陵园的夜风,总是带着一股子挥之不去的阴冷湿气,像无数冰凉的手指头,贴着皮肤缝隙往里钻。林默裹紧了身上那件洗得发白、肩线早已垮塌的廉价工装外套,也挡不住那股寒意。路灯的光晕昏黄,有气无力地泼洒在灰白色的水泥小径上,勉强勾勒出两侧一排排沉默墓碑的轮廓。远处,城市灯火璀璨,勾勒出钢铁森林参差的天际线,霓虹的喧嚣被层层叠叠的松柏过滤,只剩下一点模糊的嗡鸣,遥远得如同另一个世界。林默深吸一口气,那空气里混着泥土、腐烂的落叶和某种难以言喻的、属于死亡本身的陈旧气息。
操蛋的世界。
他低声骂了一句,声音干涩,在寂静的墓园里显得格外清晰,又迅速被浓重的黑暗吞没。喉咙里火烧火燎,是廉价咖啡和熬夜通宵的后遗症。他下意识地摸了摸口袋,空的。烟盒昨天就瘪了,工资还得三天才发。
他拖着灌了铅似的双腿,麻木地沿着小径往前走,手里的强光手电筒光柱在墓碑间来回扫动,例行公事地检查着。这份城市灵魂安息所(一个听起来极其讽刺的官方名称)守墓人的工作,是他被那家榨干了他所有青春和健康的天启科技一脚踢开后,唯一能抓住的救命稻草。比送外卖稳定,不用看顾客脸色——死人不会给差评,也不会在电话里破口大骂。代价就是,他把自己活成了半个死人,日夜颠倒,守着真正的死人,呼吸着永远带着霉味的空气,拿着微薄到仅够糊口的薪水。
走到3区18号墓前,林默停了下来。手电光柱落在那块小小的黑色花岗岩墓碑上,上面只刻着简单的两行字:
张明远
1968-2023
一个普通的名字,一段结束的人生。林默对这位邻居几乎一无所知,只知道他躺在这里七天了。他掏出那个屏幕碎得像蜘蛛网、反应迟钝得让人抓狂的旧手机,点开那个图标简陋到极致、由陵园管理处开发的内部APP。屏幕幽幽的光映着他疲惫的脸,眼袋浮肿,胡子拉碴。他手指在冰冷的屏幕上滑动,找到3区18号的位置,点击签到。
【滴!签到成功!3区18号墓,张明远先生。累计签到天数:7。签到奖励发放中…】
一行冰冷的绿色小字在屏幕上弹出,随即迅速隐去。林默对此早已习以为常。前六天的奖励,要么是一些模糊不清、意义不明的记忆碎片——某个阳光刺眼的下午,一条喧闹的老街,一碗热气腾腾但不知滋味的汤面;要么是一些毫无用处的身体本能反应——比如手指突然对某种老式收音机的调频旋钮异常熟悉,或者闻到某种特定消毒水气味时,胃部会条件反射地抽搐。这所谓的签到奖励,更像是一个无聊的恶作剧,或者他过度疲劳产生的幻觉。
他熄了手机屏幕,刚想转身离开,一股极其尖锐的疼痛毫无征兆地在他太阳穴深处炸开!像有一把冰冷的锥子狠狠凿了进去,穿透骨头,直抵大脑最柔软的核心。
呃啊!林默闷哼一声,身体猛地弓起,手电筒脱手而出,哐当一声砸在水泥地上,光柱胡乱地滚向一边。他双手死死抱住脑袋,指甲几乎要抠进头皮。视野瞬间被一片扭曲的、闪烁的雪花点占据,耳边是尖锐的、持续不断的嗡鸣,盖过了风声,盖过了一切。
剧痛中,无数混乱的影像碎片如同狂暴的洪流,硬生生挤入他的意识。它们不是模糊的,而是极度清晰,带着令人作呕的细节和一种深入骨髓的冰冷恶意:
一片荒芜的河滩地。镜头飞速拉近,掠过枯黄的芦苇丛,聚焦在一处被踩踏过的泥泞岸边。几块沾着暗褐色污迹的石头,形状独特。
一个废弃工厂的巨大冷却塔内部。视角诡异地在布满铁锈的狭窄维修梯上盘旋下降,最终停留在塔底深处某个被巨大管道阴影覆盖的角落。那里似乎有东西被胡乱掩埋着,露出一角深色的、像是防水布的东西。
城郊结合部一片待拆迁的破败居民区。画面锁定在一栋摇摇欲坠的筒子楼,楼梯拐角堆满垃圾的杂物间。角落里,一个不起眼的破旧旅行箱,箱体一角有磨损的红色标签。
一片黑沉沉的、散发着恶臭的沼泽边缘。视角极其隐蔽,从一丛茂密的、带有倒刺的灌木缝隙里望出去,清晰地看到水边一处松软泥地上的新鲜挖掘痕迹,旁边扔着一把生锈的短柄铁锹。
这些地点毫无关联,散落在城市的不同角落,如同被随意抛掷的垃圾。但每一次视角的聚焦点,都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精准的指示性——就是那里!埋藏之处!每一个画面都伴随着一种强烈的、混杂着兴奋、残忍和毁灭欲的情绪冲击,冰冷黏腻,像毒蛇爬过脊椎。
这不是张明远的记忆!这感觉…这视角…这纯粹的、非人的恶意…属于一个猎人!一个把同类当作猎物,把藏匿当作游戏的怪物!
