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再次听到我妈那句明天离婚,谁不离婚谁孬种！的时候,我知道,我又一次重生了。
但是我此时此刻心无波澜,冷眼看着自己的爸爸妈妈用世界上最脏的语言互骂对方。
因为我知道,无论我开口劝离还是劝和,最终等待我的都是死亡。
而我,太怕死了,也特别怕疼。
1
今天吵架的起因是我的爸爸晚归醉酒,不愿意洗澡,
我妈最讨厌我爸喝酒了,尤其今天我爸还不愿意去洗澡,一股子酒味,真的不好闻。
我妈说了几遍,我爸没反应,气的我妈一直用剪刀戳我爸,嘴里也在不停咒骂懒种,懒货,又喝酒,臭死了。
爸爸因为被剪刀戳疼了,清醒了过来,很是不耐烦,让我妈不要闹,有什么事情等明天再说。
但是因为我爸总是喝醉酒回家,让我妈很是心烦,加上我爸的工作不稳定,别人家买房买车,我家穷的叮当响,啥都没有,我妈一直憋着火,每隔一段时间爆发一次。
只是这一次,在我爸半醉半醒间说了一句脏话后,两人之间都矛盾爆发的尤其激烈。
两个人从一开始我妈单方面骂,我爸不说话,
到开始互骂,争吵,一个骂对方挣不到钱,一个骂对方不能体贴他的辛苦。
最后吵到了两人约好了明天去离婚的地步。
我爸：明天离婚！既然你从来都看不起我,那明天就去离婚！
我妈：我就开看不起你,你个窝囊废,挣不到钱！好！！要离婚是吧,明天离婚,谁不离婚谁孬种！
2
第一世的时候,我听到两人争吵互骂越发激烈难听,选择出来劝和,
毕竟现在已经晚上十点多了,两人争吵都声音特别大,而且一个醉酒脑袋不清醒,一个气上头,都一点不让。
我既担心两人一气之下动手,那样的话,受伤的只会是作为女人的妈妈。
又担心打扰到邻居休息。
毕竟都不大隔音。
但是我调和了半天,两人还是一直争吵不休,听不进去半点话。
我在中间,左右为难。和这个说一句,和那个说一句。
直到我实在听不进去两个人说的话,太难听了,吼了一声够了,明天再说,
又转头和我妈说：先等到明天再说,我们先去睡觉。他一个酒鬼,你越和他吵,他越上头,最后你自己也睡不好。
因为我爸喝多了,只要有人搭理他的话,他就会一直说一直说,说多了就开始哭。
现在和我妈吵架,只要我妈吵一句,他现在就会回一句。
可是我妈认为我在拉偏架,她觉得我作为女儿就应该坚定的帮她一起都对付我爸。
我说：我爸今天做的确实不对,不仅在外面喝酒,回来也很晚,十点多了,但是你现在和他吵没意义,他现在没有思考能力,而且他走路都不稳当了,更不可能去洗澡了,等明天,我们可以再好好和他聊聊。
然而,我妈只觉得我背叛了她,她的情绪更加激动,抄起跟前的花瓶就往当时正在劝我爸的我头上砸。
我的头又疼又蒙,晕了过去。
当我有意识的时候,我正躺在医院的病床上。
我妈在我跟前守着我。
我还有点恍惚,头晕,耳鸣,我好像看到我妈想和我说话,可能是想和我解释花瓶的事情。
我摆了摆手,示意我难受,听不清。
我妈瞬间闭嘴了。
其实,不用她解释,我能理解的。
我妈这股子气憋好久了,就像一句话说的老实人发起脾气来,比谁都狠。
我妈骨子里面的争强好胜,偏偏嫁给了没啥大追求的我爸。
我妈气性也大,身上都是结节,我可以理解我妈每天的怒其不争。
每天下班后回到家面对的是不吭声的我爸,以及工资2000的我。
我妈还总说我没出息呢,大学毕业就回家,不能在外面吃苦。
医生来了,对着我一通检查,后来也不知道和我妈说了什么,我也听不清,然后医生就离开了。
我妈继续坐在我的床边看着我。
接着,我晕晕乎乎的看到我爸拎着一袋子东西进来了。
