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名字叫夜鸦。男的,二十七岁,在这个世界上主要干了两件不太寻常的事。
第一件,是写点吓唬人的故事。我有个笔名,叫坟场说书人,听着挺瘆人,对吧就靠这个混点饭吃。第二件,更直接,我搞直播,专门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找个坟场,对着手机屏幕讲我写的那些鬼故事。直播间名字也懒得想,就叫坟场夜话。简单,粗暴,直指核心——我就是在坟堆里讲死人的事。
这路子野,效果却出奇的好。流量像开了闸的洪水,轰隆隆就冲我来了。粉丝数打着滚往上翻,评论、礼物刷得我手机发烫。钱是赚到了,可名气这玩意儿,有时候烫手得很,尤其是沾着坟场和死人这种字眼的名气。火得快没错。但我心里清楚得很,这把火要是烧不好,烧进棺材里就是分分钟的事。
这预感,三个月前成了真。
那天,快递员送来一个同城的小纸箱,轻飘飘的。拆开一看,里面没别的,就一张身份证复印件。是我自己的。怪就怪在,它是黑白的,像遗照用的那种。更让人脊背发凉的是,身份证背面,有人用暗红色的东西歪歪扭扭写了一行字:今晚十点,坟场西角,说书给死人听。
那颜色,那粘稠的质感,像极了凝固的血。
说实话,当时我心里咯噔一下,后背凉飕飕的。但干我们这行的,什么离奇剧本没见过说不定是哪个口味独特的粉丝搞的行为艺术,或者竞争对手的恶意整蛊。我捏着那张冰冷的黑白复印件,嗤笑一声,随手把它扔在了堆满稿纸和零食袋的电脑桌上。直播照旧。晚上八点,坟场西角,第七排第三座无名碑前,我架好手机,调整了一下脸上标志性的乌鸦面具——黑羽,尖喙,眼睛部位嵌着两粒碎钻,在手机补光灯下闪着幽幽的冷光。
开播。标题打的是:《今晚说一个活人怎么把自己埋进坟里》。老观众都熟我这套,开局先放狠话。
弹幕一如既往地热闹:
又来夜鸦哥,你这flag立得比坟头草还勤快!
上次你说完‘半夜别照镜子’,我邻居老王真失踪了!到现在没找着!
主播这次打算埋谁剧本写好没给个剧透呗
我看着屏幕上滚动的字,面具下的嘴角习惯性地扯了扯,压低嗓子,让声音透过面具喙部的缝隙传出去,带着一种刻意的沙哑和空洞:埋谁埋我自己。
直播间诡异地安静了那么两三秒。死寂。紧接着,就像往滚油里泼了瓢冷水,轰地一下炸开了锅!
卧槽玩真的假的
剧本吧!肯定是剧本!现在主播为了流量脸都不要了!
夜鸦别作死啊!这玩笑开不得!
已录屏!坐等打脸(或者…打殡仪馆电话)!
火箭刷起!主播真埋了,我刷十个嘉年华!
楼上别光说!藏宝图先走一个!
屏幕上瞬间被各种炫目的礼物特效淹没。火箭拖着尾焰呼啸而过,嘉年华的虚拟烟花砰砰炸开,藏宝图的金光闪得我眼睛发花,整个屏幕白茫茫一片。打赏金额的数字疯狂跳动,后台提示音密集得连成了单调的嗡鸣。钱,像雪崩一样砸下来。
我笑了。面具的硬质边缘硌着颧骨,这笑容大概比哭还难看。那是一种混杂着荒谬、亢奋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的情绪。我站起身,手机镜头随着我的动作移动。几步之外,就是那块我亲手立下的无名碑。碑后,一个深坑已经挖好,坑底静静躺着一口崭新的松木棺材,连漆都没刷,粗糙的木纹清晰可见,空气中弥漫着新鲜的、带着苦涩味道的木屑气息。
我走到坑边,没犹豫,直接翻身躺了进去。棺材内部狭窄,带着一股子新木头特有的、有点刺鼻的凉气。我把手机支架卡在棺材边缘,调整角度,让前置摄像头能俯拍到我戴着乌鸦面具的脸。视野被粗糙的松木板和一小块深紫色的夜空占据。
开始数。我的声音被面具和棺材板闷着,听起来嗡嗡的,像坏掉的老收音机。
弹幕瞬间统一了步调,巨大的数字开始滚动:
1——
2——
3——
数字无声地在屏幕上累积。棺材里很安静,我能清晰地听到自己略显急促的呼吸声,还有隔着薄薄一层松木板传来的、泥土特有的潮湿土腥气。外面的世界似乎被隔绝了,只剩下手机屏幕发出的微弱光芒,映照着棺材内壁粗糙的木纹。
数到47。
屏幕上的画面猛地一跳,出现大片的雪花噪点,信号变得极其不稳定,图像时断时续。弹幕滚动的速度明显变慢了,偶尔闪过几条:卡了、主播别搞特效!、我这边也卡成狗了!