林默双腿一软,扑通一声跪倒在冰冷的墓碑前,双手撑着粗糙的地面,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喉咙里发出破风箱般的嗬嗬声。冷汗瞬间浸透了后背的工装,冰冷的布料紧贴着皮肤。那股剧痛和纷乱的影像终于如潮水般退去,留下的是深入骨髓的恐惧和胃里翻江倒海的恶心。他猛地侧过头,干呕起来,却只吐出几口酸涩的胃液。
他瘫坐在冰冷的水泥地上,背靠着张明远的墓碑,冰凉的触感透过薄薄的衣料传来,却无法驱散他内心的寒意。手电筒躺在不远处的草丛里,光柱斜斜地指向夜空。刚才涌入脑海的那些地点,像烙印一样清晰无比。河滩、冷却塔、拆迁楼、沼泽地…还有那种被注视的、猎物般的窒息感。这不是幻觉。这种细节,这种视角,这种纯粹的恶意,绝不可能是幻觉!
一个名字不受控制地蹦了出来——李国华。那个在过去三个月里,让整个城市笼罩在恐怖阴影下的名字。四名女性失踪,生不见人死不见尸,警方悬赏通告贴满了大街小巷,新闻滚动播放,人心惶惶。那些地点…会是藏尸点吗自己脑子里,刚刚接收到的,难道是一个连环杀人犯的藏宝图!
这个念头让他浑身汗毛倒竖。怎么办报警说自己守墓签到,脑子里突然冒出了杀人犯藏尸的地图警察会信吗恐怕下一秒就会被当成报假警的神经病,或者更糟,被当成有重大作案嫌疑的同伙抓起来!
恐惧像冰冷的藤蔓缠绕着心脏,越收越紧。他挣扎着想站起来,双腿却软得不听使唤。目光落在墓碑上张明远三个字上,一丝微弱的电流感突然窜过指尖。他下意识地摊开手掌。
一些极其专业、冰冷、不带任何感情色彩的知识片段,突兀地浮现出来。不是记忆,更像是某种硬生生塞进来的操作手册:
软组织损伤分析:特定形状的伤口边缘特征(如擦伤带、挫伤轮)如何对应不同的致伤工具(钝器、锐器)
尸体现象时间推断:不同环境温度、湿度下,尸斑发展的阶段(坠积期、扩散期、浸润期)及其对应的死后间隔时间(PMI)估算公式。
微量物证关联:泥土样本的矿物成分分析如何与特定地理区域建立联系衣物纤维在不同埋藏环境下的降解速度模型
骨骼创伤鉴别:如何区分生前骨折(生活反应:骨痂形成、出血)与死后骨折(创面干净)
这些知识如同冰冷的钢针,一根根刺入他的认知。法医知识张明远生前是法医!林默的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那些关于藏尸点的画面,瞬间被这些冰冷精确的法医学知识解构、分析、印证。河滩地的泥土成分冷却塔内的环境湿度对尸体腐败的影响拆迁楼杂物间的温度变化曲线每一个地点,都在法医知识的审视下,变成了无声的证据链!那些画面细节——石头上的污迹形态、防水布边缘的褶皱、旅行箱标签的磨损方式、挖掘痕迹的土壤分层——在法医的眼中,都成了指向同一个血腥结论的铁证!
这不是疯子的臆想,这是确凿的藏尸信息!而张明远遗留的法医知识,就是解读这份地图的密码!
一股混杂着使命感与巨大恐惧的热流冲上头顶,压倒了之前的犹豫。林默猛地吸了一口冰冷潮湿的空气,带着一股豁出去的狠劲,颤抖着再次摸出那个屏幕碎裂的手机。屏幕的幽光映着他惨白但异常坚定的脸。他不再迟疑,手指因为用力而指节发白,用力按下那三个沉重的数字:110。
喂110吗他的声音嘶哑得厉害,带着剧烈的喘息,我要报案!关于李国华…连环杀人案!我知道…我知道藏尸的地点!四个!我全都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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姓名
林默。
职业
南山陵园守墓人。
你是怎么知道这些地点的
我…在陵园工作,签…签到的时候…林默的声音在冰冷的审讯室灯光下显得干涩而飘忽,他努力组织着语言,避开获得记忆这个听起来就荒诞不经的核心,…接触到了一些信息。很模糊,但…那些地点非常清晰。而且,我…我以前自学过一些法医知识。他硬着头皮撒了个谎,手心全是冷汗,目光下意识地扫过对面两位警官。年长的姓周,国字脸,眉头紧锁,眼神锐利得像刀子,从头到尾审视着他,仿佛要把他每一根骨头都拆开看看。年轻的姓陈,负责记录,偶尔抬头看他一眼,眼神里混杂着好奇和毫不掩饰的怀疑。
自学法医周警官的指关节在金属桌面上轻轻敲了一下,声音不大,却像锤子敲在林默心上,能具体说说吗比如,你怎么确定那是埋尸点,而不是别的什么垃圾堆就凭几个模糊的画面
林默的心脏猛地一缩。他知道,关键考验来了。他强迫自己直视周警官那双仿佛能洞穿一切的眼睛,调动起脑海中那些冰冷精确、如同精密仪器般运转的法医知识。
第一个地点,东郊废弃化工厂的冷却塔底部。林默的声音尽量保持平稳,但语速不自觉地加快,带着一种近乎背诵专业文献的腔调,那里环境密闭,湿度长期高于80%,温度恒定在15-18摄氏度。这种环境会显著延缓尸体腐败速度,但会加速尸蜡化形成。画面里…那地方被防水布盖着,边缘有挤压褶皱,说明埋藏时尸体可能呈蜷缩状。塔底有锈蚀的铁屑和特定的工业油脂残留,如果…如果挖开,尸体衣物或皮肤上很可能沾有这些微量物证,可以进行成分比对。
他顿了顿,观察着两位警官的反应。周警官的眉头锁得更紧了,但敲击桌面的手指停了下来。陈警官记录的笔尖也顿住了。