看到我醒了,他很高兴,将袋子放我跟前,和我妈说了些啥,又急匆匆出去了。
我妈从袋子里面拿出了东西,哦,我这次看清楚是啥了,是碗粥。
因为我爸担心我醒了会饿,问过医生后,就出门给我买粥了。
我妈要把我扶起来喂我,我摆摆手拒绝了,因为我太难受了,只想躺着继续睡觉。
再后来发生了啥,我又不知道了。我睡着了。
在医院待了两周,又开始回家躺着了。
3
后来据我妈说,那天花瓶砸到我后,我直接晕过去了,然后脑袋就开始流血,给我爸吓得酒醒了。
我妈当时也脑袋空白。
两人着急忙慌的骑着三轮车给我送到了医院。
后来我爸在医院守了我一夜,我妈回趟家给收拾了一些在医院能用的到的东西。
我问我妈：怎么第二天我醒来时候看到我爸从外面回来时,又出去了
我妈：他去给你买早饭了,然后回来时没听到医生说你的情况。我,你是知道的,我脑子笨。你爸问我,医生咋说,我也说不清楚,他就出去问医生了。
我：哦。
然后就是我妈开始给我道歉,说不是故意的,一下子火气上头了,没过脑子。
希望我能原谅她。
我摆了摆手说没事。
我妈没说两句,又开始埋怨起了我爸,说都怪我爸,没本事还喝酒,故意惹她生气。害得我住院。
接下来,就是我妈一直在我耳边嘟嘟囔囔一一数落我爸的过错,还说什么怎么没砸到我爸身上。
我只能开始劝我妈放宽心,我爸虽然没有文化并且做生意也没有头脑,挣不到大钱,但是愿意去干苦活累活,去承担养家糊口的责任。
唯一的爱好就是休息的时候,和朋友聚在一起喝酒。
但是我爸酒量不好,一小杯下肚就开始上头,两杯就开始晕乎,但是无论喝多少,能做到喝完酒就回家睡觉。
就是不能有人和他讲话,不然平时沉默寡言的我爸,喝完酒,有人和他说话,就会拉着人不停说,说上头时就开始哭。
我妈就说我偏心,我妈说：果然,闺女还是和爸亲,你怎么不知道向着我
我：妈妈,我只是客观事实说话,没有偏心我爸。
我妈摇摇头,不知道信没信。
她看我不说话,又开始和我吐槽。
我妈：你亲妈怀你的时候,你爸都和别人滚床单到一起去了。
我：你咋知道
我妈：木木他妈和我说的。
我：他妈比你嫁到村里来都晚,她怎么知道
我妈：她肯定是听人家说的呗。这才说明,你爸肯定是趁你妈怀孕出去偷吃了。
我：你不要听风就是雨。
我妈：你没看到。那个女的生的娃和你爸长的一模一样。而且和你一般大。
我：如果是真的,那女的丈夫还能眼瞎,还能愿意养那个娃
我妈：谁愿意承认自己戴着绿帽子啊。
我：你有没有当面问过我爸。
我妈：谁偷吃会承认啊。
我无语,我感觉和装睡的人是说不通的。
特别是对我爸意见特别大的我妈。
然后看着我妈向在外上大学的我弟打去了电话,控诉我爸和我。
第一世的我只想着修复我爸和我妈之间的感情,有误会要说清楚,不然以后都是心底的一根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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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于是在某一天,我将这件事说了出来。
我问我爸：这件事是真的吗
我爸仿佛被雷劈了一样,不可思议的问我：你听谁说的,是谁在造我遥
我没有说,只是坚持问。
我爸：假的,当然是假的,怎么可能如果是真的,就你亲妈那个脾气,能直接拿刀砍了我！
这我是相信的,我亲妈在我不到三岁就因病去世了,有关她的印象,我几乎没有,我七岁时,我爸再婚,娶了我现在的妈妈。