数到66。
滋啦——
一声刺耳的电流噪音后,屏幕彻底黑了。绝对的黑暗笼罩下来,只有手机边缘指示灯还亮着一点微弱的红光。棺材里陷入死寂,只剩下我的呼吸声。不,不对,呼吸声变得异常沉重和艰难,每一次吸气都像是要扯开黏连的肺叶,每一次呼气都带着破风箱般的嗬嗬声。空气变得稀薄而粘稠。
数到88。
那艰难的、如同破风箱抽拉般的呼吸声,也彻底消失了。棺材里只剩下一种令人窒息的、绝对的寂静。我甚至能听到自己血液在太阳穴附近血管里奔流的微弱轰鸣,以及心脏在胸腔里沉重而缓慢的搏动。咚…咚…咚…像在敲一口丧钟。
数到100。
就在那个百字弹幕刷满屏幕的瞬间,手机屏幕中央,一个冰冷的、毫无感情的系统提示框强行弹出,覆盖了所有画面:
【主播已断开连接。】
三十秒。整整三十秒,黑暗的屏幕像一块沉重的墓碑。
然后,毫无预兆地,画面恢复了。
镜头对准的,是城市边缘那片被光污染映照成暗紫色的、浑浊的夜空。没有我,没有棺材。镜头下方,是刚刚被填平的、微微隆起的新鲜泥土。而在那土堆的顶端,端端正正地摆放着我的乌鸦面具。面具冰冷的金属喙部,死死叼着一样东西——
那张黑白的身份证复印件。
镜头拉近,聚焦在身份证背面。那行用暗红颜料写下的字迹,在手机冷光下清晰得刺眼:
说书给死人听,死人打赏,活人偿命。
……
第二天,本地新闻推送了一条简短的警方通报:
我市知名网络主播‘夜鸦’(本名沈某),于昨夜直播过程中不幸发生意外。经现场勘查及法医初步检验,排除他杀可能,判定为长期熬夜导致的心源性猝死。请广大网民尊重逝者,勿传播相关视频,勿信谣传谣。
猝死。意外。
通告写得简洁明了,盖棺定论。
可我知道,我没死透。
或者说,我的死,换了一种方式进行。
我是在一种难以言喻的冰冷和窒息感中恢复意识的。身体僵硬得像块冻肉,每一次微小的挪动都伴随着骨骼摩擦的滞涩声响。眼前不是医院刺眼的白炽灯,也不是出租屋熟悉的天花板,而是粗糙的松木纹理。鼻子里充斥着浓烈到令人作呕的泥土腥气和木头本身的苦涩味道。
棺材。我还在棺材里。
但奇怪的是,头顶的棺材盖似乎没有完全盖严实一条细细的、银白色的缝隙透进来,切割着棺材内的黑暗。是月光。外面…安静得可怕。没有警笛,没有人群的喧哗,只有几声有气无力的虫鸣。
我试着动了动手脚,关节发出咔吧的轻响。身体像是被拆开又重新拼凑过,每一块肌肉都酸痛无比,但似乎…还能动求生的本能压倒了所有混乱的思绪。我伸出双手,抵住头顶那条透着月光的缝隙,用尽全身残存的力气,猛地向上一推!
嘎吱——!
刺耳的木头摩擦声在死寂的夜里格外响亮。松木的棺材盖比想象中轻,被我推开了一道能容人爬出的缝隙。冰冷的、带着草木露水气息的空气猛地灌了进来,呛得我一阵咳嗽。我挣扎着,手脚并用地从那个散发着死亡气息的木头盒子里爬了出来,狼狈地摔在潮湿松软的泥土上。
夜风一吹,激灵灵打了个寒颤。坟场空旷,死寂。只有远处城市模糊的光晕,还有近处一座座沉默的墓碑,在清冷的月光下投下长短不一的阴影。那座无名碑,依旧沉默地矗立在几米开外。
我的手机!支架还歪斜地插在棺材旁的泥土里,手机屏幕竟然还亮着!显示电量只剩下触目惊心的1%。直播间…居然还开着
我几乎是扑过去,一把抓起冰冷的手机。屏幕亮着,直播间的界面清晰地显示着:
【在线人数:0】
零怎么可能昨晚那场惊悚大秀,观众峰值可是三十万!难道信号真断了,后面的一切都没播出去我下意识地低头,手指无意识地滑动了一下屏幕。
就在我手指触碰到屏幕的瞬间,原本空无一人的直播间,弹幕区像是被按下了疯狂的开关,无数条信息瞬间爆炸式地涌现、滚动、叠加!
卧槽!动了动了!
诈尸了
主播牛逼!真没死!剧本神了!
欢迎回来啊夜鸦!
我就说是假的!打赏走起!
嘉年华×10!
火箭刷屏!主播快看看礼物榜!
我彻底懵了,脑子一片空白。看着那些滚动的、充满惊叹和调侃的弹幕,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他们…他们看得到我可我明明…明明…我低头看了看自己沾满泥土的手,又抬头看了看寂静无人的坟场。这种割裂感让我胃里一阵翻腾。
手指颤抖着,不受控制地点进了礼物贡献榜。
榜单刷新。排在第一位的那个ID,像一根冰冷的针,狠狠扎进我的眼球。
**ID:坟场守夜人**
**打赏金额:999999
金币**
九十九万九千九百九十九!一个无限趋近于一百万、却刻意差那么一点点的、充满恶意的数字!
我的呼吸瞬间停滞了。私信图标上,一个鲜红的数字1在跳动。点开。
只有一条未读消息,来自那个坟场守夜人,发送时间就在几秒前:
欢迎回来。打赏收到了吗
恐惧混合着一种被彻底玩弄的愤怒猛地冲了上来。我手指哆嗦着,几乎是用砸的力度敲击屏幕回复:你是谁!
几乎是秒回。
坟场守夜人:打赏的人。
我:活人死人!
坟场守夜人:死人。
冰冷的两个字,像两把淬毒的匕首。
我猛地抬起头,视线不受控制地投向远处那座无名碑的方向。就在刚才还空无一人的墓碑前,此刻,赫然站着一个黑色的人影!
他穿着一身仿佛能吸收所有光线的纯黑衣服,脸上,戴着一张乌鸦面具。样式、轮廓,跟我脸上曾经戴过的那张一模一样。唯一的区别——他脸上的那张,是惨白色的!月光下,白得瘆人,像用骨头打磨而成。
他静静地站在那里,隔着几十米的距离,面朝我的方向。然后,他缓缓抬起了右手,竖起一根食指,轻轻地、无声地,贴在了他那惨白面具的喙部前方。
一个清晰无比的动作:嘘——别出声。
我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血液瞬间冻结!我死死盯着他,眼睛都不敢眨一下。
一眨眼的功夫,真的只是一眨眼!
