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趣阁 > 玄幻小说 > 黄河捞尸人的秘密 > 第一章

1
黄河上的半截手指
黄河的水声在夜里格外清晰,像是无数人在水下窃窃私语,又像是古老的叹息,沉重地撞击着河岸。
浑浊的水流卷着上游带来的泥沙,在黯淡的月光下呈现出一种黏稠的、近乎黑色的暗黄,缓慢而不可抗拒地向前蠕动。
空气里弥漫着浓得化不开的河泥腥气,混杂着水草腐烂的甜腻和一种难以言喻的、类似铁锈的陈旧气息。
凌晨三点的河面,一层湿冷的白雾紧贴着水面,缓缓流动,如同巨大的、半透明的裹尸布,将整个河湾笼罩其中,隔绝了人间烟火。
老李头的小木船,像一片被遗忘的枯叶,孤独地漂浮在这片白茫茫的死亡之布上。
船头那盏马灯,昏黄的光晕奋力穿透浓雾,却也只能勉强照亮船头前不足半米的水域,光线的边缘被雾气吞噬,模糊不清。
灯芯偶尔爆出细微的噼啪声,在这片死寂里显得格外刺耳。
浑浊的河水冰凉刺骨,带着一股直透骨髓的阴寒,已经悄无声息地漫过了老李头那双老旧胶鞋的鞋帮。
他佝偻着背,像一尊凝固在船尾的黑色礁石。那双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前方水面上一个巨大的漩涡。
旋涡中心漆黑如墨,边缘翻涌着灰白色的泡沫,发出沉闷的呜咽声,仿佛一张贪婪的巨口,在夜色中无声地开合,吞噬着一切靠近的光线和声响。
竹篙第三次深深沉入那翻腾的浊流。篙尖触碰到漩涡边缘时,老李头布满老茧的手掌清晰地感受到一股巨大、粘稠的吸力,几乎要将他整个人拖拽下去。
那力量带着一种活物般的恶意,冰冷而执着。他绷紧全身的筋肉,手臂上凸起的青筋根根暴起,对抗着来自深水的召唤。
爹…
儿子小李的声音在船头响起,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像绷紧的琴弦即将断裂。
他双手死死攥着粗糙的麻绳,指节因过度用力而发白,绳头系着的沉重铁钩悬在半空,随着船身的微微摇晃,在浓雾里划出不祥的弧线,钩尖闪烁着一点幽冷的微光。
三天了…要不,今天算了
他咽了口唾沫,喉咙里发出干涩的摩擦声…
不行那定金…咱退回去一部分也行啊
三天前,一个年轻大学生的生命在这里沉入了黄河。家属给的钱,足够他们父子俩安安稳稳歇上大半年。
然而整整三个昼夜,他们在这片死亡水域往返搜寻,铁钩从冰冷的河水中拖上来的,只有朽烂发黑的木头、缠结成团的破渔网,以及一些被水流泡得发胀、面目全非的动物残骸。
每一次空钩出水,都像在父子俩紧绷的心弦上狠狠剐蹭一下。浓雾深处,似乎总有一些模糊的影子随着水流晃动,发出轻微的、仿佛人声的呜咽,却又在铁钩落下时倏然消失,只留下令人心悸的空白。
老李头像是根本没听见儿子的话。他布满沟壑的脸庞在昏黄的马灯光下如同风化的岩石,没有任何表情。
他只是慢慢抬起枯瘦的手,从怀里摸出一个磨得发亮的酒葫芦。拔掉塞子,一股劣质烧刀子特有的、辛辣刺鼻的气息猛地冲散了些许河水的腥臭。
他仰起脖子,喉结艰难地上下滚动,猛灌了一大口。灼热的液体如同烧红的铁水滚过喉咙,带来一阵短暂的、近乎自虐的灼痛和麻木。
他用力咳了一声,浑浊的眼睛却始终没有离开旋涡边缘某个若隐若现的黑影。
那东西就漂浮在漩涡边缘的白色泡沫里,随着水流的旋转沉沉浮浮。
借着浑浊河水反射的一点点天光,能勉强辨认出那是一件蓝白条纹的校服上衣,颜色被河水浸染得污浊不堪,但样式正是那个跳河大学生最后穿着的衣服。
小李也看到了,心脏猛地一抽,攥着麻绳的手心瞬间被冷汗浸透,变得湿滑冰冷。
老李头将酒葫芦塞回怀里,动作缓慢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
他布满老人斑的手握住了冰冷的铁钩柄,那金属的寒意似乎让他浑浊的眼睛锐利了一瞬。
手臂肌肉贲张,铁钩带着撕裂空气的沉闷风声,猛地脱手飞出,如同一条黑色的毒蛇,精准地扎向那片漂浮着蓝白条纹的水域。
噗嗤!
