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宋清河的童养媳,伺候他十年,以为能换来白首不相离。
京城来的表妹柳诗雅,美貌多才,夺走了他所有的目光。
边关告急,宋家需出女和亲,他在书房对父亲说:还是让青竹去吧。
我被送往敌营,那位传说中的魔神将军却在我面前单膝跪地,颤抖着喊我殿下。
1
宋清河第一次对我发火,是为了柳诗雅。
那天我照例给他送去亲手做的莲子羹,刚走到书房门口,就听见里面传来柳诗雅银铃般的笑声。
我的脚步顿住了。
这阵子,这样的笑声几乎成了宋府的主旋律。自从这位京城来的表妹住进府里,宋清河的书房就成了她的第二个闺房。
我深吸一口气,推门进去。
清河哥哥,你看我这幅《寒江独钓图》如何柳诗雅正将一幅画在书案上铺开,身子微微前倾,发梢几乎要蹭到宋清河的下巴。
宋清河的目光专注地落在画上,嘴角是我许久未见的温柔笑意。
诗雅的画技越发精进了,意境孤高,笔法老练,京城第一才女之名,名不虚传。
他没有看我,仿佛我只是个端着托盘的透明摆设。
柳诗雅这才像刚发现我似的,故作惊讶地捂住嘴,呀,是青竹姐姐。姐姐也来给清河哥哥送东西吗
她的眼神在我身上打了个转,目光落在我手中的莲子羹上,满脸轻蔑。
我将莲子羹放在桌角,轻声说:清河,喝了再忙吧。
宋清河这才抬眼,眉头却皱了起来。
跟你说过多少次,我与诗雅在谈论正事,不要冒冒失失地闯进来。他的声音里满是不耐。
我……我张了张嘴,却不知该说什么。
从前,无论他多忙,只要我来送汤点,他都会放下手里的事,笑着接过,夸我手艺好。
柳诗雅掩唇一笑,柔声劝道:清河哥哥,你别怪青竹姐姐,她也是关心你。只是……
她话锋一转,看向那碗莲子羹,这莲子羹似乎熬得有些过了,莲子都快化了,失了清香之气。在京中,御厨熬制此羹,讲究的是一个『脆』字。
宋清河闻言,端起碗看了一眼,随手就放在了一旁。
青竹,你没别的事就先下去吧,以后这些事让下人做就行了。
我的心像是被针扎了一下。
这莲子羹,是我跑了半个城才买到的最新鲜的建莲,用小火慢煨了两个时辰,每一个步骤都和他从前教我的一模一样。
他说过,他就喜欢这种入口即化的软糯口感。
我没有动,只是看着他。
柳诗雅见状,又笑道:清河哥哥,不如我教青竹姐姐做我们京城的桂花糕吧那才叫精致呢。
宋清河的脸色彻底冷了下来,他猛地一拍桌子,那碗莲子羹被震得一晃,洒出些许。
够了!
他厉声喝道,青竹,你现在是越来越没有规矩了!诗雅是客,你在这里杵着是想给她难堪吗出去!
