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趣阁 > 都市小说 > 请修好我的记忆 > 第一章

暴雨如泼,敲打在工作室陈旧的铁皮屋顶上,像是无数冰冷的手指在急切地叩击。我——陈默,一个终日与齿轮、机油、沉默金属为伍的维修师——刚拧紧手头那台老座钟最后一颗固执的螺丝,窗外一道惨白的闪电骤然撕裂了墨汁般浓稠的夜幕。紧随其后的滚雷,震得玻璃窗嗡嗡呻吟,连案台上细小的螺丝刀都微微颤抖起来。
就在雷声的余威尚未完全散尽的刹那,一阵极其轻微、却又无法忽视的刮擦声,像指甲划过生锈的铁皮,顽固地穿透了哗啦的雨幕,固执地钻进我的耳朵。那声音的来源,就在门外,我紧闭的工作室大门之外。
心脏莫名地沉了一下,像被冰冷的齿轮卡住。这鬼天气,这深更半夜……我放下手中沾着机油和铜绿的擦拭布,迟疑着走向门口。老旧的门轴发出刺耳的呻吟,一股裹挟着湿土腥气和冰冷水汽的风猛地灌了进来,吹得我眯起了眼。
门口地上,伏着一团东西。
闪电再次劈开黑暗,将门口那一小片区域照得如同白昼。我看清了。那是一个人偶。一个等身大小、做工异常精细的少女模样的人偶,被冰冷的雨水彻底浸透。她以一种极不自然的姿态匍匐着,仿佛被无形的丝线操控着提拉了一下,一条手臂猛地痉挛般抬起,僵直的手指徒劳地抠抓着湿漉漉的门槛木板。紧接着,她的腰肢也诡异地向上弓起,关节发出细微却令人牙酸的咔哒声,仿佛生锈的杠杆在强行运作。整个躯体,竟在湿滑的地面上,像一只被斩断了提线的木偶般,一寸寸地、抽搐着向门内爬来!
我浑身的血液似乎瞬间涌向头顶,又在下一秒冻结。喉咙干得发不出任何声音,只能眼睁睁看着那具湿淋淋、扭动着的人形物体,一点点蹭过门槛,最终在我脚前半臂的距离停了下来。
人偶缓缓地、以一个完全违反人类颈椎结构的动作,抬起了她的头颅。湿透的棕色发丝像腐烂的海草,紧紧贴在她惨白的瓷质脸颊上。那张脸,在屋内昏黄灯光的映照下,呈现出一种令人心悸的美与破碎。几道清晰的裂痕,如同干涸河床的纹路,从她的额角蜿蜒爬过眉骨,一直延伸到近乎透明的耳际。雨水顺着这些裂痕流淌,汇聚在下巴尖,一滴一滴,沉重地砸落在地板上积起的小小水洼里,发出嗒、嗒的轻响。
而她的眼睛……那双空洞的、由深色玻璃珠制成的眼睛,没有任何属于生命的辉光流转,却异常精准地、死死地锁定了我。眼珠深处,倒映着我因惊骇而微微扭曲的脸庞。她的嘴唇是僵硬的瓷,无法开合,但就在我惊魂未定之际,一个冰冷、毫无起伏、仿佛直接从生锈的金属腔体里摩擦出来的声音,清晰地,一字一顿地,灌入了我的耳膜:
请…修…好…我…的…记…忆。
每一个字都像一枚冰冷的钉子,狠狠敲进我的神经。
死寂。
工作室里只剩下窗外愈发狂暴的雨声,和我自己擂鼓般的心跳。那具人偶,在说完那句令人毛骨悚然的话语后,便彻底静止下来,维持着那个抬头仰望我的僵硬姿势,仿佛耗尽了所有驱动它的诡异力量,重新变回了一堆没有生命的瓷片和木料。只有那对空洞的玻璃眼珠,依旧直勾勾地对着我,带着一种非人的执着。
记忆我艰难地吞咽了一下,喉咙干涩得发痛。荒谬感像冰冷的藤蔓缠绕上来。我是修理钟表、修复机械的匠人,齿轮的崩裂、发条的松弛、电路的短路……这些才是我认知的故障。记忆那是属于血肉、属于灵魂的领域,虚无缥缈,如何修理
