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死那天,太子在灵前发誓终生不娶。
贵妃连夜成立亡妃姐妹会,靠集资开起女子钱庄。
暗卫统领拒升官,在我坟前种菜三年。
直到太子假死查案归来,发现棺材里只有个带二维码的牌位。
扫码跳出我的全息影像:憋哭!姐在南海收租呢。
他连夜杀到我船队,却见水师提督跪地高呼:殿下!您截的是军饷船——
棺材盖被钉死前,我最后看了一眼东宫那描金绣凤的华丽帐顶。
沉闷的捶打声一下下砸进耳朵,像在敲打一块朽木。
黑暗彻底吞没视线前,我嘴角飞快地勾了一下。
成了。
三天前,我亲手把那碗加了料的参汤端给太子。
太子爷李琰,我名义上的夫君,喝得一滴不剩,末了还赞了一句太子妃越发体贴了。
他不知道,那碗汤里,掺了太医院那位心比墨黑的张太医精心调配的秘药。
张太医收了我一匣子金瓜子,拍着胸脯保证,太子这一觉睡下去,脉象会弱得风中残烛,离死就差一口气。
足够我行事。
代价是,他捏着我这弑君未遂的把柄,以后我得源源不断供他银子。
这买卖,做得。
张太医那张皱纹里都藏着算计的脸,此刻想起来依旧让人牙根发痒。
可我没得选。
空气在迅速变得稀薄、污浊。
我躺在冰冷的棺木里,身上压着沉甸甸的、绣工繁复的殓服,胸口像被巨石压住。
耳朵却竖得尖尖的,捕捉着灵堂上的动静。
哭声,震天的哭声。
有尖细的宫女太监,也有东宫那些莺莺燕燕的美人们。
演得真卖力啊。
一个沉稳的女声盖过了悲声,带着恰到好处的哽咽:殿下!太子妃姐姐去得突然,留下我等姐妹肝肠寸断!然,姐姐素来仁厚,必不忍见后宫姐妹孤苦无依,彷徨无靠!
是贵妃沈月凝。
她顿了一下,声音陡然拔高,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力量:我提议,成立‘亡妃姐妹会’!姐妹同心,守望相助!愿捐资者,到我宫中登记!为姐姐积福,也为自己谋个安身立命的倚仗!
下面立刻响起一片附和之声,嗡嗡的,透着点激动。
我几乎能想象沈月凝那双精光内敛的眸子,此刻正如何扫视着这些后宫女子,掂量着她们荷包的分量。
好个沈贵妃!借着我的死,光明正大地集资开钱庄了!还打着我的旗号!这算盘珠子都快崩我脸上了。
一片混乱中,一个异常冷硬、沙哑的男声突兀地响起,像生锈的铁片刮过青石:臣,霍锋,请命为太子妃守陵。
四周静了一瞬。
连沈贵妃的慷慨陈词都卡了壳。
太子李琰的声音听不出情绪,带着久病后的虚弱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霍统领你是东宫暗卫之首,统领之职……
臣,心意已决。
霍锋的声音斩钉截铁,没有任何转圜余地,请殿下恩准!