虽然没有印象,但是我身边的人,都会和我讲,我的脾气和我妈的相反,太软了。
我外婆也和我说：你妈啊,脾气太厉害了,将你爸管的跟儿子似的。别说你爸了,就我和你外公,一言不合就是吵。吵急了,不冲着我和你外公动手,摸刀就往自己手上砍,哗哗的流血,把我和你外公吓得不行,以后再也不和你妈吵了,她说啥就是啥。
我妈在旁边听到我爸的话,冲着我说：那是,谁愿意承认自己偷吃啊,你还直接问。
我爸气的直拍桌子：你少在这阴阳怪气。是不是你在闺女跟前乱说。你要是心里有疑问,你直接来问我,你和孩子乱说什么！
我妈看到我爸拍桌子,也跟着拍桌子：我乱说,身正不怕影子斜,脚正不怕鞋歪,你要是没做,还怕人乱说
我爸破口大骂：你****,你之前天天在儿子跟前说我就算了,女儿跟前你也抹黑我,长舌妇,嚼舌根！
我一听这话,心想坏了,得遭。想拦着一点我爸,让他冷静。
我妈听到我爸说脏话,紧跟着也开始说脏话：你****,你有本事做没本事承认,你***。。。。。。。
我爸：你除了在家里硬气,你还能做什么,一出门就跟孙子一样。这也不敢说,那也不敢惹。
我妈：对啊,我就这么没用,你第一个老婆厉害,然后被你克死了。你要是忘不了人家,你跟着去死吧！
我知道,我爸确实很在意我妈,我亲妈。
并且一直很愧疚当时没有更好的经济,耽误了我妈最佳治疗时间。
我妈这句话,无疑是点燃了一颗导火索。
我爸：你不命硬,照你这样说,你之前那位就是被你克死的啊！
我爸我妈是重组家庭,两人之前都结过一次婚,然后另一半都因病去世了。
最了解你的枕边人,知道怎么扎你最疼。
我妈气的往我爸身上使劲捶了好几下,
我妈：对,我命硬,我命硬,怎么没克死你！
在我爸要动手的时候,我在中间拦住了。
我说：你们少说点吧,你们都没错,我错了,我不该哪壶不提提哪壶,都是我的错。
我妈看到我爸的手势,更生气了。
好啊,你现在怎么还敢动手了是吧。****
因为我妈一直在那骂我爸和我亲妈,我也一肚子火,
但是我此时此刻还是想着劝和,我知道重组家庭的不容易。
我：妈妈,你少说点,骂的太难听了。
我妈：用得着你在这假好心,趁着我儿子不在。合起伙来欺负我。要不是你今天在这说,我们两个能吵起来
我现在也十分后悔,我感觉自己做了一件错事。
我：妈妈对不起,我错了。我不该说的,你冷静一下。
我妈可能是太生气了,直接推了我一下,
滚开！
我一下子摔倒了,不巧的是,我的头磕在了一个铁箱子的拐角。
最后我的眼前,是一片血雾,还有我爸撕心裂肺的一声娃！
5
当我再次有意识的时候,我在病床上。
我以为我这次又被及时救了回来。
过了半天,我才有所察觉,我应该是重生了。
因为我妈又开始在我跟前和我喋喋不休昨天晚上花瓶砸到我的事情。
我一开始觉得有些难以接受,毕竟我是真的怕死,还是被我妈推的。
我爸我妈还以为我脑震荡不舒服,不想说话。
在病床上躺了两天,我才缓过来,接受了自己重生的事实。
我想,上天给我重来一次的机会,是为了改变上一世的结局。
当我妈再一次和我抱怨我爸的时候,
我说：妈妈,不然,你和我爸离婚吧。
我妈：啊你怎么突然这样说,是因为那天晚上我们吵架要离婚吗
我妈愣住了,看着我,像不认识我一样,又挠挠脖子,
我们是气头上说的,都没当真。
我知道,他们是气头上说的。
但是他们的婚姻一地鸡毛,也是真的。
尤其我妈总会三天两头在我跟前抱怨,也是真的。
我感觉我都心累了,而且我妈还总是疑神疑鬼,我爸每天也很疲惫不开心。
我搞不明白,既然这么累了,为什么不离婚呢
这样一家四口,都会心情舒畅。
