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趣阁 > 玄幻小说 > 烟雨锦烬 > 第一章

【注:判词】
烟雨锁江南,经纬织命盘。
苏女有锦心,绣肠藏岁寒。
一夕风裂帛,莲碎月难圆。
血饲仇为饵,疼作醒世幡。
赢尽朱门骨,输却旧罗纨。
空坊守残梦,烟雨葬华年。
崔郎谋算深,盐梅蚀锦茵。
机关终误己,浮名化尘痕。
野徒贪妄炽,瘦影寄腥膻。
缠缚成孽债,同赴九泉寒。
【注:正文】
烟雨城的三月,雨丝总带着点缠绵的性子。斜斜织过青石板路时,会在绸缎上洇出浅淡的水痕,像谁在锦缎上未干的泪痕;钻进织坊窗缝时,又会缠着染缸里的靛蓝打转,把水色染得愈发沉郁。城西会馆的展销会正到热闹时,苏家展位的云纹锦被穿堂风掀起一角,冰蚕丝织就的暗纹在天光下流转,时而如江底碎月,时而似远山含黛。
苏晚卿站在织机旁,指尖捏着枚银挑针。针尾的珍珠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晃,映得她鬓边的碎发都泛着柔光。她正替母亲补绣并蒂莲的最后几针——母亲的老花镜搁在旁边的竹篮里,镜片上沾着点染布的靛蓝,是今早调颜料时不小心蹭上的。晚卿,针脚得密,三十七针刚好,能顶岁月磨。母亲的话还在耳边,苏晚卿数着针脚,针尖穿过锦缎时带起细微的沙沙声,像春蚕在啃食桑叶。第三十七针收尾时,她对着光轻轻吹了吹,针脚密得能数清每一道弯,线尾藏在莲心深处,不留半分痕迹——这是苏家传了三代的规矩,织锦如做人,功夫要藏在暗处。
苏小姐这手艺,怕是尚衣局的绣娘见了也要眼红。崔文轩的声音带着北方口音的硬朗,像块淬了冰的铁,突然撞进这江南的柔腻里。他刚从北方来,一身石青锦袍衬得身形挺拔,指尖拈着展台上的霞影红,指腹碾过缠枝莲的纹路时,指节泛着用力的白。他的目光在花瓣与她脸上各停了片刻,带着商人特有的掂量,听说苏家的染布秘法,能让色三年不褪
苏晚卿抬眼时,正撞见他眼底未藏好的算计。她把银挑针别回腰间的绣袋,指尖抚过锦缎上的莲瓣,笑了:崔公子说笑了。不过是晨露调颜料,避开正午的毒日头,慢慢熬出来的笨法子。倒是崔家的雪盐,我在账上见过——提纯得能照见人影,若用来固色,怕是真能让绸缎百年不褪呢。话锋轻轻一转,像织锦时的三上三下技法,明着是夸赞,暗里却藏着商路的机锋:你要我的染布秘法,我偏提你的雪盐,大家各有筹码,不必藏着掖着。
崔文轩笑了,笑声里带着点意外,却没接话。他放下锦缎时,指尖无意中扫过她的绣袋,珍珠针尾硌得他指腹微麻。风掀起他的袍角,带着北方风沙的干燥气息,与江南的湿冷撞在一处,像两种注定纠缠的命数。
展销会散后第三日,雨势突然急了。起初是牛毛似的密,后来竟成了瓢泼,砸在苏府的琉璃瓦上,噼啪作响,像有无数只手在拍门。掌灯时分,苏晚卿正帮母亲整理染布的方子,忽听前院传来老马的惊呼,声音被雨声撕得破破烂烂:小姐!不好了!仓库……仓库被盗了!