最后两个字,像两把冰刀,直直插进我的心脏。
我看着他盛怒的脸,再看看旁边柳诗雅那看似劝解实则看戏的得意模样,浑身的血液仿佛都凝固了。
十年的相伴,七岁到十七岁,我生命里全部的时光,原来竟抵不过她一句轻飘飘的指点。
我默默地转身,退出了书房。
关上门的那一刻,我听见柳诗雅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娇嗔:
清河哥哥,你别生气了,为这点小事气坏了身子可不值当。
紧接着,是宋清河放柔了的声音:无妨,只是她太不懂事了。我们继续看画。
我站在门外,廊下的风吹得我手脚冰凉。
原来,不懂事的,是我。
2
我与宋清河的初见,是在一个大雪纷飞的冬日。
我七岁,被牙婆领着,冻得浑身发抖,跪在宋府大厅里。
宋老爷和宋夫人挑剔地打量着我,像在看一件货物。
是十岁的宋清河,披着一件温暖的狐裘,从屏风后走出来。
他蹲下身,将一个还冒着热气的烤红薯塞进我冰冷的手里。
爹,娘,就要她吧。
他的声音清澈如泉水,她看起来很乖。
那天起,我成了他的童养媳,名叫青竹。
他待我极好。
他教我识字,我握不稳笔,他就从身后环着我,手把手地教。
温热的呼吸洒在我的耳畔,他说:青竹,我们的名字连在一起,清河青竹,天生一对。
他教我弹琴,我总是记不住谱子,他便一遍遍地为我弹奏,直到我能完整地弹下来。
他说:以后,我只听青竹为我弹琴。
府里下人见我只是个童养媳,时常欺负我,克扣我的饭食。他知道后,大发雷霆,将那些下人全部赶了出去。
他把我护在身后,对所有人说:青竹是我的人,谁敢动她,就是跟我宋清河过不去。
那时的他,是我唯一的光。
我以为,我们会一直这样下去。
直到三月前,柳诗雅的到来。
她是宋夫人的远房侄女,因家中变故,来此投靠。
她来得那天,春光明媚,她穿着一身鹅黄色的长裙,美得像一幅画。
宋清河看她的眼神,是我从未见过的惊艳。
从那天起,一切都变了。
他不再来我的小院,书房成了他去得最多的地方。
他不再夸我的字清秀,而是说柳诗雅的字风骨天成。
他不再爱听我弹琴,而是沉醉于柳诗雅的《高山流水》。
甚至,他开始挑剔我的出身。
一次家宴,柳诗雅吟了一首边塞诗,博得满堂喝彩。
宋清河看着我,带着酒意说:青竹,你也作一首
我讷讷地站着,满脸通红。
我只识得几个字,哪里会作诗。
他眼中的光芒黯淡下去,挥挥手让我坐下,语气里满是失望。
后来我无意中听到他对朋友说:青竹她……什么都好,就是出身低了些,上不得台面。
那句话,像一根刺,深深扎进我心里。
我开始拼命地学习,学女红,学诗书,学那些大家闺秀该会的一切。
我想追上他的脚步,想配得上他。
可我追得越辛苦,他走得越快。
我绣了三个月的荷包,想送给他。
却看到柳诗雅亲手为他系的玉佩,穗子比我绣的任何东西都精巧。
他笑着对她说:还是诗雅的心灵手巧。
他把我送他的荷包,随手丢在了抽屉的角落里。
我终于明白,有些东西,不是努力就能得来的。
比如,他的心。
3
边关的急报传来时,整个云州城都陷入了恐慌。
敌军兵临城下,势如破竹,朝廷无力派兵增援,竟想出了和亲这种屈辱的法子。
而和亲的人选,要从云州望族中出。
宋家,首当其冲。
消息传到府里,宋夫人当场就哭晕了过去。
所有人都知道,这次和亲,与送死无异。那敌军将领萧破军,是传说中杀人不眨眼的魔神,落到他手里,哪还有活路。
宋家未出阁的女子,只有两个。
我,和柳诗雅。
下人们看我的眼神都变了,带着同情和怜悯。
人人都觉得,我这个无权无势的童养媳,是唯一的牺牲品。
我却对他还抱有希望。
宋清河,他会保护我的。
他曾说过,我是他的人。
他曾许诺过,要与我白首不相离。
那天晚上,我炖了他最爱喝的鸡汤,端着去了他的书房。
我想告诉他,我不怕,只要他一句话,哪怕是刀山火海,我也不怕。
可我刚走到书房外,就听到了他的声音,清晰而冷酷。
爹,诗雅是京城贵女,知书达理,金枝玉叶,怎能让她去受那般委屈
我的心,猛地一沉。