钩尖入水的声音被粘稠的河水吞没大半。
小李几乎是条件反射地想要收绳。然而,就在他发力的一刹那…
咔哒!
一声极其清脆、刺耳的断裂声,清晰地穿透了河水低沉的呜咽和浓雾的阻隔,如同骨骼被硬生生拗断!
这声音尖锐地刺入小李的耳膜,让他头皮瞬间炸开。他猛地停住动作,惊恐地望向父亲。
老李头脸上的皱纹更深了,如同刀刻。他没有说话,只是缓缓地、异常小心地开始收拢麻绳。
绳子绷得笔直,在水里拉出一道笔直的痕迹。然而,手上传来的重量感却轻飘飘得诡异,完全不像钩住了一具人体,倒像是钩住了一件空荡荡的、吸饱了水的破衣服。
铁钩终于破水而出…
钩尖上,没有预想中的尸体,也没有衣服碎片。
只有半截东西。惨白,肿胀,末端带着撕裂的皮肉和一点暗红的骨茬,在昏黄的灯光下微微反光。
是一根断了的手指…
中指的指节。指甲缝里塞满了乌黑的河泥,指甲盖呈现出一种失血的青灰色,仿佛在水里浸泡了太久太久。
一滴浑浊的、带着腥气的黄水,正从断裂的皮肉边缘渗出,沿着钩尖冰冷的弧度,无声地滴落回翻涌的浊浪之中。
快扔了。
老李头的声音干涩沙哑,像砂纸摩擦着朽木,在浓雾里飘飘忽忽,仿佛来自另一个世界。
小李浑身汗毛倒竖,胃里一阵翻江倒海。他几乎是出于本能,猛地一甩手,想将这截令人作呕的东西远远抛离。
那半截断指脱钩飞出,划出一道短暂的弧线,啪地一声落入离船尾不远处的漩涡边缘,溅起一小朵浑浊的水花。
然而,诡异的事情发生了。
那截断指落入水中,并未像预想中那样被漩涡瞬间吞噬。
它在翻涌的浊浪里,极其突兀地停顿了一下,然后,违背了水流的巨大吸力,竟在水面下诡异地打了一个旋,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拨弄着,调转了方向,直挺挺地、不紧不慢地朝着船尾漂了过来!
它像一条小小的、惨白的死鱼,固执地穿透浑浊的水流,目标明确。
爹!它…它…
小李的声音因为极度的恐惧而变调,嘶哑得不成样子,手指颤抖地指着水面下那截越来越近的惨白。
老李头浑浊的眼珠猛地一缩。他根本来不及去看那截诡异的断指,一股源自无数次生死边缘挣扎出的本能警兆如同冰锥刺入脊椎!他猛地抬头,目光死死盯在漩涡中心那具穿着校服的尸体上。
就在这时,一直沉浮不定、背朝上的尸体,毫无征兆地翻了个身!
动作僵硬而迅捷,如同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猛地扳转。
尸体面朝上,仰躺在翻涌的浊浪中。
几乎是同时,一直笼罩着河面的厚重云层,恰好裂开了一道狭窄的缝隙。
惨淡、冰冷的月光如同舞台的追光灯,瞬间倾泻而下,精准地投射在尸体那张被河水浸泡得肿胀发白的脸上!
小李的目光正惊恐地追随着那截漂来的断指,眼角余光扫过那具突然翻转的尸体,下意识地就看了过去。
只一眼…
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全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冻结!
那张脸肿胀得几乎变形,皮肤呈现出一种死鱼的灰白色。而那双眼睛,竟然是睁着的!没有眼睑的闭合,就那么直勾勾地、空洞地向上瞪着,眼球上蒙着一层浑浊的灰翳。
然而,就在那对死气沉沉的瞳孔深处,在月光和船灯微弱光线的映照下,小李清晰地看到…
映着的不是船头那盏马灯昏黄的光晕。
而是一个人影!
一个浑身湿透、水淋淋的人影轮廓!那影子紧贴着船底的位置,在浑浊的瞳孔倒影里清晰可见,甚至能看到湿透的头发紧贴在额头上,冰冷的河水正顺着发梢和破烂的衣角,一滴、一滴地往下淌落。
那倒影里的人影,似乎也正通过死者的瞳孔,直勾勾地回望着他!