第二个地点,北河滩下游芦苇丛。林默继续道,法医知识给了他一种奇异的镇定,河滩淤泥富含特定的硅藻和有机质。画面显示尸体被石头压住…如果尸体肺部检出与河滩淤泥成分一致的硅藻,尤其是那些只在该河段下游生长的特定种类,就能确证是死后入水,或者…就是第一现场。那些石头…压放的位置和角度,很像是为了对抗水流冲刷和防止浮起。
他一个地点接一个地点地分析下去,语气越来越冷静,条理越来越清晰:
拆迁楼杂物间的破旧旅行箱——密闭空间,温度波动大,会加速腐败气体产生。箱子材质老化,内部可能有霉斑菌群,如果尸体在里面,其腐败菌群会与外部环境菌群存在显著差异,可作证据。
黑水沼泽边缘的新挖痕迹——沼泽厌氧环境,尸体软组织会迅速液化,但骨骼和牙齿保存相对较好。挖掘工具…画面里那把生锈短柄铁锹,柄部可能有独特的握持磨损和微量脱落物,比如凶手的皮屑或汗液残留。泥土的新鲜翻动层和下层沉积层界限分明,可以推断掩埋时间。
每说出一个分析,他都在心里捏一把汗。这些知识如同不属于他的精密零件,被强行组装起来,支撑着他这个摇摇欲坠的知情者身份。他小心翼翼地避开任何关于记忆画面的描述,只强调那些仿佛观察到的细节,并用严谨的法医学逻辑将其合理化。
周警官一直沉默地听着,锐利的目光始终锁定在林默脸上。直到林默说完最后一个地点,口干舌燥,审讯室里陷入一片令人窒息的寂静。只有空调出风口发出单调的嗡嗡声。
自学周警官终于开口,声音低沉,听不出情绪,你刚才说的那些,关于硅藻、尸蜡化、腐败菌群差异、微量物证关联…这可不是看两本《法医学概论》就能掌握的深度。他身体微微前倾,巨大的压迫感扑面而来,林默,我最后再问你一次。这些信息,你到底是从哪里得来的这关系到四条人命!容不得半点虚假!
林默感到后背的冷汗瞬间又涌了出来。他喉咙发紧,几乎无法呼吸。就在他快要撑不住的时候,审讯室的门被猛地推开。
一个穿着白大褂、戴着眼镜、头发有些凌乱的技术员冲了进来,脸上带着难以置信的激动,甚至顾不上基本的礼节,直接对着周警官喊道:周队!东郊冷却塔!挖到了!就是那个防水布!里面…里面…确认是人体组织!初步腐烂程度和环境特征…跟…跟他刚才说的,几乎完全吻合!
轰!
仿佛一道惊雷在狭小的审讯室里炸响。周警官猛地站起身,椅子腿与地面摩擦发出刺耳的声响。陈警官手里的笔啪嗒一声掉在记录本上。所有人的目光,瞬间如同探照灯般,聚焦在脸色苍白如纸、身体微微颤抖的林默身上。
那目光里,怀疑被巨大的震惊和一种看待非人怪物的惊悚感所取代。
林默闭上眼,靠在冰冷的椅背上。成了。赌赢了第一步。但随之而来的,是更深沉、更汹涌的恐惧漩涡。警方找到了尸体,意味着那个叫李国华的恶魔是真实存在的。而自己,这个被天启科技像垃圾一样丢弃的守墓人,却成了唯一掌握他血腥地图的人。
他会被卷进去,更深,更深,直到被彻底吞噬吗
他口袋里的手机,屏幕碎裂的蛛网纹路下,那个签到APP的图标,似乎无声地闪烁着幽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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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的日子,林默感觉自己像被卷入了一场疯狂旋转的漩涡中心。他不再是那个被遗忘在陵园角落的透明人。周警官,那个眼神锐利如鹰隼的男人,成了他暂时摆脱不了的监护人。为了案件的侦破,也为了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监控,林默被要求暂时住在市局附近一个安全系数极高的招待所里。手机被技术性保护起来,美其名曰防止信息泄露。他彻底与外界隔绝,成了一个提供线索的、会呼吸的证物。
每一天,都在重复着令人窒息的循环:被警车接到市局,在无数道或探究、或敬畏、或恐惧的目光注视下,走进那间气氛压抑的案情分析室。巨大的白板上,四个藏尸点的照片、现场勘查报告、法医初步鉴定密密麻麻地贴满了。空气中弥漫着消毒水、咖啡和浓重烟草混合的沉闷气味。
林默,再看看这个河滩现场的照片,石头压放的着力点,符合你之前推断的‘对抗水流’意图吗周警官指着白板上的照片,语气严肃。
冷却塔内部找到的纤维样本,初步分析含有XX工业润滑剂残留,和你提到的微量物证吻合。一个戴着眼镜的技术警员补充道,看向林默的眼神带着一丝惊奇。
黑水沼泽那个点,挖掘工具没找到,但根据土壤翻动痕迹,我们推断工具特征和你描述的短柄铁锹基本一致。另一个刑警说道。
每一次分析,林默都如履薄冰。他像一个蹩脚的演员,努力扮演着一个观察力惊人且自学成才的法医爱好者的角色。他调动着脑海中张明远遗留的法医知识库,小心翼翼地组织语言,只回答指向性明确的问题,对如何得知地点的终极疑问始终保持沉默。他能感受到周警官目光中那未曾消散的审视,如同无形的探针,一遍遍扫描着他。这种持续的高压,比陵园的夜班更消耗心神。
疲惫像跗骨之蛆,啃噬着他的神经。他渴望回到陵园那熟悉的、带着死亡气息的寂静中。只有在那里,在那些沉默的墓碑前,他才能获得片刻喘息,才能签到,才能汲取到一点点对抗这疯狂现实的力量。他数次向周警官提出回去工作的请求。
案子还没结,李国华还没落网!周警官每次都斩钉截铁地驳回,语气不容置疑,你提供的线索价值巨大,但也是对方最想抹除的目标!回去等着被人灭口吗安心待着!这是保护!
