今天,你撕的不是纸!是我女儿用命拼出来的路!
是我活在这地狱里,唯一的念想!
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撕裂般的哭腔和不顾一切的疯狂。
要么把通知书拿出来!要么我们一起死!黄泉路上,我拖着你,给我女儿开路!
那冰冷的刀尖,距离爸爸的皮肤。
只有寸许!
爸爸彻底吓瘫了,面无人色。
抖得像秋风里的落叶,冷汗瞬间浸透了后背。
别……别乱来,录取通知书在……在抽屉里。
他连滚带爬地扑到书桌旁。
哆嗦着拉开最下面的抽屉,手忙脚乱地掏出一个印着鲜红校徽的
EMS
文件袋。
像丢烫手山芋一样扔给妈妈。
妈妈紧绷的身体晃了一下,手臂缓缓垂下。
她看也没看吓傻的爸爸,转过身。
把那个沾着她冰冷汗水、有些皱褶的文件袋递给我时。
脸上奇迹般地绽放出一个温柔到极致、也脆弱到极致的笑容。
她的眼泪大颗大颗滚落。
啪嗒。
啪嗒。
滴在地上。
多多,念给妈听,你考上哪儿了
我颤抖着,用尽全身力气撕开封口,抽出那张承载着我全部命运的纸。
泪水模糊了视线,但我清晰地看到了那行字:
余多同学:恭喜你被我校录取至……
京大!妈妈!我考上京大了!是京大!
我泣不成声。
妈妈的眼泪汹涌而出,滴落在地上,也砸在我的心上。
9
八月底,我拖着简单的行李,独自站在火车站熙熙攘攘的人潮中。
只有妈妈来送我。
她塞给我一个厚厚的信封,里面是两千块钱。
拿着,好好学习。
她用力握着我的手,指甲几乎掐进我的肉里。
别想着妈妈,毕业以后,不要回来了。
我看着她憔悴的脸和通红的眼眶,用力点头,把眼泪憋回去。
妈,你等我!等我毕业,一定接你出来!
大学四年,我靠着助学贷款和拼命打工养活自己。
只在刚入学时给家里打过一个电话。
接电话的是妈妈,声音疲惫不堪。
在我再三追问下,她才哽咽着说:你弟弟在学校惹大祸了。用笔戳同学眼睛,差点把别人戳瞎了;用铁片划同学的脸、划老师的汽车;把同学从楼梯上推下去。还……把一个小女孩推倒,用脚踹她肚子。哎,我说不下去了。
电话这头,我沉默着,心里一片冰凉。
这一切,早已注定。
后来,我接到了爸爸的电话。
那是他生平第一次主动打给我,声音沙哑。
明天回来一趟。你奶奶胰腺癌,走了。
我犹豫再三,还是请假回去了。
我曾经那么恨她,怨她。
可当看到棺材里那个被病魔折磨得只剩下一把枯骨的老太太。
所有的恨意,仿佛也随着她的生命一同消散了。
葬礼很冷清。
小姑没有出现。听大姑说,小姑也是奶奶重男轻女的牺牲品。
当年家里没钱供爸爸上大学,奶奶就让成绩同样优秀、才十六岁的小姑辍学。
逼她嫁给一个死了老婆的老鳏夫。
只为了一百块彩礼钱。
小姑在一个雨夜翻墙跑了,从此杳无音信。
奶奶提起她,只有咒骂。
骂她是白眼狼,不帮弟弟。
不知奶奶在病床上痛苦挣扎时。
可曾有过一丝悔意
葬礼上,妈妈走到我身边。
才几年不见,她两鬓已染上明显的霜色,皱纹更深了。
我紧紧握住她冰凉的手:妈,再等我几年!等我毕业工作了,一定接你走!