啊——!
一声短促、扭曲、非人的惊叫终于冲破了小李被恐惧扼住的喉咙,又在瞬间被他死死咬住嘴唇憋了回去,只留下牙齿剧烈磕碰的咯咯声。
快划桨!
老李头嘶哑的咆哮如同炸雷,瞬间劈开了小李几乎凝固的思维。
他根本来不及细想,身体的本能快过意识,双手死死抓住沉重的木桨,用尽全身力气向后猛划!
几乎在老李头发出命令的同时,他枯瘦的身躯爆发出与年龄不符的力量,抄起那根探水的长竹篙,用尽全身力气,朝着船身侧后方浑浊的水面狠狠一撑!
哗啦——砰!
船身剧烈地、近乎失控地向右倾斜、摇晃,险之又险地避开了漩涡中心那巨大的吸力范围。冰冷的河水泼溅上来,瞬间打湿了小李的裤腿,寒意刺骨。
就在船身猛烈摇晃、小李重心不稳的刹那,他下意识地低头想稳住自己。
目光扫过脚下陈旧的、布满裂纹的船舱底板。
一股浓烈的、令人作呕的血腥味毫无征兆地扑面而来,盖过了河水的腥气。
只见从船板那些细密的、原本不起眼的木头缝隙里,暗红色的、粘稠的液体正汩汩地向外渗出!
它们如同拥有生命,无视船身的晃动和甲板的倾斜,蜿蜒、汇聚,速度极快地在积了一层薄薄河水的舱板上流动、融合。
不过几个呼吸间,一个歪歪扭扭、仿佛用蘸血的指头费力写就的字,赫然出现在父子俩脚边——
救…
字迹扭曲,笔画末端拖拽着血丝,透着一股深入骨髓的绝望和哀求。
小李的脑子嗡的一声,彻底空白。他张着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个血字在浑浊的舱底积水中微微荡漾,如同垂死者最后的喘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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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李头的脸在昏黄的灯光下瞬间褪尽了最后一丝血色,变得如同他刚刚捞上来的断指一样惨白。
他死死盯着那个血字,浑浊的眼珠里第一次流露出一种近乎崩溃的恐惧。
他猛地丢开竹篙,那根伴随他半生的木篙砸在船板上,发出空洞的回响。
他几乎是扑向船头,双手疯狂地去抓那两片沉重的木桨,枯瘦的手背上青筋暴起,指关节因为用力过度而咯咯作响。
走!快走!
他嘶吼着,声音破碎不堪,带着一种小李从未听过的、濒死的绝望
快离开这儿!离开河心!
桨叶深深切入粘稠的河水,激起沉重的水花。小船在老李头疯狂的划动下,开始以一种不协调的、跌跌撞撞的姿态,艰难地脱离漩涡的范围,朝着浓雾深处、岸边那不可知的黑暗方向挣扎前行。
船身每一次摇晃,舱底那个暗红的救字就在积水中晃动一下,像一只充满恶意的眼睛,无声地注视着他们徒劳的奔逃。
冰冷的白雾翻涌着,更加浓重地包裹上来,如同无数湿冷的触手,缠绕着这艘在死亡之河中挣扎的小船。
船头那盏马灯的光晕,在浓雾的挤压下,变得更加微弱、飘摇,仿佛随时会被彻底吞噬。
河水低沉的呜咽声似乎更响了,其中夹杂着一种新的、若有若无的声音,像是无数人在水底深处压抑地哭泣,又像是某种湿滑沉重的东西正贴着船底缓缓爬行……
船尾方向,浓雾深处,传来一声极其轻微、却又清晰得令人头皮炸裂的哗啦水响。
像是有什么东西,悄无声息地爬上了船。
当第一缕惨白的晨光如同冰冷的刀锋,艰难地割开黄河上空厚重的阴霾,驱散那纠缠了一夜的浓雾时…
岸边早起的人们只看见一艘空荡荡的旧木船,像被遗弃的朽骨,孤零零地漂在回水湾平静的水面上。
船身随着微波轻轻摇晃,发出轻微的吱呀声,仿佛在诉说着什么。
船头那盏马灯早已油尽灯枯,灯罩上凝结着一层冰冷的露水。
