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日,天际云霞绚烂,我突然了悟,天地大道,本是无情。
我看向院中那个走一步还要打三个晃儿的夫君,终于狠下心肠,将他一剑穿心。
果然,天际钟声凛凛,万道霞光落在了院中。
我被刺得睁不开眼。
等我再次睁开眼的时候,周围霞光散尽,人已飞升至天界。
原来我只差这一步杀夫证道！
不远处人声鼎沸。
我好奇地凑过去瞥了一眼,只见那被围在仙人中央的赫然正是一刻前被我亲手杀死的夫君。
他们唤他——明羲帝君。
1、
我愣了。
我那柔弱不能自理,病体难愈的夫君,怎么会是明羲帝君呢
方才我家院中那霞光,那钟声难不成不是因为我
那我此时此刻站在这里,究竟是修成大道飞升成仙了,还是因为跟着这劳什子帝君鸡犬升天了
直到那位帝君冰冷的目光从人群中准确无误地落在我身上时,我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
我杀了他。
现在下凡还来得及吗
我撩起衣裙准备跑路,身后却有十分压迫的一股力量令我杵在原地动弹不得。
我只能眼睁睁看着明羲帝君走到我面前,他指着我,同一旁点头哈腰捧着册子的仙人说了一句：让她来云华台。
仙人愣了愣,旋即点头。
明羲帝君瞬间消失在原地。
那位仙人走到我身边笑了笑：仙子好福气,云华台可是帝君的住处呢。
这、这福气给你要不要啊
我讪讪地笑了笑,一时不敢吭声。
仙人说他是司命神君,今日是特地来此处迎接帝君归位的。
我一时好奇,多嘴问了一句：除此之外司命神君就没有收到霍芜卿飞升的消息
司命神君问：霍芜卿是谁
是我。
司命神君愣住,他仔细打量了我半晌,又将手里的册子翻了半晌。
我瞧着他那模样像是不识字似的,恨不能亲自夺过那册子替他找一找我的名字。
可我不过将将一伸手,司命神君就已经警惕地护着册子背对着我。
我只好抬手在虚空中给他写字：霍芜卿的霍,霍芜卿的芜,霍芜卿的卿,就是这三个字啊,你找着没有
司命神君讪讪地冲着我笑了笑：仙子今日刚刚飞升
是的呀。
司命神君收起了那本册子,不可置信地盯着我。
他这是什么神情,难不成我还是偷着摸着跑上来的不成
我皱眉与他解释：方才大约一刻钟之前,我在凡间的那个院子突然金光大盛,我一眨眼,人就到了这儿,难道我这不是飞升吗
司命神君犹豫地点了点头：一刻钟前,正是帝君归位的时候。
得,我果然是鸡犬升天的那位。
大抵是我的神情太过于悲壮,司命神君忍不住宽慰我。
他说：方才帝君金口玉言,要仙子去云华台,想来对于仙子的安排帝君心中早有决断,不如仙子尽快前往云华台吧。
司命神君没有瞧见我飞升的记载,却还一口一个仙子的唤我,委实是个好人。
我瞧着面前这位好人,希望他能大发慈悲的为我指引一番。
这云华台,究竟在何处啊
司命神君一脸恍然大悟,忙为我指了云华台的方向。
不等我再问上一问,他便溜之大吉。
我沉痛地望着云华台的方向,一时有些踌躇。
去还是不去,这是一个问题。
还不过来
耳边顿时传来一阵嗡鸣。
我揉了揉耳朵,心怀忧虑地看向了云华台。
这音色听起来还是我那柔弱不能自理的夫君,可这音量着实震撼了些。
我叹了口气,到底还是一步三回头地走向了云华台。
2、
方一抵达云华台,我便愣住了。
我以为云雾缭绕的神仙地界,竟与我凡间的小院一模一样。
我看向不远处站着的人,一时有些晃神。
按照我在凡间研习的那些册子来看,神界绝不该是这副模样。
难不成飞升成仙之后还要经历一次心魔历练才算真正圆满吗
我的心魔,难道当真是这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柔弱夫君
