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趣阁 > 玄幻小说 > 贱籍女子又如何 > 第一章

我是从教坊司最肮脏的污泥里爬出来的贱籍女子。
记得第一次见到沈砚卿那日,我正被三个醉酒的纨绔按在教坊司后院的泥泞里。
雨水混着泥土灌入我的口鼻,华贵的锦缎鞋履踩在我的手指上,钻心的疼。
小贱人,装什么清高为首的赵家公子扯着我的头发,酒气喷在我脸上,你爹当年贪污军饷害死多少将士,你这种罪臣之女就该被千人骑万人跨!
我咬紧牙关,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三年前,我父亲——曾经的兵部侍郎云谦被诬陷贪污军饷,全家男丁流放,女眷充入教坊司。十五岁的我从千金小姐沦为贱籍,学会了在污泥中求生。
笑啊,云裳。
越是疼,越要笑得漂亮。
赵公子,您踩疼我了。我强挤出一丝媚笑,眼角余光却在搜寻地上尖锐的石块。
哈哈哈,这贱人终于知道讨好——
赵公子的话戛然而止。
一道白影闪过,他像破布一样被甩了出去。
我仰头,看见一把青竹油纸伞,和伞下那张清冷如谪仙的面容。
国公府世子沈砚卿。
雨水顺着他的伞沿滴落,在他月白色锦袍上晕开淡淡水痕。
他居高临下地看着我,眼神淡漠得仿佛在看一只蝼蚁。
滚。他只说了一个字,三个纨绔就连滚带爬地逃了。
我挣扎着爬起来,满身泥污,却倔强地仰着脸与他对视。
雨水冲刷着我脸上的污泥,露出原本白皙的肌肤。
多谢世子相救。我声音嘶哑,却不肯低头。
沈砚卿的目光在我脸上停留了片刻,伸手抬起我的下巴。
他的手指冰凉如玉,眼神却渐渐有了温度。
你叫什么名字
云裳。我答,云想衣裳花想容的云裳。
他眼中闪过一丝诧异,随即恢复平静:从今日起,你跟我走。
就这样,我从教坊司最肮脏的角落,踏入了国公府的门槛。
没人知道沈砚卿为何会救一个贱籍女子,连我自己也不明白。
1
跟了沈砚卿四个月,我渐渐摸清了他的脾性。
他表面温润如玉,实则心机深沉。
朝堂上运筹帷幄,谈笑间就能让政敌身败名裂。
可对我,他却出奇地耐心。
他教我读书写字,带我出席各种宴会,甚至允许我出入他的书房。
外人道沈世子被一个贱籍女子迷了心窍,我却知道,他看我的眼神里没有情欲,只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
直到那天,他的白月光表妹苏玉瑶从西域和亲途中逃回京城。
宫宴上,我穿着沈砚卿赐的月华裙,安静地坐在角落。
苏玉瑶一袭红衣如火,抱着琵琶袅袅婷婷地走入大殿。
满座哗然——原本该远嫁西域和亲的苏小姐,竟然奇迹般地回来了。
表兄。她盈盈一拜,眼波流转间尽是风情。
沈砚卿手中的酒杯顿了顿。
我清楚地看见他眼中闪过一抹亮光,那是他从未对我流露过的情绪。
苏玉瑶的琵琶声如珠落玉盘,她一边弹奏一边与沈砚卿眉目传情。
当她的琵琶弦无意碰到沈砚卿案前的酒盏,发出清脆的声响时,满座贵女都露出了然的微笑。
她用团扇掩唇,对我露出金枝玉叶特有的怜悯微笑。
那眼神仿佛在说:看,赝品终究比不上真品。
那就是沈世子从教坊司带回来的女子
听说她爹是贪污军饷的云谦...
一个贱籍也配坐在国公府席位上
就是就是…
纨扇后的窃窃私语如毒蛇般钻入我的耳朵。
我攥紧洗得发白的荷包——这是我从教坊司带出来的唯一一件旧物,提醒着自己不要忘记出身。
在众人嘲讽的目光中,我瑟缩成一道灰影,悄悄退出了大殿。
御花园的假山后,我狠狠将沈砚卿推在太湖石上。
他竟也由着我胡闹,一路跟着我来到这里。
云裳,你——
我不等他说完,一口咬上他的唇。
2
铁锈味在口中蔓延,我尝到了他的血。
沈砚卿闷哼一声,却没有推开我。
下次再敢接她的帕子,我松开他,声音冷得像冰,我不介意在金銮殿上撕烂你这张清风朗月的皮!