可她的裂痕是真切的,那诡异的爬行是真切的,那冰冷的声音更是真切得无法忽视。一股难以言喻的寒意顺着脊椎爬升,带着某种病态的好奇,最终压倒了纯粹的恐惧。我俯下身,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避开她脸上那些狰狞的裂痕,双手穿过她冰冷湿透的腋下和膝弯,将她抱了起来。她的身体异常沉重,带着瓷器和浸水木料的冰凉质感,触手滑腻,没有丝毫活物的温度与弹性。我抱着她,像是抱着一个诡异的、不祥的谜团,一步步挪向工作室深处那张堆满了工具和零部件的宽大工作台。
我将她轻轻平放在冰冷的金属台面上。台灯的光束聚焦下来,将她笼罩其中,那些雨水顺着她破碎的瓷质皮肤流淌,在金属台面上蜿蜒成细小的溪流。她的衣裙是某种褪色的暗蓝绒布,湿透了,紧紧贴在肢体上,勾勒出僵硬的轮廓。我的目光下意识地扫过她的裙角,那里似乎绣着什么,被泥水和褶皱弄得模糊不清。我伸出手指,试图拂开上面的泥点和水痕,想看得更清楚些。指尖触碰到那湿冷的绒布,一种难以言喻的、仿佛被微弱电流穿过的麻意陡然传来。
几乎是同时,人偶那空洞的玻璃眼珠深处,极其微弱地闪过一点极其暗淡的幽蓝光芒,如同深海中濒死的萤火虫,转瞬即逝。
我猛地缩回手,心脏狂跳。幻觉还是……某种信号刚才那冰冷的请求再次在耳边回响——修好我的记忆。
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惊悸,我戴上工作用的放大镜,拿起最精细的镊子和探针。维修,是我的领域。无论这故障多么离奇,我总得先看看这具躯壳里究竟藏着什么。目光首先落在她脖颈侧面一道较深的裂痕上。瓷片微微翘起,露出底下更深的结构。我屏住呼吸,镊子尖端小心翼翼地探入缝隙,轻轻夹住一片欲坠的碎瓷边缘。指尖传来冰凉坚硬的触感,以及一种极其细微的、仿佛内部结构在抵抗的张力。
就在我将那片碎瓷轻轻取下的瞬间——
嗡……
一声极其微弱、如同蜂鸣般的奇异声响,毫无征兆地从人偶内部某个深处传来。紧接着,我的眼前猛地一花!不是灯光闪烁,而是视野被强行塞入了一团混乱、跳跃、带着强烈晕眩感的色彩和光影碎片!
那是一个模糊的、快速旋转的视角。视野边缘是晃动的、颜色过于鲜艳的色块——是花朵!大片大片模糊的红、黄、粉,像被雨水打湿的颜料随意泼洒。视线剧烈地上下颠簸着,仿佛一个奔跑中的人看到的景象。耳畔,伴随着那持续的嗡嗡低鸣,隐约捕捉到一个极细极脆、如同银铃被蒙在厚布里的笑声,咯咯咯……欢快,无忧无虑,却又遥远得如同隔世。
这感觉来得突兀,去得也快。当那片混乱的光影和那虚幻的笑声如同退潮般迅速消失时,我只感到一阵强烈的恶心和晕眩,眼前发黑,不得不扶住工作台边缘才稳住身体。额头瞬间沁出一层冷汗。
幻觉还是……来自这具人偶内部的某种信息泄露
我大口喘着气,惊疑不定地盯着台面上那张毫无生气的瓷脸。刚才那色彩斑斓的碎片,那奔跑的视角,那虚幻的孩童笑声……它们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熟悉感,像一根针,刺破了记忆深处某个早已被尘埃覆盖的角落,带来一阵尖锐又模糊的刺痛。可那是什么我抓不住,只觉得心口莫名地空了一块。
强行压下翻腾的情绪,我再次集中精神。幻觉也好,诡异的信号也罢,此刻,她破碎的躯体才是唯一能触碰的线索。我拿起小巧的螺丝刀,目光转向她后背衣物上的一个隐蔽搭扣。轻轻解开搭扣,小心翼翼地将那层湿冷的绒布外衣褪下些许,露出了人偶背部中央一块可以活动的盖板。盖板边缘的接缝处,覆盖着薄薄一层类似皮肤质感的软胶,此刻已经有些干裂翘起。