我贴在门上,浑身冰冷,只听见宋老爷叹了口气:可除了她,我们家就只有……
还是让青竹去吧。
宋清河的声音没有丝毫犹豫,像是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她本就是我们宋家买来的,这些年吃穿用度,也算是报了恩。如今为家族做些贡献,是她的本分。
再者,她性子柔顺,去了那边,或许还能活下来。诗雅性子刚烈,去了也是死路一条。
轰的一声,我脑子里有什么东西彻底炸开了。
本分。
报恩。
原来我这十年,只是在报恩。
原来我这条命,在他眼里,就是用来给柳诗雅铺路的。
我手中的鸡汤,瞬间变得滚烫,烫得我几乎要拿不住。
书房里,宋老爷沉默了许久,最终长叹一声:也只好如此了。
一锤定音。
我的命运,就在他们父子俩轻描淡写的几句话里,被决定了。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回院子的,只觉得每一步都踩在刀尖上。
那碗我精心熬制的鸡汤,被我尽数泼在了院中的梅花树下。
这棵树,是宋清河亲手为我种下的。
他说,梅花清傲,像我。
他说,等梅花再开的时候,他就娶我。
如今,花期未至,他却要亲手将我送入地狱。
我看着那光秃秃的树枝,笑了。
笑着笑着,眼泪就掉了下来。
宋清河,你好狠的心。
4
和亲的队伍出发那天,天色阴沉,像是要下雨。
我穿着一身刺目的红嫁衣,脸上被涂了厚厚的脂粉,像个没有灵魂的木偶。
府里的人都来送我,宋夫人拉着我的手,假惺惺地掉了几滴眼泪,说会给我立长生牌位。
柳诗雅站在宋清河身边,她今天穿了一件素雅的白裙,越发衬得她楚楚可怜。她看着我,眼中满是胜利者的得意和轻蔑。
我没有看他们,我的目光,只落在宋清河身上。
他瘦了些,脸色也有些苍白,始终低着头,不敢看我。
我忽然觉得很可笑。
做出决定的是他,不敢面对的也是他。
临上马车前,我终于还是没忍住,开口叫了他的名字。
宋清河。
我的声音很平静,没有恨,也没有怨,像是在叫一个陌生人。
他身子一僵,终于缓缓抬起头。
四目相对,我从他眼中看到了复杂的情绪,有愧疚,有不忍,甚至还有……痛苦
可这些,与我何干。
我看着他,一字一句地问:十年前,你把我领进宋家,也是这样一个下雪天。你还记得,你对我说过什么吗
他的嘴唇动了动,脸色变得更加苍白。
我替他说了出来。
你说,清河青竹,天生一对。
你说,你会护我一生一世。
宋清河,我轻轻地笑了一下,那笑容一定比哭还难看,你的承诺,真廉价。
说完,我不再看他,转身登上了马车。
车帘落下的瞬间,我看到柳诗雅伸手握住了他的手,而他,没有挣开。
我闭上眼睛,将所有的情绪都关在了心底。
十年青梅竹马,十年悉心照料,原来,真的敌不过那三个月的朝夕相处。
也好。
心死了,就不会再痛了。
马车辘辘,一路向北。越走,天越冷,风越硬。
三天后,我们到达了边境。
远远的,我看到了敌军的营帐,黑压压的一片,像一只匍匐在地的巨兽,透着森然的杀气。
送亲的队伍停下了,我被两个粗壮的婆子架下马车,推向了那座最大的营帐。
帐帘掀开,一股浓重的血腥味和酒气扑面而来。
我看到主位上坐着一个男人。
他穿着一身黑色铠甲,身形高大,长相俊美得近乎妖异,一双鹰隼般的眸子,带着审视和冰冷的煞气。
他就是萧破军。
我心中一片死寂,等待着命运的裁决。
他缓缓站起身,一步一步向我走来。
每一步,都像是踩在我的心上。
我以为他要杀了我。
我甚至已经做好了必死的准备。
然而,当他走到我面前,看清我脂粉下的容貌时,他整个人都僵住了。
那双满是煞气的眼中,瞬间涌上了巨大的、难以置信的震惊。
下一秒,在所有人惊愕的目光中,这位传说中的魔神将军,竟然后退一步,对着我,单膝跪了下去。
他从怀中颤抖着取出一件东西,高高举过头顶。
那是一方通体血红的玉印,上面刻着繁复的凤凰图腾。
他的声音,因为极度的激动而颤抖,带着失而复得的狂喜和深埋多年的痛苦。
护卫萧小七,恭迎长公主殿下回朝!