那个戴着惨白乌鸦面具的黑衣人,消失了。
如同融化在惨淡的月光里,又像是从未出现过。无名碑前空空荡荡,只有夜风吹过荒草的细微声响。
嗡——
手机在我僵直的手中震动了一下,屏幕亮起。是那个坟场守夜人发来的新消息:
故事继续。
你欠死人一个结局。
冰冷的文字,带着不容置疑的审判意味。我低头看着手机,又猛地抬头看向那片空旷的坟地,寒意如同毒蛇,缠绕上我的脊椎,越收越紧。
……
拖着灌了铅似的双腿回到我那间位于老旧小区顶层的出租屋时,天色已经透出一点灰蒙蒙的亮。钥匙插进锁孔,转动,门开了。一股沉闷的、带着灰尘的味道扑面而来。
我反手关上门,背靠着冰冷的门板,长长地、颤抖地吁出一口气,试图把坟场那股阴冷的土腥气和死亡的味道从肺里排出去。太累了,从身体到灵魂都像被掏空碾碎过一遍。我现在只想一头栽倒在床上,哪怕再也醒不过来。
啪嗒。
一声轻响。
客厅的顶灯,毫无征兆地自己亮了。惨白的光线瞬间刺破昏暗,晃得我眼睛生疼。
谁开的灯
我浑身的汗毛瞬间炸了起来!心脏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猛地提到了嗓子眼。我租的是个一居室,客厅狭小,一览无余。沙发,茶几,电视柜……空无一人。空气死寂得可怕,只有日光灯管发出的细微电流嗡鸣。
我的视线不受控制地投向客厅中央那台老旧的电视机。
它自己开了。
屏幕一片刺眼的雪花,发出滋滋啦啦的噪音,在寂静的房间里格外刺耳。雪花疯狂跳动闪烁,几秒钟后,噪音突然消失,雪花屏的正中央,缓缓浮现出一行歪歪扭扭、如同用鲜血写就的暗红色大字:
第二个死者:你母亲。
嗡的一声,我脑子里像是有什么东西炸开了!眼前发黑,耳朵里全是尖锐的鸣响。我妈我妈五年前就死了!胃癌晚期,是我亲手签的字,是我亲眼看着她的遗体被推进那个冰冷的焚化炉口!她化成灰了!骨灰盒现在还寄存在城南的公墓!
这他妈是谁!开什么恶毒的玩笑!
巨大的恐惧和愤怒让我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我猛地转身,只想逃离这个该死的、被无形之手操控的房间!手抓住冰冷的金属门把手,用力一拧——
纹丝不动。
锁芯发出咔哒一声轻响,像是嘲弄。我再拧,用尽全力,甚至用肩膀去撞那扇薄薄的木门!
咔嘣!
一声脆响。钥匙,竟然在锁孔里…断掉了!半截钥匙留在锁眼里,另外半截掉落在脚边,闪烁着冰冷的金属光泽。
完了。
绝望像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我。我背靠着打不开的门,身体无力地滑坐到冰冷的地板上,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台该死的电视机。
屏幕上的雪花再次剧烈地闪烁起来,如同信号极不稳定的老式录像带。几秒钟后,雪花猛地一收——
画面变得清晰。
是我家老宅的客厅!那褪色的碎花沙发套,那张磨掉了漆的旧茶几,墙上挂着的万年历…每一个细节都熟悉得让我心头发颤。画面晃动了一下,聚焦在沙发上坐着的那个人影上。
我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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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穿着下葬时那身洗得发白的蓝色涤卡外套,头发梳得一丝不苟。只是她的脸…呈现出一种死人才有的青灰色,嘴唇毫无血色,眼窝深陷下去。她僵硬地坐在沙发上,身体微微前倾,一双眼睛空洞无神,却直勾勾地、穿透了电视屏幕,死死地盯着我!
一股寒气从尾椎骨直冲头顶!我张着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能徒劳地用手撑着地板,指甲抠进地板的缝隙里,身体拼命向后蜷缩,试图离那屏幕远一点,再远一点。
电视里的妈妈,那张青灰色的脸,嘴角极其缓慢地、极其僵硬地向上扯动了一下,露出一个完全不像笑容的诡异表情。然后,她开口了。
声音传出来,却完全不是我妈那带着点南方口音的温软语调。那是一种极其怪异的、扭曲的、像是老式录音机磁带被严重磨损又强行倒带播放的噪音,夹杂着滋啦滋啦的电流声,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外蹦,带着金属摩擦般的冰冷质感:
阿……夜……回……来……吃……饭……
每一个字,都像生锈的锯子在拉扯我的神经!
不…不…
我终于从喉咙里挤出一点嘶哑的、破碎的声音,带着哭腔,你不是…妈…
电视里的妈妈对我的否认毫无反应。她那双空洞的眼睛依旧死死地盯着我,然后,她极其缓慢地从沙发上站了起来。动作僵硬得如同提线木偶,关节似乎都在发出不堪重负的咔吧声。她一步步,极其缓慢地,朝着电视屏幕的方向走来。
越走越近。
那张青灰色的脸在屏幕上越来越大,越来越清晰。我能看到她皮肤上细微的纹路,那毫无生气的眼珠里倒映着电视雪花的光点…然后,她抬起了手。
一只青灰色的、指甲呈现出诡异乌黑色的手,穿透了布满雪花的电视屏幕!
不是特效!不是幻觉!那只手,就那么硬生生地从二维的屏幕画面里伸了出来,暴露在三维的、我所在的客厅空气之中!皮肤干枯,指节粗大,乌黑的指甲又长又尖,闪着不祥的光泽!
它直直地朝着瘫坐在地板上的我伸了过来!带着一股浓烈的、混合着福尔马林和泥土腐败的刺鼻气味!
呃啊——!
极致的恐惧终于冲垮了理智的堤坝,我发出一声短促而凄厉的尖叫,手脚并用地向后蹬踹,脊背死死抵住打不开的门板,退无可退!
那只手的速度骤然加快!带着冰冷的死亡气息,瞬间跨越了最后一点距离!冰冷、僵硬如同铁钳的五指,狠狠地、精准地,扼住了我的咽喉!
嗬…嗬嗬…
窒息感瞬间袭来!气管被死死掐住,空气被彻底阻隔!眼前阵阵发黑,金星乱冒!我用尽全身力气去掰、去抠那只铁钳般的手,指甲在那青灰色的皮肤上划出白痕,却撼动不了分毫!那只手的力量大得惊人,冰冷刺骨,带着一种非人的、纯粹的恶意!
意识在飞速流逝。就在我眼前发黑,感觉自己的颈骨下一秒就要被捏碎的瞬间——
嗡…嗡嗡…
我口袋里,那部被我遗忘的手机,突然疯狂地震动起来!