我深吸一口气,再次拔剑。
霍芜卿,你对我当真如此无情宋衡冷冷地瞥了我一眼。
我手中的剑,当啷一声落在了地上。
这不是心魔幻境,只是……
他不是宋衡。
他是明羲帝君。
我看了看他,又看了看眼前的这座院子,心情颓丧。
原来,这才叫真正的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啊。
我看着面前的这个人,一时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心态来面对他。
谁知他倒是先叹了口气,活似在凡间时那般柔弱无骨地靠了过来。
我的身体比我的脑子更快一步地反应过来,我一个刚刚飞升的小仙娥如何能够如此亲密接触明羲帝君呢
我火速往左侧移了三分。
明羲帝君不察,闭着眼睛栽倒在地。
时间仿佛凝滞了一瞬。
我的脖颈下登时多了一双手。
明羲帝君像是看个死人一样看着我。
那目光就像是在凡间,我下定决心杀夫证道时那般坚定无双。
那一瞬间,我仿佛看到了我的来生。
可过了很久,他的手都维持着那个姿势一动没动。
帝君我想着兴许是他刚刚回到天界,神魂未能融合完美,所以才会有这样晃神的模样。
谁知明羲帝君的眼中却闪过了几分伤痛。
他说：卿卿,你为何要唤我帝君,我分明是你夫君啊。
夫君
我眨了眨眼,飞快地离开了一段距离。
帝君怕是糊涂了,我霍芜卿的夫君是宋衡,不是明羲帝君。
我就是宋衡。明羲帝君皱眉。
我看着他周身萦绕的仙气,微微一笑：帝君说笑了,我那夫君柔弱不能自理,是个凡人。
那是我历劫在凡间的化身,宋衡就是我,我就是宋衡。明羲帝君闭了闭眼睛,再看我时,带着几分急切,卿卿,你我夫妻,你如何就不认了呢
从前也不知他是个恋爱脑啊。
我皱眉打量着他,着实不能理解。
成为神仙,难道不是应该断情绝爱吗
若说是为了做夫妻,我又何必杀他呢
对,我杀了他啊。
我悟了。
他这分明是要报复我啊！
我警惕地退开几步,仔细打量着明羲帝君的神情,讪讪地说道：帝君大人有大量,就莫要拿我玩笑了。虽说在凡间时,我的确杀夫正道不假,可帝君不也正是因为被我所杀才能够重回天界吗如此算来,你我也应当算是彼此成就了吧
彼此成就明羲帝君盯着我,突兀地冷笑一声。
他抬手遮住了自己的眼睛,笑声蓦地凄厉起来。
仿佛我当真是什么负心人一般。
可修道成仙,本就应该无情才是啊。
我实在不能理解他这莫名其妙的怒气究竟是从何而来。
匆匆赶来的司命神君更不明白。
他飞快地瞥了我一眼,躬身问道：帝君缘何起了这样大的怒气,凡间的云景山黑云压顶,山雨欲来啊。
凡间的云景山,那正是我飞升之前的住处。
明羲帝君的神思竟会影响凡间的天气
他如此控制不住自己的脾气,算什么帝君
明羲帝君没有理会司命神君,拂袖而去。
我与司命神君面面相觑。
好一会儿,他才开口说道：仙子为何不劝着点帝君呢
听听这叫什么话啊
我劝他
我怎么劝
我深吸一口气,忍不住问道：司命神君的册子上可记载了帝君是如何归位的
3、
司命神君恍惚了片刻,目光落在了我脚底。
我脚底的那把剑,剑光凌凌,丝毫没有被这云华台的仙气压制。
他不可置信地张大了嘴巴,颤巍巍地问：仙子杀了帝君
是的呀。
我对于司命神君如此快速的总结表示十分满意。
可惜,他的神情却与我的愉悦相差甚远。
他看了看我,又看了看明羲帝君消失的方向,转身就要跑。
这一次,我眼疾手快地将他拦住。
天道无情,做神仙不就该断情绝爱吗我厉声问道。
司命神君哆嗦地更厉害了些。
他说：仙子既然如此以为,又为何要与帝君在凡间成亲呢