用薄刃刀片极其谨慎地划开软胶边缘,再用小撬片插入缝隙,一点点剥离。终于,嗒一声轻响,那块巴掌大小、雕刻着繁复藤蔓花纹的金属盖板被我取了下来。台灯的光束直直地照射进去,暴露出的景象,瞬间攫住了我全部的呼吸和心跳。
灯光照亮了人偶的躯壳内部,那景象让我瞬间屏住了呼吸,忘记了指尖的冰凉。这绝非我认知中任何精密的发条或齿轮结构。眼前呈现的,是一片令人窒息的、破碎的奇观。
占据核心位置的,是一颗硕大的、由无数层极薄水晶片精密叠压而成的圆球,宛如一颗凝结了星尘的心脏。然而此刻,这颗心脏布满了蛛网般的裂纹,最深处的一道裂痕几乎将它贯穿。水晶层间,本该流淌的某种淡蓝色、散发着微弱荧光的液体,此刻大部分已经干涸凝固,只剩下一些粘稠的深色痕迹附着在裂痕边缘,像凝固的、悲伤的血泪。几缕极细的、闪烁着微弱银光的丝线从水晶球的几处裂口逸出,无力地垂落,连接到周围复杂得令人目眩的微型结构上。
围绕着这颗伤痕累累的水晶之心,是一个由难以计数的、细小到不可思议的齿轮、轴承、杠杆、簧片组成的庞大阵列。它们紧密咬合,层层嵌套,结构之复杂精妙,远超我所修复过的任何古董钟表。然而,这精密绝伦的机械森林,此刻却是一片灾难后的战场。许多齿轮的边缘崩裂、缺损,如同被无形的利齿啃噬过;几根细如发丝的传动杆扭曲变形;几片薄如蝉翼的簧片断裂,卷曲着支棱出来。一层薄薄的、带着海腥味的潮湿水汽凝结在冰冷的金属表面,更添几分锈蚀的阴霾。更诡异的是,一些齿轮和轴承的连接处,并非依靠传统的金属榫卯或焊接,而是缠绕着一种近乎透明的、散发着极微弱蓝光的丝线,它们纤细脆弱,仿佛随时会绷断。
这根本不是什么人偶!这简直是一个融合了未知生命形态与巅峰机械工艺的、伤痕累累的禁忌造物!它的存在本身,就颠覆了我对机械的所有认知。我手指微颤,小心翼翼地用镊子尖端,轻轻拨开几片遮挡视线的、断裂的微型铜片,试图看得更清楚些。
就在镊子尖端触碰到其中一根断裂的、缠绕着蓝色光丝的传动杆时——
嗡……
那熟悉的、仿佛来自灵魂深处的蜂鸣再次响起,比上次更清晰,带着一种尖锐的震颤。眼前的光线瞬间扭曲、旋转、碎裂!
这一次,不再是模糊的色块。景象清晰得令人心颤。视野很低,如同一个孩子的身高。眼前是一条蜿蜒在花丛中的小径,铺着光滑圆润的鹅卵石。小路两旁,是盛放得轰轰烈烈的玫瑰丛,大朵大朵深红色的花瓣沉甸甸地压着枝条,花瓣边缘凝结着清晨透明的露珠,在视野里折射出七彩的光晕。空气里弥漫着浓郁得化不开的甜香,混合着湿润泥土的清新气息,几乎能感受到那香气沉甸甸地压在鼻腔里。
视线微微抬起,越过玫瑰丛的顶端,望向前方。那里矗立着一栋房子。白色的外墙,坡形的红色屋顶,在灿烂得有些炫目的阳光下显得温暖而宁静。二楼一扇敞开的窗户,白色的纱帘被微风吹拂,轻柔地飘荡出来。窗台上,似乎摆着一盆小小的、开着紫色花朵的植物。
一种无法形容的、几乎要将心脏撕裂的熟悉感,海啸般轰然席卷了我!这房子……这玫瑰小径……这阳光的角度……我认得!我绝对认得!一种混杂着极度温暖和尖锐恐惧的情绪在我胸腔里猛烈冲撞,让我几乎窒息。就在这剧烈的情绪波动中,视野猛地向一侧倾斜、翻滚!仿佛奔跑中的人突然摔倒。
噗通一声闷响,伴随着膝盖磕在硬物上的锐痛感,清晰地传递到我的感官。同时,一个清脆的、带着点哭腔的童音,带着强烈的委屈和依赖,仿佛就在我耳边炸响:
哥哥!好痛!
轰!
仿佛一道惊雷在脑海中炸开!那声音……那称呼……像一把生锈却无比锋利的钥匙,狠狠捅进了记忆最深、最黑暗的锁孔,猛地一拧!