她抓起油纸伞就往外冲,伞骨被狂风拧得咯吱响,伞面几次被掀成喇叭状。仓库在织坊后院,离主屋隔着半亩菜地,此刻菜畦里的积水漫过脚踝,每一步都像踩在泥沼里。快到仓库时,她看见木门歪斜地挂在合页上,锁芯断成两截,截面参差不齐,像被生生咬碎的骨头。
小姐小心脚下!老马捂着额角跑过来,血顺着他眼角的皱纹往下淌,在下巴积成小珠,抖着嘴唇说,是伙蒙面人……带头的,声音糙得像砂纸,同伙喊他‘野哥’……
野哥——这两个字像冰锥扎进心里。苏晚卿猛地想起前几日在酒馆后巷避雨,听见墙根下有人分赃,一个瘦猴似的汉子尖着嗓子喊:野哥,这趟干完,咱去烟雨楼喝花酒!那声音,她记得清楚,像被砂纸磨过的铜铃。
她踩着碎木片往里走,鞋底沾了泥,每一步都像踩在心上。墙角的灯笼被风吹得摇晃,光忽明忽暗,照见母亲未完成的并蒂莲绣样——半片落在泥里,针脚还带着指尖的温度,第三十七针的线头翘着,像句没说完的叮嘱。娘今早还说,这莲瓣要绣得圆些,才像‘团团圆圆’。她蹲下身,指尖刚碰到绣样,就被泥里的碎玻璃划了道口子,血珠滴在莲瓣上,晕开一小片深色。仓库里弥漫着潮湿的霉味,混着云锦被踩烂的丝线香,像一场被撕碎的梦。
官衙的传票钉在苏府门楣上时,雨又落了。这次是缠绵的冷雨,淅淅沥沥,把朱红的印泥洇开,像片渗开的血渍,在青灰色的门楣上格外刺眼。父亲咳着血,被下人扶到门内,枯瘦的手指抚过传票上的官印,老泪砸在她手背上,滚烫:晚卿,爹对不起你……没护住苏家,没护住你娘留下的织坊……
苏晚卿没哭。她回房换了身素色衣裳,领口绣着朵极小的莲,是母亲教她绣的第一朵花,针脚歪歪扭扭,却藏着她十岁时的欢喜。袖袋里揣着崔文轩前日送的松子糖,糖纸还印着北方的雪梅,甜香混着雨气,像段借来的安稳。她撑着油纸伞往崔家别院走,伞沿的雨水顺着弧度往下淌,在肩头积成小小的水洼,凉得像贴了块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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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过织坊时,她停了停。染缸的木盖半敞着,靛蓝的水色在雨里泛着冷光,像母亲走那天,她哭着打翻的颜料碗。织机静悄悄的,踏板上还留着母亲的鞋印,布鞋的纹路被岁月磨浅了,却还记得她踩下去的力道。苏晚卿摸了摸织机的木框,那里刻着母亲的名字,是父亲当年亲手凿的,笔画里藏着温柔。
等我回来。她对着织机轻声说,像在跟母亲保证。
苏小姐大驾光临,是为了贡缎的事崔文轩站在廊下,石青锦袍的下摆沾着雨珠,头发松松挽着,用根玉簪固定。廊檐下的灯笼晃啊晃,把他的影子投在地上,忽长忽短,像个捉摸不定的谜。
苏晚卿收了伞,雨水顺着发梢滴在衣襟上,晕出深色的痕。她仰头看他,廊檐的雨帘在他身后晃动,像道模糊的屏障:崔公子,苏家愿与崔家联姻。我嫁入崔家,做你的正妻。条件是,你替苏家担下贡缎失窃的罪。
他挑了挑眉,指尖在廊柱上轻轻敲着,节奏忽快忽慢,像在掂量一匹锦缎的斤两:苏家现在这光景,账上亏空,织坊停工,可没什么能跟崔家换的。