那时候我是个凡人啊。
天道自古约束的是神仙,与我一个凡人有什么干系
更何况,凡人的一生,原就该是成亲生子幸福一生啊,如若不然岂不是要让天下人的唾沫星子淹死了。
那仙子又为何飞升呢司命神君看向我的目光中,隐约几分悲悯。
他似乎有些瞧不起我。
我飞升,自是因为我跳脱了凡人的思维啊。
我在某一日领悟了天地大道,自知凡人一生庸庸碌碌,无法让我大有作为实现心中抱负,故而修仙得道啊。
天道如此安排,我又能奈何
仙子既然觉得一切都是天道的安排,不如且看看,天道究竟还有什么样的安排。司命神君叹了口气,世间因果循环,总有他的道理。若是仙子觉得与帝君在凡间经历的种种皆是天道安排,并非您二人心中执念,小仙也没什么可说的了。
我觉得司命这话里有话。
明羲帝君下凡历劫之前,是做什么的我问。
总不能天生就是个不理政事的帝君吧
司命神君张了张嘴,我立时做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来。
谁知他张嘴张了半天,却在我聚精会神之际一溜烟跑了。
不是,这些神仙到底都是些什么毛病啊
有事儿直接说不行吗
就这么热爱摸鱼的吗
工作能拖就拖呗
凡人命苦莫不是被这些整日里偷懒摸鱼的仙人给耽误的吧
我一时恶从胆边生,想要整治一下天上的风气。
可我一个刚刚飞升的小仙子着实没有这个本事。
我叹了口气,目光沉沉地落在不远处的明羲帝君身上。
我在天上唯一的人脉。
可我方才刚与司命神君放了一段狠话,如今又要去求着明羲帝君的照拂,岂不是和他们这些神仙一个熊样了
我正犹豫,却见云景山黑云缭绕间,有凡人身影出现。
我忙捞起地上的剑,直奔云景山。
有剑气冲破云霄。
只见明羲帝君一身玄衣,满头青丝转瞬霜华。
他看到我,似是想要笑一笑,一扯嘴角却是一口血喷了出来。
许是在云景山的缘故,我恍惚将他认作了宋衡。
身体比我脑子更快地扑过去接住了他。
我恍惚呢喃：阿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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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在我怀中睁眼,眼底闪过一丝邪气。
4、
我还是将他杀得太少了。
我霍地起身。
明羲帝君狠狠地摔在地上,眼中满是委屈。
我的剑再一次递到了他的心口。
卿卿莫不是想要再杀我一次
不管你是谁,从明羲帝君身上给我滚下来,否则,我定要你魂飞魄散。
我觉得自己已经十分严肃了,他却是一脸愉悦地笑了起来。
他说：卿卿,你这个样子,我也觉得很好。卿卿,你为什么那么想做神仙呢当一个凡人不好吗
扪心自问,我觉得当一个凡人很好,当神仙也很好。
可随着他的意动,云景山上再次黑云堆积。
我悟了。
他便是这云景山的天道,他的情绪与这一处凡间天地息息相关。
他是神仙,怎么能这样呢
宋衡。我喊他,云景山上的黑云似是散了几分。
你若是喜欢我这么喊你,那么我以后就这么喊你也是没有问题的。我笑了笑。
他歪了歪头,嘴角噙着一抹寡淡的笑意。
他说：卿卿,若是你说这番话的时候,你的剑离我远一些,就愈发显得真诚了。
对不住。我立马收了剑,做出一副脑子不好使的模样来。
我努力思索了一番,从前在凡间我与他如何温柔小意的模样,强忍着再杀他一次的冲动凑近了他。
谁知这厮着实不解风情。
他抬手,将我拦住。
他说：卿卿,我爱你所有模样,唯独不爱你这副矫揉造作的模样。
……
他怎么这么多事儿
我忍不了了。