呃啊!我痛哼一声,整个人像被无形的重锤击中,猛地向后踉跄,撞在身后的工具架上,发出哗啦啦一阵乱响。镊子脱手掉在金属台面上,发出刺耳的叮当声。我双手死死捂住剧痛欲裂的太阳穴,大口喘息,冷汗瞬间浸透了后背。
哥哥……哥哥……
这个尘封了不知多少年的称呼,裹挟着玫瑰的浓香、鹅卵石的冰凉、膝盖的刺痛,以及那栋阳光下白墙红顶的房子……排山倒海般涌来,瞬间将我淹没。无数被刻意遗忘的画面碎片在脑海中疯狂闪现、碰撞。
陈默!醒醒!你怎么了一个焦急的声音穿透混乱的记忆碎片,像一只强有力的手,猛地把我从溺水的窒息感中拽了出来。
我猛地睁开眼,视野模糊,冷汗顺着额角滑进眼角,带来一阵刺痛。模糊的视线聚焦,看到老周那张写满担忧和惊愕的圆脸几乎凑到了我面前。他粗糙的手正用力抓着我的胳膊摇晃。
老周我茫然地开口,声音嘶哑得厉害,喉咙里像塞了一把沙砾。目光下意识地越过老周的肩膀,落在那张冰冷的金属工作台上——那个瓷白的、破碎的人偶,依旧静静地躺在光束下,空洞的玻璃眼珠无神地望着天花板。
我刚到门口就听见里面哗啦一声响,还以为你架子倒了被砸了!老周松了口气,但眉头依旧紧锁,顺着我的目光也看向工作台,随即倒抽一口冷气,老天爷!这……这是什么鬼东西!你从哪个坟圈子刨出来的古董娃娃看着就邪门!他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眼神里充满了本能的警惕和厌恶。
我用力晃了晃依旧嗡嗡作响、抽痛不止的脑袋,试图驱散那玫瑰花香和童音带来的强烈眩晕感。不是坟圈子……是它自己……爬进来的。我艰难地吐出这几个字,连自己都觉得荒谬绝伦。
爬它会动!老周的眼珠子瞪得更圆了,声音都变了调,手指着人偶,指尖微微发颤。
嗯。我抹了把脸上的冷汗,扶着工作台边缘慢慢站直身体,目光却无法从人偶身上移开。刚才那瞬间的记忆冲击太过真实,太过具体,那栋房子……那声哥哥……像烙印一样烫在脑子里。老周,你帮我看看……我指着人偶裙角那片湿漉漉、沾着泥污的暗蓝绒布,那下面……好像绣着什么
老周虽然满脸写着晦气和不情愿,但看我脸色惨白、摇摇欲坠的样子,还是皱着眉,强忍着不适凑近了些。他伸出粗壮的手指,小心翼翼地捻起人偶湿冷的裙角,用指甲刮掉上面大块的泥污,又使劲吹了吹。
啧,脏得要命……他嘟囔着,眯起眼睛仔细辨认那被泥水浸染得模糊的绣线,好像……是个字歪歪扭扭的……是个‘艹’字头……下面……像是个‘止’不对……是‘芷’!对,是个‘芷’字!老周抬起头,一脸困惑,就一个‘芷’啥意思名字
芷……
这个音节从我干涩的喉咙里滚出,轻飘飘的,却在死寂的工作室里激起无声的惊雷。一股难以言喻的寒意,比人偶的瓷躯更冰冷,瞬间从尾椎骨窜上天灵盖,四肢百骸的血液仿佛在刹那间冻结凝固。
芷小芷陈芷!
一个尘封了二十多年、早已被时间之沙深深掩埋的名字,裹挟着焚烧的焦糊味、凄厉的哭喊和绝望的火焰,如同地狱之门轰然洞开,带着毁灭性的力量,狠狠地撞回我的意识之中!
小芷……我失声喃喃,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老周被我的反应彻底吓住了,他看看我惨无人色的脸,又看看台子上那具诡异的人偶,仿佛明白了什么,又仿佛更加糊涂,脸上交织着惊惧和茫然:陈默你……你没事吧这名字……你认识
认识何止是认识!
那是我唯一的妹妹!是我在二十多年前那场吞噬一切的冲天大火里,眼睁睁看着被吞噬的、年仅七岁的妹妹!是我用尽后半生所有力气去遗忘、去埋葬的至亲!她的名字,她的笑容,她的一切,连同那栋被焚毁的家,是我灵魂深处最狰狞、最不可触碰的伤疤!
