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趣阁 > 都市小说 > 爱上你,从遇见开始 > 第一章

地铁像一条疲惫的钢铁巨蟒,在城市幽暗的肠道里沉重地喘息、蠕动。程果被裹挟在傍晚六点准时爆发的通勤人潮里,后背紧贴着冰凉的金属扶手,前胸则承受着另一个陌生背包的挤压。浑浊的空气带着隔夜的汗味、廉价香水味和某种难以言喻的油腻晚餐气息,每一次吸气都像在吞咽一团温热的棉絮。车窗外的黑暗隧道飞速掠过,偶尔闪过几块惨白的广告灯牌,照亮一张张同样麻木、困倦的脸。他微微侧过头,避开旁边一位男士高高举起的公文包,目光落在对面车窗玻璃上自己模糊的倒影——一个眼神黯淡、头发被压得有些凌乱的年轻男人,穿着一件洗得领口有些松懈的浅灰色衬衫,淹没在无数个几乎一模一样的上班族之中。
下一站,江湾路站,请下车的乘客做好准备。
毫无情感的电子女声在头顶响起。程果的身体条件反射般绷紧,开始在人墙的缝隙中艰难地、一寸寸地向前挪动。肩膀撞到硬物,脚被踩了一下,他麻木地承受着,口中机械地重复着借过,借过。终于,随着车门哧的一声泄气般打开,一股力量将他推搡着涌向站台。他踉跄了一下才站稳,背后是重新关闭的车门,隔绝了那个移动的沙丁鱼罐头。
走进江湾路地铁站,晚高峰的人流如同汹涌的潮水。程果像一滴水融入大海,随着人潮涌向开往城郊方向的7号线站台。站台上早已人头攒动,空气里弥漫着焦灼的等待和电子提示音的冰冷。他习惯性地走到站台中部偏后的位置,这里相对不那么拥挤,视野也开阔些。他掏出手机,屏幕的光映着他疲惫的脸,指尖无意识地滑动着,心思却并不在那些碎片化的信息上。每一天的重复,像设定好的程序,乏味得令人窒息。直到——
列车即将进站,请站在安全线内等候。
广播声伴随着由远及近的轰鸣。列车带着巨大的风压和刺耳的刹车声,精准地停在站台旁。屏蔽门嘀嘀作响,缓缓向两侧滑开。早已蓄势待发的人群瞬间爆发出巨大的能量,下车的人流与迫不及待上车的人流猛烈地冲撞、交汇。程果被人群裹挟着,身不由己地向前涌去。就在他一只脚刚踏进车厢门槛的瞬间,一股巨大的推力从侧面狠狠撞来!
哎哟!
他一个趔趄,为了稳住身体,下意识地伸手抓住了门边的扶手。就在这电光火石之间,嘀嘀嘀的急促关门警报声响起!冰冷的金属门扇带着决绝的速度向中间合拢!
啪嗒!
一声轻微的、几乎被周围嘈杂淹没的声响。
程果感觉左臂外侧被一股不大不小的力量猛地拽了一下。他低头一看,心顿时凉了半截——他那件穿了两年、边缘有些磨损的浅灰色棉质休闲外套的一角,不偏不倚,被两扇正在关闭的地铁门死死夹在了缝隙里!