唯一能证明昨夜并非虚幻的,是静静搁在船舱底板中央的那个磨得发亮的酒葫芦。
葫芦塞子被拔开了,里面残余的劣质烧酒,竟然还在散发着微弱的热气,在冰冷的清晨空气中凝成一缕极淡极淡的白烟,袅袅上升,转瞬即逝。
老李头和小李,这对在黄河上讨了半辈子生活的捞尸父子,连同他们的铁钩、麻绳、竹篙,彻底消失了…
没有挣扎的痕迹,没有呼喊,仿佛被这片浑浊的河水无声地抹去。
只有下游一个天不亮就起来撒网的老渔夫,揉着昏花的眼睛,在弥漫的晨霭中,对着几个同样早起的人,用带着浓重乡音、自己也有些不确定的语气嘟囔:
怪事咧…天快亮那阵子,雾浓得化不开,我好像…好像瞅见…
他顿了顿,似乎在努力回忆那模糊得如同噩梦的一幕。
瞅见一个穿着蓝白条条衣裳的学生娃,就是前些天跳河那个样式的衣裳…
他背上…背上好像驮着两个人!一个老的,一个后生…一步一步…朝着河当间最深、最浑的地方…走…走下去了…
那水…那水都没到他腰了,他还在往里走…雾太大,一眨眼…就没了…
渔夫的声音越来越低,最后消失在黄河永不停歇的流水声中。听的人面面相觑,脊背莫名地窜起一股寒意,谁也没再追问。
浑浊的河水依旧奔流,卷起细小的漩涡,无声地吞噬了所有的疑问和讲述,仿佛昨夜的一切,连同那缕诡异的酒气,都只是这条古老河流又一次微不足道的呼吸…
2
控制台的声音
黄河水,千年万年就那么淌着,浑浊得看不清底,卷着上游冲下来的泥沙,也卷着数不清的秘密和亡魂。
掉进那旋涡里的人,就跟石头沉进水底似的,扑腾两下,冒个泡,就再也没影儿了。
可这黄河底下的东西,有时候邪乎得很,它不乐意就这么悄无声息地埋着,非得弄出点动静,让岸上的人不得安生。
陈涛是水文站的一个技术员,人闷,话少。他的活儿就是守着那些嗡嗡响的机器,记录黄河的水位涨落,听听水底下有啥动静…
是地底下石头挪窝儿了,还是大水冲得河床哗哗响。天天对着耳机里轰隆隆的水声,陈涛早都听麻木了。
最近上头修了个新水坝,水流变了道儿,站里让他在鬼漩湾下游找个平缓地方,多放几个水下听音的玩意儿。
鬼漩湾,就是老李家父子俩连人带船一块儿没了影儿的那片凶地。
那天快擦黑儿了,天阴得跟锅底似的,河风刮在脸上,跟刀子似的。
陈涛戴着耳机,拧着旋钮调试设备。突然,耳朵里滋啦一声,钻进来点儿杂音,跟平时水流那轰轰隆隆的闷响不一样。
这声音断断续续的,像是信号不好的老收音机,里头还夹着一种咕嘟…咕嘟…的怪响,黏糊糊的,听着特别膈应人。
他皱了皱眉,把声音放大了点儿,又滤掉些杂音。这下听清楚了点。
不是石头滚,也不是水浪拍。
像是…人…在说话!
声音小得可怜,还特别怪,像是从十八层地狱底下,隔着厚厚的烂泥和死人骨头硬挤上来的。
每个字都带着水泡破裂的咕噜声,像是人淹死前喉咙里最后那口气儿:
…冷…冻死我了…
…拉我…拉我一把…
…底下…太挤了…
…妈…妈…
陈涛后脖颈子唰地一下,汗毛全竖起来了,冷汗顺着脊梁沟往下淌。他以为是机器串台了,或者哪儿接触不良,一把扯下耳机。可
那湿漉漉、阴惨惨的声音,好像还在小小的监测室里飘着,带着一股子河底的腥寒气。他强压着心跳,把插头拔了又插,确认机器没毛病,这才哆哆嗦嗦重新戴上耳机。
声音没了…只剩下黄河水那没完没了的轰鸣。
操,难道加班加出幻觉了
他揉着发胀的太阳穴,一屁股瘫在椅子上。连着熬了好几个通宵,脑子是有点不够用了。
可第二天半夜,他一个人猫在站里整理白天录的数据时,那鬼动静又来了!这回声音更大了,也更清楚了,还带着一股子说不出的急迫劲儿…
不再是单个蹦字儿,而是断断续续、但死命往你耳朵里钻的话:
…陈工…陈工…
陈涛像被雷劈了一样,整个人僵在椅子上,血都凉了!这声音…这声音在叫他!声音扭曲得厉害,可那调调儿,带着点南方口音的尾音…他死都忘不了!