像是触发了某个开关,手机屏幕自动亮起,熟悉的直播界面瞬间弹出!手机摄像头似乎被强制启动,镜头正对着我此刻被鬼手扼住喉咙、濒临死亡的惨状!
直播间的标题,被系统自动更改,一行猩红的文字刺入我模糊的视线:
《夜鸦回家吃饭》
弹幕,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淹没了小半个屏幕:
卧槽槽槽槽槽!真鬼啊!!!
主播妈妈显灵了!这特效也太逼真了吧!
夜鸦快反抗啊!别真被掐死了!
打赏了打赏了!火箭刷屏!主播挺住!快想办法!
这剧本太硬核了!代入感拉满!藏宝图送上!
妈妈的手…指甲好黑…主播快跑啊!
礼物特效的光芒在小小的手机屏幕上疯狂闪烁,火箭呼啸,嘉年华炸裂,映照着我因窒息而扭曲涨紫的脸。那些滚动的弹幕,那些冰冷的打赏通知,像一把把烧红的刀子,捅进我混乱的意识里。荒谬!极致的荒谬!我他妈快被一只从电视里伸出来的鬼手掐死了,而屏幕另一头的观众,却在疯狂地刷着666和礼物!
就在这混乱和绝望的顶点,就在我的视线即将彻底陷入黑暗的前一秒,我眼角的余光,猛地瞥见了客厅中央那张旧茶几!
在杂乱的遥控器、空啤酒罐和一个吃剩的泡面桶旁边,静静地躺着一把东西。
一把刀。不锈钢的水果刀。刀身不长,刀刃在日光灯下反射着一点冰冷的寒光。
那是昨天我削苹果后随手扔在那里的!
求生的本能如同火山般爆发!被掐住脖子后一直徒劳挣扎的右手,爆发出最后一股力量,猛地挣脱了那只鬼手的压制(或者说,那鬼手似乎被直播吸引了瞬间的注意力),不顾一切地朝着茶几的方向抓去!
指尖触碰到了冰冷的金属刀柄!
抓住!
没有丝毫犹豫,甚至没有时间思考这一刀下去会有什么后果!我用尽全身残存的力气和最后一点意识,借着身体后仰的惯性,攥紧那把水果刀,朝着前方——朝着那只扼住我咽喉的鬼手手腕上方、那闪烁着雪花点的电视屏幕——狠狠地捅了过去!
噗嗤!
一声沉闷得令人牙酸的、如同捅破厚皮革般的声音响起。
刀尖深深没入了电视屏幕!
滋啦——!!!
刺耳到极点的电流爆裂声猛地炸开!伴随着一股刺鼻的焦糊味。扼住我脖子的那只冰冷铁钳般的手,如同被高压电击中,剧烈地痉挛、抽搐了一下!
力量松开了!
呃…咳咳咳…嗬…嗬…
大量的空气猛地涌入火烧火燎的喉咙,我瘫倒在地板上,蜷缩成一团,撕心裂肺地咳嗽起来,眼泪鼻涕不受控制地涌出。眼前依旧发黑,金星乱舞,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血腥味和气管灼伤的剧痛。
那只穿透屏幕的青灰色鬼手,像被烫到一样猛地缩回了闪烁的雪花之中。紧接着,整个电视屏幕猛地一亮,随即彻底熄灭,变成一片死寂的漆黑。
客厅里,只剩下日光灯管单调的嗡鸣,和我自己粗重、痛苦的喘息声。
脖子上一圈乌黑发紫的指印,火辣辣地疼,提醒着我刚才发生的一切绝非幻觉。我瘫在冰冷的地板上,像一条脱水的鱼,浑身被冷汗浸透,剧烈地颤抖着,过了足足几分钟,才勉强找回一点力气。
嗡…
口袋里的手机又震动了一下。不是直播间的礼物提示,是冰冷的系统提示音。
我哆嗦着掏出手机,屏幕还停留在直播间界面。弹幕还在疯狂滚动,大多是惊叹和询问主播安危的。但屏幕上方,一个醒目的、血红色的系统通知框覆盖了一切:
【第二个死者已归位。】
【解锁下一章。】
我颤抖着手指,点开了礼物贡献榜。
榜单刷新。一个新的ID,带着一种令人心胆俱裂的熟悉感,赫然出现在榜首:
ID:夜鸦妈妈
打赏金额:5201314
金币
五百二十万一千三百一十四金币。一个带着冰冷嘲讽意味的我爱你一生一世。
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捏得粉碎。巨大的悲伤和无法言喻的恐惧混合着强烈的呕吐感涌了上来。我死死盯着那个ID,眼泪毫无预兆地冲出眼眶,混合着脸上的冷汗和灰尘滚落。
我点开私信,找到那个刚刚出现的ID夜鸦妈妈。手指抖得不成样子,几乎无法在虚拟键盘上敲出完整的字句。删了又打,打了又删,最后只发出三个字:
妈…对不起…
发送。
几乎是立刻,那个灰色的、代表离线的头像旁边,冒出了一个代表已读的微小标记。紧接着,一条新的回复弹了出来。没有表情,没有多余的话,只有五个字,带着那股挥之不去的、冰冷的、如同磁带倒带的怪异质感:
没事,回家吃饭。
砰!
手机从我脱力的手中滑落,重重地砸在冰冷坚硬的水泥地板上。屏幕瞬间布满了蛛网般的裂纹。
我蜷缩在门后,脸埋在膝盖里,喉咙里发出压抑的、野兽受伤般的呜咽。出租屋里,只有日光灯管持续发出单调而空洞的嗡鸣。
……
脖子上的淤青像一道丑陋的绞索,火辣辣地疼,时刻提醒着昨夜那场非人的恐怖。我几乎一夜没合眼,稍微迷糊一会儿,就会立刻被那只青灰色鬼手扼住喉咙的窒息感惊醒。身体疲惫得像散了架,灵魂却像被架在火上烤,焦灼不安。
我不知道那个坟场守夜人口中的下一章会是什么,但一种极其不祥的预感,如同冰冷的毒蛇,缠绕着我的心脏,越收越紧。这种等待屠刀落下的感觉,比死亡本身更让人崩溃。
手机屏幕摔裂了,像一张破碎的蜘蛛网,但竟然还能用。电量只剩下可怜的15%。我犹豫了很久,最终还是鬼使神差地、带着一种近乎自虐的心态,点开了小说App,进入了坟场说书人的作者后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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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台的数据,让我本就冰凉的心彻底沉入了冰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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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令人眩晕的、鲜红的八位数。一千万!而且这个数字还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缓慢增长着。评论区和私信更是爆炸状态,红色的未读消息数字堆积成了999+,根本点不过来。随便扫一眼,充斥着兴奋、好奇、恐惧和催促:
夜鸦大大牛逼!直播效果炸裂!