尴尬!太尴尬了!他用力往回扯了扯,纹丝不动。那截可怜的衣角像一只被钉住的飞蛾翅膀,在冰冷的金属夹缝中微微颤抖。他脸上瞬间发烫,窘迫地环顾四周,想寻找缝隙或者按钮,祈祷着下一站快点到来。
就在他慌乱的目光扫过车门另一侧时,他的动作猛地顿住了。
就在他斜对面,仅仅隔着一臂宽的距离,同样紧贴着车门站着一位年轻的女孩。她显然也遭遇了相似的窘境——一绺柔顺的、带着微微自然卷弧度的深栗色长发,同样被无情地夹在了关闭的车门缝隙里!位置恰好在他被夹住的外套上方一点点。
时间仿佛凝固了一瞬。
程果的目光,从自己那截被夹住的、灰扑扑的衣角,缓缓上移,落到了那缕同样被禁锢的、泛着健康光泽的栗色卷发上。然后,他的视线不由自主地继续向上,撞进了一双同样带着错愕和尴尬的眼睛里。
那是一张算不上一眼惊艳的脸。皮肤白皙干净,眉毛细长,鼻梁秀气,嘴唇是自然的淡粉色。但那双眼睛,清澈得像山涧的溪水,此刻因为窘迫而微微睁大,映着头顶惨白的车厢灯光,亮得惊人。她穿着一件米白色的针织开衫,里面是简单的浅蓝色棉布连衣裙,整个人透着一股干净、清爽的气息,像初夏清晨带着露珠的栀子花。
四目相对。
空气里弥漫着一种奇异的、混合着尴尬和同病相怜的沉默。周围是拥挤的人群、嗡嗡的交谈声和列车运行的噪音,但他们这个小角落,仿佛被那两扇冰冷的车门隔绝出了一个独立的空间。
女孩显然也发现了程果的处境,她的目光从他的外套衣角,移回到自己那缕被夹住的头发上。一丝无奈又觉得有些荒谬的笑意,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极其细微地在她清澈的眼眸里漾开,随即迅速扩散到她微微抿起的唇角。
那笑容很浅,很短暂,像蜻蜓点水,却带着一种奇特的感染力。
几乎是不由自主地,程果紧绷的嘴角也仿佛被那笑意牵动,极其僵硬地、笨拙地向上弯了一下。一个同样带着无奈和尴尬的、近乎无声的回应。
没有言语。只有眼神和嘴角那转瞬即逝的弧度,完成了一次无声的交流:你也中招了真巧。真倒霉。
就在这短暂的对视和微笑之后,两人都迅速移开了目光。女孩微微侧过头,试图减轻头发被拉扯的力度,白皙的脖颈线条在车厢灯光下显得格外优美。程果则继续徒劳地、小心翼翼地试图拽回自己的衣角,耳根的热度尚未褪去,心里却莫名地不再像刚才那样焦躁和难堪。仿佛因为有人共享了这份尴尬,尴尬本身也被稀释了。
时间在沉默和轻微的拉扯感中缓慢爬行。每一站停靠,开门,关门,那两扇冰冷的门都固执地拒绝释放他们的俘虏。两人都只能维持着略显僵硬的姿势,像两座紧贴着车门的、尴尬的雕塑。
终于,熟悉的电子女声再次响起。
仿佛听到了特赦令,程果和女孩几乎是同时,不易察觉地松了口气。列车减速,停稳。车门哧地一声,带着解脱的意味向两侧滑开。
衣角和发丝瞬间获得了自由。
两人几乎是同时动作,带着一种心有余悸的迅速,向车厢内部稍微宽敞一点的地方挪动了一步。脱离了门边的危险区域,空间感瞬间开阔了些许,但刚才那短暂又奇特的联结所带来的微妙气氛,似乎还若有若无地萦绕在两人之间。
程果偷偷地用眼角余光瞥向身旁的女孩。她正低着头,纤细的手指小心地整理着刚才被夹住的那缕卷发,将它们轻柔地捋顺,别回耳后。她的动作很轻,很专注,侧脸的线条在晃动的车厢灯光下显得柔和而安静。离得近了,他甚至能闻到她身上传来的一丝极淡的、干净的皂香混合着一点点清甜的花香,像雨后青草地上的气息,瞬间冲淡了车厢里浑浊的空气。
心脏,毫无预兆地,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一种陌生的、细微的悸动,在胸腔里蔓延开。他赶紧收回目光,像做了什么亏心事,手指有些僵硬地摸出手机,屏幕解锁,胡乱地划拉着,却一个字也看不进去。屏幕上那些闪烁的信息流,此刻都失去了吸引力。脑海里反反复复浮现的,是刚才那双带着窘迫笑意的清澈眼睛,和此刻她安静整理头发的侧影。
算不上惊艳。真的算不上。但就是……很舒服。像一幅笔触细腻的水彩画,初看平淡,细看却韵味悠长,越看越觉得舒服,越看越觉得……好看。
列车继续运行,广播报站:梧桐里站到了……
程果下意识地抬眼看向车门方向。就在他抬头的瞬间,身旁那个米白色的身影已经轻盈地汇入了下车的人流。他甚至没来得及看清她走向哪个出口,那个干净清爽的背影,就像一滴水融入大海,消失在站台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只留下车厢门关闭时嘀嘀的余音。
走了
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失落感,毫无防备地涌上心头,瞬间填满了刚才那点细微的悸动留下的空隙。像一颗投入深潭的小石子,只激起了短暂的涟漪,旋即沉入更深的寂静。他甚至不知道她的名字,不知道她在哪一站下车,不知道她是否还会出现在这趟晚高峰的列车上。地铁上每天人来人往,遇见又错过的人太多了。萍水相逢,擦肩而过,这才是常态。
他靠在冰凉的扶手上,看着车窗外飞速倒退的、被城市灯光切割成碎片的地下通道,自嘲地扯了扯嘴角。想什么呢不过是一次尴尬的偶遇罢了。明天,生活依旧会像这趟地铁,沿着固定的轨道,重复着乏味的旅程。
然而,命运的齿轮,似乎就在那扇夹住衣角和发丝的地铁门关闭的瞬间,悄然转动了一个微小的角度。
第二天傍晚,六点十分。程果像被设定好程序的机器人,再次汇入江湾路站汹涌的人潮。疲惫感如影随形,他习惯性地走向那个熟悉的位置——站台中部偏后。掏出手机,目光却并未聚焦在屏幕上,而是有些漫无目的地扫视着前方攒动的人头。
就在这时,他的视线像是被什么无形的东西牵引着,越过几个肩膀,定格在站台边缘、靠近屏蔽门的一个位置。
是她!