是他弟弟陈波!三年前,弟弟跟几个愣头青在鬼漩湾上游野泳,一个猛子扎下去,人就没了。捞了半个月,连根毛都没找着。
陈涛的手抖得跟筛糠似的,鼠标都快拿不住了。他疯了一样扑到控制台前,把刚才那段录音倒回去,死命放大屏幕上的声波纹路。
一片乱糟糟的波纹里,隐隐约约能看出人说话的痕迹。他又点开声源定位,屏幕上代表河床的深蓝色网格图上,一个刺眼的红点儿正一闪一闪…
这位置…就在他昨天刚放下去那堆听音器的正底下!河床深处!
…哥…底下…太黑了…全是人…挤死我了…
录音里,那属于陈波的、极度扭曲的声音带着哭腔,听得人头皮发麻…
…他们…都瞅着你呢…全在瞅着你啊…哥…
谁!谁瞅着我!陈涛对着话筒失声吼了出来,完全忘了这只是录音。
他话音还没落,整个监测站里所有的灯管滋滋啦啦疯狂闪烁起来!屏幕上的声源定位图瞬间炸了锅!
那个代表弟弟声音的红点砰地一下爆亮,然后像没头苍蝇一样在河床图上乱窜,速度快得拖出无数道红影子!
同一时间,耳机里不再是弟弟一个人的声音,而是猛地炸开了锅!
成千上万个声音挤爆了他的耳朵!有撕心裂肺的尖叫,有怨毒无比的咒骂,有冻得哆嗦的哭嚎,还有无数双眼睛盯住他的毛骨悚然感!
还我命来…!
下来陪我们…!
冻死啦…!
看哪…他在岸上…!
啊…!
陈涛惨叫一声,像被烫着一样甩飞了耳机,双手死死捂住耳朵!可那声音根本不是从耳机里来的!
它像是一万根针扎进他脑仁儿里,又像是从四面八方冰冷的墙壁缝里、从脚下的地板缝里,丝丝缕缕地钻出来!他甚至感觉无数只湿漉漉、冰凉的手正隔着空气抓挠他的皮肉!
他连滚带爬地扑向门口,只想逃离这个鬼地方!手刚碰到冰凉的金属门把手…
咔嚓!
一层厚厚的、粘了吧唧、散发着河底恶臭的黑冰,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冻在了门把手上!寒气刺骨,瞬间把他手指头冻麻了!
哥…门…打不开的…
弟弟那扭曲变形的声音,这一次,清清楚楚、真真切切地,就在他身后的监测室中央响了起来!不再是耳机里的录音,而是实实在在飘荡在空气里!
陈涛身体僵得像块木头,脖子像是生了锈的轴承,嘎吱嘎吱地,一寸寸扭过去。
惨绿色的应急灯光下,监测室中央的地板上,一大滩浑浊不堪、裹着烂泥的黑水正咕嘟咕嘟地从地板缝里往外冒,迅速漫开。
在那滩不断扩大的黑水中央,一张被水泡得肿胀变形、惨白发青的脸,缓缓地浮了上来…正是他弟弟陈波!
那张脸就泡在涌出来的黑水里,两个眼窝子黑洞洞的,嘴角却咧开一个诡异的弧度,露出泡得发白的牙床。
…他们…都想…见见你…
弟弟的嘴一开一合,发出湿漉漉、黏糊糊的声音。
随着他话音落下,那滩黑乎乎的水面上,咕噜咕噜冒起一个接一个的气泡。每个气泡破开,就浮出一张肿胀惨白、五官糊成一团的脸!
密密麻麻,层层叠叠,挤满了整个水面!无数双空洞麻木或怨毒无比的眼睛,齐刷刷地转向门口僵成了木头的陈涛!
不…!