有。她的声音很稳,雨再大,也没让话打颤。她抬手拂去肩上的雨珠,动作从容得不像个走投无路的人:展销会上我说过的——苏家的织锦技艺,从‘云纹锦’到‘霞影红’,染布的十八道工序,我全懂;江南的商路,哪个客商爱喝雨前龙井,哪个栈房的伙计手脚干净,哪个官老爷的夫人喜欢素色锦,我心里都有数;还有我,她抬眼,目光亮得像展销会上那匹锦缎里的银丝,我能替你管账,能替你盯织坊,能替你应付那些难缠的官老爷。这些,抵不上崔家伸一次手
崔文轩盯着她看了半晌,突然笑了,笑意却没到眼底,像湖面结的薄冰:苏小姐倒是会算账。好,我应了。顿了顿,他往前一步,雨声仿佛都被挡在了身后,语气冷了些,但你得记着,进了崔家的门,就不是苏家的小姐了。你的手艺,你的门路,都得姓崔。
苏晚卿攥紧了袖袋里的松子糖,糖纸被捏得发皱,甜香从缝隙里钻出来,混着雨的冷,像种撕裂的滋味:我只记着,我是苏家的女儿。
婚期定在一个月后。这一个月里,烟雨城的雨就没停过,把苏家的青砖地泡得发涨,像要长出青苔来。母亲替她备嫁衣,凤冠上的珍珠有些发乌,是早年父亲跑商时从南海带回来的,母亲用细布蘸着清水擦了一遍又一遍,擦得指腹发红;霞帔的金线融了苏家最后一箱上等蚕丝,母亲戴着老花镜,一针一线绣并蒂莲,裙摆上的瓣数,刚好是父亲的寿数——五十六瓣,每一瓣都绣得圆圆满满。
晚卿,母亲绣累了,揉着眼睛说,这针脚得密,才经得住磨。日子再难,也得像这莲瓣似的,撑得圆整。她的指尖在莲瓣上轻轻敲,声音里带着不易察觉的颤,娘这眼睛,怕是绣不完‘百子图’了……
苏晚卿握住母亲的手,那双手布满老茧,指腹因常年拈针而凹陷,却比任何绸缎都暖:娘,等我回来,我教您。
婚船泊在码头那天,红绸从船头铺到苏府门口,被雨水浸得发沉,像条淌血的路。苏晚卿穿着霞帔,戴着凤冠,重得压肩。母亲替她盖红盖头时,指尖的温度透过盖头传过来,暖得鼻尖发酸:娘等你回来。等这阵风头过了,咱娘俩还像以前那样,你织锦,我染布。
盖头落下的瞬间,世界暗了下来,只剩下红绸的腥气,混着母亲身上的靛蓝香,像要把她的过往都裹进这方寸里。
洞房设在崔家别院的正房,红烛烧得旺,烛泪顺着烛台往下淌,像谁在无声地哭。苏晚卿坐在床前,没掀盖头,只悄悄攥着霞帔一角。金线硌着指腹,她数母亲绣的莲瓣针脚,一、二、三……数到第十七下时,听见外面宾客的笑闹声渐歇,脚步声响了过来,带着酒气的沉。
花厅里的崔文轩正被众人围着,盐商王老板举着酒杯笑道:崔公子好福气!苏小姐不仅貌美,打理生意也是一把好手,往后江南丝绸生意,还不是崔家的天下
崔文轩仰头饮尽杯中酒,酒液顺着喉结滑下,带着火烧似的暖:苏家的‘云纹锦’和染布秘法,尚衣局都眼馋。这门亲事,既是缘分,也是双赢。他放下酒杯时,目光扫过洞房的方向,像在看一件即将到手的珍宝,指尖在杯沿上轻轻摩挲,那里还留着锦缎的触感。
而洞房窗外,瘦猴正猫着腰。他白天混在宾客里没捞到好处,夜里揣着酒胆摸过来,心里的算盘打得噼啪响:先偷点嫁妆,再撕了她的嫁衣——最好让这门亲事黄了,看野哥还怎么在他面前摆谱。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伸手捅破窗纸,一只眼往里瞄:新娘子正坐着,霞帔上的金线在烛火下闪得晃眼,像堆烧红的金子。