那个米白色的身影,安静地站在那里。依旧是那件干净的浅蓝色连衣裙,外面套着米白色针织开衫。深栗色的长发柔顺地披在肩头,发梢带着自然的卷曲。她微微低着头,似乎在看着自己的鞋尖,侧脸的线条在站台明亮的灯光下勾勒出柔和的弧度。整个人像一株安静的水生植物,与周围行色匆匆、表情焦灼的人群格格不入。
程果的心跳,毫无预兆地漏跳了一拍。昨天那点细微的悸动和失落,瞬间被一种巨大的、难以置信的惊喜所取代。她还在!她竟然又出现在这里!就在同一个站台,几乎相同的位置!
血液似乎加速流动起来,带着一种微热的麻痒感涌上脸颊。他几乎是下意识地,目光灼灼地望向她。仿佛感应到了这束过于专注的目光,女孩若有所觉,抬起了头。
清澈的目光,如同穿越了短暂的距离,精准地投了过来。
四目相对。
空气仿佛凝固了一瞬。程果清晰地看到她眼中闪过一丝极快的惊讶,随即那惊讶迅速被一种平静的、带着点探究的清澈所取代。她认出了他昨天那个同样被门夹住的倒霉蛋
鬼使神差地,也许是巨大的惊喜冲昏了头,也许是心底那点莫名的期待驱使,程果的嘴角不受控制地向上扬起,对着女孩的方向,露出了一个带着点傻气、又无比真诚的笑容。那笑容像是在说:好巧,又见面了!
然而,女孩的反应却如同一盆微凉的泉水,瞬间浇熄了他笑容里的热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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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目光在程果脸上停留了不到一秒,眼神平静无波,没有惊讶,没有笑意,甚至没有一丝涟漪。然后,她极其自然地、仿佛只是随意地扫了一眼周围的环境,便平静地移开了视线,重新低下头,看向自己的脚尖。整个过程,流畅得没有一丝犹豫和停顿,仿佛刚才那短暂的对视从未发生,程果那个热情的笑容也完全落入了虚空。
程果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了,尴尬如同藤蔓般迅速爬满心头。他猛地意识到自己的冒昧和可笑。人家又不认识你!昨天不过是场意外,一场尴尬的巧合。她凭什么要回应你一个陌生人的笑容自作多情!
一股强烈的窘迫感让他迅速低下头,恨不得把脸埋进手机屏幕里。脸颊火辣辣的,握着手机的手指都有些僵硬。列车进站的轰鸣声掩盖了他擂鼓般的心跳。他随着人流机械地涌进车厢,这一次,他刻意选了一个离她很远的位置,隔着攒动的人头,只能隐约看到那个米白色的身影靠在另一端的车门旁,安静得像一幅画。
车厢里依旧拥挤嘈杂,但程果却感觉周围的空气都变得稀薄而滞涩。刚才那一瞬间的尴尬和自作多情的羞耻感,像一层无形的薄膜,将他与外界隔离开来。他盯着手机屏幕,上面是公司群聊里不断刷新的、关于一个无关紧要项目的讨论,那些文字在他眼前跳跃,却一个字也进不了脑子。
然而,就在这种自我否定的低落情绪中,一丝极其微弱、却异常执拗的火苗,却在他心底某个角落悄然燃起。明天……她还会在吗
这个念头一旦升起,就再也无法按捺下去。像一颗生命力顽强的种子,在尴尬的土壤里,悄悄探出了头。
第三天,傍晚六点零五分。程果比平时早了几分钟抵达江湾路站。他看似随意地踱步,目光却像雷达一样,紧张而隐秘地在站台上来回扫描。站台上的人渐渐多起来,熟悉的身影尚未出现。他的心脏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又缓缓松开,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期待和忐忑。
当那个米白色的身影再次出现在视线里时,程果感觉自己的呼吸都停滞了一瞬。她今天换了一件浅杏色的薄毛衣,搭配深蓝色的牛仔裤,依旧是简单干净的风格。她还是站在昨天那个位置,微微低着头,似乎在听着什么。
耳机!