林默只能沉默。保护还是另一种形式的囚禁他分不清。
直到那个深夜,急促的敲门声将林默从浅眠中惊醒。打开门,门外站着的是周警官和陈警官,两人脸上都带着一种混合了极度亢奋和如释重负的复杂表情,眼底布满血丝。
抓到了!周警官的声音嘶哑,却像炸雷一样在林默耳边响起,李国华!在邻省一个长途汽车站,想跑!摁住了!
陈警官用力点头,补充道:四个藏尸点,所有证据链都完整闭合!这家伙手上不止四条人命!审讯室里全撂了!他妈的…就是个畜生!他声音里带着压抑不住的愤怒。
林默站在门口,身体晃了一下,下意识地扶住门框。一股巨大的、沉重的空虚感瞬间席卷了他,几乎要将他冲垮。抓住了。结束了。这场由他脑海中的地图引发的风暴,似乎终于要平息了。
辛苦了,林默。周警官看着林默苍白的脸,伸出手,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这个动作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郑重。没有你,这案子不可能这么快破,那些受害人…也不可能这么快沉冤得雪。我代表…所有受害者家属,谢谢你!他的声音低沉而有力,目光里的审视终于彻底散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发自肺腑的尊重和感激。
林默张了张嘴,喉咙却像被堵住,一个字也说不出来。谢谢他只觉得累,一种从灵魂深处蔓延出来的疲惫。他只想回去,回到陵园,回到那些墓碑前,签个到,然后睡个三天三夜。
第二天上午,在市局一间小会议室里,林默有些局促地坐在椅子上。周警官将一份文件和一个鼓鼓囊囊的信封推到他面前。文件抬头是悬赏通告。
这是市局和受害者家属共同筹集的悬赏金,二十万。周警官指了指信封,还有这份‘热心市民特殊贡献’的证书和奖状。按照规定,你的身份信息我们会严格保密,对外只说是匿名举报。他顿了顿,语气真诚,林默,你是个…特别的人。以后如果遇到困难,或者…又‘知道’了什么,随时找我。他递过来一张只有名字和私人电话号码的纸条。
林默的目光掠过那张价值二十万的银行卡和奖状,最终落在了那张写着周正雄和一行数字的纸条上。这张纸条的分量,似乎比那二十万更重。他默默地将纸条收进贴身的衣袋里,点了点头。
走出市局威严的大门,重新呼吸到外面带着汽车尾气的空气,强烈的阳光刺得他几乎睁不开眼。他抬手遮了一下,看着车水马龙、行人匆匆的街道,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油然而生。他不再是那个被所有人遗忘的林默了。他口袋里装着二十万,装着市局刑侦支队长的私人号码。他还装着一个足以颠覆常人认知的秘密——陵园的签到系统。
他伸手拦下一辆出租车,报出那个此刻无比想念的地址:南山陵园。
是该回去了。回到起点,也是回到他唯一能掌控的力量源头。天启科技欠他的,该算算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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陵园的空气依旧带着熟悉的、挥之不去的泥土与腐败枝叶的气息。林默深吸一口气,这味道此刻竟让他感到一丝诡异的安心。他迫不及待地掏出那个屏幕碎裂的手机,点开签到APP,手指划过一个个熟悉的墓区编号,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急切。
【滴!签到成功!1区05号墓,王爱芬女士。累计签到:1天。奖励:熟练的苏绣针法(基础)。】
【滴!签到成功!2区12号墓,赵建国先生。累计签到:1天。奖励:八十年代流行歌曲《牡丹之歌》完整演唱技巧。】
【滴!签到成功!4区09号墓,孙明辉先生。累计签到:1天。奖励:识别三种常见观赏鱼疾病的能力。】
一连串的签到提示音响起,带来的奖励却让林默眉头越皱越紧。针法唱歌养鱼这些鸡零狗碎的技能,与张明远那冰冷致命、足以改变他命运轨迹的法医知识相比,简直如同儿戏。他需要更有力的东西!需要能砸碎那该死枷锁的武器!