我的目光猛地钉在人偶那张布满裂痕的瓷脸上。玻璃眼珠空洞依旧,可此刻,那空洞里仿佛倒映出熊熊燃烧的火焰,倒映出一个小女孩在烈焰中惊恐绝望、伸向我的小手……幻觉与现实疯狂交织,剧烈的头痛再次袭来,像有烧红的铁钎在颅内搅动。胃里一阵翻江倒海,我猛地捂住嘴,踉跄着冲到角落的水槽边,控制不住地干呕起来,却什么也吐不出,只有冰冷的胆汁灼烧着喉咙。
喂!陈默!你他妈别吓我!老周彻底慌了神,冲过来用力拍打我的后背,这到底怎么回事这鬼东西跟你妹妹有啥关系她不是早……后面的话他没说出口,但我们都心知肚明。
我撑着冰冷的陶瓷水槽边缘,大口喘着粗气,冰冷的自来水泼在脸上也无法驱散那灭顶的眩晕和恐惧。混乱的思绪中,一个疯狂却又无法抗拒的念头,如同黑暗中滋生的毒藤,死死缠绕住了我的理智。
记忆!她说的修好我的记忆!难道……难道那水晶球里闪烁的、那些齿轮艰难转动的……是小芷的记忆碎片是那场大火前,被某种我无法理解的力量封存在这具冰冷躯壳里的……属于我妹妹的……童年
这个念头本身就带着亵渎亡灵的恐怖,却又像磁石一样牢牢吸住了我。如果……如果这是真的……如果我能修好它……我是不是能……再看她一眼再看一眼那个没有被火焰吞噬的小芷再看一眼阳光下开满玫瑰的家
这念头带来的巨大诱惑与随之而来的罪恶感,如同冰与火在我体内疯狂交战。我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住工作台上那具静默的人偶,目光里充满了不顾一切的疯狂和深不见底的痛苦。
老周……我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帮我……帮我守住门……别让任何人……进来打扰我。
老周看着我眼中那近乎癫狂的决绝,张了张嘴,似乎想劝说什么,但最终只是重重地叹了口气,用力点了点头,脸上写满了担忧和无奈。他默默地拖过一把椅子,像个门神一样,沉重地坐在了紧闭的工作室大门前,宽阔的背脊挡住了门缝里透进来的最后一丝外界微光。
工作室彻底沉入一种只有雨声、呼吸声和金属工具碰撞声的、令人窒息的寂静里。我重新站回工作台前,台灯的光束如同手术无影灯,冰冷地笼罩着台上破碎的少女躯体。她的瓷脸在强光下显得更加惨白,裂痕如同命运的刻痕。我深吸一口气,冰冷的空气带着机油和金属的气息灌入肺腑,试图压下那几乎要冲破胸膛的悸动和恐惧。指尖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我重新拿起那副冰冷的镊子,尖端对准了人偶背部那个敞开的、如同通往深渊的入口。
这一次,我的目标无比明确——那颗布满裂痕的、仿佛承载着灵魂碎片的水晶之心。修复它,是唯一的答案,也是通往未知深渊的唯一路径。
镊子尖端,带着一丝无法抑制的微颤,缓缓探入人偶敞开的背腔。冰冷的金属触碰到那颗布满蛛网裂痕的水晶球表面时,一股极其微弱、仿佛来自灵魂深处的哀鸣般的震颤,顺着镊子传导入我的指尖,直抵心脏。
我知道……我对着这具冰冷的躯壳,也对着自己混乱不堪的内心,嘶哑地低语,很疼……忍一忍……我得……把你找回来……
这低语如同咒语。话音落下的瞬间,一股庞大、混乱、带着强烈情感冲击的洪流,毫无预兆地通过那冰冷的金属媒介,蛮横地冲进了我的意识!仿佛有无数面破碎的镜子同时炸开,每一片碎镜里都映照着一个跳跃、闪烁的瞬间——
碎片一:
视野剧烈晃动,如同骑在狂奔的马上。阳光刺眼,模糊的绿色草浪在眼角飞掠。耳边是呼呼的风声,还有一个孩子兴奋到尖叫的、断断续续的笑声:哥哥……再快……再快一点!飞……飞起来啦!
后背能清晰地感觉到一只小小的、紧紧抓着衣服的手,带着全然的信任和依赖。
碎片二:
昏暗温暖的光线。空气里飘着烤饼干的甜香和蜡笔的味道。视线落在摊开的画纸上,一只用蜡笔涂得歪歪扭扭的蓝色大鸟,翅膀画得特别大,几乎占满了整张纸。一个稚嫩的声音在旁边得意地响起:看!哥哥!这是……这是你的大飞机!以后……带小芷飞!
一只沾着蓝色蜡笔屑的小手伸过来,指着那怪模怪样的鸟。
碎片三:
冰冷、坚硬、光滑的触感。视野很低,看到一双穿着棕色小皮鞋的脚,在光亮如镜的深色大理石地面上局促地蹭着。周围是大人模糊的、嗡嗡的交谈声,像隔着厚重的墙壁传来。一种强烈的、混杂着陌生和怯生生的孤独感,如同冰冷的潮水般包裹上来。小小的身体微微发抖,视野角落,一只温暖干燥的大手伸了过来,轻轻握住了那只冰冷的小手。是爸爸的手。一个低沉温和的声音在头顶响起,带着抚慰的力量:别怕,小芷,有爸爸在。
碎片四:
黑暗。绝对的黑暗。只有远处一点极其微弱的、摇曳不定的橙红色光芒。空气里弥漫着浓烈刺鼻的烟味,呛得人无法呼吸。一种巨大的、灭顶的恐惧像冰冷的巨石压在胸口,沉重得让人窒息。喉咙被无形的手扼住,发不出任何声音。黑暗中,只有自己剧烈的心跳声,如同擂鼓般在耳边轰鸣,咚咚咚……咚咚咚……越来越快,越来越响……
呃!我闷哼一声,镊子差点脱手,身体猛地一晃,额头重重抵在冰冷的金属台面边缘。剧烈的喘息如同破旧的风箱。冷汗顺着鬓角大颗大颗地滚落。刚才那瞬间涌入的碎片,尤其是最后那片燃烧着恐惧和窒息的黑暗,几乎抽干了我肺里所有的空气。那绝望的黑暗,那刺鼻的烟味……正是那场大火的序幕!小芷当时经历的……就是这样的恐惧!