程果的目光敏锐地捕捉到了她耳朵里那副小巧的白色无线耳机。原来她每次都带着耳机……是在听歌还是听播客隔绝了外界的喧嚣,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难怪昨天对他的笑容毫无反应。
这个发现让程果心里那点残留的尴尬和失落稍稍淡去了一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深的好奇和……更加隐秘的观察欲。他不动声色地走到一个既能清晰看到她,又不会显得过于刻意的位置,隔着四五个人的距离,假装低头看手机,眼角的余光却牢牢地锁定在那个身影上。
她微微歪着头,专注地听着耳机里的声音,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淡淡的阴影。偶尔,她的嘴角会极其细微地向上弯一下,像是在为听到什么有趣的内容而无声微笑。那笑容很浅,很淡,却像投入湖心的石子,在程果的心湖里漾开一圈圈涟漪。阳光透过站台顶棚的缝隙洒下来,在她深栗色的卷发上跳跃着细碎的金光。她的侧脸线条柔和而安静,像一幅精心构图的静物画。
程果的心跳,在每一次捕捉到她细微的表情变化时,都会不自觉地加速。他像个虔诚的信徒,在远处默默地观察着自己的缪斯。不需要靠近,不需要交谈,仅仅是看着她安静地站在那里,沉浸在音乐或故事的世界里,就足以让他感到一种奇异的平静和满足。她身上那种干净、专注、与世无争的气质,像一块磁石,牢牢地吸引着他疲惫的目光。
第四天,第五天……日子像被按下了循环键。程果的傍晚通勤不再只是奔向终点的枯燥旅程,而是变成了一场隐秘而充满期待的仪式。他总是会提前几分钟抵达站台,目光在人群中逡巡,直到捕捉到那个熟悉的身影,心才会安定下来。
她几乎每天都在。位置固定,习惯固定——带着耳机,微微低头,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程果的观察也变得越来越细致入微。他注意到她总是背着同一个米白色的帆布包,边角有些磨损,但洗得很干净;她喜欢穿平底鞋,帆布鞋或者乐福鞋;她的手指修长干净,指甲修剪得很整齐;她会在列车进站前的一两分钟,自然地摘下一边耳机,似乎在留意广播……
这些微不足道的细节,像一块块小小的拼图,在程果的心里慢慢拼凑出一个越来越清晰、也越来越迷人的形象。每一次无声的遇见,每一次隐秘的偷看,都像在程果的情感账户里存下一枚小小的金币。日积月累,那账户里的金币越来越多,沉甸甸的,几乎要满溢出来。他开始清晰地意识到,自己对这个每天只在晚高峰地铁站台相遇几分钟的陌生女孩,产生了一种无法抑制的好感。这种好感,在日复一日的无声凝望中,悄然发酵、升温,最终变成了一个无比清晰的认知——他好像,真的喜欢上她了。
不是一见钟情的猛烈,而是细水长流的浸润。喜欢她安静站在人群中的样子,喜欢她戴着耳机沉浸在自己世界里的专注,喜欢她偶尔流露出的、细微如星光的笑意,喜欢她身上那份简单清爽、不染尘埃的气息。
这份悄然滋生的情愫,如同藤蔓般缠绕着他的心,带来甜蜜的悸动,也带来了前所未有的勇气挑战。他开始在脑海里反复演练:明天!明天一定要鼓起勇气,走过去,自然地打个招呼。就说嗨,又见面了,好巧。
或者,看你每天都听歌,在听什么好听的
他甚至想象过她摘下耳机,对他露出一个清浅笑容的样子。
然而,当第二天真正站在站台上,当那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视野里,当他的目光触及她戴着耳机的侧影时,好不容易积攒起来的勇气就像被针扎破的气球,噗的一声,瞬间泄得一干二净。心跳如擂鼓,手心沁出薄汗,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那些在脑海中排练了无数遍的开场白,此刻变得无比笨拙和可笑。万一她觉得很唐突呢万一她根本不想被打扰呢万一……她已经有男朋友了呢
无数个万一像冰冷的潮水,瞬间将他心中那点刚刚燃起的火苗浇灭。他退缩了。最终只是像往常一样,隔着一段安全的距离,贪婪地、隐秘地多看了她几眼,然后带着一丝不甘和自嘲,随着人流挤进了车厢。勇气,在现实面前,总是显得那么苍白无力。
直到那个傍晚。
周五的晚高峰似乎比平时更加疯狂。站台上的人多得几乎要溢出来,空气中弥漫着一种焦躁不安的气息。列车进站的刹那,人群如同开闸的洪水,轰然向车门涌去!力量之大,推搡之激烈,远超平时。
程果被身后的人浪推得几乎双脚离地,只能努力维持平衡。就在这混乱的洪流中,他眼角的余光瞥见那个熟悉的米白色身影,竟然也被裹挟着,身不由己地被挤到了最靠近车门的位置!