他拖着疲惫但异常焦躁的步伐,在黄昏的光线里,走向陵园深处更僻静的角落。墓碑的排列变得稀疏,规格也明显提升了不少。最终,他在一片栽种着昂贵龙柏的区域停下。这里的墓碑材质是光洁的黑色大理石,体积更大,设计也更显庄重奢华。其中一块墓碑上,刻着一个颇具艺术感的、由字母T和K变形组合而成的抽象徽记。
林默的目光锁定在那块墓碑上:
陈一鸣
1990-2022
曾翱翔于数字之海
曾翱翔于数字之海…林默心中一动。黑客或者至少是个顶尖的程序员他立刻掏出手机,找到对应的墓位编号,毫不犹豫地点击了签到。
【滴!签到成功!7区03号墓,陈一鸣先生。累计签到天数:1。签到奖励发放中…】
没有剧痛,没有眩晕。一股庞大、冰冷、结构精密的知识流如同无声的洪水,瞬间灌入他的脑海。不是记忆碎片,而是纯粹的技术!是代码的海洋,是网络的底层逻辑,是无数安全协议的脆弱缝隙!
社会工程学(Social
Engineering)精要:如何通过精心设计的语言、伪造的身份和心理诱导,让人心甘情愿地打开大门、泄露密码、执行指令人性的弱点就是最致命的漏洞。
网络嗅探与漏洞扫描(Sniffing&Scanning):如何像幽灵一样在网络中潜行,监听数据包,识别目标系统的指纹和敞开的后门
零日漏洞利用(Zero-Day
Exploit):如何发现、购买、封装那些连软件开发者都尚未知晓的致命系统缺陷
高级渗透测试(Penetration
Testing)框架:从信息收集、漏洞扫描、权限提升到维持访问、痕迹清理,一套完整的入侵艺术流程。
匿名与反追踪(Anonymity&Anti-Forensics):如何利用多重跳板(Proxy
Chains)、加密通讯(TOR,
VPN)、虚拟货币(BTC,
XMR)以及专业的日志清除工具,让自己在网络中彻底蒸发
冰冷!高效!逻辑森严!如同精密的手术刀,也如同无形的攻城槌!林默站在原地,闭着眼,感受着这股强大的、足以在数字世界掀起风暴的力量在他思维的肌肉里生长、凝聚。他能感觉到那些代码的脉络,那些协议的关节,那些防火墙的薄弱点。一个无声的、带着金属寒意的笑容,缓缓爬上他的嘴角。
力量!这就是他需要的力量!
他立刻回到陵园分配给他那个狭小、潮湿、只放得下一张行军床和一个旧桌子的宿舍。桌上,那台从二手市场淘来的、风扇噪音如同破风箱的笔记本电脑,此刻在他眼中,不再是只能浏览招聘网站和看盗版电影的废铁,而是一柄刚刚开锋、亟待饮血的利剑。
开机。风扇发出不堪重负的嘶鸣。林默的手指悬在油腻的键盘上方,脑海中陈一鸣遗留的庞大知识库高速运转、筛选、组合。目标清晰无比:天启科技。
他需要一张进入天启堡垒的通行证。一个内部员工的邮箱账号,是最理想的跳板。
第一步,信息收集(Reconnaissance)。他像一个耐心的猎手,利用公开的搜索引擎、企业黄页、甚至天启科技官网那光鲜亮丽的团队风采页面,开始拼凑人事部门员工的画像。谁负责招聘谁管理员工邮箱谁的社交媒体动态最多很快,一个名字和对应的模糊形象浮现出来:人事专员,刘莉莉。她的领英(LinkedIn)页面显示她最近在抱怨工作压力大,经常加班处理邮件,并且关注了好几个猎头公司的账号。
第二步,社会工程学(Social
Engineering)出击。林默迅速注册了一个新的、伪装成某知名猎头公司的邮箱域名(后缀极其相似,不仔细看难以分辨)。他模仿着专业猎头冰冷而诱惑的口吻,精心撰写了一封邮件:
主题:急!高薪机会推荐(天启科技背景优先)
尊敬的刘莉莉女士:
您好!
我是[伪造猎头公司名]的高级顾问Alex。我们在为一家国际顶尖的AI独角兽企业寻找具有大型科技公司人事经验的核心成员。您的背景(尤其是天启科技的经历)与我们客户的需求高度匹配!
该职位base薪资远高于市场水平(年薪60W+,具体面议),弹性工作制,期权激励丰厚。客户对人才要求极高,机会稍纵即逝!
附件是详细的职位描述(JD)及客户公司介绍(PPT),请务必查阅。如感兴趣,请尽快回复本邮件,或直接点击以下链接进入我们的人才评估系统完善简历(系统需使用您的企业邮箱快捷登录以验证身份):
[一个伪装成猎头公司评估系统、实则为林默架设的钓鱼链接]
期待您的回复!
Best
Regards,
Alex[伪造猎头公司名]
邮件发出。林默靠在吱呀作响的椅子上,盯着屏幕。宿舍里只有老旧风扇的噪音和他自己略显急促的心跳声。他像一个布下陷阱的猎人,在黑暗中屏息等待。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十分钟…二十分钟…就在林默怀疑自己的判断,准备启动备用方案时,笔记本电脑屏幕右下角,一个极其隐蔽的监控程序弹出了一个微小的提示框:
捕获:登录请求。来源IP:[刘莉莉公司内网IP]。用户名:liulili@tianqitech.com。密码:**********
成了!