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每一次搏动都带来撕裂般的痛楚。我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那颗水晶球。它内部的裂纹在灯光下显得更加狰狞,那些干涸的淡蓝色荧光痕迹,此刻在我眼中,如同凝固的泪水。必须继续!必须知道后面发生了什么!
我咬着牙,用镊子尖端极其轻微地触碰水晶球上一处细小的崩裂口。指尖传来的震颤更加清晰,带着一种尖锐的哀鸣。同时,视野再次被强行拖入——
碎片五:
震耳欲聋的碎裂声!视野天旋地转,仿佛被巨大的力量狠狠抛飞,后背重重撞在坚硬粗糙的物体上,剧痛瞬间炸开。烟尘弥漫,视野一片模糊的灰黄。耳边是木头燃烧发出的噼啪爆裂声,越来越响,越来越近。浓烟呛得人无法呼吸,每一次咳嗽都牵扯着背部的剧痛。一个熟悉的声音在很近的地方响起,带着撕裂般的哭喊和极致的惊恐:小芷——!小芷你在哪!回答我!
是哥哥的声音!是我自己当年撕心裂肺的呼喊!视野透过弥漫的烟尘,艰难地聚焦——前方不远处,一根燃烧着烈焰的巨大房梁,如同地狱的巨蟒,轰然砸落!火焰瞬间吞噬了那个方向!视野被一片跳跃的、灼热的橙红完全占据!随之而来的,是一种身体被撕裂、被焚烧的、无法用语言形容的、足以摧毁灵魂的剧痛!
啊——!!!
这一次,我再也无法抑制,发出一声凄厉不似人声的惨叫!镊子脱手飞出,当啷一声掉在地上。我双手死死抱住头颅,仿佛要将那强行灌入的、属于妹妹临终前刻骨焚身的痛苦从脑子里挖出来!身体蜷缩着,从工作台边滑落,重重跪倒在地板上,无法控制地剧烈颤抖、干呕。冰冷的汗水瞬间浸透了全身的衣服,黏腻地贴在皮肤上。
那火焰……那砸落的房梁……那撕心裂肺的呼喊……还有那瞬间吞噬一切的、焚烧灵魂的剧痛……是小芷!那是我妹妹小芷临死前最后几秒钟所经历的一切!那痛苦,那绝望,那焚烧,此刻如同真实的烙印,狠狠地烫在我的神经上!
陈默!陈默你怎么了!老周惊恐的声音仿佛从遥远的地方传来,他冲过来想扶我。
别碰我!我嘶吼着,声音破碎不堪,猛地挥开他的手,像一头受伤濒死的野兽。我蜷缩在地板上,身体不受控制地痉挛,大口喘着粗气,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血腥味和浓烟呛人的幻觉。泪水混合着冷汗,疯狂地涌出眼眶,灼烧着皮肤。
是她……是小芷……是她的记忆……我语无伦次地低吼,手指深深抠进地板缝隙,指甲几乎要翻折过来,那火……那梁……她在喊我……她在喊我啊!巨大的悲痛和迟来了二十多年的、深入骨髓的负罪感,如同两座大山,将我死死压垮在地。是我……是我没能抓住她!是我没能把她从火海里拖出来!那根燃烧的房梁……砸向的分明是她所在的位置!