陈涛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绝望嚎叫,疯了一样用脚猛踹那扇被黑冰封死的铁门。
第二天,天蒙蒙亮,来接班的同事就觉得不对劲。监测站的门从里面锁得死死的,怎么敲怎么喊都没人应。砸开门冲进去一看,所有人都吓得魂飞魄散,腿肚子直转筋。
屋里跟遭了贼似的,仪器屏幕碎了一地,电线被扯得乱七八糟,像水底缠人的水草。地上倒是没水,只有一层厚厚的、踩上去噗叽噗叽直响的黑泥,一股浓烈的河底腐臭味呛得人直恶心。
控制台上,那台水下录音设备的红灯还在一闪一闪,亮得邪乎。
陈涛,人没了
只在主控制台的录音按键上,留下了一个湿漉漉、沾满了黑泥的清晰手指印。旁边的电脑屏幕上,定格着声纹分析的最后一幕:
整个河床扫描图一片血红!无数代表声音来源的尖刺状红点,密密麻麻地覆盖了每一个角落,像河床上睁开了亿万只血红的鬼眼,无声地、死死地瞪着屏幕外面的人间。
屏幕最底下,一行小字标注着分析结果,看得人浑身发冷:
声源类型:集群生物
/
非人类
/
高精神污染倾向…
建议:立刻封锁!严禁水下探测录音!听见,就是招鬼!…
3
鬼纹身
老疤刘金水,黄河边儿上出了名的混不吝,膀大腰圆,一脸横肉,眉心到左耳根一道蜈蚣似的刀疤,看着就瘆人。
他干的营生见不得光,专门趁着大雾天,开着他那艘改装过的小快艇,在黄河的野河汊子和荒废的老码头之间倒腾黑货。
捞尸人那些神神叨叨的传说在他这儿就是个屁,吓唬三岁小孩儿的玩意儿。
这天后半夜,大雾锁河,白茫茫一片,五步开外连船头都看不清。刘金水的小艇装满了货,正贴着河边儿,小心翼翼地避开主航道的巡逻艇,钻进一条荒废多年的窄水道。
水道两边是陡峭的黄土崖壁,黑黢黢地压下来,像一张巨兽的大嘴要合拢。
突然!
砰!
一声闷响,船身猛地一震,像是水底下撞上了啥硬东西。
操!刘金水低声骂了一句,赶紧稳住舵。他关了马达,竖起耳朵听。
除了河水哗啦哗啦拍着船帮子,还有死寂的浓雾,啥动静没有。
水鬼绊船索
他朝水里啐了口唾沫,脸上的刀疤在仪表盘微弱的绿光下扭动着…
老子倒要看看是啥玩意儿作妖!他抄起船头放着的强光手电,推开驾驶舱门,一步跨到湿漉漉的船头甲板上。
手电光柱像把利剑,唰地劈开浓雾,照向船头前方的水面。浑浊的水翻着花,水花里,好像漂着一团黑乎乎、纠缠不清的东西。
他蹲下身,拿起带钩的撑篙,小心翼翼地往那东西上捅了捅。
触感怪得很。不是木头石头那么硬,也不是烂泥那么软。像是一大团吸饱了水的破麻袋,里头还裹着啥玩意儿。
篙尖一勾,那团东西被拖近了些。强光一照,刘金水看清了。
是一具尸体!
一具邪门到家的无头尸!脖子那儿断口参差不齐,像是被啥玩意儿硬生生撕扯掉的。
尸体套着一件烂得不成样子、早就看不出颜色的长衫,瞅着像是前清那会儿的老古董。最让人头皮发麻的是,这具无头尸的…皮…
透着一股子诡异的、半透明的青黑色,活像在深潭里泡了千八百年的老玉!皮下面,压根儿看不出肌肉骨头的形状,只有一团团黏糊糊、缓慢蠕动着的浓重黑影,像是一窝受了惊、纠缠在一起的巨大黑水蛭!
刘金水胆子再肥,胃里也忍不住一阵翻江倒海。他暗骂一声:
真他妈晦气
只想赶紧把这鬼玩意儿弄走。他咬着牙,用力把撑篙顶在无头尸的肩膀上,想把它往水道边儿上推。
就在篙尖刚碰到那青黑色皮肤的瞬间…
滋啦!
一声轻微的、像烧红的烙铁烫在生肉上的声音响了起来!
刘金水只觉得握着篙杆的右手掌心猛地传来一阵钻心蚀骨的剧痛!那痛感冰冷刺骨,像条毒蛇,嗖地一下顺着胳膊就窜进了心窝子,冻得他浑身一哆嗦!他下意识地松开了手。
哐当!
强光手电掉在甲板上,光柱歪斜地射向水面。那具无头尸晃了晃,缓缓沉了下去,只留下一圈圈扩散的水纹。
刘金水惊魂未定,借着歪斜的光线,慌忙看向自己的右手掌心。
只见掌心正中央,赫然多了一个清晰的烙印!
那烙印只有铜钱大小,边缘焦黑,像是被强酸瞬间腐蚀过,又像是被烧红的烙铁狠狠烫了一下!
图案邪门到了极点:一个扭曲的、没有脸的人形轮廓,正在一个巨大的、仿佛能吞噬一切的漩涡里拼命挣扎、下沉!