林默猛地坐直身体,眼中爆发出骇人的光芒。手指在键盘上化作一片残影,冰冷的指令行在终端窗口里飞速滚动。他利用刘莉莉的凭据,如同拥有了一把万能钥匙,瞬间侵入了天启科技的企业邮箱系统。他没有做任何多余的动作,没有浏览任何私人邮件,目标极其明确——绕过内部监控,悄无声息地获取一份完整的、所有在职员工的邮箱列表。
数据如同溪流般被隐秘地导出。他找到了监控系统的日志服务器地址,利用一个刚在脑海中检索到的、针对该版本日志系统的未公开漏洞(Zero-Day
Exploit),编写了一段极其精简的脚本。脚本的作用只有一个:精准定位并删除所有包含liulili@tianqitech.com在特定时间段的登录记录,不留任何痕迹。
操作完成。退出。清除所有本地缓存和临时文件。林默断开网络,后背重重地靠回椅背,长长地吐出一口浊气。黑暗中,只有屏幕幽幽的光映着他因兴奋和紧张而微微发亮的脸。第一步,完美。刘莉莉的邮箱成了他插入天启科技心脏的一根无形导管。员工的邮箱列表,就是他接下来行动的弹药库。
反击的号角,由一串无声的代码,悄然吹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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叮咚!
叮咚!
叮咚!
此起彼伏的邮件提示音,在早上九点零五分,如同瘟疫般席卷了整个天启科技开放办公区。几乎所有员工的电脑屏幕上,都弹出了同一封新邮件的通知。发件人赫然显示着:CEO-张天启。
员工们下意识地点开,邮件内容却让所有人都瞬间石化,空气仿佛凝固了。
主题:致全体奋斗者的一封检讨书
亲爱的天启家人们:
怀着无比沉痛和愧疚的心情,我,张天启,必须向各位坦诚一个残酷的事实,并做出深刻的检讨。
过去几年,我们一直在宣扬狼性文化、奋斗者精神,鼓励大家把公司当成家、996是福报。我们以行业标杆自居,股价一路高歌猛进。但在这虚假繁荣的背后,是我个人管理理念的严重扭曲和失职!
我忽视了最基本的人性!我忽视了你们作为人的需求!
检讨一:病态加班文化。
我们鼓吹不下班的奋斗者,将凌晨两点的办公室灯光当作勋章。这是赤裸裸的剥削!是对员工健康和家庭生活的无情剥夺!有同事累倒在了工位上,有同事因为长期熬夜患上了严重的疾病…我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我向所有被透支了健康的伙伴道歉!从即日起,公司严格禁止非必要加班!所有加班必须申请并支付三倍加班费!晚上十点强制清场锁门!
检讨二:畸形绩效与监控。
我们利用所谓的智能坐垫、行为感知系统、厕所计时器监控大家的一举一动,将人当作机器上的零件进行精密而冷酷的考核。这是对人格尊严的践踏!是制造恐慌和猜疑的毒瘤!我在此宣布,所有非工作必要的监控设备即刻拆除!绩效评估将聚焦实际产出和团队协作,彻底废除那些反人类的监控指标!
检讨三:虚伪的福报与缺失的保障。
我们画着上市期权的大饼,却连最基本的社保公积金都时常拖延缴纳,商业补充医疗保险形同虚设。这是欺骗!是失信!我承诺:一周内补缴所有历史欠缴的社保公积金!立刻升级补充医疗保险方案,覆盖重大疾病!取消所有不切实际的自愿奋斗协议!
我深知,仅凭一封邮件和几句空洞的道歉,无法弥补大家受到的伤害。我愿接受全体员工的监督。如果大家认为我张天启已不配再带领天启科技前行,我自愿辞去CEO职务!
让我们共同埋葬过去扭曲的狼性,重新找回对人的尊重!
此致
一个满怀愧疚的罪人:张天启
邮件末尾,甚至煞有介事地盖着一个张天启电子签名的公章。
死寂。
长达十几秒的死寂笼罩着整个办公区。所有人都瞪大眼睛,死死盯着屏幕,仿佛那邮件是来自外星的恐怖宣言。随即,如同往滚油里泼进了一瓢冷水,巨大的哗然轰然炸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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卧槽!!!一个程序员猛地站起来,椅子哐当一声倒在地上,他浑然不觉,指着屏幕的手都在抖,张扒皮…疯了!
补缴社保拆监控十点锁门三倍加班费我…我是不是没睡醒一个女测试员狠狠掐了自己胳膊一下。
自愿辞职!这他妈…这邮件是真的假的黑客攻击吧有人反应过来,声音带着颤抖。
看发件人地址…是张总的专属邮箱后缀!系统显示已读回执都弹回来了!这…这…
管他真的假的!这邮件发出来了!全公司都看到了!截图!快截图保存!有人激动地大喊。
对!保存证据!万一是真的呢万一张扒皮真良心发现了呢
良心发现我看他是被下降头了!不过…干得漂亮啊!哈哈哈!
震惊、狂喜、难以置信、深深的怀疑…种种情绪在人群中疯狂交织、碰撞。压抑了太久的怨气,被这封如同核弹般的邮件瞬间点燃。有人开始欢呼,有人激动地拍桌子,有人则脸色煞白,偷偷给相熟的领导发消息确认。整个办公区陷入了前所未有的混乱和沸腾。
而此时,顶层CEO办公室。
砰!!!
一个昂贵的景德镇陶瓷茶杯被狠狠砸在光洁如镜的红木地板上,瞬间粉身碎骨,褐色的茶汤和碎片四溅。张天启那张保养得宜、平时总是带着虚伪温和笑容的脸,此刻扭曲得如同恶鬼,涨成了骇人的猪肝色。他脖子上青筋暴起,眼珠充血,死死盯着电脑屏幕上那封以他名义发出的检讨书,胸口剧烈起伏,发出破风箱般的嗬嗬声。
谁!谁干的!!他野兽般的咆哮震得巨大的办公室嗡嗡作响,查!给我查出来!我要扒了他的皮!抽了他的筋!让他生不如死!!!