昨晚那个真是你妈太吓人了!
新书什么时候出等不及了!
主播还活着吗吱个声啊!
打赏了!求更新!求后续!
夜鸦,你书里写的是真的吗
他们兴奋地讨论着昨晚那场逼真的直播,讨论着那神乎其技的特效,讨论着夜鸦妈妈打赏的那个天文数字……他们沉浸在这场由我的真实恐惧和死亡编织成的狂欢里,浑然不觉自己可能也是这场恐怖剧目潜在的演员。
而我的作者主页顶端,那本唯一的作品《坟场夜话》,它的状态栏刺痛了我的眼睛:
状态:连载中(自动更新)
自动更新我根本什么都没写!
我颤抖着手指点开最新章节的目录。果然,在原本的章节之后,多出了一章全新的内容。标题是冰冷的系统生成:《第二个死者》。
我点进去。内容…正是昨晚我回家吃饭的恐怖遭遇!文字极其详尽,甚至包括了我当时内心的恐惧、挣扎,以及最后捅向电视屏幕的绝望反击!有些细节,连我自己在极度恐惧下都未必记得那么清楚,但这文字却像亲历者的实录!
更可怕的是,这一章的结尾,赫然写着:
【第二个死者已归位。】
【打赏已接收:5201314金币。】
【下一个目标锁定中……】
砰!
我猛地将手机反扣在桌面上,胸口剧烈起伏,大口喘着气。胃里翻江倒海,强烈的呕吐感再次袭来。这根本不是小说!这是我的死亡预告!是那个躲在幕后的东西在用它那恶毒的方式,一步步把我推向深渊!
就在这时,手机在桌面上剧烈震动起来,发出尖锐的铃声,打破了房间里的死寂。
屏幕上跳动着两个字:林晚。
看到这个名字的瞬间,我紧绷的神经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刺了一下,尖锐的疼痛混合着巨大的恐慌瞬间席卷全身。林晚!我的女朋友!在一起三年了!她只知道我是个写悬疑小说的,偶尔搞搞直播,根本不知道坟场夜话背后这些血腥肮脏的勾当!我从未想过要把她卷进来!
那个下一个目标锁定中…像一道冰冷的闪电劈进脑海!不!绝不可能是她!
我几乎是扑过去抓起手机,手指因为恐惧而僵硬,划了好几下才接通电话。
喂晚晚
我的声音干涩沙哑得厉害,带着自己都无法掩饰的颤抖。
电话那头沉默了两秒。林晚的声音传过来,不再是平日里的清亮活泼,而是透着一股深深的疲惫、压抑,甚至…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
沈夜…她很少叫我本名,…昨晚的直播,我看了。
轰!我脑子里像是有什么东西炸开了!她怎么会看她明明对这种东西不感兴趣!
晚晚,你听我说!那…那不是真的!是剧本!是特效!都是假的!
我语无伦次地辩解,声音因为急切而拔高,听起来更像是在掩饰。
假的林晚的声音带着一种空洞的平静,像一潭死水,沈夜,我看着你长大的…你妈的手…指甲缝里有一点洗不掉的蓝色印泥…那是她以前在街道工厂按手印留下的…还有客厅茶几腿那块磕掉的漆…是我小时候推学步车撞的…电视里…都有。
她顿了顿,声音里带上了一丝哽咽:那些细节…剧本写不出来,特效做不出来…沈夜…你告诉我…那到底是什么
我握着手机,僵在原地,如坠冰窟。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死死堵住,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她看到了…她全都看到了…那些只有至亲之人才知道的、微不足道却无法伪造的生活痕迹,成了戳破我苍白谎言的最锋利的刀。
第三个…是我,对吗
林晚的声音很轻,像一片羽毛,却带着千钧的重量,狠狠地砸在我的心上。我看得懂…那个‘下一个目标’…还有你书里…以前那些故事…总有人要死的…
不是!晚晚你别瞎想!不是的!我…我会想办法!我不会让你有事的!
我几乎是吼出来的,声音里充满了绝望的祈求。
沈夜,
林晚打断了我,她的声音忽然平静了下来,甚至带上了一点奇异的温柔,这温柔却让我心碎,如果…如果必须死一个才能结束这一切…让我死吧。
你他妈胡说什么!
我对着手机怒吼,眼泪不受控制地涌出眼眶。
听我说完,
她的声音依旧平静,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你还记得上个月,你喝多了,迷迷糊糊签的那份合同吗
合同我脑子一片混乱。上个月…好像是老K那家伙硬拉着我去庆祝什么版权售出…我喝得断片了…
黑猫影业,《坟场夜话》的影视版权。
林晚的声音像一把冰冷的锥子,你签了。独家授权,十年。违约金…五百万。
五百万!我如遭雷击!我完全不记得这回事!老K那个王八蛋!他算计我!
我查过了,合同没问题,是你签的字。林晚的声音带着一丝苦涩,五百万…我们拿什么赔卖了我也赔不起。
她深吸了一口气,声音忽然变得异常清晰和冷静:但我死了,就不一样了。合同里有条款,如果原著作者…身故,且无合法继承人,版权自动回归,合同终止。你…就自由了。
自由用她的命换来的自由!