我：因为你们都过得不开心啊,因为你们两个总是吵架,我和弟弟一回到家,也不开心。
既然都不开心,离婚算了。
我妈：为什么不离婚,还不是因为你们两个,为了你们两个,我一直忍气吞声。
我：你不用说为了我们,我已经工作了,我弟今年也大学毕业了,你应该有自己的生活了。
我妈眼神复杂地看着我,没说话。
只是拿出来一个香蕉,沉默的剥皮,最后递给了我。
又是在医院待了两周,我出院了。爸妈一起来接我。
我爸还是开着我家里唯一的一辆电动三轮车。
东西都放在后车厢里,我和我妈坐在第二排。
气氛很僵,一路沉默。
回到家,我爸拿起了扫把,开始扫地,说是去去晦气。
我妈在厨房弄东西,故意把锅碗瓢盆摔得叮当响。
我感觉气氛太压抑了。我喘不过来气。
我深呼吸几口气,当着我爸的面,对我妈说：妈,我那天在医院说的话,是认真的。你们。。。好好考虑考虑吧。
啪！我爸把扫把往地上一磕。然后说：小孩子家家的,不要多管闲事！
就接着扫地了。
我心里难受,但还是说：爸,你们这样吵下去,大家都累。。。
我爸：胡说什么！长大了,翅膀硬了,管到你老子的头上来了。还是说你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劝自己爹妈离婚！你还有没有点良心！我跟你妈再吵再闹,那也是我们的事！轮得到你插嘴！不孝的东西！白养你这么大了！
他的每一句不孝、白养你都像刀子扎在我心上。
我没想到他反应这么激烈,这么。。。伤人。
我知道,我可以当个睁眼瞎,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可是,我很爱他们,我希望他们不要每天吵来吵去,不要不开心。
我妈从厨房冲出来,对着我爸吼：你冲孩子吼什么！她说错了吗！这日子就是过不下去了！
我爸没有说话,只是看着我,那眼神里的失望和愤怒让我浑身冰凉。
他扔下了扫把,抓起外套,摔门出去了。
巨大的委屈和伤心涌上来。我只是想让他们解脱,为什么成了不孝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别理他！一天到晚,倚老卖老,不知道自己是谁了！我妈气呼呼地说,但语气也透着疲惫。
我：妈…我出去走走。
我需要透口气。
天快黑了。我脑子很乱,我爸骂我的话在耳边嗡嗡响。
不孝…白养你了…心口像压了块大石头。
我漫无目的地在街上走,失魂落魄。
走到一个十字路口,红灯。我停下,看着车流。
脑子里还是我爸那张愤怒失望的脸。
我又让我爸失望了。
突然,身后有人猛地撞了我一下！
我惊呼一声,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前踉跄,冲进了车流里！
刺眼的车灯！尖锐的刹车声！巨大的撞击力！
世界瞬间翻转,黑暗吞噬了一切。
6
明天离婚,谁不离婚谁孬种！
熟悉的声音,熟悉的场景。客厅,沙发,爸妈的争吵。
第三世了。
但是我此时此刻心无波澜,冷眼看着自己的爸爸妈妈用世界上最脏的语言互骂对方。
我就这样坐在沙发上。
第一世,劝和,被推倒撞铁箱死了。
第二世,劝离,被骂不孝,出门被车撞死了。
开口介入
不。那都是我的催命符。
每一次尝试改变,都把我更快地推向死亡。
他们越吵越凶,互相诅咒。
我妈骂我爸克死前妻,骂他窝囊废。
我爸骂她只会窝里横。
我妈抓起桌上的陶瓷碗砸过去,我爸躲开了。
陶瓷碗掉到地上,碎了。
我爸彻底被激怒了,吼着朝我妈扑过去,伸出右手,想给我妈一巴掌。
我爸疯了,我妈也疯了,我也疯了,大家都疯了。