站在他面前的IT总监和人事总监面无人色,冷汗如同小溪般从额头滚落,浸湿了衬衫领口。IT总监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张…张总…初步看…邮件确实是从您…您的邮箱发件服务器发出的…但…但登录记录…被…被清理得干干净净…一点痕迹都没留下…
废物!一群废物!张天启抓起手边一个沉重的黄铜镇纸,狠狠砸向IT总监。总监吓得抱头蹲下,镇纸擦着他的头皮飞过,重重砸在后面的书柜玻璃上,哗啦一声脆响。
给我封!封掉所有外网!内部邮件全部暂停!查内鬼!一个一个给我查!查IP!查监控!张天启歇斯底里地吼叫着,还有你们!他血红的眼珠转向噤若寒蝉的人事总监,给我拟通知!就说那是黑客的恶意诽谤!是竞争对手的卑劣手段!谁敢传播议论,立刻开除!给我压下去!压下去!!!
整个天启科技大厦,陷入了前所未有的风暴中心。顶层是火山爆发般的狂怒和恐慌,底层则是压抑不住的骚动和暗流汹涌。一封邮件,像一把淬毒的匕首,精准地捅进了这个庞大机器的要害,让它在疯狂和混乱中剧烈地痉挛起来。
而风暴的始作俑者,林默,此刻正站在南山陵园7区那块刻着陈一鸣名字的黑色大理石墓碑前。清晨微凉的雾气尚未完全散去,萦绕在苍翠的龙柏之间。他拿出手机,平静地点下签到。
【滴!签到成功!7区03号墓,陈一鸣先生。累计签到天数:2。奖励:网络安全协议逆向分析能力(进阶)。】
新的知识流汇入脑海,冰冷而强大。他收起手机,目光投向城市中心天启科技摩天大楼的方向,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这只是开始。张天启,好好享受这份我精心准备的检讨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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陵园深处,一片被高大雪松环绕的区域。这里的墓碑不再是统一制式的水泥或花岗岩,而是形态各异的艺术雕塑或整块未经雕琢的巨石,每一块都彰显着墓主生前非同一般的地位和财富。阳光被浓密的树冠切割成细碎的光斑,洒在湿润的苔藓和精心修剪的草坪上,空气中弥漫着昂贵的松木香气和一种刻意营造的静谧。
林默的脚步停在了一块巨大的、宛如天然水晶簇般的黑色玄武岩墓碑前。墓碑打磨得光可鉴人,上面没有繁复的雕饰,只有几行简洁却极有分量的鎏金铭文:
张振邦
1925-2005
天启实业奠基人
商海纵横家风永续
天启实业奠基人…张天启的祖父。林默的瞳孔微微收缩。就是这里了。他深吸一口气,陵园特有的清冷空气混合着松木香涌入肺腑,却压不下心头那一丝莫名的悸动。他掏出手机,指尖悬在签到APP上那个对应的墓位编号上,停顿了足足三秒。
点击。
【滴!签到成功!9区01号墓,张振邦先生。累计签到天数:1。签到奖励发放中…】
预想中的知识流没有出现。没有代码,没有技术,没有法医的冰冷逻辑。取而代之的,是一股汹涌澎湃、带着强烈时间印记和情感浓度的记忆洪流,如同决堤的江河,瞬间冲垮了他意识的堤坝!
画面:一间光线昏暗、充满浓重消毒水气味的高档病房。厚重的天鹅绒窗帘拉得严严实实,只留一盏床头灯发出昏黄的光。病床上,一个极度枯槁的老人深陷在雪白的枕头里,脸上布满老年斑,呼吸微弱得几乎看不见胸膛起伏。他戴着氧气面罩,浑浊的眼睛却异常锐利,死死盯着站在床前、西装革履但眼神闪烁、带着明显不耐烦的中年男人——正是年轻了二十多岁的张天启!
声音(虚弱却斩钉截铁):…天启…你…浮躁…贪婪…守不住…祖业…不能…不能给你…老人的声音断断续续,带着气管里痰液的嘶嘶声,却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
画面:老人的目光艰难地移向病床另一侧,一个穿着深色套装、面容严肃、律师模样的中年人。他手里捧着一个老式的、带密码锁的深棕色硬皮文件夹。
声音(对律师,带着最后的决绝):…李律师…文件…生效…藏…老地方…只有…你知…我知…若他不堪…启用…老人的目光最后剜了一眼床前脸色铁青的年轻张天启,充满了失望和冰冷。
画面:律师郑重地点头,将那份厚厚的文件夹小心翼翼地收进自己随身携带的公文包里。密码锁转动时发出轻微的咔哒声。记忆的焦点死死锁定在那个公文包和那个深棕色文件夹上!文件首页的标题清晰无比:《股权托管及特殊情形转让协议》。协议的末尾,是张振邦颤抖却依旧有力的签名和鲜红的指印!文件的核心条款如同烙印:在特定条件下(主要是张天启严重损害公司利益或违反协议约定时),张振邦所持有的天启实业(天启科技前身)35%的原始股,将自动转让给由李律师指定的第三方托管机构!
地点细节:记忆的最后,如同镜头拉远,显示出病房的窗外。窗外正对着的,赫然是天启科技旧总部大楼那极具标志性的、宛如三把利剑指向天空的楼顶造型!而这个视角…林默的意识瞬间定位——这间特殊的病房,就在旧总部大楼附属的私人疗养中心顶层!记忆的镜头最后扫过病房内一个镶嵌在墙壁里的、极其隐蔽的保险柜,柜门厚重,闪着冷冽的金属光泽。李律师在离开前,似乎极其隐秘地、快速地将一个薄薄的、像是钥匙或者密码卡的东西,塞进了病房床头柜抽屉的暗格里!