林晚!你疯了!我不在乎什么狗屁版权!我不在乎!我只要你活着!钱我们可以想办法!一定有办法的!我对着手机嘶吼,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电话那头,传来林晚一声极轻极轻的叹息,带着无尽的疲惫和…一丝释然
沈夜…没用的…我看得出来…‘它’不会放过任何人的…至少…让我死得…有点用…她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带着一种令人心碎的温柔,别来找我…别关直播…我想…看着你…写完结局…
晚晚晚晚!你别做傻事!你在哪!告诉我你在哪!我发疯般地对着手机大喊。
回应我的,只有电话被挂断的忙音。
嘟…嘟…嘟…
冰冷,空洞,绝望。
不——!!!我发出一声野兽般的嚎叫,猛地从椅子上弹起来,抓起桌上的钥匙和那个屏幕碎裂的手机,不顾一切地冲向门口!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找到她!阻止她!必须阻止她!
电梯停在顶楼,红色的数字纹丝不动。我狠狠踹了一脚电梯门,转身冲向安全通道的楼梯。一步三级台阶,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向下冲!肺里火烧火燎,心脏快要炸开!晚晚!等等我!求求你等等我!
冲出单元门,刺眼的阳光让我一阵眩晕。就在我踉跄着寻找方向时,尖锐的救护车鸣笛声由远及近!
一辆蓝白色的救护车,闪烁着刺目的蓝光,一个急刹,精准地停在了我的出租楼门口!
车门哗啦一声被拉开。两名穿着白大褂的医护人员动作迅捷地抬下一副担架床。担架上,盖着白布。
我的脚步猛地钉在原地!血液瞬间冻结!
一个穿着便服、像是邻居的中年男人正脸色苍白地跟医护人员说着什么。他看到我冲出来,愣了一下,随即脸上露出混杂着同情和恐惧的表情,冲我喊道:小沈!快!快去看看小林!她…她…
后面的话我听不清了。我的视线死死地锁定在那副担架上,锁定在白布下那个模糊的人形轮廓上。
医护人员抬着担架经过我身边。一阵风吹过,掀起了白布的一角。
一只苍白的手滑落出来,无力地垂在担架边缘。手腕上,戴着一条细细的、缀着一弯银色月牙的手链。
那是去年林晚生日时,我送给她的。
世界瞬间失去了所有的声音和颜色。我像一尊石像,僵立在灼热的阳光下,灵魂却沉入了无边的、冰冷的黑暗深渊。
一个穿着白大褂的医生走到我面前,摘下口罩,脸上带着职业性的沉重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他看着我,嘴唇开合,声音像是从极远的地方传来,模糊不清:
……你是家属……我们接到报警赶到时…人已经…初步判断是…大剂量服用安眠药…发现太晚了…节哀…
节哀节哀!
嗡…
口袋里的手机震动了一下。像是一把冰冷的钥匙,插进了我冻结的思维里。
我动作僵硬地、像个提线木偶一样,掏出那个屏幕碎裂的手机。屏幕自动亮着,停留在直播间的后台通知界面。
一行新的、猩红色的系统提示,如同判决书:
【第三个死者已归位。】
【解锁最终章。】
我麻木地、颤抖着手指点开礼物贡献榜。
榜单最顶端,一个新的ID,带着林晚的气息,冰冷地悬挂在那里:
ID:夜鸦的晚
打赏金额:520520
金币
五十二万零五百二十。一个冰冷的我爱你我爱你。
心脏的位置,传来一阵撕裂般的剧痛,痛得我几乎无法呼吸。我死死盯着那个ID,点开私信对话框。手指在布满裂痕的屏幕上摸索着,一个字一个字地敲:
晚晚…我写完…就去找你…
发送。
几秒钟后,那个刚刚亮起的ID头像,瞬间变成了毫无生气的灰色。系统提示:
【对方已离线。】
紧接着,一条新的私信自动弹出,来自那个灰色的头像。没有文字,只有一个系统自带的、黄色的、咧嘴的笑脸表情。
那个笑脸,在布满蛛网般裂痕的屏幕上,在520520金币的冰冷数字映衬下,显得无比巨大、空洞、诡异,像一张咧开的、无声嘲笑我的血盆大口。
手机屏幕的光,映着我扭曲的脸。出租楼下,救护车的蓝光还在无声地旋转,邻居们窃窃私语的声音隐约传来,担架正被重新抬上车…
世界一片喧嚣,我却像被遗弃在冰冷寂静的宇宙尽头。最终章该结束了。
……
坟场。西角。第七排。第三座。
无名碑沉默地矗立在黑暗里,像一块通往幽冥的界碑。碑后的泥土被重新挖开,那口粗糙的松木棺材,如同张开的巨口,静静地躺在深坑之中。
我站在坑边,像一具被抽走了灵魂的空壳。手机架在棺材沿上,屏幕的冷光是我视野里唯一的光源。直播间已经开启,标题是系统自动生成的,猩红刺眼:
《最终章:谁是最后一个活人》
在线人数:30,000,000+
三千万。一个庞大到令人窒息、足以淹没一切的数字。弹幕以肉眼根本无法看清的速度疯狂滚动、叠加,形成一片模糊的光带:
来了来了!最终章!
夜鸦牛逼!终极剧本杀!
主播快开始!等不及了!
打赏刷起!火箭×100!送主播上路!
嘉年华×50!夜鸦走好!
藏宝图×10!求个好结局(物理)!
到底死几个给个痛快话!
投A!主播必须死!
投C!一起死才刺激!
B!让观众死!主播独活!
礼物特效的光芒将小小的手机屏幕彻底淹没,如同电子坟场里燃烧的纸钱。冰冷的系统提示音在屏幕中央弹出,覆盖了疯狂滚动的弹幕:
【最终章投票开启——】
【A:夜鸦死,故事结束】
【B:观众死,故事继续】
【C:所有人一起死,故事永存】
【请所有观众投票决定主播命运。】
三千万人。三千万个指尖。三千万个带着猎奇、兴奋、冷漠或恶意的选择。决定我的生死。
我低头,看着手机屏幕上那三个冰冷的选项。A,死。B,让这三千万看客死荒谬!C,一起死玉石俱焚
我扯动了一下嘴角,一个比哭还难看的弧度。然后,我抬起脚,迈进了那个散发着新鲜泥土和松木苦涩气息的深坑。鞋底踩在棺材边缘,发出轻微的吱呀声。
棺材里,果然躺着一个人。
他穿着和我一模一样的黑色连帽衫,牛仔裤。脸上,戴着我那标志性的乌鸦面具——黑羽,尖喙,眼睛部位两粒碎钻在手机冷光下幽幽闪烁。
另一个我。
我弯腰,双手撑在棺材边缘,俯视着棺材里的那张面具。手机镜头忠实地记录着两张一模一样的乌鸦面具,一上一下,如同照镜子,又如同生与死的对峙。
直播间瞬间爆炸:
卧槽!双胞胎!