无数条细长扭曲、像水草又像触手的东西,从那挣扎的人形身上伸出来,缠绕着它,也像要透过这个烙印,死死缠上刘金水的手腕!
一股难以形容的阴冷气息,正从这焦黑的烙印里丝丝缕缕地透出来,顺着他的胳膊往上爬。
操他妈的!
刘金水脸都白了,连那道凶悍的刀疤都扭曲起来。他发狠地在裤子上猛蹭手掌,可那烙印像是长进了肉里,纹丝不动,反而传来一阵阵更清晰的、如同无数冰针在皮肉里乱扎的麻痛感。
他不敢再待,连滚带爬冲回驾驶舱,发动引擎。小艇像受惊的兔子,疯了一样冲进浓得化不开的雾里。他现在只想赶紧上岸,找个明白人看看这鬼东西怎么弄掉。
可倒霉催的,这才刚开头。
接下来的几天,刘金水感觉自己成了个吸铁石。甭管他的小艇开到哪儿,甭管白天黑夜,只要靠近水面,他后脊梁骨就一阵阵发凉,总觉得有无数双眼睛从水底下死死地盯着他。
平静的水面下,动不动就毫无征兆地冒出一团模糊的黑影,不远不近地跟着他的船屁股。
更要命的是,他掌心那个焦黑的漩涡人形烙印,它**活**了!
刚开始只在手心。没过几天,那焦黑的线条就跟活虫子似的,顺着他掌心的纹路和血管,开始往手腕上爬!
线条爬过的地方,皮肤变得青黑、冰冷、麻木,像是死了的肉。那图案也越来越清楚,越来越复杂:
漩涡里挣扎的人形旁边,开始浮现出更多细小的、痛苦扭曲的鬼脸!那些水草似的触手变得更粗、更狰狞,像要刺破皮肉钻出来!
剧痛日夜折磨着他,那是种钻心剜骨、冻进骨髓里的阴寒剧痛,吃啥止痛药都不管用。
他试过用刀子剜,剜掉一层皮肉,那烙印就在更深的地方重新浮现出来,而且蔓延得更快!
他试过用火烧,皮肉烧得滋滋响,焦臭扑鼻,可那烙印依旧顽固地盘踞着,仿佛烧的是别人的肉。
走投无路的时候,他想起了黄河边一个流传极少的、几乎没人当真的老话:
有些沉在特殊河段、怨气冲天的尸体,会把自己的命纹烙在活人身上,就像打上一个来自阴曹地府的标记。
被标记的人,就成了那尸体的替身或者锚点,迟早要被拖下水,填了那尸体留下的空位。
一天深夜,被疼痛和恐惧折磨得快要发疯的刘金水,独自驾着小艇,回到了那条撞上无头尸的废弃水道。
浓雾依旧,死寂无声。他站在船头,看着自己已经完全变成青黑色、爬满了狰狞漩涡人形和疯狂舞动触手烙印的右臂,这条胳膊冰冷僵硬,跟截死木头没啥两样。
狗日的…老子跟你拼了!
他眼睛里布满血丝,带着一股豁出去的疯狂劲儿,对着漆黑如墨的水面嘶声咆哮。
水面一片死寂,连水花都没一个。
几秒钟后,就在他船头正前方的水底下,一点幽幽的绿光,毫无征兆地亮了起来。
接着是第二点,第三点…眨眼间,无数点幽绿的光,像鬼火一样密密麻麻地从河底深处浮了上来,铺满了整条水道!每一对绿光,都像是一双来自地狱深渊的恶毒眼睛!
与此同时,刘金水掌心和手臂上那个焦黑的烙印,猛地爆发出刺骨的冰寒和撕裂般的剧痛!
他清楚地感觉到,一股巨大无比、冰冷粘稠的力量,正通过这个烙印,死死地拉扯着他的魂儿,要把他硬生生从身体里拽出去!
呃啊…!他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凄厉惨嚎,身体完全不受控制地向前扑倒。
噗通!