新娘子,借点喜钱花!他撞破窗纸,手已经抓住霞帔的流苏。
别碰它!苏晚卿失声喊道。那是母亲熬了三夜的心血,是苏家最后的体面,是她用自己换来的指望。
刺啦——金线崩断的脆响像冰锥扎心。母亲绣的并蒂莲从霞帔上撕裂开来,一瓣沾了泥,一瓣挂在床沿,像被生生扯断的骨肉。瘦猴被她拼死护布的模样激出恶趣味,另一只手攥住她的手腕往床板上按:不过是块破布,值得你命都不要
院外崔文轩的说话声越来越近,瘦猴脸色骤变。坏了!被抓现行就是死路一条!他顾不上别的,猛地念起缩身咒——这是野哥教他的旁门左道,能缩成孩童大小,专用来钻空子。他身形骤缩,像条慌不择路的泥鳅,顺着她的衣襟往里钻——只想先躲躲风头。
可缩身术耗损元气,他又慌得没了章法,钻到小腹处时,尖利的指甲划破了皮肉。
呃!苏晚卿疼得浑身一颤,小腹像被生锈的锥子扎了进去,痛感顺着血脉往上窜,撞得太阳穴突突直跳。她想推开他,可手被按在床板上,只能眼睁睁看着他往里钻,盖头滑落下来,露出她惊惶却倔强的脸。
瘦猴在她小腹里卡了壳。缩身后的身子本就虚弱,刚才那下急冲又撞在皮肉上,竟像被什么东西裹住了,动弹不得。他慌了,在里面胡乱蹬踢,却不知自己的气息已与她的血气缠成死结——这临时起意的龌龊,竟把自己钉死在了这具躯壳里。
砰的一声,崔文轩推开了房门。他脸上还带着酒意的笑,看清屋内景象的瞬间,那笑像被冻住的湖面,咔嚓一声裂了。霞帔撕裂,新娘子狼狈地护着碎布,小腹竟微微鼓胀,像藏了什么活物。
苏晚卿!他指着她,手因愤怒剧烈颤抖,你……你们苏家就是这么算计崔家的!用这等污秽事骗婚!
苏晚卿张了张嘴,想把莲瓣递过去说你看,我娘绣的,我很珍惜,可话到嘴边,只剩徒劳的气音。体内的瘦猴还在挣扎,小腹泛起异样的鼓胀,像揣了颗滚烫的石子,烫得她发慌。
孽障!崔老爷子拄着拐杖赶来,银须剧烈颤抖,一拐杖砸在地上,崔家的脸,都被你丢尽了!把她拖去柴房!
柴房的霉味呛得人睁不开眼,墙角堆着半干的柴禾,蛛网在房梁上荡来荡去,被穿堂风刮得簌簌响。苏晚卿靠着土墙,手里始终攥着那半片莲瓣,血和泥把它染成深褐色,却还能摸到母亲的针脚——第三十七针的线头,还倔强地翘着,像母亲在跟她说别认输。
瘦猴在她小腹里闹腾了几日,渐渐没了力气,却也成了甩不掉的累赘。起初是尖利的挣扎,后来只剩微弱的蠕动,像条快死的虫。
放我出去……他的意念带着哀求,像只被捏住的蚊子,我知道野哥藏在哪,知道他跟官差的交易……我告诉你,你放我出去……
苏晚卿摸向墙角的碎瓷片,边缘锋利,是前几日送饭的婆子摔的,沾着点干了的米粒。她把瓷片抵在胳膊上,轻轻压下去。说。
瓷片压进半分,血淌下来时,小腹传来同步的抽紧,瘦猴在里面疼得打滚:城西盐仓……第三块砖后面有机关……野哥把偷的贡缎藏在那儿,还塞了银子给李捕头,让他别追查……
她松开手,看着血珠滴在地上,与莲瓣上的泥渍融为一体。这是她的新希望——用疼痛换来的、沾满血污的希望。血珠落地的声音很轻,却像砸在柴房的泥地上,砸出了个坑,把过去的天真都埋了进去。