沈砚卿愣住了。
雨水顺着假山洞顶的缝隙滴落,在沈砚卿肩头洇开深色的痕迹。
他唇上的伤口还在渗血,衬得那张如玉的面容显出几分妖异的艳色。
云裳,你逾矩了。他的声音很轻,却让我的心猛地一沉。
我松开攥着他衣襟的手,后退半步。
四个月来,这是第一次,我触到了他的底线。
世子恕罪。我垂下眼睫,将方才的疯狂尽数收敛,奴婢一时忘形。
沈砚卿抬手抹去唇上血迹,忽然笑了:你倒是有趣。教坊司里学来的本事
这话像刀子般扎进我心里。
我抬头直视他的眼睛:世子若嫌脏,当初就不该带我回来。
洞外传来脚步声和女子的轻笑。
沈砚卿眼神一凛,猛地将我按在石壁上。
他的手掌垫在我脑后,却用身体将我完全遮挡。
表兄你在里面吗苏玉瑶的声音甜得发腻。
我能感觉到沈砚卿的呼吸喷在我额前,温热而平稳。
他的心跳却快得异常。
玉瑶,此处湿滑,你先回宴上去。他的声音依旧温润,听不出半分异样。
那表兄快些回来,圣上要赏《霓裳羽衣曲》呢。苏玉瑶的脚步声渐渐远去。
沈砚卿松开我,眼神复杂:以后不要这样。
哪样我挑衅地看着他,是这样我踮起脚,再次贴近他的唇。
他猛地别过脸,我的唇只擦过他的下颌。
云裳!他扣住我的手腕,力道大得让我皱眉,记住你的身份。
什么身份我冷笑,你圈养的宠物还是苏玉瑶的替代品
沈砚卿的瞳孔骤然收缩。
这个反应让我心头发冷——我猜对了。
你调查我他的声音陡然降温。
何必调查。我挣开他的手,国公府上下谁不知道,世子书房里那幅《琵琶行》是苏小姐的手笔。你让我学的仪态、穿的衣服、甚至说话的语气,不都是在模仿她吗
沈砚卿沉默片刻,忽然抬手抚上我的脸:你比她聪明。
这句话不知是夸奖还是警告。
雨水从我们之间的空隙流过,像一条无形的河。
能猜到,我为什么选你吗他的拇指摩挲着我的唇角,动作温柔得近乎残忍。
我屏住呼吸。
这个问题我思考了无数个夜晚。
沈砚卿不是会被美色所惑的人,他救我,必定另有所图。
因为我爹的案子。我轻声道,你想利用我查清军饷贪污案的真相。
沈砚卿的指尖顿住了。
他收回手,转身望向洞外的雨幕:云裳,有时候太聪明不是什么好事。
那世子为何还要教我读书习字我追问,为何让我接触朝堂密辛为何...我的声音哽了一下,为何在每次我快要撑不下去时,给我那一点若有似无的温柔
沈砚卿的背影在雨中显得格外孤绝。
他没有回答,只是说:回府吧,玉瑶还在等。
我盯着他月白色衣袍上渐渐晕开的水痕,觉得可笑至极。
四个月来,我以为自己至少在他心里占了一席之地。
原来不过是一场精心设计的戏码,而我连配角都算不上,只是个替身道具。
世子先请。我屈膝行礼,姿态标准得挑不出一丝错处,奴婢随后就到。
沈砚卿回头看我一眼,欲言又止,最终大步走入雨中。
我独自在假山洞中站了许久,直到听见宴会上传来琵琶声。
那曲调我认得,是《霓裳羽衣曲》——苏玉瑶最拿手的曲子。
雨水混着泪水流进嘴里,又苦又咸。
我抹了把脸,手指摩挲着那个旧的褪色的荷包。
云裳啊云裳,我对着荷包自言自语,你居然真的动了心。
水坑上映出我扭曲的脸,丑陋又可悲。
3
国公府的马车在雨幕中缓缓行进。
沈砚卿与苏玉瑶共乘一车,我独自坐在后面的小轿里,听着前方传来的欢声笑语。
表兄,西域的葡萄酿可甜了,下次给你带些尝尝。
玉瑶,你不该私自回京。和亲公主逃婚,是重罪。
怕什么,有表兄护着我呢...