李琰沉默了片刻。
我屏住呼吸,棺材里的浊气呛得我喉咙发痒。
终于,他疲惫地吐出一个字:……准。
沉重的脚步声在灵柩旁停下,隔着厚厚的棺木,那声音闷闷的,却带着一种磐石般的沉重感。
一下,又一下。
是霍锋。
他在向我磕头这个沉默得像影子、武功高得吓人的男人,我甚至没跟他说过几句话。
他守哪门子陵他脑子……也被张太医的药熏坏了吗
殿下节哀。
霍锋的声音低哑地传来,带着一种奇怪的、近乎执拗的虔诚,臣会守着娘娘,寸步不离。
空气越来越稀薄,棺材里那点可怜的光线彻底消失。
我的意识开始模糊,但张太医那药粉的辛辣气味还在鼻尖萦绕。
他给的假死药药效只有三天。
三天后,我会醒在这口活棺材里。
必须有人开棺。
我所有的赌注,都押在张太医那点被金子暂时压住的良心上。
他能按时来吗
黑暗彻底吞噬了我。
……
再睁开眼,是被一阵潮湿的咸腥味呛醒的。
身下是坚硬粗糙的木板,随着某种规律在轻轻摇晃。
耳边是哗啦啦的海浪声,还有粗犷的号子声。
醒了一个低沉的声音在头顶响起。
我猛地转头,对上一张胡子拉碴、被海风吹得黝黑的脸。
是阿鲁,我娘留给我的船把头,忠心耿耿,也沉默得像块礁石。
我……
喉咙干得冒烟,声音嘶哑难听,在哪
南海。阿鲁言简意赅,递过来一个水囊,‘追风号’,你的船。三天前,我们把你从乱葬岗那口薄皮棺材里刨出来的。
海水咸腥的气息混合着船板桐油的味道涌入鼻腔,真实得让人想哭。
我贪婪地灌了几口水,冰凉的水滑过喉咙,浇灭了那点劫后余生的眩晕感。
我活过来了,真的逃出那个金丝笼了!
东宫那边……
我放下水囊,声音稳了些。
阿鲁那张被海风刻满沟壑的脸上没什么表情,只递过来一张卷了边的纸条:张太医派人送来的。鸽子飞了三天。
我一把抓过纸条,借着船舱昏暗的油灯展开。
上面是张太医那手熟悉的、带着点抖的馆阁体:
货已售罄,反响热烈。
贵妃娘娘钱庄开张,日进斗金,声势浩大。
守陵人霍锋,当真在您‘坟’前搭了个草棚,开垦荒地,日夜不休,种出的瓜菜……据说格外水灵,专供‘祭品’。
太子殿下悲痛过度,昨日已薨于东宫,秘不发丧,疑点重重。
老朽……加钱!风声太紧!
纸条从我指尖滑落,飘到潮湿的船板上。
李琰……死了秘不发丧疑点重重我心脏猛地一缩,随即又硬生生压下去。
死了也好!省得我以后还得躲着他!可这疑点重重四个字,像根刺,扎了一下。
沈月凝这女人……我真是小看她了!借着我的名头,她这女子钱庄开得风生水起,连守寡都能被她经营成风口产业!还有霍锋……那个冷硬得像块玄铁的暗卫统领,在我坟前种菜日夜不休他到底图什么祭品……这贡品,还真是新鲜热乎。
我弯腰捡起纸条,手指用力,将它一点点揉成团。
一丝冰冷又带着点荒谬的笑意,不受控制地爬上我的嘴角。
行,真行。
我这一死,倒像是给他们都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
阿鲁,我的声音彻底平静下来,甚至带着点海风般的凉意,开船。
回我们的大本营。
从今天起,京城那个太子妃柳如絮,彻底死了。
我迎着咸腥的海风,踏上了追风号的甲板。
脚下是坚实起伏的船板,头顶是辽阔无垠的碧海蓝天。
粗粝的风刮过脸颊,带着自由的味道。
船帆鼓胀,猎猎作响,巨大的船身破开深蓝色的海浪,驶向水天相接处。
整整三年。
我在南海的烈日、风暴和咸涩的海水里,把自己从金丝雀淬炼成了一只真正的海东青。
柳如絮这个名字,连同东宫那场盛大而虚伪的葬礼,早已被海浪冲刷得模糊不清。
现在,这片海域上,提起柳三娘的名号,谁不敬三分我掌管的船队挂着四海通达的旗号,是南海诸港最大的私盐贩子……不,是最大的海贸商行之一。
当然,也顺带替某些不太方便露面的大人物运点特殊货物,换取他们的庇护和便利。
风险与暴利并存,刀尖上的舞蹈,却让我觉得每一口呼吸都畅快淋漓。
我的根基,在远离大陆的一个大岛上,叫琼崖港。
简陋却实用的木质码头伸向海面,栈桥边停泊着几艘属于我的货船。
岸上,几排同样朴拙结实的木屋依着地势而建,仓库、账房、伙计们住的地方,一应俱全。
这里没有东宫的雕梁画栋,只有海腥味、汗味和铜钱的实在味道。
此刻,我正坐在账房里,对着一盏鲸油灯,翻看这个月的账册。