克隆人替身
我就说主播有团队!
哪个是真的打赏最高的说了算!
快投票啊兄弟们!决定权在我们手里!
弹幕更加疯狂,投票进度条在屏幕下方以惊人的速度跳动着。选项C(所有人一起死)的柱状图涨得最快,带着一种毁灭性的狂热。
棺材里的我,缓缓抬起手,动作带着一种奇异的流畅感,摘下了脸上的乌鸦面具。
面具下,是我自己的脸。苍白,疲惫,眼神空洞,嘴角却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冰冷的笑意。那是镜子里的我,却又不像我。更像一个剥离了所有情感和恐惧的空洞躯壳。
他看着我,开口了。声音透过棺材的木板传来,沉闷,却异常清晰,带着一种非人的穿透力:
我是写故事的你。你是故事里的我。
我喉咙发干,面具下的嘴唇翕动了一下,发出的声音嘶哑得厉害:怎么结束
棺材里的我嘴角那抹冰冷的笑意加深了,目光穿透我,仿佛看向我身后无尽的黑暗:死人听书,活人偿命。故事…还差最后一个活人。
最后一个活人我猛地抬头,视线越过棺材边缘,投向手机屏幕。屏幕上,是疯狂滚动的弹幕,是不断飙升的在线人数数字,是象征着三千万活人存在的喧嚣洪流。
是他是我还是…他们
就在我心神剧震的刹那——
呜——呜——
一阵低沉、悠长,如同野兽悲鸣般的汽笛声,毫无预兆地从坟场四周的黑暗中响起!紧接着,两道、四道、十道…无数道惨白刺目的车灯,如同黑暗中睁开的巨大眼睛,猛地撕裂了浓重的夜幕!
一辆辆!密密麻麻!如同从地狱深处驶来的灵车!车体漆黑,车头方正,车窗玻璃漆黑一片,反射着坟场荒草和墓碑的扭曲倒影。
吱嘎——吱嘎——
刺耳的刹车声此起彼伏。一辆辆灵车在坟场边缘停下,将这座孤零零的坟场包围得水泄不通!如同沉默的、冰冷的钢铁森林。
哗啦!哗啦!
一扇扇沉重的、刷着黑漆的车门被猛地推开!
一个、十个、百个、千个…数不清的人影,如同潮水般,从一辆辆灵车的车厢里涌了出来!他们穿着各式各样的衣服,有男有女,有老有少,动作僵硬却目标明确,无声地朝着我所在的这座孤坟汇聚而来!
他们的脸上,无一例外,都戴着乌鸦面具!
黑的,白的,灰的…无数张乌鸦面具!在惨白车灯的映照下,在坟场弥漫的雾气中,汇成一片令人毛骨悚然的鸦群!面具上冰冷的碎钻眼睛,反射着点点寒光,如同无数只窥视的眼睛!
成千上万!成千上万个戴着乌鸦面具的人!如同沉默的亡灵大军,从四面八方围拢,将这座孤坟、这口棺材、还有站在棺材边的我,围在了正中心!
死寂。只有夜风吹过荒草和无数人行走时衣料摩擦的沙沙声。成千上万张乌鸦面具,成千上万双隐藏在面具后的眼睛,无声地聚焦在我身上。
然后,如同排练了千百遍,如同一个沉睡的巨人骤然苏醒,所有戴着乌鸦面具的人,同时抬起了手,指向棺材边的我。成千上万个声音,或低沉,或尖锐,或苍老,或稚嫩,却汇聚成同一个单调、冰冷、带着强烈压迫感的声浪,如同海啸般席卷了整个坟场:
说书——!
说书——!!
说书——!!!
声浪一波高过一波,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命令和狂热!空气在这巨大的声浪中震颤,荒草伏倒,连那冰冷的无名碑都似乎在嗡嗡作响!
手机屏幕上,投票的倒计时走到了尽头。
【投票结束!】
【选项C:所有人一起死,故事永存——以
81.3%
的压倒性票数当选!】
【最终结局已锁定!】
手机屏幕下方,那代表着电量的红色图标,闪烁了一下,最后一丝光芒熄灭。
屏幕彻底黑了。
最后的光源消失。坟场陷入了绝对的黑暗。只有周围那无数辆灵车刺目的车灯,如同巨大的探照灯,将棺材、无名碑和我,以及周围那密密麻麻、无声伫立的乌鸦面具人群,映照得如同舞台剧的中央,惨白而诡异。
成千上万个说书的呐喊声还在空气中回荡、叠加,形成一种令人精神崩溃的声压。
我低头,最后看了一眼那漆黑的、如同墓碑般的手机屏幕。它映不出任何东西了,只映出我脸上这张冰冷的乌鸦面具的轮廓。
然后,我抬起头,目光扫过周围那一片惨白灯光下、如同雕塑般静立的乌鸦面具人群。成千上万双眼睛隐藏在面具之后,无声地注视着我,等待着我的结局。
故事结束。
我的声音透过乌鸦面具的喙部传出,在巨大的声浪余波中显得异常清晰、平静,甚至带着一丝尘埃落定的解脱。它穿透了面具,穿透了黑暗,清晰地回荡在坟场上空。
最后一个活人…我顿了顿,目光最后落在棺材里那个和我一模一样的人脸上,他依旧带着那抹冰冷的笑意看着我。
…是我。
说完,我没有丝毫犹豫,双手抓住棺材边缘,身体向前一倾,整个人翻进了那口散发着松木和泥土气息的棺材里!