妈妈只是摇头,要我好好读书,别操心家里。
我回家次数屈指可数。
一次回去,意外地发现爸爸和妈妈脸上竟带着一种诡异的轻松。
追问之下才知道,弟弟因为把人打成重伤,进了少管所。
进去也好,有人管着,总比在外面打死人强。
妈妈叹着气,语气复杂。
爸爸则沉默地抽着烟,脸上是深深的疲惫和认命。
如今的弟弟,人高马大,脾气暴躁,稍不顺心就对父母拳脚相加。
家里的积蓄,这些年被他惹祸赔得所剩无几。
当年那个意气风发的余干部,如今只剩下一个被生活压垮的、颓唐的中年男人。
我在这个冰冷空洞的家里住了一晚。
临走前,悄悄在妈妈枕头下塞了五百块钱。
10
时间飞逝。我毕业了,凭借优异的成绩和实习经历,在京市找到了一份薪资优渥的工作。
入职那天,我第一时间给妈妈打电话。
妈!我找到工作了!待遇很好!
我抑制不住兴奋。
你和爸离婚吧!搬来京市,和我一起住,我养你。
电话那头沉默了很久,妈妈的声音带着犹豫和不确定。
再……再说吧。
妈,你想好了就来找我。随时!
几个月后的一天,我加班到很晚,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租住的小区。
昏黄的路灯下,单元门口的水泥台阶上,蜷缩着一个矮小的身影。
旁边放着一个小小的、陈旧的行李箱。
六月的夜晚虽不冷,但穿着外套显然有些不合时宜。
我疑惑地走近几步。那身影似乎察觉到我的目光,缓缓转过头来。
妈!
我失声叫道。
你怎么来了怎么不给我打电话
妈妈慌忙站起来,局促地拍打着衣服上的灰尘。
我怕……打扰你工作。
我接过她轻飘飘的行李箱,挽着她走进电梯。
怎么穿这么多不热吗
不热……不热。
妈妈低着头,声音很轻。
我和你爸离婚了。
真的
我又惊又喜。
太好了!早该离了,他怎么肯答应的
爸爸那种人,怎么可能轻易放手
我什么都没要。
妈妈的声音透着一种解脱后的平静。
房子留给他了,我净身出户。
没关系,妈,只要离了就好。我现在工资不错,养活我们两个,绰绰有余。我紧紧抱住她瘦削的肩膀。
妈妈在我这里住下了。
周末我兴致勃勃地带她去附近的公园、博物馆。
我想给她拍照留念,她总是躲闪。
别拍了,老了,不好看了。
我只能作罢。
在家闲了几天,她就在小区门口的便利店找了份收银的工作。
她说闲着心慌。
平静的日子没过几天。
一天早上,我走在去公司的路上,感觉路人的目光有些异样。
带着审视和窃窃私语。
坐到工位上,旁边的同事凑过来,一脸震惊。
余多,你今天没看手机吗
我茫然摇头。
快看,你上热搜了!
我急忙打开手机。
各大社交平台的热搜榜上,赫然挂着刺眼的词条。
女儿名校毕业弃养父母
现实版白眼狼
点进去,是一个点击量惊人的视频。
视频里,爸爸头发凌乱花白,眼窝深陷,满脸深刻的皱纹。
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旧夹克,对着镜头。
手里捧着一张我高中时的照片,声泪俱下。
辛辛苦苦供她读书啊,家里砸锅卖铁。她妈身体不好,省吃俭用,就盼着她有出息。
好不容易考上大学,毕业了,找到好工作了。结果呢电话不接,信息不回,彻底不管我们老两口了!
她弟弟不成器,我们老了,没活路了呀!这女儿白养了,良心被狗吃了啊!
视频下方的评论区彻底沦陷,充斥着滔天的怒火和谩骂:
名校就培养出这种畜生!
父母恩大于天!这种人就该天打雷劈!
看着父亲沧桑的脸,心疼死了!捐款通道在哪我捐!
人肉她!曝光她!让她公司开除她!
地址:京市
XX
区
XX
大厦
XX
公司余多!大家冲!
我的手脚瞬间冰凉,血液仿佛倒流。
愤怒、委屈、恐惧交织在一起,让我浑身发抖。
。同事小心翼翼地问:余多,这是真的吗
假的!全是颠倒黑白!
我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
那一天,我如坐针毡。
下班后,我不敢回家,怕被蹲守的人堵住,在公司熬到深夜十点多才敢离开。
第二天一早,同事就打来电话,声音焦急。
余多,千万别来公司!你信息被扒了,公司楼下围了好多人,还有记者。保安都快拦不住了!