窗外传来海浪永不停歇的拍岸声,间或夹杂着伙计们卸货的号子。
油灯的光晕染黄了粗糙的纸页,上面密密麻麻的数字跳动着,全是真金白银的进项。
东家!账房先生老周,一个精瘦的老头子,推门进来,脸上带着压不住的喜色,‘飞鱼号’回来了!这趟跑吕宋,赚头是这个数!他比划了一个夸张的手势。
嗯。我眼皮都没抬,指尖划过一串数字,扣掉损耗、伙计的赏钱,还有孝敬‘镇海龙王’的那份,净利多少
老周报了个数,比我预想的还要好两成。
我点点头,合上账本:不错。给‘飞鱼号’的兄弟加一成赏钱。老周,你也辛苦。
哎!谢东家!老周笑得见牙不见眼,正要退出去,又想起什么,凑近一步,压低了声音,对了东家,还有件事儿……京城那边,又有新消息了。
我端起粗陶茶杯的手顿住了,杯沿停在唇边。
海风从窗缝钻进来,带着凉意。
说。
嗨,还是那几位‘贵人’的事儿。老周搓着手,语气里带着点看大戏的兴奋,先说那位贵妃娘娘,沈月凝!她那个‘亡妃姐妹会’搞的女子钱庄,如今可了不得!听说分号都开到江南去了!放贷、存银、汇兑,买卖做得比户部还大!那些贵妇小姐,都把她当财神奶奶供着呢!啧啧,人家这‘守寡’,守出了金山银海啊!
沈月凝……我眼前浮现出那张端庄秀丽、眼神却锐利如鹰的脸。
果然,她没浪费我死带来的任何一点价值。
我扯了扯嘴角,说不出是嘲讽还是佩服。
还有呢
还有那位守陵的霍爷!老周啧啧称奇,嘿,真真是个奇人!三年了,雷打不动,就守着您……呃,守着那个衣冠冢!听说坟头那一片地,被他伺候得可好了!瓜果蔬菜四季不断,长得那叫一个水灵!隔三差五就摘了最新鲜的,恭恭敬敬摆在坟前当贡品!自己就在旁边搭的草棚子里啃干粮!京城人都传遍了,说他对太子妃……呃,对您,那是情比金坚,感天动地啊!太子爷当初赐他官升三级让他走,他愣是梗着脖子拒绝了,就认准了守陵!
霍锋……那个沉默得像块石头的男人。
种菜当贡品我捏着茶杯的手指微微收紧。
荒谬感再次涌上来,但这一次,心底深处,似乎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有点涩,有点暖,又有点说不清道不明的烦躁。
他到底图什么
太子呢我的声音干涩,问出了最不想问,又不得不问的那个名字,李琰……真死了三年了
老周脸上的兴奋劲儿淡了些,左右看了看,声音压得更低:东家,这事儿……邪门!他往前凑了凑,神秘兮兮地说,太子爷‘薨逝’那会儿,不是秘不发丧,疑点重重吗这三年,明面上是那位才五岁的小皇孙挂着太孙名头,沈贵妃和几位老臣监国。
可暗地里……啧,小道消息满天飞!有说太子爷根本没死,是金蝉脱壳去查当年那桩大案了!还有说得更玄乎,说太子爷是被……被沈贵妃那帮人给……
他没说下去,但意思不言而喻。
李琰……没死我的心跳,猛地漏了一拍。
一股寒意顺着脊椎爬上来。
金蝉脱壳查案查什么案当年……除了我那碗参汤,难道还有别的无数个念头在脑海里炸开,混乱不堪。
知道了。我打断老周,声音异常平静,放下茶杯时却发出轻微的一声磕碰,消息继续留意着。尤其是……关于太子的。
是,东家。老周觑着我的脸色,不敢再多言,躬身退了出去。
账房里只剩下我一人。
油灯的火苗不安地跳动着,在粗糙的墙壁上投下我放大的、微微晃动的影子。
窗外的海浪声似乎更响了,一下下拍打着我的耳膜。
李琰可能没死。
这个念头像毒藤,一旦缠上,就疯狂滋长。
他若真没死,这三年在干什么查案查什么当年我死得蹊跷,他会不会查到我头上沈月凝的钱庄做得那么大,背后有没有他的影子霍锋的死守,仅仅是愚忠,还是……某种监视
纷乱的思绪窗外汹涌的海浪,撞击着我的神经。
一种久违的、被无形丝线缠绕的窒息感,悄然袭来。
我猛地站起身,走到窗边,一把推开木窗。
冰冷咸腥的海风扑面而来,吹散了些许烦闷。
远处漆黑的海面上,只有航标灯在孤独地闪烁。
琼崖港的灯火在脚下延伸。
柳三娘,我对着黑暗的大海,低声告诉自己,每一个字都像从齿缝里挤出来,你早不是那个任人摆布的太子妃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管他是人是鬼,敢来搅我的局,就得做好被风浪撕碎的准备!