我抬剑看向他,冷着脸开口说道：你还是好生与我打一场吧,若是我赢了,你好好做你的神仙,别在骚扰凡间了。
卿卿是觉得自己肯定能赢
废话真多。
我翻了个白眼,不再多言。
可即便我的剑再一次捅进了他的心口,他仍是含着笑意看着我,不闪不避。
疯子！
云景山上风起云涌,我顾念山下百姓,对他一再退让。可这退让,却令他生出了几分遐想。
他说：卿卿,我就知道你舍不得我。
他一边说着,一边向我走来,捅进他心口的剑便更深了几分。
可他竟顶着穿胸而过的痛楚,将我拥紧。
他说：卿卿,便是天道不容,我也绝不放手。
随着他话音落下,天雷轰鸣着劈在我的脚下。
我不想死。
所以,我奋力推开他。
果然,天雷是冲着他去的。
明羲帝君被天雷劈的外焦里嫩,却还有闲心与我玩笑。
他说：卿卿,若我被这天雷劈死,你可会真爱我几分
大抵是天雷也看不下去他这副臭模样了。
最后一道天雷,携着毁天灭地的架势劈了过来。
明羲帝君冷哼一声终于闭了嘴。
可这天雷大抵没有劈爽,竟拐了个弯,冲着我来了。
妈的！
剧痛袭来的那一瞬间,我听到明羲帝君似乎唤了一声：朝华！
5、
朝华
朝华！
前尘往事扑面而来。
难怪司命神君的簿子上没有霍芜卿飞升的消息。
原来霍芜卿和宋衡一样,不过是个神仙在凡间的化身。
这世上从来没有霍芜卿,有的只是朝华神女。
我想,我是真的爱过他的。
自然是爱过他的。
朝华神女爱过明羲帝君。
霍芜卿也爱过宋衡。
可是天道循环,这世上终究有比男女情爱更为重要的东西。
我只是选择了对我来说,更为重要的东西罢了。
可明羲帝君却觉得我不爱他,为此不惜下凡以求证心。
我实在不明白他。
他离开天界的第二日,他所守护的云景山便有了异动。
此事终究是因我而起,我不得不去收拾这个烂摊子。
大约是这天道瞧着我这副冷淡无情的模样伤害了他的亲儿子明羲帝君,便在我平息云景山动乱的途中结结实实劈了我一道天雷,将我劈成了一个凡人。
我忘却了天界的一切,只以为自己就是霍芜卿,生来就是在云景山的。
遇见宋衡的时候,是个寻常天气,我如同往常一样进山打猎物。
谁知走着走着就被绊了一跤,我低头就看到了脸色苍白的宋衡。
我向来是个心地善良的人,自然将他带下了山,送到了医馆。
谁知他醒来后就缠上了我。
唉。
到底是我的错。
我不该被他容貌所惑,一时心软,将他带回了家。
一来二去,便与他成了亲,像是凡间的寻常夫妻一般,只以为如此便可圆满一生。
宋衡曾经问过我想要什么。
我守着我们的院子,守着他,只觉得此生已经别无所求了。
可宋衡执意要送我些什么,好来证明他不是个没用的废物。
我想了好几日,我想要什么,突然有一天,我同他说我想修仙。
宋衡愣了。
我那时还宽慰他：做神仙寿与天齐,从此你我便可永永远远在一起了。
宋衡神色古怪,好一会儿才别扭地说了一句：可我身子不好,只怕会拖累了你。
那时我还安慰他说不要紧。
待我修得大成,自是可以为他延年益寿。
若是他不愿与我一道修仙,那我便去寻他的转世,若是有缘便再续夫妻情分,若是无缘,我也愿保他一世无忧。
那时,我是真心的。
可修仙得道何其艰难。
宋衡从来不在这件事情上用功,他整日缠着我,生怕我将他抛弃。
无论我如何保证我待他的心不会变。
随着年岁渐长,我于修行一事已觉吃力。
宋衡仍是一副柔弱模样,不事生产,不用功修行。
我心中焦急,生怕来日我果真修仙得道,留他一人在这世间踽踽独行。
我想,他这样的病弱之人,只怕无法在这世间活下去。
我也曾万分惆怅地与他讨论过这个问题。
宋衡沉默许久,提出了一个建议。
他说：卿卿,我们生个孩子吧。
6、
我着实不能理解他的想法。
难道他以为,生个孩子就可以在来日我离开后,照顾他了