往后的日子,成了一场以疼痛为筹码的交易。她若故意在烈日下暴晒,晒得头晕眼花,皮肤灼得发疼,瘦猴就在体内疼得抽搐,逼得他吐出藏着的消息:野哥的同伙是谁,当年打残哥哥的恶徒在哪,崔家与官差的勾结证据藏在何处;瘦猴若敢隐瞒,她就用针戳自己的指尖,让那点尖锐的疼顺着血脉传过去,搅得他不得安宁。
有次追当年打残哥哥的恶徒,她被刀划了胳膊,血刚渗出来,小腹的牵扯突然变成剧烈的拧痛,疼得她踉跄,却也看清了恶徒转身时的破绽——他左腿不便,是当年哥哥拼死踹的旧伤。她忍着疼扑上去,反手将人制服,胳膊上的血滴在恶徒的衣襟上,像朵凄厉的花。那时她才明白,她的血就是他的血,她受伤,他也会痛;她活着,他才能苟延残喘。
你看,她包扎伤口时,对着空气轻声说,你偷的是贡缎,我丢的是家。现在倒好,你的疼,我的疼,都缠在一块儿了。
瘦猴没说话,小腹里传来微弱的震颤,像在默认。柴房的窗棂透进点光,照在她胳膊的伤口上,血已经凝住,呈深褐色,像她染缸里的云纹青。
风从织坊的窗缝钻进来,带着染缸里云纹青的涩味。苏晚卿赎回了苏家的织坊,却再也找不回当年的工匠,只剩下几个老伙计,看着她在染缸前熬到深夜。新织的青布在机杼上流转,像能遮住风雨的伞,却遮不住织坊里的空寂。
她摸着染缸边缘,那里还留着她指甲掐的印——每次累得想停,就掐一下,让疼醒着,让恨醒着。染缸里的靛蓝水泛着冷光,映出她的脸,眼角有了细纹,像被揉过的锦缎。
崔家倒了那天,官差押着崔文轩路过织坊,他隔着栅栏喊:苏晚卿!你赢了又如何你守着的,不过是座空坟!你的手,沾了多少血你的身子,藏着个贼!你以为你还是当年那个绣莲瓣的苏小姐
她没回头。那时父亲的牌位刚入新祠,檀香的烟气缭绕在牌位前,像父亲温和的笑;哥哥拄着拐杖在织坊后院晒布,阳光落在他脸上,有了点暖意;张婶的小孙子正啃着她给的桂花糕,笑起来露出两颗小虎牙——这些,怎么是空坟
可现在,哥哥去了北方寻医,说要治好腿再回来帮她;张婶带着孙子回了乡下,说是这青布染得太沉,压得人喘不过气;织坊的老工匠走了大半,只剩下李伯,还在帮她照看染缸。只有瘦猴,像块生了根的锈铁,在她小腹里盘桓不去,偶尔传来点微弱的疼,像在提醒她:你不是一个人。
雨停了,月亮从云里钻出来,照在染缸里。青水映出她的脸,眼角有了细纹,像云纹锦被揉过的痕。小腹里的瘦猴安静了,大概是累了。
她拿起搅棒,慢慢搅动清水。水波里的影子晃啊晃,晃成展销会上的自己,手里捏着银挑针,笑盈盈地数着并蒂莲的针脚,母亲站在旁边,替她拂去肩上的线头。
三十一,三十二……她轻声数着,声音被织坊的空响吞了一半。织机停了,线头散了,只有染缸里的青水还在晃,像她没哭出来的泪。
数到三十七时,小腹的疼又轻轻冒出来,像在提醒她——都过去了,又都没过去。这场赢,是她用所有失去换来的,沉得像染缸底的青,再也漂不起来了。
烟雨城的夜,静得能听见染缸里清水沉淀的声。苏晚卿站在织坊中央,身边是停了的织机,腹里是活的疼,手里是碎的莲瓣。这大概就是她的结局了:赢了仇人,输了自己,在一场用疼痛记取的惨胜里,守着座永远织不完的空坊。而那三十七针的并蒂莲,终究没能等来团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