……
日子在忙碌与警惕中滑过。
我加派了人手,盯着海上和陆上的消息,特别是通往京城的航线。
琼崖港依旧忙碌,四海通达的旗号迎风招展,盐巴、香料、南洋的奇珍异宝……一船船货物吞吐流转,带来叮当作响的银钱。
但只有我自己知道,平静的海面下,暗流从未停止涌动。
直到一个暴雨将至的黄昏。
铅灰色的乌云低低压在海面上,闷雷在云层深处滚动。
港口的风变得狂躁,卷起腥咸的水沫。
伙计们正忙着加固船只、抢收货物。
我站在岸边最高的栈桥上,裹着防水的油布,眯眼看着远处海天相接处翻滚的墨浪。
这种天气,总让我心神不宁。
东家!东家!一个湿透的伙计连滚爬爬地冲上栈桥,脸色煞白,声音被风吹得断断续续,不……不好了!咱们……咱们停在‘鬼见愁’礁湾那三条新船!出……出事了!
鬼见愁礁湾那地方水道狭窄,暗礁密布,平时就凶险,这种天气更是阎王殿!我的心猛地一沉:怎么回事说清楚!
是……是官船!挂着‘巡海缉私’的旗!伙计喘着粗气,雨水顺着他的头发往下淌,二话不说就靠了上来!领头的……是个年轻的大官,穿得跟普通校尉似的,可那气势……吓死人了!他们……他们把船扣了!说咱们的货……货有问题!
官船缉私还专挑这种要命的天候和地点一股冰冷的怒意冲上头顶。
这绝不是巧合!是冲着四海通达来的!是冲着柳三娘来的!
什么货我厉声问,声音压过风声。
就……就是那批……那批‘南洋香料’!伙计的声音带了哭腔。
香料我瞳孔骤然收缩。
那批货的夹层里,是给北境边军的特制伤药!药材本身没问题,但数量巨大,且走的是我的私船渠道,一旦被坐实了夹带走私甚至通敌,就是抄家灭族的大罪!这根本不是缉私,是冲着要命来的!
备快船!我当机立断,一把扯掉碍事的油布,露出里面利落的短打,叫上阿鲁和最能打的二十个兄弟!带上家伙!
东家!风浪太大了!太危险!老周闻讯赶来,脸都吓白了。
等风浪小了,船和货都没了!脑袋也没了!我头也不回,大步冲向码头边那艘最轻快的梭形快船,敢动我的船,天王老子也得给我吐出来!