我攥紧了衣袖。
苏玉瑶的声音像一把钝刀,一点点割着我的神经。
回到国公府已是深夜。
我径直去了沈砚卿的书房——这是他特许我的权利。
书房里点着熟悉的沉水香,案上摊开的奏折墨迹未干。
我轻车熟路地找出暗格里的密信。
这些本该是绝密的朝堂文书,沈砚卿却从不对我设防。
或许在他眼里,我不过是个识几个字的玩物,根本看不懂其中关窍。
烛火下,我细细翻阅着这些信件。
忽然,一份三年前的奏报吸引了我的注意。
兵部侍郎云谦贪污军饷案疑点重重,然证据确凿...我的手指颤抖起来,...军饷实际去向成谜,恐涉及...
门轴转动的声音打断了我的阅读。
我迅速将信件归位,转身时已换上盈盈笑意。
沈砚卿站在门口,衣袍上还带着夜雨的湿气。
他的目光扫过案上的奏折,又落在我脸上。
在等我他反手关上门。
我缓步走近,伸手为他解下外袍:世子与苏小姐叙旧愉快吗
沈砚卿抓住我的手腕:云裳,别这样。
哪样我仰头看他,是这样我踮脚凑近他的唇。
与假山洞中不同,这次他没有躲。
我们的唇相距不过寸余,呼吸交错。
我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酒香和苏玉瑶用的茉莉头油的味道。
你喝酒了。我后退一步。
玉瑶非要喝西域的葡萄酿。他松开我的手,走到案前坐下,过来,替我磨墨。
我沉默地走到他身边,拿起墨锭。
砚台里的水映出我苍白的脸。
沈砚卿提笔蘸墨,在奏折上批注。
他的字迹清峻有力,一如他的人。
为什么是我我问他,突然很想听到一个答案。
沈砚卿的笔尖顿了顿:什么
教坊司那么多女子,为什么选我我盯着他修长的手指,仅仅因为我爹的案子
沈砚卿放下笔,转头看我。
烛光在他眼中跳动,映出一种我读不懂的情绪。
因为你当时的眼神。他轻声道,像极了...
像极了苏玉瑶我冷笑。
像极了一只濒死的小兽。他抬手抚上我的脸,明明满身污泥,眼神却亮得吓人。
我的心跳漏了一拍。
他的手掌温暖干燥,与假山洞中的冰凉截然不同。
云裳,他的拇指擦过我的下唇,别做傻事。
data-fanqie-type=pay_tag>
我不知他指的是什么——是今日在宫宴上的失态,还是我暗中调查父亲案子的举动。
但这句话让我悸动的心冷了下来。
世子多虑了。我垂下眼睫,奴婢很清楚自己的位置。
沈砚卿收回手,重新拿起笔:明日玉瑶会搬进西厢的听雨轩。你暂时不要去那边。
听雨轩——那是离他书房最近的院落。
我咬紧牙关,墨锭在砚台上划出刺耳的声响。
还有,沈砚卿头也不抬地说,三日后兵部尚书赵大人设宴,你随我同去。
我手一抖,墨汁溅在袖口。
赵大人——就是当年带头弹劾我父亲的主谋,也是在教坊司欺辱我的赵公子的父亲。
为何我声音发颤。
沈砚卿终于抬头看我,眼中是我熟悉的算计:赵家与苏家有姻亲。玉瑶回来,他们必定有所动作。
原来如此。
我不过是他们权力博弈中的一枚棋子。
我放下墨锭,恭敬行礼:奴婢明白了。
转身离开时,沈砚卿忽然叫住我:云裳。
我停在门口,没有回头。
把眼泪擦干净。他的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国公府不需要软弱的棋子。
我抬手摸脸,果然一片湿润。
真是可笑,我居然会为了一个男人的三言两语流泪。
世子放心。我挺直脊背,云裳的眼泪,早就该流干了。
4
云裳决定放弃沈砚卿的那天,京城下了场大雨。
我站在国公府的回廊下,望着雨幕中沈砚卿撑着伞亲自去接苏玉瑶的背影,觉得这四个月真就是场笑话。
行吧,既然世子喜欢替身文学,那老娘不奉陪了。
我转身回房,翻出自己从教坊司带出来的唯一一件旧衣——虽然洗得发白,但胜在干净利落,比那些沈砚卿赏赐的、模仿苏玉瑶风格的华服顺眼多了。
云裳姑娘,这是要去哪儿府里的小丫鬟怯生生地问。
去寻个不把我当替身的男人。我潇洒地挥挥手,头也不回地跨出了国公府大门。
然后被雨淋成了落汤鸡。
……
失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