还是他以为,生个孩子,就可以牵绊住我的脚步,绝了我修仙得道的心
我见过云景山下无数的女子,困囿于方寸之间不得远行,不过是因为家中孩子牵绊。
我惧怕那样的生活。
自打宋衡提出生个孩子以后,我看着他,只觉得越发厌烦起来。
我们之间的问题分明有更好的解决方式,可他为什么总想着将本应该是他的责任,转嫁到旁人身上去呢
难道生下一个孩子,他就可以继续这样庸庸碌碌的活着了
我想不明白。
后来,我便不再想了。
既然他不愿于修行之事上再进一步,那又何苦牵绊我的脚步。
我在凡间听过许多修行之人杀妻证道,心想也许这些时日以来困囿我不得前行一步的原因便是我夫君宋衡。
只是从前我念着与他多年朝夕相伴的情分,总想着大不了待他百年之后在寻求飞升之法。
可如今,我不想等了。
我杀了他。
果然那一刻,我听到天边钟声凛凛,万道霞光落于院中。
这是飞升的迹象。
只是我从没想过,我还会再见到宋衡。
我更加没有想到的是,那是宋衡的历劫飞升。
不是我的。
怎么能不是我的呢
在凡间刻苦修炼的人是我。
心无杂念,一心修仙的人是我。
照顾他的人也是我。
为什么我的飞升,却成了受他的恩惠
好似人人都觉得这已经是很好的结局了,我想要修仙得道,飞升成神,如今我也做到了。
宋衡原就是天界的明羲帝君,他真心爱我,并未因我在凡间杀了他便迁怒于我。
他甚至为了我,将凡间的院落重现在了他的云华台上。
我究竟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呢
7、
我究竟有什么不满足的呢
天雷轰顶的那一刻,我突然想通了。
我凭什么要满足呢
这原就是我该得的,凭什么要假托一个男人之名来恩赏于我
从前我做朝华神女时,亦是日日不曾懈怠。
难道只因我只是个普通的神女,我所做的一切就合该是给人陪衬的吗
我不曾逼着明羲帝君爱我,那为何他爱我,也要算作我的罪过
凭什么明羲帝君下凡,我也要跟着去
呵,这天道,莫不是他明羲帝君一人的天道
我于混沌之中睁眼,霍地对上了明羲帝君担忧的眉眼。
我四下一看,竟是已经回到了云华台。
我问：云景山的一切,是幻境
他扯开衣襟,露出被雷劈的伤痕累累的胸膛。
他抓住我的手,按在他的伤口上,轻笑着问：卿卿,你觉得这一切都是幻境吗
我定定地看着他,蓦地加重了力道。
明羲帝君显然吃痛,脸色已然扭曲,可他却笑的畅快。
他说：卿卿,你还是在意我的对不对
对他个大头鬼啊。
我觉得明羲帝君实在是病得不轻。
有些话,若是不同他说的清楚一些,只怕他会一错再错。
我深吸一口气,从他的胸肌上收回手来。
我问：云景山如何了
明羲帝君挥手召来明镜台,让我看清云景山的景象。
我别开头,问他：天雷将你我都劈成这副模样,若不是幻境,那你告诉我,云景山如何还能如同往常一样
明羲帝君不语,只是收起明镜台,步步逼近。
帝君可还记得你我当日为何要下凡历劫我抬手阻止他靠近我,轻轻地问出一句。
明羲帝君闻言顿时委屈起来。
他说：朝华,你不肯爱我。
错了。我摇头,从来不是因为我不肯爱你,是你自己不信我爱你罢了。
可那些深爱着的女子哪个不是为了自己的夫君洗手作羹汤,哪个没有生儿育女又有哪个像你这般无欲无求明羲帝君喝问。
我看着他,一时分不清他的诘问是从前在天界的我们,还是云景山上短暂做凡人的宋衡和霍芜卿。
可无论是哪一刻我们,都不该是这般模样。
我说：难道做了神仙,就没有心了吗明羲帝君扪心自问,朝华神女不曾为你洗手作羹汤吗霍芜卿不曾为你殚心竭虑吗难道只因我拒绝与你生儿育女,你就将我对你所做的一切抹杀掉了吗你别忘了,刨除你我相爱之事,你我首先是个神仙。神仙,如何只能够满脑子情情爱爱,置天下众生于不顾