女孩显然也被这突如其来的拥挤吓到了,脸上闪过一丝慌乱,试图向里挪动,但四周都是密不透风的人墙,根本动弹不得。她只能紧紧抓住门边的扶手,身体被挤得微微前倾。
嘀嘀嘀!刺耳的关门警报声骤然响起!
冰冷的金属门扇带着巨大的力量,毫不犹豫地向中间合拢!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程果清晰地看到,女孩背在身侧的那个米白色帆布包,因为拥挤和身体的倾斜,包带滑落了一小截,而包的一角,正随着门扇的关闭,被一点一点地卷入那越来越窄的门缝里!
小心包!程果的心脏猛地一缩,几乎是出于本能,一声低喝脱口而出!同时,他的身体像离弦之箭,猛地向前挤去!在车门即将完全闭合、发出咔哒锁死声的前一刹那,他伸长的手臂如同闪电般探出,精准而有力地抓住了那个即将被门夹住的帆布包一角,猛地向车厢内一拽!
嗤啦——
布料与金属摩擦发出一声轻微的刮擦声。
帆布包被成功地从门缝边缘拽了回来!险之又险!
门,彻底关死。列车缓缓启动。
车厢里依旧拥挤,但刚才那惊险一幕附近的小范围空间,却陷入了一种短暂的寂静。所有人的目光,都带着点好奇和后怕,聚焦在程果和那个女孩身上。
女孩惊魂未定,一只手还紧紧抓着扶手,另一只手则下意识地护住了被拉回来的帆布包。她的脸色有些发白,胸口微微起伏。几秒钟后,她才像是找回了自己的呼吸和声音,转过头,看向刚才出手相助的人。
她的目光,落在了程果的脸上。那双清澈如水的眼眸里,此刻清晰地映着惊愕、感激,还有一丝……认出他来的了然。
是她。那个每天都会遇到的、沉默的观察者。
谢谢。女孩的声音响起,带着劫后余生的微喘,却依旧清晰悦耳,像山涧敲击卵石的清泉,瞬间穿透了车厢的嘈杂,精准地落入程果的耳中。
简单的两个字,却像带着电流,瞬间击中了程果的心脏!他感觉一股热流猛地从脚底板窜上天灵盖,脸颊瞬间变得滚烫。这是他第一次听到她的声音!比他想象中还要好听!干净,柔和,带着一点点不易察觉的紧张。
他几乎是手足无措地,慌乱地摆着手,声音因为紧张而有些干涩发紧:不……不用谢!应……应该的!
他甚至不敢直视她的眼睛,目光飘忽地落在她帆布包被门刮到的地方,那里留下了一道浅浅的灰印。
女孩看着他窘迫的样子,嘴角微微向上弯了一下,那笑容很浅,却像初春破冰的第一缕阳光,瞬间点亮了她的脸庞,也晃花了程果的眼。幸好你反应快。她补充了一句,声音里带着一丝真诚的庆幸。
没……没事就好。程果感觉自己的舌头都快打结了,只能笨拙地回应。
短暂的交流后,两人都陷入了沉默。车厢恢复了之前的拥挤和嘈杂。女孩重新抓紧了扶手,目光投向车窗外飞速掠过的黑暗隧道,但程果注意到,她似乎没有再戴上耳机。而他,则像个被施了定身咒的木偶,僵硬地站在原地,心脏还在胸腔里疯狂地擂动,耳边反复回响着那声清脆的谢谢和她那转瞬即逝的笑容。
这简短到只有几个字的对话,却像在他心湖里投下了一颗深水炸弹,掀起了前所未有的惊涛骇浪。那点隐秘的喜欢,在这一刻被无限放大,变得无比清晰而灼热。他甚至能感觉到自己握着扶手的掌心,因为激动而微微出汗。
原来,和她说话的感觉,是这样美好。
列车继续前行。这一次,程果没有再刻意远离。他依旧站在离她不远的地方,隔着几个人,目光却不再只是偷偷地、小心翼翼地追随。他会时不时地,带着一种鼓足勇气后的坦然,望向她所在的方向。
而女孩,似乎也察觉到了他的目光。偶尔,当他的视线不经意间与她交汇时,她会微微一愣,随即,那双清澈的眼眸里会浮现出一丝极淡、却清晰可见的笑意。那笑意不再是昨天那种毫无波澜的平静,而是带着一丝温和的、了然的回应。她会对他轻轻地点点头,或者,极其细微地弯一下唇角。
一次,两次……
每一次目光的短暂交汇,每一次那清浅笑意的无声回应,都像给程果疲惫的身心注入了一剂强心针。那点微妙的联系,那点心照不宣的默契,开始在每天傍晚这短短几分钟的站台和车厢时光里,悄然生长。