身体砸在棺材里那个我的身上,触感冰冷而坚硬,如同抱着一具冰冷的蜡像。他没有任何反应,只是那双空洞的眼睛依旧看着我。
棺材内部的空间瞬间变得无比狭窄。两张脸,两张一模一样的、苍白疲惫的脸,近在咫尺。我甚至能看清他瞳孔里自己倒映出的、戴着乌鸦面具的影像。
他看着我,嘴角那抹冰冷的笑意似乎加深了。然后,他缓缓抬起手,越过我的肩膀,抓住了棺材盖板的边缘。
吱嘎——
沉重的松木棺材盖板,被他用一只手,毫不费力地抬起、拖动,缓缓地、平稳地朝着棺材口覆盖过来。
我的视野,随着那盖板的移动,一点点被压缩。先是惨白的车灯光芒被隔绝,接着是坟场模糊的轮廓,最后只剩下棺材盖板内侧粗糙的木纹,和近在咫尺的、那张和我一模一样的、带着冰冷笑意的脸。
盖板合拢的最后一瞬,他的嘴唇无声地开合了一下,像是在说:
晚安。
砰。
一声沉闷的轻响。
棺材盖板彻底合拢。
黑暗瞬间吞噬了一切。狭小的空间里,只剩下我自己粗重而急促的呼吸声,以及…身下那个冰冷躯体传来的、一种无法形容的、如同深渊般的死寂。
然后——
沙…沙沙…
哗啦…
噗…噗…
泥土倾泻而下的声音,如同死亡的潮汐,从四面八方响起!带着湿冷的土腥气,疯狂地砸落在头顶的棺材盖板上!
泥土砸落的轰鸣。棺材板不堪重负的呻吟…
……
一周后。
市中心最大的图书城门口,巨幅电子广告牌循环播放着炫目的宣传片。画面中央,是一本封面设计极其阴森的书:漆黑的底色,缠绕着荆棘般的枯枝,一只血红色的乌鸦站在枯枝顶端,眼睛是两粒幽绿的碎钻。书名是扭曲滴血般的字体:
《坟场夜话》——夜鸦
著
广告语炸裂而惊悚:千万读者翘首以盼!现象级恐怖神作!作者用生命书写的终极梦魇!今日震撼上市!
书店内,一楼最显眼的位置,堆砌着如同小山般的《坟场夜话》实体书。深黑的封面,血红的乌鸦,散发着强烈的视觉冲击力。穿着黑色工作服、戴着印有血红乌鸦logo口罩的工作人员忙得脚不沾地。
给我十本!不!二十本!
还有吗货架上没了!
扫码支付了!快给我!
夜鸦真死了这书谁写的
管他呢!这封面就值回票价!
人群拥挤不堪,喧嚣鼎沸。争抢,扫码,撕开塑封的哗啦声,兴奋的议论声,交织在一起。穿着时尚的年轻人,戴着眼镜的学生,甚至还有几位头发花白的老者,都挤在人群中,脸上带着一种混合着猎奇、兴奋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对禁忌的窥探欲。
首印一百万册,一小时!就一小时!全空了!一个戴着金丝眼镜、西装革履的秃头男人挤在人群边缘,对着手机激动地喊着,唾沫星子横飞,稀疏的头顶兴奋得冒油光。正是我的前编辑,老K。加印!立刻通知工厂加印五百万!不!一千万!对!夜鸦的遗作!这个噱头能吃一辈子!他激动地挥舞着手臂,仿佛在指挥一场必胜的战役。
一个穿着高中校服的女孩,好不容易抢到了一本,紧紧抱在怀里,脸上带着激动的红晕。她迫不及待地撕开了书籍的塑封,小心翼翼地翻开厚重的封面。
扉页。雪白的铜版纸上,只有一行印刷体的小字。字体是深邃的、仿佛凝固血液般的暗红色:
献给所有打赏的死人,和偿命的活人。
——夜鸦
女孩的手指拂过那行冰冷的字迹,小声念了出来。旁边一个同样买到书的男生凑过来看了一眼,咂咂嘴:啧,真酷。不愧是玩命的主播。
女孩没说话,只是看着那行字,莫名地觉得一股寒气顺着指尖爬了上来,下意识地抱紧了怀里的书。
城市的另一头,一个老旧小区的出租屋里。窗帘紧闭,光线昏暗。电脑屏幕是房间里唯一的光源,幽幽地照亮着一张苍白浮肿、胡子拉碴的脸。屏幕上是小说App的作者后台界面。
用户名:坟场守夜人。
他面前的电脑桌上,散乱地堆放着打印出来的稿件、U盘、还有几个贴着不同快递单的空纸箱。他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屏幕上《坟场夜话》的销售数据曲线图——那是一条近乎垂直向上的、令人疯狂的直线。
他颤抖着手,拿起桌上一个尚未封口的快递纸箱。箱子里,空空如也。他拿起桌上那台老式的针式打印机刚刚吐出的一叠纸条。纸条很窄,上面印着一行行个人信息:姓名、地址、电话…还有一张小小的、模糊的黑白身份证复印件缩略图。
他抽出一张纸条,上面的名字是:张伟。地址是本市一个普通的小区。
他拿起一支笔,不是普通的笔,笔尖异常尖锐。又拿起一个小巧的、装着暗红色液体的玻璃瓶。他用笔尖蘸了蘸那暗红色的液体,动作熟练得近乎麻木。然后,他捏着那张写着张伟信息的纸条,在纸条背面,一笔一划,用力地写下:
今晚十点,坟场西角,说书给死人听。
字迹歪歪扭扭,暗红色的液体在纸条上微微晕开,散发着若有若无的腥气。
写完后,他面无表情地将这张纸条,连同旁边打印机刚刚吐出来的一张清晰的黑白身份证复印件(照片上的张伟一脸茫然)一起,塞进了那个空荡荡的快递纸箱里。
接着,是下一张纸条:李娟…
再下一张:王强…
他像一个设定好程序的机器,蘸着那暗红的墨水,在每一张纸条背面写下那句致命的邀请,再将纸条和对应的身份证复印件塞进一个又一个空纸箱。
桌角的空纸箱,正在被一个个填满。
昏暗的光线下,只有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和针式打印机单调的、咔哒咔哒的进纸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