快船像离弦的箭,劈开浑浊翻涌的海浪,冲向风雨如晦的鬼见愁。
狂风卷着豆大的雨点砸在脸上、身上,生疼。
船身剧烈地颠簸摇晃,随时会被巨浪撕碎。
我死死抓住船舷,指节发白,目光穿透雨幕,死死锁住前方礁湾模糊的轮廓。
礁湾入口,三艘属于我的大船被几艘悬挂着巡海缉私旗号的官船逼停在险恶的礁石群边缘。
火把的光在风雨中摇曳不定,映照着船上紧张对峙的人影。
隐约的呵斥声、刀剑碰撞声顺着风断断续续传来。
靠上去!我对掌舵的阿鲁吼道。
快船灵巧地绕过几块狰狞的礁石,猛地插进了几艘官船和我家大船之间的狭窄水道,激起大片浪花。
巨大的惯性让我们船身狠狠一震。
什么人!缉私重地,胆敢冲撞!格杀勿论!官船上一个校尉模样的军官厉声高喝,手中的刀指向我们。
我一步踏上船头湿滑的舷帮,稳住身形。
雨水顺着额发流进眼睛,又涩又疼,我抬手狠狠抹了一把脸,目光如电,扫向官船甲板中央那个负手而立的身影。
那人穿着一身不起眼的青灰色劲装,没有披甲,身姿却挺拔如松,在风雨飘摇的船上,稳得像钉在甲板上。
他背对着我,正凝望着我那三艘被围困的大船,侧脸的线条在火光中显得异常冷硬、锋利。
仅仅一个背影。
一股寒气,比这冰冷的雨水更刺骨,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我浑身的血液在这一刻凝固了。
李琰!
是他!就算他化成灰,我也认得这个背影!那个在灵堂上悲痛过度而薨逝的太子李琰!他果然没死!而且,此时此刻,他亲自带着官船,来截我的船!扣我的货!
所有的猜测、所有的担忧,在这一刻都变成了冰冷锋利的现实!他查到了!他查到了我头上!他查到了这批要命的货!
巨大的震惊和滔天的愤怒像两只巨手,狠狠攥住了我的心脏,几乎让我窒息。
但下一刻,求生的本能和三年海上搏杀淬炼出的凶狠,压倒了所有情绪。
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尖锐的疼痛让我清醒。
格杀勿论我扯开嗓子,声音在风雨中异常尖利刺耳,带着南海特有的泼辣和狠劲,直接盖过了风雨声,好大的官威啊!老娘倒要看看,今天谁敢动我‘四海通达’柳三娘的船一根手指头!
我猛地抽出腰间暗藏的短火铳,黑洞洞的铳口,毫不犹豫地对准了甲板上那个刚刚闻声、缓缓转过身的男人。
风雨如晦,火把的光在他脸上跳跃。
那张脸,褪去了三年前的苍白病弱,被海风和某种更深沉的东西刻下了冷硬的线条。
剑眉下的那双眼睛,深得像此刻暴怒的海,里面翻涌的情绪复杂得令人心惊——震惊、难以置信、狂怒……还有一丝我无法解读的、幽暗的炽热。
四目相对。
隔着狂风、骤雨、摇晃的船只和黑洞洞的火铳口,时间凝固了一瞬。
他眼底翻涌的巨浪,几乎要将我吞噬。
柳……如……絮李琰的声音低沉沙哑,像是从喉咙深处磨出来,每一个字都裹挟着雷霆万钧的怒火和一种近乎荒诞的惊愕,你没死
托太子爷的福!我扯出一个冰冷至极的笑,雨水顺着下巴滴落,火铳稳稳地指着他,老娘命硬得很!倒是您,诈尸诈得挺利索啊怎么,三年装死不够,今天还要来掀我的棺材板,断我的活路
你的活路李琰猛地踏前一步,气势陡升,周围的官兵被他身上散发的寒意慑得下意识后退。
他死死盯着我,目光锐利如刀,要将我剥皮拆骨,孤问你!三年前东宫那碗参汤里的药,是不是你下的孤的‘死讯’,是不是你一手策划还有这三年!你躲在这南海,打着‘四海通达’的幌子,都干了些什么勾当!这船上的‘香料’底下,藏的是什么!