我立刻向主管请假居家办公。
主管批准了,但语气严肃:小余,这事影响很坏,尽快处理,不能连累公司声誉!
我连声答应,心乱如麻。
我知道,这是爸爸知道弟弟靠不住,把吸血的触手伸向了我。
他要用舆论逼我就范,榨干我。
妈妈在客厅问我:多多,今天不上班啊
我强作镇定:嗯,公司今天调休。
哦,那挺好,歇歇。
妈妈没多问,出门上班去了。
我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手机调成静音,强迫自己对着电脑工作,却一个字也看不进去。
中午,妈妈不回来吃饭,我麻木地点开外卖软件。
突然,一个社交软件的推送弹窗跳了出来:
惊天反转!『弃养父亲』泣血控诉背后:重男轻女、撕毁通知书、家暴阴影下的『白眼狼』女儿!
我的心猛地一跳!
手指不受控制地点了进去。
链接跳转到一个新发布的视频。
画面里出现的,是妈妈!
她坐在一个简陋的房间里,背景是我熟悉的出租屋墙壁。
她脱掉了那件总是穿在身上的外套,只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旧背心。
镜头清晰地拍下了她的双臂和肩膀。
上面布满了青紫交错的瘀痕!
有些是陈旧的暗紫色。
有些是新鲜的深红色。
层层叠叠,触目惊心!
这就是她这些天无论多热都要穿外套的原因!
妈妈面对着镜头,眼神不再闪躲。
而是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平静和坚定。
她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讲述着:
我叫王慧婷,是网上那个被骂『白眼狼』余多的妈妈。余海发的视频,全是谎话!颠倒黑白!
我和余海结婚,是因为怀了女儿余多。他们余家,从婆婆到余海,重男轻女到了骨子里!多多出生是女孩,婆婆看都没看一眼就走了,余海也嫌弃。
为了生儿子,婆婆逼我喝符水、喝壁虎打的汁,甚至……喝余海的晨尿!就为了生个『带把』的!
多多从小就被嫌弃,名字『余多』就是『多余』的意思!好吃的、好玩的,永远紧着弟弟!弟弟打人,婆婆和余海只会护着!弟弟要买几百块的玩具,眼都不眨;多多要交几十块书本费,余海就骂学校乱收费!
多多争气,自己拼命考上了京大。余海为了省钱给闯祸的儿子赔钱,偷偷藏起、撕毁了多多的录取通知书!是我……是我拿菜刀逼着他,才把通知书抢回来!
说到这里,妈妈的眼泪终于滚落,但她的声音更加清晰有力。
多多上大学,家里一分钱没给。全靠她自己贷款、打工。余海说的砸锅卖铁供她,是放屁!
我为什么离婚因为余海他打我!
她指着自己身上那些刺目的伤痕。
只要不顺心,就拿我出气!这些伤,都是他打的!他怕我跑,离婚时一分钱都不给我,我净身出户,只求离开那个地狱!
我的女儿余多,不是白眼狼!她是被这个重男轻女的家庭逼走的!她能有今天,全是她自己拿命拼出来的。
她接我来住,给我找工作,她比谁都孝顺。该被骂的,是颠倒黑白的余海!是那个毁了儿子又想来毁女儿的家!
视频下方的评论区,风向瞬间逆转:
天啊!这反转!我眼泪下来了!
那些骂小姐姐的人呢出来道歉!
这父亲太不是东西了!重男轻女还家暴,撕通知书断人前程,畜生!
妈妈太伟大了!为了女儿拿刀反抗!看得我热血沸腾又心疼!
举报余海!家暴男,重男轻女,撕毁录取通知书犯法的!
小姐姐加油!阿姨加油!
看着视频里妈妈伤痕累累的手臂和她眼中那份从未有过的勇敢。
听着她一字一句为我洗刷污名。
积蓄了二十多年的委屈、心酸和这一刻汹涌而来的感动,彻底冲垮了我的堤防。
我捂住脸,失声痛哭。
眼泪汹涌而出,怎么也止不住。
妈妈,那个一直隐忍沉默的妈妈。
终于为了我,站到了阳光下。
向整个世界宣告真相!