5
我愣在原地,脑子一片空白。
长公主殿下
萧小七
这些陌生的称呼,像一道惊雷,在我死寂的心湖里炸开。
萧破军,不,应该叫他萧小七,他抬起头,那双凌厉的眸子里此刻满是水光。
殿下,您不认得属下了吗我是小七啊!
他小心翼翼地抬手,想要触碰我,又猛地缩了回去,仿佛怕惊扰了什么稀世珍宝。
我的目光落在他手中的血玉印章上。
那印章的触感,莫名的熟悉。
一些破碎的、遥远的画面,开始在我脑海中闪现。
金碧辉煌的宫殿,慈爱的父皇,温柔的母后,还有一个总是跟在我身后,鼻涕兮兮的小跟班。
那个小跟班,也叫小七。
他总是说:殿下,小七会永远保护你。
后来,宫殿燃起了大火,到处都是哭喊声和厮杀声。
一个忠心的老臣抱着我,将这方玉印塞进我怀里,告诉我一定要活下去。
再后来,我流落街头,被卖进了宋家,失去了所有的记忆。
原来,我不是什么童养媳青竹。
我是前朝的亡国公主,萧青竹。
而他,是当年我身边最忠诚的护卫,萧小七。
国破家亡,他为了寻找我,为了给我报仇,毅然从军。
十年饮冰,十年浴血,从一个无名小卒,爬到了如今手握重兵、令天下闻风丧胆的大将军。
殿下,萧破军的声音哽咽,属下找了您十年,整整十年。
我以为,我以为再也见不到您了……
他一个铁骨铮铮的汉子,此刻在我面前,哭得像个孩子。
我伸出手,轻轻抚上他布满伤痕的脸颊。
小七,我轻声唤道,我回来了。
他猛地抓住我的手,紧紧贴在他的脸上,滚烫的眼泪落在我的手背上。
殿下……
那一刻,宋清河带给我的所有伤痛,仿佛都被这滚烫的眼泪治愈了。
原来,这世上,真的有人将我视若珍宝。
原来,我不是无枝可依的浮萍,我身后,也站着万丈光芒。
所谓的兵临城下,所谓的和亲求和,不过是他为了逼出云州所有世家女子,从而找到我,设下的一个局。
这支令朝廷闻风丧胆的军队,早已被他牢牢掌控。
他向我展示了他十年来的所有努力——遍布天下的情报网,暗中联络的各地义军,以及一份详细到每一个步骤的,为我夺回江山的复国计划。
他将那方代表着无上权力的血玉帅印,郑重地交到我手上。
殿下,从今天起,这支军队,这个天下,都将是您的。
我握着那冰凉的玉印,看着眼前这个为我付出了一切的男人,心中百感交集。
曾经,我以为拥有宋清河的爱,就是拥有了全世界。
直到此刻我才明白,真正的爱,不是将你困于一方小院,而是为你,去征服整个世界。
6
我以和亲公主的身份,名正言顺地留在了萧破军的军中。
对外,我们是即将联姻的盟友。
对内,我是他们真正的主人。
萧破军开始以我的名义,联络各地忠于前朝的旧部。
而我,则利用公主的身份,安抚军心,号召义军。
我不再是那个只会在厨房和书房打转的青竹。
我穿上铠甲,学习兵法,巡视军营。
我骨子里流淌的,是皇室的血。那种与生俱来的骄傲和责任感,一旦被唤醒,便势不可挡。
消息很快传回了云州。
宋家大概是第一个知道和亲公主没有死,反而成了敌军座上宾的。
想必他们一定很困惑,很不安。
果不其然,半个月后,宋清河来了。
他独自一人,骑着马,风尘仆仆地出现在我的大帐外,请求见我。
通报的士兵问我:殿下,见还是不见
我放下手中的兵书,淡淡道:让他进来。
我倒要看看,他想说什么。
他走进来的时候,我正坐在主位上,擦拭着我的佩剑。
萧破军站在我的身侧,像一尊沉默的守护神。
宋清河看到这一幕,瞳孔猛地一缩。
他大概从未想过,那个被他随意抛弃的童养媳,会有这样的一天。
他身上的锦衣华服沾满了灰尘,往日里温润如玉的脸上,满是憔悴和不敢置信。
他看着我,嘴唇翕动了半天,才艰涩地开口:青竹……
我没有理他,只是用丝帕仔仔细细地擦着剑锋,直到那剑刃映出他苍白的脸。
宋公子,我终于开口,声音冷得像冰,你我之间,早已恩断义绝。不知你今日前来,有何贵干
宋公子。
这个称呼,让他浑身一震。
他向前走了两步,急切地说:青竹,你听我解释,当初让你来和亲,我是有苦衷的……
苦衷