他开始在每一次目光相遇时,主动地、更大方地对她展露笑容。不再是傻气的、手足无措的笑,而是带着真诚和一点点羞涩的、发自内心的笑意。像是在说:又见面了,真好。
而她的回应,也从最初的轻微点头,渐渐变成了同样清浅、却同样真诚的微笑。虽然依旧短暂,依旧带着一丝矜持,但那笑容里的温度,程果能清晰地感受到。
这无声的、微笑的交流,成了程果每天最期待的瞬间。它像黑暗隧道尽头的一束微光,照亮了他枯燥乏味的通勤路,也点燃了他心中那簇名为希望的小火苗。或许……或许他们之间,并不仅仅是陌生人的距离
这个念头一旦生根,就疯狂地滋长。加微信!认识她!了解她!这个渴望像野草一样在他心里疯长,越来越强烈,越来越无法抑制。他不能再满足于每天这几分钟无声的对视和微笑。他想知道她的名字,想知道她耳机里听的是什么歌,想知道她生活在城市的哪一个角落……
酝酿了整整一周。这一周里,每一次微笑的回应都像是给他的勇气账户充值。他甚至在备忘录里反复修改着开场白,力求自然又不失分寸。
这天,周五。傍晚六点零七分。江湾路站台。人流如织。
程果的心跳得异常快,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他深吸了几口气,努力平复着过于急促的呼吸。那个熟悉的身影已经站在那里,今天穿着一件鹅黄色的薄款卫衣,显得格外清新。她戴着耳机,微微低着头,侧脸在站台明亮的灯光下显得格外柔和。
就是现在!列车还有几分钟才进站。站台上等待的时间,是绝佳的机会。
程果感觉自己的手心全是汗,后背也有些发紧。他在心里给自己打气:程果,你可以的!就按排练好的来!自然点!微笑!
他再次深吸一口气,鼓足了全身的勇气,迈开脚步,拨开身前挡着的两个乘客,朝着那个鹅黄色的身影走去。每一步,都仿佛踩在棉花上,又像是踏在擂鼓上。周围的嘈杂似乎都远去了,他的世界里只剩下那个越来越近的身影和擂鼓般的心跳声。
终于,他站定在她面前,距离不过半米。
女孩似乎感觉到了有人靠近,疑惑地抬起头。当看清是程果时,她眼中闪过一丝惊讶,随即习惯性地、条件反射般地对他露出了一个清浅的微笑,那是他们之间已经默契了许久的无声问候。
就是现在!
程果的心脏狂跳着,几乎要冲破胸膛。他强迫自己迎上她的目光,脸上努力挤出排练过无数次、自认为最自然温和的笑容。然而,紧张让他的笑容显得有些僵硬,声音也因为干涩而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
嗨……你好。他的开场白比预想的要笨拙得多,那个……我……我经常在这个时间碰到你……嗯……在江湾路站……
他语无伦次,大脑一片空白,排练好的台词忘得一干二净。情急之下,他几乎是脱口而出:那个……能……能加个微信吗
说完这句话,程果感觉自己的脸瞬间烧了起来,耳根烫得吓人。他像个等待宣判的囚徒,紧张又期待地看着女孩。
女孩脸上的笑容,在听到加个微信几个字的瞬间,微微凝滞了一下。那清浅的笑意如同退潮般迅速从她眼中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清晰的、带着些许意外和……了然的复杂情绪。
她没有立刻回答,只是静静地看着程果,那双清澈如水的眼眸里,此刻清晰地映照出他紧张、窘迫又满怀期待的脸庞。
时间仿佛被拉长了。站台的广播声,周围人群的交谈声,列车由远及近的轰鸣声……所有声音都变得模糊不清。程果只能听到自己如雷的心跳和血液冲上头顶的嗡嗡声。
几秒钟的沉默,却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终于,女孩的唇角动了动。她看着程果,脸上重新浮现出一抹淡淡的、却带着明确疏离意味的微笑。那笑容很礼貌,很客气,却像一道无形的冰墙,瞬间横亘在两人之间。
然后,程果听到了那个如同冰锥般刺入他心房的、清晰而平静的声音:
不好意思啊。她的声音依旧悦耳,却没了之前的温度,我结婚了。
嗡——!