水花四溅…
那只强光手电还孤零零地躺在甲板上,光柱照着空无一人的船头。
水面剧烈地翻滚了几下,那密密麻麻的幽绿光点在水下疯狂地聚拢、闪烁,然后迅速地熄灭、沉没。
河面很快恢复了平静,只剩下浓得化不开的雾和死一般的寂静。
几天后,有人在几十里外的下游浅滩,发现了刘金水那艘被撞得坑坑洼洼的小艇。
船舱里,他走私的货撒得到处都是。而在船头甲板的正中央,留下了一大片湿漉漉、颜色发黑的印子。
那印子的形状,赫然是一个扭曲挣扎的人形,人形周围布满了漩涡状的纹路和无数条疯狂舞动的水草触手,边缘焦黑,深深地烙进了木头甲板里,散发着浓烈的河底腥臭和一股子驱不散的阴寒气。
刘金水这个人,算是彻底消失了。只有黄河边儿上那些上了年纪的老捞尸人,偶尔深更半夜经过那片废弃水道时,会隐约听到水底下传来沉闷的、像是啥重东西被拖着走的沙沙声…
还有一声声模糊不清、充满了痛苦和怨毒的嘶吼。那吼声,听着特别耳熟,带着一种让人牙酸的、刀刮玻璃似的粗粝劲儿…
4
轮回的锚点
浑浊的黄河水,没日没夜地淌着,裹着泥沙,也裹着那些被它囫囵吞下的秘密。岸边的芦苇黄了又青,捞尸人的小船来了又走。
船头那点豆大的昏黄灯火,在无边无际的黑暗和浓雾里,就跟风中残烛似的,又小又倔。
有人说,这些捞尸人早就不是活人了,他们的魂儿早就被河底的烂泥粘住,成了黄河里游荡的伥鬼,凭着心里头那点还没散尽的念想,在替水底下的东西找替身。
就像现在…
惨淡的月光费劲巴拉地从厚厚的云层里挤出来一点光,吝啬地洒在翻着白沫的河面上。一艘破旧的小木船,慢悠悠地漂进了河心。
船尾站着个人影,背有点驼,动作却透着一股子异样的熟练和沉稳。船头的马灯随着水波晃晃悠悠,昏黄的光勉强照亮他半边脸…
一道新鲜的、还没长利索的刀疤,从眉骨斜斜地拉到下巴颏,在跳动的火光下,显得格外狰狞。
他手里紧紧攥着一张被摩挲得发软、边角都卷了毛的照片。照片上的人穿着笔挺的西装,笑得一脸灿烂,正对着镜头举杯。
就在不久前,一个生意赔得精光、喝得烂醉的男人,带着满身的绝望,就是从这里,一头扎进了这无边的黑暗。
捞尸人浑浊的眼珠子像生了锈,慢慢扫过浑浊的水面,最后死死定在了一个沉沉浮浮的黑影上。那黑影套着的西装,跟照片上的一模一样。
他脸上没啥表情,布满老茧、指关节粗大的手,稳稳地握住了那冰冷的铁钩。胳膊上的筋肉猛地绷紧,铁钩带着撕裂夜风的呜咽,又狠又准地扎向水面上漂浮的躯壳。
噗嗤!
钩尖扎进皮肉的闷响,带着河水的粘腻。
这一次,手上传来的沉坠感无比真实,带着尸体特有的僵硬和河水的冰冷。他慢慢地收着绳子,动作稳得没有一丝晃动。
尸体被一点点拖到船边。浑浊的河水冲刷着那张被泡得发白肿胀的脸,早没了照片上的意气风发,只剩下一片死寂的灰败。
捞尸人的目光,像两把锥子,死死钉在尸体垂在水里的右手腕上。
那里,系着一根颜色都褪得差不多了、却依旧刺眼的红绳。
红绳的末端,拴着一个小小的、被河水磨得锃亮的银质长命锁。
他那只同样枯瘦、同样布满褶皱和裂口的手,颤抖着,从自己贴胸口的衣襟最里面,也摸出了一个东西:
是一个银质的长命锁…
大小、模样、甚至连上面被岁月磨得模糊不清的刻痕,都与他另一只手里,那尸体手腕上拴着的锁,分毫不差。
月光在这一刻,仿佛被什么东西吸干了。河面陷入一片浓得化不开的墨黑,只有船头那盏苟延残喘的马灯,映出两枚银锁冰冷而微弱的反光,像两只来自幽冥的眼睛,在无声地对视。
浑浊的黄河水,永不停歇地奔流。它带走了光阴,带走了生命,也带走了岸上人肝肠寸断的悲欢离合与刻骨思念。
那些沉入河底的人,或许并未真正离去,他们只是换了个样子,融进了这条流淌了千万年的血脉,成了它沉默意志的一部分,永远地守着,也永远地…等着…
而那些留在岸上、心已经凉透、化成灰的人们,终将在某个大雾弥漫的清晨,或者某个月光惨淡的夜晚,听见河水深处传来一声熟悉得让灵魂都发抖的呼唤。
然后,就像被一根看不见的线牵着,一步一步,踏入那片生养万物、也吞噬一切的浑浊里,再也回不了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