不知过了多久,那灭顶的痛苦和窒息感才稍稍退潮,留下一个被彻底掏空、只剩下冰冷灰烬的躯壳。我瘫软在地板上,眼神空洞地望着天花板,任由泪水无声地流淌。台灯的光束依旧冰冷地笼罩着工作台,笼罩着那具承载了我妹妹最后痛苦记忆的冰冷人偶。她的玻璃眼珠,在强光下反射着两点无机质的光斑,像是在无声地诘问。
老周蹲在我旁边,脸色煞白,手足无措,只能笨拙地拍着我的背,嘴里反复念叨着:过去了……都过去了……不是你的错……
不是我的错这句话像针一样刺进麻木的神经。怎么不是如果当时我再快一点,再勇敢一点,再……我挣扎着,用尽全身力气撑起身体,摇摇晃晃地重新站到工作台前。目光落在人偶那张布满裂痕的瓷脸上,落在她空洞的玻璃眼珠里。
对不起……小芷……我伸出手指,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极其轻柔地拂过她冰冷的瓷质脸颊,指尖停留在那些狰狞的裂痕上,哥哥……来晚了……让你……等了那么久……
现在……我的目光转向那颗布满裂痕的水晶球,转向周围那些扭曲断裂的微型齿轮和光丝,哥哥……带你回家。
这一次,我拿起的不是冰冷的镊子,而是最精细的焊接笔和特制的、用于填补精密陶瓷裂纹的透明生物质修复胶。指尖的颤抖奇迹般地平息了,只剩下一种近乎献祭般的专注和悲恸的平静。修复,不再是为了满足好奇心,而是为了终结一段凝固了二十多年的痛苦,为了给那个被火焰吞噬的小女孩,一个迟来的、完整的告别。
我屏住呼吸,将焊接笔的尖端调整到最细微的能量输出。淡蓝色的电弧如同最温柔的呼吸,轻轻舔舐着水晶球上一处细微的崩裂口。伴随着几乎不可闻的滋声,电弧所过之处,水晶的分子结构在微观层面被重新熔融、弥合。一丝微弱的、纯净的蓝色荧光,如同沉睡的溪流被唤醒,极其缓慢地从愈合的裂痕深处流淌出来,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生机。
紧接着,我蘸取一点点散发着奇异清香的透明修复胶,用最细的针尖引导着,小心翼翼地填补那些更深、更顽固的裂纹。胶体渗入裂缝,迅速固化,变得如同水晶本身一样剔透坚固。同时,我开始修复那些扭曲断裂的微型传动杆。缠绕着蓝色光丝的部分最为棘手,它们纤细脆弱得仿佛一触即断的灵魂纽带。我不得不用特制的微型磁力钳进行极其精细的校准,再用纳米级的导电胶点进行加固连接。每一个动作都耗费着巨大的心神,汗水不断从额头渗出,滴落在冰冷的金属台面上。
修复的过程漫长而艰辛,如同在灵魂的废墟上重建家园。每当我的工具触碰到关键节点,总会伴随着微弱的嗡鸣和零星闪回的记忆碎片。阳光下的追逐、画纸上的蓝色大鸟、冰冷大厅里紧握的爸爸的手……那些属于小芷的、未被火焰玷污的、纯净的童年快乐,如同温暖的溪流,一遍遍冲刷着我被负罪感冰封的心田。每一次闪回,都让水晶球内部流淌的蓝色荧光更加明亮、更加流畅一分。
当最后一处断裂的、缠绕着蓝色光丝的微型杠杆被小心校准、用一滴透明的修复胶牢牢固定后,整个水晶球内部猛地亮了起来!不再是微弱的荧光,而是一种稳定的、如同深海之心般纯净而深邃的蓝色辉光!这光芒瞬间充满了整个水晶球,透过那些刚刚弥合的裂痕(裂痕本身也因这光芒而变得如同星河中的光带),温柔而坚定地向外透射出来,将周围那些精密的微型齿轮阵列都镀上了一层流动的蓝晕。
嗡……
一声低沉、圆润、仿佛来自宇宙深处的和谐共鸣,取代了之前刺耳的蜂鸣,在工作室里缓缓荡开。这声音不再带来痛苦,反而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
工作台上,那具一直静默的、布满裂痕的人偶躯体,在这深邃蓝光的照耀下,发生了肉眼可见的变化。她脸上、手臂上那些狰狞的瓷质裂痕,如同被无形的时光之笔温柔抚过,以惊人的速度变浅、弥合、最终消失不见!惨白的瓷质皮肤变得温润细腻,仿佛被注入了生命的暖意。湿漉漉的棕色头发,在蓝光中迅速变得蓬松、干爽,泛着健康的光泽。
最令人震撼的是那双眼睛。原本空洞的玻璃珠,此刻内部仿佛有星辰在流转,深邃的蓝色光晕在瞳孔深处凝聚、旋转,最终沉淀为一种无法言喻的、仿佛蕴含了无尽星海和沉淀时光的宁静光泽。那不再是死物的眼睛,而是……灵魂之窗!
她缓缓地、极其自然地,从冰冷的金属台面上坐了起来。动作流畅、轻盈,带着一种属于少女的、鲜活的生命力,仿佛只是从一个漫长的梦境中苏醒。她微微侧过头,目光落在我身上。那双流淌着星光的眼睛,清澈、宁静,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悲悯,静静地注视着我。
没有言语。但就在这无声的注视中,一股庞大、完整、温暖而悲伤的记忆洪流,不再以碎片的方式,而是如同一条平静却深邃的河流,温柔地、毫无阻碍地流淌进我的意识深处。
我看到了阳光下追逐嬉闹的兄妹,看到了画纸上歪扭的蓝色大鸟承载着稚嫩的梦想,看到了冰冷大厅里父亲那只带来安全感的大手……也看到了那场撕裂一切的灾难:浓烟、坠落声、燃烧的巨梁砸下的方向——那方向,赫然是当时我所在的位置!是小芷……在房梁砸落的瞬间,用尽全身力气推开了我!那撕心裂肺的呼喊哥哥小心!,是她留在人世间最后的声音!那被火焰吞噬的剧痛,是她替我承受的……最后的守护!