我打断他,抬起眼,直视着他,你的苦衷,就是柳诗雅金枝玉叶,而我命如草芥,是吗
他被我问得哑口无言,脸色一阵青一阵白。
我……我不是那个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我站起身,一步步向他走去。
我的身上,穿着萧破军为我量身定做的银色软甲,衬得我身姿挺拔,气势凌人。
我走到他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宋清河,你是不是以为,我还是那个任你搓圆捏扁的青竹
你是不是以为,你随便说几句软话,我就能忘记你是如何将我推入深渊的
你是不是以为,我还会像从前一样,傻傻地信你
他被我逼得连连后退,眼中终于流露出恐慌。
青竹,我错了,我真的错了……
他看着我,眼中竟泛起了泪光,你回来好不好我们回到从前……
回到从前
我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
宋清河,我收起笑容,眼神冷冽如刀,你大概还不知道我是谁吧
我从怀中,取出了那方血玉印章。
当他看清那上面的凤凰图腾时,整个人如遭雷击,瞬间面无人色。
前朝……凤凰印……你……你是……
没错,我一字一句,清晰地告诉他,我,是前朝长公主,萧青竹。
而你,宋清河,你亲手将你们宋家唯一的活路,送到了我的手上。
他终于支撑不住,双腿一软,噗通一声,跪在了我的面前。
7
宋清河跪在地上,浑身抖得像秋风中的落叶。
他仰着头看我,那张曾经让我痴迷了十年的脸上,此刻写满了恐惧和绝望。
公主殿下……殿下饶命……
他语无伦次地磕着头,额头撞在坚硬的地面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您的身份……如果我知道……
如果知道,你就会把我保护起来,然后把柳诗雅送来和亲,对吗我冷冷地接话。
他猛地一顿,像是被我说中了心事,脸色更加难看。
我笑了。
看,这就是宋清河。
他的选择,从来都只基于利弊,无关情爱。
从前他以为柳诗雅是京城贵女,能给宋家带来助力,而我只是个无用的童养媳,所以他选了柳诗雅。
如今他知道我是前朝公主,能决定宋家的生死,所以他又毫不犹豫地跪下求我。
何其可悲,又何其可笑。
我看着他卑微如尘土的模样,心中没有任何快意,只有一片荒芜的悲凉。
我为之付出了十年青春和真心的男人,原来就是这样一个趋炎附势的小人。
宋清河,我蹲下身,与他平视,你还记得那棵梅花树吗
他茫然地抬起头,眼中满是血丝。
你曾在那树下对我说,要与我白首不相离。
你可知,在我被送上和亲马车的那一夜,我将你所有的承诺,连同我的心,一并埋在了那树下。
从那一刻起,宋家的青竹,就已经死了。
他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泪水混着尘土,从他脸上滑落。
不……青竹……你别这么说……他伸出手,想来拉我的衣角。
萧破军上前一步,挡在了我的面前,手中的长刀锵的一声出鞘半寸,森然的寒光映在宋清河的脸上。
他吓得立刻缩回了手。
我站起身,再也不看他一眼。
萧将军,我淡淡地开口,把他给我扔出去。
是,殿下。
萧破军收刀回鞘,像拎一只小鸡一样,将瘫软如泥的宋清河拖了出去。
帐外传来宋清河凄厉的哭喊和求饶声,但我充耳不闻。
了结了。
我与他的那段过往,终于在今天,做了一个彻底的了结。
我没有杀他,不是因为心软,而是因为,他和他背后的宋家,还有用处。
更重要的是,真正的仇人,还没有伏法。
我走到地图前,目光落在京城的方向。
柳诗雅。
当年害得我家破人亡的奸臣之女。
她处心积虑地接近宋清河,恐怕不只是为了一个少夫人的位置那么简单。
她的目标,从一开始,就是我。
只是她和我,都没想到,命运会开这么大一个玩笑。
小七,我沉声开口,传令下去,三日后,全军开拔,目标——京城!