就在他快要碰到我妈的瞬间,
我：妈！！！
一声完全不受控制的尖叫从我喉咙里冲出来！
巨大的恐惧像冰水浇头。
身体比脑子快,我猛地弹起来,用尽全力撞向他们中间！
我说：不要！
三个人撞成一团,失去平衡,朝旁边堆满东西的木桌倒去。
混乱中,我的后脑勺狠狠撞在桌子腿上。
咚！
一声闷响。
不尖锐,但还是一瞬间的强烈的钝痛感瞬间贯穿了脑袋。
好疼啊,爸爸。
眼前猛地一黑,接着是刺眼的白光。
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
一股温热的液体顺着脖子流下来,铁锈味很浓。
力气一下子被抽空,我倒了下去。
最后看到的,是墙壁上那盏蒙灰的灯泡,晃动着,然后被一片血红吞没。
黑暗。
7
当我再醒来,感觉很奇怪。
我以为自己又重生了。
可是我感觉自己轻飘飘的,很冷。
然后我看到自己躺在医院的病床上。
头上缠着厚厚的纱布,脸白得像纸。
旁边的心电监护仪发出嘀。。。嘀。。。的声音,屏幕上绿色的线微弱地跳着。
一根管子连到我手上。
我妈坐在床边,死死抓着我没打点滴的手。
她头发乱糟糟的,眼睛通红,脸上还有泪痕和抓痕,死死盯着我的脸,嘴唇动着,没声音。
我爸站在床尾,背对着我。
他低着头,沉默着。
手里夹着根烟,烟没点着,大概是因为在医院,不让抽烟。
病房里很安静,只有嘀。。。嘀。。。的声音。
门开了,医生走进来,拿着个蓝色文件夹。
我妈猛地抬头,扑过去抓住医生的袖子,声音嘶哑颤抖,
我妈问：医生！我女儿怎么样了她什么时候醒她手指动了！我看见她动了！你救救她！求求你！
医生没回答,轻轻推开她的手,看向我爸,声音有些低沉：
病人家属,出来谈一下病人情况。
我爸身体抖了一下,慢慢转过身。
他脸色灰败,胡子拉碴。
他看了一眼床上的我,又看看我妈,最后看向医生手里的文件夹。
眼神空空的。他僵硬地点点头,跟着医生出去了。
我妈瘫坐在凳子上,呆呆地看着关上的门。
门外走廊,灯光惨白。
医生打开文件夹,和我爸说：病人现在情况很不好,重度颅脑损伤,脑干功能衰竭。靠机器维持。醒过来的可能性。。。。。。几乎没有。继续下去,只是延长痛苦。
我爸靠着冰冷的墙,慢慢滑坐到地上,他低着头。
医生：需要你们做决定。
然后医生把笔和一份文件递过来说：是继续维持,还是。。。。。。放弃治疗。
放弃。。。治疗我爸的声音干涩。
嗯。就是签了字之后,我们医院就会撤掉设备。医生解释。
我爸没接笔。他抬头,透过门上的小窗,看着病房里。
空气死寂。
应该是过了很久。
签吧。我爸的声音轻得像叹息。
医生把文件放他腿上。
我爸颤抖着手,拿起笔。他盯着放弃治疗那几个字,看了很久。
笔尖悬着,抖得厉害。他闭上眼,深吸一口气。睁开眼,眼神是空的。
我爸用力地,一笔一划地,签下了自己的名字。字歪歪扭扭,力透纸背。
签完,笔掉在地上。他整个人蜷缩起来,脸埋在膝盖里,肩膀无声地、剧烈地耸动。
医生拿起文件,拍了拍我爸的肩膀,走了。
病房里。我妈还呆坐着。
我爸推门进来,脚步很沉。他走到我妈身边,手放在她肩膀上。
我妈茫然地抬头。
我爸看着病床上的我,艰难地说：。。。签了。
我妈疑惑：签什么
我爸：放弃…治疗。
此时的我爸声音哑得厉害。
我妈眼睛猛地瞪大：你说什么你签了什么放弃谁！那是我女儿！你凭什么放弃！
我妈疯了一样捶打我爸,不停的说：
你还我女儿！你个杀人犯！是你害死她的！喝酒！吵架！都是你！
我爸站着没动,任由她打。脸上只有一片死灰。
是你签的字！你杀了她！我妈歇斯底里。