真相如同最锋利的刀刃,瞬间剖开了我背负了二十多年的沉重枷锁。不是我没能救她……是她,用自己小小的身躯,在最后一刻,推开了我!那根燃烧的巨梁,砸中的本该是我!
小芷……我喉咙哽咽,巨大的悲伤和迟来的释然如同海啸般将我淹没,双膝一软,重重跪倒在冰冷的地板上,额头抵着工作台冰冷的金属边缘,泣不成声,是哥哥……是哥哥该说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一只冰凉却异常柔软的手,轻轻地、带着一种安抚的力量,落在了我因剧烈抽泣而颤抖的头顶。
我猛地抬起头,泪眼模糊中,看到小芷——或者说,承载着小芷最后记忆与意识的人偶——正微微俯身看着我。她的脸上没有任何怨恨,只有一种历经沧桑后的、近乎神性的平静和温柔。那双流淌着星光的眼睛,清晰地倒映着我此刻狼狈不堪、涕泪横流的脸。
她微微张开了嘴,不再是冰冷的机械摩擦音,而是一个清晰、平静、带着一丝遥远回响的少女声音,如同穿过漫长时光的叹息:
哥哥,别哭。
声音落下,她放在我头顶的手,指尖极其轻微地、带着无限眷恋地,最后一次拂过我汗湿的鬓角。然后,那具刚刚焕发出惊人生命力的瓷质身躯,仿佛完成了最后的使命,开始从接触我的指尖处,无声无息地化作点点细碎的、闪烁着纯净蓝光的尘埃。
这光尘升腾而起,如同无数飞舞的萤火虫,又如同倒流的星河。它们盘旋着,在死寂的工作室里无声地飞舞,最后汇聚成一道温柔的、流动的光带,如同有意识般,轻柔地绕过呆滞的老周,穿过紧闭的窗户缝隙,融入了外面不知何时已经停歇的、雨后澄澈的夜空之中,消失不见。
窗外,黎明将至。东方天际,一抹极其纯净的鱼肚白悄然浮现,温柔地浸染着深蓝色的夜幕。
工作室里一片死寂,只剩下我压抑到极致的、破碎的呜咽声,以及老周沉重而粗浊的呼吸。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类似雨后青草和遥远星辰混合的奇异清香,那是光尘消散后留下的唯一痕迹。
工作台上,空空荡荡。仿佛那具承载了太多悲伤与奇迹的人偶,从未出现过。只有那颗刚刚修复完毕、此刻静静躺在台面中央的水晶球,内部流淌着深邃而宁静的蓝色辉光,如同凝固的海洋之心,无声地证明着刚刚发生的一切并非虚幻。
我跪在地上,久久无法起身。汹涌的泪水冲刷着脸颊,带来一种近乎虚脱的疲惫,但灵魂深处,那背负了二十多年的、名为负罪的巨石,轰然碎裂、剥落。一种前所未有的、混杂着巨大悲伤和奇异宁静的空旷感,取而代之。
老周沉默地走过来,蹲下身,一只厚重粗糙的大手,带着无言的安慰,用力按在我的肩膀上。
我抬起布满泪痕的脸,目光越过老周的肩膀,落在窗外那片越来越亮的、被雨水彻底洗净的天空上。晨曦的第一缕微光,终于刺破了云层,如同金色的利剑,斜斜地照射进来,恰好落在那颗静静躺在工作台上的水晶球上。
球体内,深邃的蓝色辉光与这初生的金色阳光交融,折射出如梦似幻的光晕。在那流动的光晕深处,隐约浮现出一个小小的、清晰的、带着无忧无虑笑容的剪影——穿着小裙子,扎着羊角辫,如同一个永恒的、被珍藏起来的夏日。
我伸出手,指尖带着残留的颤抖,极其轻柔地触碰着那温暖的水晶表面。指尖传来温润的触感,不再是冰冷的瓷器和金属,而是一种……沉淀了所有悲伤与思念后的、温暖的慰藉。
窗外,崭新的阳光正势不可挡地涌进这个世界,将工作室角落的阴影彻底驱散。光柱里,细微的尘埃如同获得了生命,在金色的光芒中轻盈地飞舞、旋转。
天亮了……我喃喃自语,声音嘶哑,却带着一种久违的、近乎新生的平静。目光再次落回那颗蕴藏着星光与阳光的水晶球,也落回自己布满机油污迹和泪痕的双手。
真正需要修复的,或许从来不是人偶,而是我们被时光和伤痛锈蚀的记忆与心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