8
我们的军队,以清君侧,诛奸佞的名义,一路势如破竹,直逼京城。
各地旧部纷纷响应,百姓箪食壶浆,喜迎王师。
那个腐朽的朝廷,早已失了民心,不堪一击。
京城城破的那天,下着淅淅沥沥的小雨。
我骑在马上,身后是千军万马。
皇宫的大门,为我敞开。
我再一次踏入这片熟悉的土地,心情却无比平静。
物是人非。
父皇母后早已不在,这里,只是一个空荡荡的牢笼。
萧破军很快就将柳诗雅抓了来。
她被两个士兵押着,跪在我的面前,发髻散乱,衣衫狼狈,早已没了当初在宋府时的风光。
她抬起头,看到是我,眼中先是震惊,随即被无尽的怨毒所取代。
萧青竹!你居然没死!她尖声叫道。
让你失望了。
我坐在那张曾经属于我父皇的龙椅上,淡淡地看着她,柳如烟,或者,我该叫你,奸臣柳嵩之女
柳诗雅,原名柳如烟。她的父亲柳嵩,正是当年勾结外敌,害死我父皇的罪魁祸首。
她脸色一白,知道自己的身份已经彻底暴露。
成王败寇,我无话可说。
她冷笑一声,要杀要剐,悉听尊便。只可惜,我没能早点杀了你,为我父母报仇!
报仇我挑了挑眉。
没错!她眼中燃起疯狂的火焰,当年若不是你父皇昏庸无能,听信谗言,我父亲又怎会落得满门抄斩的下场!他才是忠臣!你父皇才是该死的昏君!
原来如此。
一段颠倒黑白的历史,造就了另一个被仇恨蒙蔽了双眼的可怜人。
我懒得与她争辩。
历史的真相,自会由后人评说。
你接近宋清河,是为了监视我我问出了最后一个问题。
是。
她毫不避讳,我早就查到你的下落,只是没想到,宋清河那个蠢货,居然会把你送去和亲,倒是省了我不少事。我本以为你必死无疑,没想到……
她看着我身边的萧破军,眼中满是嫉妒和不甘。
没想到,你命这么好。
我挥了挥手,对身边的侍卫说:把她带下去,和她父亲的罪名,一并处置。
柳如烟被拖了下去,嘴里还在疯狂地咒骂着。
我有些疲惫地揉了揉眉心。
这时,殿外传来通报,说宋清河在殿外长跪不起,求见我最后一面。
我沉默了片刻,还是说了一句:让他进来。
9
宋清河再次出现在我面前时,已经形销骨立,完全没了人样。
他穿着一身囚服,头发散乱,脸上毫无血色。
他一进来,就重重地磕了三个头。
罪臣宋清河,叩见陛下。
他已经知道了所有的真相。知道柳诗雅是如何利用他,知道他自己犯下了怎样愚蠢的错误。
起来吧。我的声音听不出喜怒。
他却不敢起,依旧跪在地上,抬起头,用一双死灰般的眼睛看着我。
陛下,罪臣自知罪孽深重,万死难辞其咎。罪臣不求您能饶恕宋家,只求……只求您能看在往日的情分上,告诉我一件事。
他的声音沙哑得厉害,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
你说。
当初……当初在宋府,你对我,可曾有过半分真心
我看着他,忽然觉得有些好笑。
都到了这个时候,他还在纠结这些情情爱爱。
我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反问他:你呢宋清河,你对我,又可曾有过半分真心
他愣住了,张了张嘴,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是啊,他自己都不知道。
他或许曾经对我动过心,在那十年朝夕相处的时光里。
但那点微不足道的心动,在柳诗雅带来的新鲜感和虚荣心面前,不堪一击。