程果感觉自己的大脑像是被重锤狠狠击中!瞬间一片空白!所有的勇气、期待、幻想,都在这一刻被击得粉碎!结婚她结婚了!巨大的震惊和随之而来的、铺天盖地的尴尬,像海啸般瞬间将他吞没!他的脸腾地一下,红得如同煮熟的虾子,一直蔓延到脖子根!他甚至能感觉到自己全身的血液都涌向了头部,耳朵里嗡嗡作响。
他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喉咙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死死扼住。怎么办怎么办!巨大的羞耻感让他恨不得立刻找个地缝钻进去!他像个被当场抓获的小丑,在众目睽睽之下(虽然周围可能没人注意)表演了一场彻头彻尾的单相思闹剧!
不行!不能就这么僵着!必须说点什么!哪怕是最蹩脚的借口!
在巨大的社死压力和求生本能的驱使下,程果那被尴尬烧得滚烫的脑子里,竟然在电光火石之间,蹦出了一个极其离谱、连他自己都觉得匪夷所思的理由!他几乎是未经思考,话就冲口而出,声音因为紧张和羞耻而变得又高又急,甚至有些变调:
啊啊!不不不!你别误会!他慌乱地摆着手,语速快得像机关枪,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我是说……我们公司!对!我们公司最近在搞一个产品推广活动!免费赠送试用装!我看……我看你的气质……特别适合我们这款产品!真的!特别适合!所以……所以就想加个微信,回头……回头方便把产品资料和试用装发给你!免费的!绝对免费!
他一边说,一边努力地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极其僵硬的推销员式笑容,试图让自己看起来真的只是一个热情过头的业务员。
这番漏洞百出、前言不搭后语的解释,配上他那涨红的脸和慌乱的眼神,简直欲盖弥彰到了极点。
女孩安静地听完他这番语无伦次、明显是临时胡诌的推销词,脸上那礼貌而疏离的笑容没有丝毫变化,甚至连眼神都没有波动一下。她只是非常平静地看着程果,仿佛早已看穿了他所有笨拙的掩饰。
然后,她轻轻摇了摇头,声音依旧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拒绝:
谢谢你的好意。不过,真的不用了。
语气干脆利落,没有任何拖泥带水。
轰——!
列车进站的巨大轰鸣声,如同为程果此刻的社死现场奏响的终场交响曲。巨大的风压和刺耳的刹车声淹没了站台上所有的声音,也彻底击碎了程果最后一丝残存的侥幸。
他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尽,只剩下尴尬到极致的惨白。他甚至不敢再看女孩一眼,仿佛再多停留一秒都是酷刑。他猛地转过身,像一只被烫到的虾,几乎是落荒而逃!他甚至没有看清方向,只是凭着本能,低着头,脚步踉跄地朝着远离那个鹅黄色身影的方向,拼命地挤进汹涌的、正准备上车的人潮中。
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混乱地撞击着,每一次跳动都带来一阵尖锐的羞耻和疼痛。脸颊和耳朵依旧滚烫,那热度甚至灼烧着他的神经。他感觉周围所有人的目光都像针一样扎在他背上,充满了嘲笑和怜悯。尽管他知道,根本没人会在意他这个小插曲。
他拼命地往前挤,只想离她远一点,再远一点。直到挤到站台的最远端,一个靠近尽头柱子的角落,他才像终于耗尽了所有力气,背靠着冰冷的柱子停了下来。他大口地喘着气,胸膛剧烈起伏,试图平复那几乎要跳出喉咙的心跳和翻江倒海的尴尬。
他抬起头,视线穿过攒动的人头缝隙,远远地望向站台另一端。那个鹅黄色的身影依旧安静地站在那里,仿佛刚才那场尴尬的对话从未发生。她微微低着头,似乎重新戴上了耳机,再次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与周围的喧嚣隔绝开来。
那么平静,那么遥远。
程果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又酸又涩,沉甸甸地往下坠。刚才那点微妙的联系,那点心照不宣的微笑默契,在这一刻,被彻底斩断。他知道,有什么东西,已经彻底改变了。