天下众生与我何干我只是想要你爱我。明羲帝君眼尾通红,他盯着我,像是盯着天底下最薄情的负心人。
我却觉得听到了天大的笑话。
天下众生,与他无关
那他何必还要做什么帝君呢
我的剑鞘嗡鸣,似是忍不住要将他再杀一次了。
我看着他,讥诮一笑问道：帝君可知,我这把剑,名曰破天
仙子住手！司命神君不知打哪儿蹿了出来,死死抱住了我的胳膊。
破天剑横在明羲帝君脖颈上,未能再进一分。
司命神君死命地晃着自己手里的册子,颤巍巍地开口：仙子,小仙查到了。
8、
司命神君小心翼翼地将破天剑移开,起身拦在了明羲帝君身前。
他看着我,目光中带着一丝小心翼翼的怜悯。
他说：仙子飞升的记载,的确不在册中。可小仙走访了数位仙僚,他们都记得仙子。仙子当年一剑破天,质问天道何其威武,却不知为何后来销声匿迹了一般。若不是湮灭簿中也没有仙子记载,小仙都要以为仙子已经在当年质问天道后被天道所灭了呢。
说重点。我实在没有心情听司命神君与我说那些没什么用处的过往。
司命神君又觑了明羲帝君一眼,拉着我往远处站了站。
他压低了嗓音与我说：仙子先前问帝君主要是负责什么事项的,小仙回去仔细翻阅了卷宗,才发现帝君……
他迟疑了许久,才继续说了下去。
他说：帝君,似乎生来就是帝君,的确没什么专门负责的事儿。可千年前神魔大战诛杀邪神,平定凡间叛乱护佑百姓苍生桩桩件件都是帝君身先士卒,想来帝君是统领全局,什么事儿都能做好,否则如何成为帝君呢
……我就说他是天道的亲儿子,这些事儿分明都是我干的。
我做了什么得罪了天道,无外乎是不肯按照明羲帝君想要的方式来爱他罢了。
我忍不住嗤笑一声,破天剑直指苍穹。
司命神君抱着他的司命册子四处寻摸着可以藏身的地方,还不忘与我嘱咐：仙子差不多过下去得了,您已经被打落凡间一次了,怎么还没长记性吗
什么叫差不多得了
我做了什么要天道如此折腾
我看向一脸担忧的明羲帝君,忽的笑了起来。
我说：你其实才是最应该下凡体验一番人间的生老病死七情六欲,你这样生来就是神仙的人,根本不懂怎么做神仙。
我说着,破天剑再一次毫不犹豫地捅入了他的心口。
天道似是也没反应过来。
我头顶蓦地浮起层层黑云,其中似是藏着雷霆万钧,却一时不知该劈哪儿才好。
我推开不可置信的明羲帝君,重重地叹了口气。
破天剑,原就是我质问天道所锻造出来的神剑,破天斩神无所不能。
我就不信此番还不能杀了这所谓的明羲帝君。
可明羲帝君仿佛感受不到疼痛一般,他只看着我,好一会儿才抬手来抓住我的裙角。
他说：卿卿,为什么我的爱在你眼中如此一文不值难道我爱你,竟还错了吗
你不该妄图以爱我之名,将我囚禁在你身边,抹杀我的一切。
司命神君不识朝华神女,并非朝华神女寂籍无名。
而是因为属于朝华的一切,被明羲帝君夺走,为了防止意外,他们索性抹掉了我作为朝华神女的一切。
如今想来,我被打落凡间,未必是因为爱情。
我抬剑问天：天道凭什么是这样明羲帝君的天道才是天道吗难道天道不应该是天下众生的天道
轰——
天雷终于落了下来。
明羲帝君将我护在身下,被天雷劈了个彻底。
司命神君小心翼翼地探出脑袋打量了一番天际,又小心翼翼地凑了过来。
他说：仙子,司命册子变了。
哦可是明羲帝君上了湮灭簿
明羲帝君挣扎着抓住我的手,咬牙切齿地说道：我救了你,你却盼着我死霍芜卿,你当真无情！
明羲帝君该下凡了。司命神君看着他,从前只属于我的悲悯目光落在了明羲帝君的身上。
明羲帝君不可置信地看着我们。
天道已改。
他再也不是受天道庇护随心所欲胡作非为的明羲帝君了。
从今往后,天道遵从我心。