他爱的是那个能满足他幻想的、才貌双全的宋家少夫人,而不是我这个卑微的童养媳青竹。
他爱的是他自己。
见我不说话,他眼中的光芒,彻底熄灭了。
他惨然一笑,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对我忏悔。
我后悔了,青竹。
我真的后悔了。
柳诗雅被抓后,我回了家。我去了你的院子,那棵梅花树下,被我挖开了。
里面什么都没有。只有一个空空的食盒。
是我送你的那个,你说要当传家宝的食盒。
我才明白,你走的时候,什么都没带走,也什么都没留下。你把所有的一切,都还给了我。
那天晚上,我做了一个梦。梦里,我又回到了十年前,那个下雪天。我把你领回家,你怯生生地跟在我身后。我回头对你说,青竹,别怕,以后我护着你。
醒来之后,我一个人坐在空荡荡的房间里,直到天亮。
悔恨化成一个巨大的怪物,一下将他吞噬,又反复咀嚼。
他瘫坐在地上,一遍又一遍地回忆那些细节。
像是自虐一般,反复回想。
他抬眸,眼神如一潭死水。
你说,
你最后上马车的时候,你在想什么
没有人回答。
你一个人在敌营,以为必死无疑的时候,又在想什么
宋清河红着眼,声音晦涩又痛苦。
他一人失魂落魄地望着冰冷的金殿地砖。
最后泣不成声。
我静静地看着他崩溃的模样,心中毫无波澜。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有些错,犯下了,就是一生一世,再无挽回的余地。
带下去吧。我挥了挥手,结束了这场无谓的对话。
宋清河没有再反抗,任由侍卫将他拖走。
他和他背后的宋家,会得到应有的审判。
而我,将开启属于我的,新的人生。
10
三个月后,我于皇宫太和殿,登基为帝。
国号为安,寓意国泰民安。
萧破军被我封为护国大将军,总领天下兵马,成为我最坚实的臂膀。
登基大典那天,我穿着繁复的龙袍,一步步走上那九十九级台阶。
万民跪拜,山呼万岁。
我站在皇宫的最高处,俯瞰着我亲手夺回来的锦绣江山。
恍惚间,我想起了很多年前,那个在宋家小院里,浆洗衣物,灯下刺绣,一心只做着白首不相离美梦的少女。
她曾经那么渺小,那么卑微,将自己的喜怒哀乐,全部系于一人之身。
如今,她终于挣脱了所有的枷锁,成为了自己命运的主人。
一阵温暖的感觉从手上传来。
是萧破军,不知何时走到了我的身边,握住了我的手。
他没有穿那身冰冷的铠甲,而是换上了一袭玄色朝服,眉眼间的煞气尽数褪去,只剩下化不开的温柔。
陛下,他看着我,眼中是璀璨的星河,冷吗
我摇摇头,反手握紧了他。
他的手掌宽大而温暖,布满了厚厚的茧子,却让我感到无比心安。
小七,我轻声说,谢谢你。
谢谢你,在我最绝望的时候找到我。
谢谢你,为我撑起一片天。
谢谢你,让我知道,我值得被爱。
他笑了,笑容灿烂如骄阳。
能为殿下做任何事,是属下此生最大的荣幸。
他还是喜欢叫我殿下。
他说,陛下是天下人的,而殿下,是他一个人的。
我看着他,也笑了。
远处的夕阳,将天边染成一片瑰丽的金色。
我想,那个名叫青竹的少女,终于可以安息了。
而我,萧青竹,大安的女帝,我的人生,才刚刚开始。
这一次,再没有人,能将我们分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