列车门打开。这一次,程果没有再看她一眼。他低着头,像一具被抽空了灵魂的躯壳,随着人流,默默地、快速地走进了离他最近的车厢。他刻意选择了最靠近角落的位置,面朝冰冷的内壁,仿佛要将自己与整个世界隔绝。
车厢门缓缓关闭,隔绝了站台,也隔绝了那个鹅黄色的身影。列车启动,加速,驶入幽深的隧道。
程果靠在冰冷的车厢壁上,闭上眼睛。脑海里反复回放的,是她那句平静的我结婚了,和她最后那礼貌却无比疏离的拒绝笑容。每一个画面,每一个字眼,都像一把钝刀子,反复切割着他那颗刚刚萌动、就被无情宣告死亡的心。
原来,所有的期待,所有的悸动,所有的勇气,都只是一场彻头彻尾的自作多情。他像一个蹩脚的演员,在别人早已落幕的舞台下,独自上演了一场无人喝彩的独角戏。
车厢摇晃着,窗外是飞速倒退的、模糊的黑暗。程果感觉自己的心,也正沉向一片冰冷而黑暗的深渊。他第一次觉得,这趟通往郊区出租屋的地铁旅程,是如此的漫长,如此的……寒冷。
此后的每一天,傍晚六点零几分,江湾路站的站台依旧喧嚣如故。
程果依旧准时出现。只是,他不再走向站台中部偏后的位置。那个曾让他充满期待的地点,如今变成了一个布满无形荆棘的禁区。他总是刻意地、早早地走到站台的最远端,靠近尽头通风口或者巨大承重柱的地方。那里人相对稀少,视野也相对受限。
他依旧会下意识地在人群中搜寻。目光像雷达一样扫过攒动的人头,几乎不需要费力,就能在熟悉的位置捕捉到那个身影。她似乎没有太大变化,衣服随着季节更替,但依旧是简单清爽的风格。她依旧戴着耳机,微微低着头,安静地等待着列车。
只是,程果的目光不再停留。每一次捕捉到那抹熟悉的身影,他的心脏都会像被什么东西不轻不重地刺一下,带来一阵短暂的、带着钝痛的收缩。随即,他会像被烫到一样,迅速而决绝地移开视线,将目光投向对面空荡荡的轨道,或者头顶刺眼的荧光灯管,或者手机屏幕上那些永远刷不完的新闻。
他强迫自己不再去看她。不再去捕捉她细微的表情,不再去留意她今天穿了什么颜色的衣服,不再去幻想她耳机里流淌着怎样的旋律。那场尴尬的社死,像一道深刻的烙印,时刻提醒着他保持距离。那点曾经让他心动的默契和微笑,如今回想起来,只剩下无尽的难堪和自作多情的羞耻。
他知道她结婚了。这个事实如同一道无法逾越的鸿沟,横亘在他与她之间。他所有的悸动和幻想,都在这个事实面前显得如此可笑和不合时宜。他不能,也不该再有任何非分之想。保持距离,是他唯一能做的、也是对自己和她最基本的尊重。
偶尔,在极其偶然的情况下,当他的视线无意间掠过她所在的方向时,他似乎能感觉到,她也曾朝他这边投来过短暂的一瞥。那目光很轻,很快,像羽毛拂过水面,不留痕迹。他不知道那目光里包含着什么,是好奇是了然还是……一丝不易察觉的尴尬他不敢深究,也拒绝深究。每一次察觉,他都会立刻低下头,或者转身,用更专注地看手机来掩饰内心的波澜。
站台上的距离,从几米拉长到几十米。心理上的距离,更是隔了千山万水。那点由尴尬的初遇、无声的观察、隐秘的悸动和一次失败的搭讪所构建起来的、脆弱而微妙的联系,在我结婚了三个字面前,彻底烟消云散。
日子,重新回到了遇见她之前的轨道。上班,下班,挤地铁,回到那个狭小的出租屋。生活像一潭死水,乏味,重复,看不到波澜。只是,这潭死水底下,似乎沉淀了一些新的东西。不再是单纯的麻木,还混杂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失落和……淡淡的怅惘。
他依旧每天在江湾路站下车,汇入晚高峰的人流。站台上人来人往,川流不息。每个人的脸上都写着不同的故事,奔向不同的终点。他站在站台尽头,看着对面轨道呼啸而过的列车,车灯在幽暗的隧道里拉出长长的光带,如同流逝的时光。
那个鹅黄色的身影,依旧每天准时出现在站台的另一端,像站台上一个固定的坐标。他们存在于同一个空间,同一个时间片段,却像两条永不相交的平行线,各自沿着既定的轨道,奔向各自截然不同的人生。
爱上一个人,或许真的只需要一个瞬间,一个眼神,一次尴尬的巧合。
而结束一场无望的、甚至从未真正开始的暗恋,有时,也只需要一句平静的陈述和一个礼貌的拒绝。
剩下的,便是这站台上无声的距离,和漫长时光里,偶尔泛起的、带着涩意的涟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