我即是天道。
我忍不住哈哈大笑,你瞧,这天道也是个欺软怕硬的主儿。
可紧接着,无数凡间悲鸣涌入我耳中。
9、
我恍然想起,先前受明羲帝君的影响,云景山已如人间炼狱一般。
我皱眉看向司命神君,问道：他还有多少时间
足够的。司命神君明白我的意图,冲我点点头。
我再不犹豫,一手捞起破天剑,一手拽着明羲帝君。
我说：宋衡,云景山因你成为这幅光景,你要让它恢复如初才好。
卿卿……
我只爱宋衡。我打断他的话,冲他笑了笑,在凡间时,宋衡虽体弱多病,却是个心地善良的人。我想要看看明羲帝君若是做宋衡,该是什么模样。
他终于笑了起来,一挥手便将云景山恢复到了原本的模样。
可凡人的生死离别,仍是真的。
我咽下心中对明羲帝君的怒骂,一一救治伤员。
不知何时,身边多了许多同僚。
大家默不作声却又十分默契地补救明羲帝君捅出来的篓子。
先前这些事儿都是自己做的时候还没觉得有什么,如今看着同僚们辛苦忙碌,我心底终究是生出了几分歉意。
这原就是我与明羲帝君的爱恨情仇,却莫名牵累了旁人。
我张了张嘴,说了一声：对不起。
司命神君的司命册子陡然升起,自己疯狂翻找了起来。
朝华神女,如今可真正识得七情六欲了我听到有个声音在问。
我沉默片刻,轻轻地点了点头。
神仙不该无欲无求,明白凡人的情感,才能够更好的成为一个神仙。
知情而无情,方为天道。
而我从前,生来无情,便以为自己是天生做神仙的料子,无情才可专注,才可成就自我。
所以当初,我与明羲帝君动情时,我心中恐惧。
那与我做神仙的想法相悖,所以……
我猛地闭上了眼睛。
明羲帝君说我不爱他,兴许是对的。
所以我被打落凡间,去历一番凡人的生老病死爱恨别离,也是对的。
如此算来,竟是我错怪了天道
可天道明明改变了啊……
我手中的破天剑,突然坠地。
司命,我可还需再入凡间我问。
司命神君一脸惊恐地看着我,他将司命册子收入怀中,看着已然被修缮完成的云景山,拉着我飞快升上云头。
凡人叩拜,口口声声感激着神仙的出手。
可我却只觉得心痛,他们并不知道,这一切的缘由也是因为神仙,神仙出手,不过是努力改正自己犯下的错误罢了。
我痛苦地捂住脸,不知往后岁月要如何面对这些凡人。
仙子好生研习天道给仙子留下的功课就好。司命神君一脸兴奋地看着我,这天道多少年没有变过了,却因仙子执剑问天而得以改变,仙子可是要被记入史册的啊。
天道留下的功课
司命神君点头：从此世间便没有明羲帝君了,他已被削去神籍,只能做个凡人了。
我与明羲帝君这许多年的纠缠,如今看着他要重新做回凡人了,心里一时竟有些说不出的失落。
司命神君劝我：仙子往后在云华台,帝君从前的明镜台自然也就归于仙子了。仙子随时可以查看世间各处,自然可以于明镜台中一观帝君。
我摇头。
我既然选择了重塑天道,自是要斩断自己的过往。
我与明羲帝君之间的一切,都该放下了。
从今往后,我自是仙途坦荡,再不回头。
10、
不知多少年过去,天界已然秩序非凡。
神仙动情与否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动了情,也仍就能够做好自己的本职工作。
我在云华台上,看着凡间的万千风景,眼前恍惚闪过宋衡的身影。
果然,我是爱过他的,他这张脸无论过了多少年,仍就戳中我的心尖。
我想。
在下宋衡,今日飞升,特来云华台拜谢朝华神女。
嚯,不是恍惚。
是他当真飞升天界了。
我看着来人,心中暗暗下了决定。
天道在我手中,宋衡也该在我手中。
朝华神女,生来就该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