砸花瓶的,是你。推倒她的也是你。我爸的声音很低,很平。
我爸又说：都怪我,喝那酒。
我妈的拳头停在了半空。她像被定住了。
看看我,看看自己颤抖的手,看看我爸灰败的脸。
心电监护仪还在嘀…嘀…地响。
突然,我妈发出一声短促的呜咽。
她猛地转身,像头失控的野兽,直直朝着病房的窗户撞去！
不要！我爸惊骇地扑过去抓她。
砰！一声闷响。我妈的头狠狠撞在坚硬的窗框上！血瞬间从她额头涌出。
秀兰！我爸抱住软倒的她。血染红了他的衣服。
我妈眼睛半睁着,嘴唇动了动,只有血沫涌出。抽搐几下,不动了。
我爸抱着我妈,跪在地上。他抬头看着病床上的我,又低头看着怀里的我妈。
泪水混着血污。
我爸张着嘴,发不出一点声音。
他慢慢放下我妈,摇摇晃晃站起来。走到窗边,看着楼下。然后,猛地推开窗户,冷风灌进来。他回头,最后看了一眼我,又看了一眼地上的妻子。眼神空洞。
他爬上窗台,纵身跳了下去。
后面,是赶来的医生和护士。
8
我漂浮着,看着这一切。
没有悲伤,没有愤怒,只感觉到一切尘埃落定了。
原来,第一世,我撞到铁箱子时,就死了。
那次的医院醒来和后来被推倒,只是濒死的幻觉。
真实的结局是：我死了。我妈自责,我爸崩溃。他们无法承受,双双自杀了。
只剩下大学的弟弟,一个人抱着三张遗照活着。
第二世的车祸死亡,也是幻觉。
我劝离婚,被父亲责骂不孝,心神恍惚被撞死。
那次的重生到第三世,只是我死后灵魂不甘的幻想,是试图改变却注定失败的徒劳轮回。
因为我知道,我的家人是爱我的。
但是现实生活的鸡毛蒜皮,让他们急需宣泄。
吵架,是最好的宣泄。
但是我不懂,我只是被他们吵累了,想缓和他们的关系。
想让他们每天都快快乐乐,开开心心。
不幸的是,被我搞砸了。
我的一个朋友说的对你从小因为没有妈妈,太缺爱了,总是想维护你家里现在表面上的和平,但可能是你自以为是,也许会害了你自己,或者你家人,你得改。
我没改,我还是那么的自以为是。
所以都被我害死了。
我妈说错了,我爸也说错了。
罪魁祸首其实是我。
但现在,一切都结束了。
我看到医生护士冲进来,一片混乱。
我看到弟弟接到电话从外地赶回来,然后一刻不停冲进医院,看到停尸房里面的我爸我妈还有我,那张年轻的脸瞬间惨白,发出不似人声的哀嚎,瘫倒在地。
我看着他独自处理我们三个的后事,看着他抱着冰冷的骨灰盒,在空荡荡的老房子里坐了一夜又一夜。
看着他毕业,工作,沉默地活着,只有过年时在三个墓碑前放下的祭品,证明着他还记得。
我的视线开始模糊,周围景象褪色、消散。
黑暗温柔包裹,不再冰冷。
前方有柔和的光。
我走过去。
雾气弥漫的河边,有座石桥。
桥头有个老婆婆守着冒热气的木桶。
我爸和我妈也在,身影淡淡的。
他们看到了我,脸上没有怨怼,没有争吵,只有深深的疲惫和茫然。
还有看到我的时候的无措与愧疚。
我想,该愧疚的是我。
我们互相看着,没有说话。
这辈子发生的事情恍若隔世,像河上的雾,散了。
老婆婆舀起一碗汤,递给我。汤清澈,有淡淡的香。
我接过来,喝了一口。是甜的。
一种温润的、抚平一切的甜。那些争吵、痛苦、死亡的记忆、无望的轮回,都在这甜味里快速消融,变得模糊遥远。
我爸和我妈也喝了。
他们脸上的疲惫褪去,眼神变得清澈而空洞。
放下碗,我们三个并肩走上桥。脚步很轻,没有回头。
桥的那头,是柔和的白光。
来世是什么不知道。
只知道,我们可能不再是家人了。
孟婆汤很甜。
这就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