他的质问一声比一声高,最后一句几乎是吼出来的,带着雷霆之怒,震得人心头发颤。
果然!他全知道了!至少,他查到了那碗汤!我的心沉到谷底,但脸上反而扬起更放肆、更讥诮的笑: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太子爷,您当年在东宫装病装死,不就是为了引蛇出洞,查您那宝贝弟弟晋王的谋反铁证吗我不过是……顺手帮您一把,让您这‘死’得更真一点!至于这船货……
我故意顿了顿,火铳口挑衅地晃了晃:老娘做的是正经海贸!清清白白!您这‘巡海缉私’的帽子,扣错人了!倒是您,太子爷,哦不,现在该叫您什么一个‘死人’,带着官船在这儿耀武扬威,合适吗就不怕这消息传回京城,您那位监国的‘好贵妃’和太孙殿下,睡不着觉
你!李琰被我连珠炮般的反唇相讥堵得脸色铁青,额角青筋暴跳。
他显然没料到我会如此强硬,更没料到我对他的谋划也知之甚深。
他眼中杀机暴涨,右手猛地按向腰间的佩剑剑柄!
保护东家!阿鲁一声暴喝,我身后快船上的二十条汉子齐刷刷抽出了雪亮的鱼叉和砍刀,杀气腾腾。
官船上的官兵也立刻刀剑出鞘,弓弩上弦,紧张地对峙。
风雨中,剑拔弩张,火药味浓得一点就炸!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报——!!!
一声凄厉的长喊刺破风雨,从礁湾入口处一艘高速冲来的小艇上传来。
那艘小艇不管不顾地冲进对峙的船阵,艇上一个穿着水师低级军官号衣的人连滚爬爬地扑到李琰所在官船的船舷边,浑身湿透,脸色惨白如纸。
大人!大……大人!不好了!那军官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几乎是哭喊出来,提督……提督大人让小的拼死来报!您……您截住的这三艘船!是……是送往北境犒军的饷船啊!那香料底下……是……是朝廷特拨的军饷!十万火急!动不得啊大人!提督大人带着水师战船就在后面!让您千万……千万住手!
什么!
军饷船!
两声惊叫几乎同时响起。
一声来自李琰,充满了难以置信的错愕和的慌乱。
另一声,则是我身后快船上,一个老伙计脱口而出的惊呼,带着同样浓烈的震惊。
我猛地回头,锐利的目光像刀子一样剐向那个老伙计。
他接触到我的目光,浑身一抖,脸色唰地变得惨白,眼神躲闪,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电光火石间,所有线索在脑海中轰然串联!
老周!那个精明的账房!他对这批香料的支支吾吾!水师提督!那个收了四海通达巨额护航费、承诺海上畅通无阻的镇海龙王!还有眼前这个面如死灰的老伙计!
一股冰冷的、被彻底背叛的怒焰席卷了我!好啊!真是好啊!我柳三娘自认手段够狠,心肠够硬,却没想到终日打雁,被雁啄了眼!我手下的人,连同那个贪得无厌的水师提督,竟敢背着我,用我四海通达的船,夹带朝廷的军饷!他们这是把我架在火上烤!是要借刀杀人!
李琰的脸色也变了,由震怒的铁青转为一种极其难看的、混杂着震惊和巨大麻烦降临的煞白。
他截的是军饷船!这罪名……足以让他这个已死的太子万劫不复!他精心筹划了三年的棋局,眼看收网在即,却可能毁在这阴差阳错的一截上!
风雨似乎在这一刻停滞了。
只有海浪拍打礁石的轰鸣,震耳欲聋。
李琰猛地转头,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眸死死盯在我脸上,里面的情绪复杂到了极点——愤怒、质问、还有一丝……惊疑不定的探询他在判断,我是不是这军饷走私的同谋
我迎着他的目光,嘴角慢慢勾起一个冰冷、疯狂、又带着无尽嘲弄的弧度。
火铳依旧稳稳地指着他,但我的声音却异常清晰,穿透风雨,砸在每一个人心头:
李琰,听见了吗你截的,是北境将士的救命钱!是军饷船!
现在,我抬了抬下巴,指向远处海面上隐约出现的、悬挂着水师提督帅旗的巨大战船轮廓,一字一句,淬了冰的匕首,你,还有我,咱们这对‘死’了三年的前夫妻,都摊上大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