11
网络风暴逐渐平息。
我瞒着妈妈,请了几天假,回了趟老家。
我联系了当地一家安保公司。
雇了两个身材魁梧、面无表情的壮汉跟着我。
推开那扇熟悉又厌恶的家门。
屋里弥漫着一股霉味和劣质烟草味。
爸爸蜷在破旧的沙发里,比视频里更加潦倒。
胡子拉碴,双眼布满血丝,像一头穷途末路的困兽。
看到我,他浑浊的眼睛亮了一下。
随即看到我身后那两个铁塔般的壮汉。
亮光又迅速熄灭,只剩下警惕和恐惧。
我没废话,从包里掏出五捆崭新的百元大钞。
啪地一声摔在他面前的茶几上。
五万块。
我的声音冰冷。
签了这份协议。拿了钱,从此我们两清。我余多,生老病死,跟你余海再无半分关系!你敢再来找我,敢再在网上胡说八道一个字……
我顿了顿,看了一眼身后的壮汉。
其中一个壮汉立刻上前一步,一把揪住余海的衣领。
像拎小鸡一样把他从沙发上提起来,狠狠抵在墙上。
另一个壮汉也逼近一步,形成巨大的压迫感。
揪着衣领的壮汉声音低沉凶狠。
听见没拿了钱,就给我彻底消失!再敢骚扰余小姐,老子让你吃不了兜着走,说到做到!
余海吓得面如土色,双腿发软,拼命点头。
听……听见了。我签!我签!
他哆嗦着手,看也没看协议内容。
就在我指定的地方签下了歪歪扭扭的名字,按了手印。
我收起协议,转身就走。
身后传来余海扑向茶几抓钱的声音。
几天后。
我和妈妈正在吃晚饭,几乎同时接到了老家公安局打来的电话。
要求我们立刻回去配合调查。
一种不祥的预感笼罩心头。
赶回老家的公安局,冰冷的事实摆在面前。
余海死了。被余翊谦活活打死的。
据警察说,余翊谦刚从少管所出来没几天,又找余海要钱去挥霍。
余海刚得了我的五万块,却一分不肯给儿子,还骂他是废物、讨债鬼。
两人爆发激烈争吵。
余翊谦狂暴之下,抄起家里的实木凳子,疯狂砸向余海的头部。
当场毙命。
妈妈听完,身体晃了晃,脸色惨白如纸。
她颤抖着嘴唇问警察:我……我能看看谦谦吗
警察面无表情地拒绝了:他是重犯,审讯期间不能探视。
弟弟再坏,毕竟是她身上掉下来的肉。
后来,弟弟余翊谦因故意杀人罪,被判处死刑。
行刑前,我陪妈妈去了监狱。
弟弟穿着囚服,剃着光头,脸上仍带着一种麻木不仁的戾气。
隔着厚厚的玻璃,妈妈拿起通话器,嘴唇颤抖着。
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有眼泪无声地流。
弟弟看着我们,眼神里没有丝毫悔意,甚至带着一丝不耐烦。
他最终也没有和妈妈说一句话。
妈妈的眼泪在眼眶里转了许久。
最终,没有落下。
她缓缓放下了通话器,转身,步履蹒跚地向外走去。
那一刻,我知道,她对那个儿子,最后的一丝念想和痛,也彻底死去了。
12
七年后。
阳光透过明亮的落地窗,洒在铺着柔软地毯的儿童房里。
我的女儿,小名安安,像只快乐的小鸟扑进我怀里。
她有着柔软的黑发和像极了妈妈的眼睛。
她仰着小脸,奶声奶气地问:妈妈,我爱你,你爱我吗
我蹲下身,将她小小的、温软的身体紧紧拥入怀中。
下巴轻轻抵着她的发顶。
那些来自老屋的冰冷记忆,符水的怪味、尿液的骚臭、鸡腿被夺走的委屈、通知书被撕碎的绝望、网络暴力的狂风骤雨……
都在这温暖的拥抱里,渐渐淡去。
爱。
我的声音清晰而坚定,像在许下一个永恒的誓言。
安安,妈妈爱你。永远爱你。比爱这世界上的任何一切,都要多,都要久。
我不会再要第二个孩子。
我要把我曾经缺失的、妈妈曾经渴望给予却被剥夺的爱,全部给我的安安。
她不是余多。
她是我的唯一,是我的全部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