记忆洪流退去。
林默猛地一个踉跄,伸手扶住冰冷的玄武岩墓碑才勉强站稳。冷汗瞬间浸透了后背,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如同擂鼓。他大口喘着气,冰凉的墓碑触感让他混乱的思绪稍稍清晰。
股权转让协议!35%的原始股!足以颠覆天启科技控制权的巨大份额!一直被秘密封存,从未执行!藏匿地点…就在旧总部大楼顶层的那个私人疗养病房的保险柜里!钥匙在床头柜的暗格!
巨大的冲击过后,是冰冷刺骨的狂喜,如同电流般窜遍全身。张振邦!这位天启帝国的缔造者,在生命最后一刻,竟给自己的孙子埋下了一颗足以将他炸得粉身碎骨的定时炸弹!而开启这颗炸弹的钥匙,阴差阳错地,落在了他这个被天启抛弃的守墓人手里!
天启科技的旧总部大楼…他知道那里。虽然公司早已搬进了更气派的新地标,但那栋承载了天启早期历史的老楼并未废弃,被改造成了所谓的企业历史博物馆和高管健康管理中心,安保等级极高,等闲人根本无法靠近。
林默直起身,望着眼前这块象征着天启帝国起点的黑色玄武岩墓碑,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眼底深处,燃起两簇幽冷、决绝的火焰。他拿出手机,屏幕上还残留着签到成功的提示。他没有再看一眼,只是手指异常稳定地拨通了一个深深刻在脑海里的号码。
电话只响了一声就被迅速接通。
喂周正雄沉稳的声音传来,背景音有些嘈杂,似乎正在外面办案。
周队,是我,林默。林默的声音平静无波,听不出丝毫情绪,我需要一个‘合法’进入天启科技旧总部大楼的理由。越快越好。
电话那头沉默了两秒,显然周正雄立刻联想到了之前那封轰动全城的检讨书邮件。理由周正雄的声音压低了,带着一丝了然和凝重,关于李国华案的后续证据链,有些关键细节需要回到案发前受害者的工作环境进行实地复核…这个理由,够‘合法’吗我可以给你开协查函。
够。林默的回答简洁有力。
时间
明天上午十点。
好。旧总部正门,我会安排人接应你。自己小心。周正雄没有多问一句,果断挂断。
林默收起手机,指尖拂过张振邦墓碑上冰冷的鎏金铭文。
谢了,老爷子。他低声自语,声音消散在陵园寂静的风里,你埋的雷,我帮你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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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启科技旧总部大楼。这栋曾象征着城市经济腾飞骄傲的庞然大物,如今在周围更高更炫的玻璃幕墙新贵们的映衬下,显出一种迟暮的庄严。深灰色的外墙带着岁月冲刷的痕迹,顶部那标志性的三剑造型依旧凌厉,却多少有些孤傲的寂寥。
林默穿着一件半旧的夹克,手里捏着一张盖着市局刑侦支队鲜红印章的协查函,站在厚重的、擦得锃亮的黄铜旋转门前。协查函上,关于李国华连环杀人案补充调查,需进入受害者生前工作区域(原天启科技办公区)实地复核的字样清晰醒目。两个穿着笔挺制服、神情严肃的保安拦住了他,仔细审视着文件,又通过内部通讯器低声确认着什么。
林先生,请跟我来。张总在会客室等您。一个穿着行政套装、妆容精致但眼神略带审视的女秘书从里面迎了出来,语气礼貌而疏离。显然,CEO办公室那边已经收到了消息,并且对这个敏感时期拿着警方协查函上门的前员工(林默的身份显然已被查清)充满了警惕。
林默点点头,沉默地跟在女秘书身后。大楼内部经过了现代化的改造,光洁的大理石地面,明亮的灯光,但骨架依旧是老式的厚重风格,走廊宽阔,层高惊人。空气里弥漫着新装修材料的味道和旧建筑特有的、淡淡的尘埃气息。他们乘坐一部需要刷卡的老式电梯,平稳上升。
到了,请稍等。女秘书将林默引到顶层一间挂着历史陈列馆筹备办公室牌子的房间前,敲了敲门,然后推开,张总,林先生到了。
房间很大,布置却显得临时而空旷。巨大的落地窗外是壮阔的城市景观。靠墙摆放着一些蒙着防尘布、尚未拆封的展柜和资料箱。房间中央,只摆着一张宽大的红木办公桌和几把椅子。张天启就坐在办公桌后,背对着门口,面朝落地窗外的城市。他没有立刻转身。
你先出去。张天启的声音传来,低沉,听不出喜怒。
女秘书应了一声,轻轻带上门。
房间里只剩下两个人。空气仿佛凝固了,带着无形的压力。林默能清晰地听到自己平稳的心跳声。
张天启缓缓转过高背椅。他穿着昂贵的定制西装,头发一丝不苟,但眼下的乌青和眉宇间那无法掩饰的疲惫与戾气,暴露了邮件风波后他承受的巨大压力。他的目光像淬了毒的刀子,冰冷地、一寸寸地刮过林默的脸。
林默。他缓缓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毒蛇吐信般的寒意,前测试部员工。被末位淘汰优化掉的那个。现在是…守墓的他嘴角勾起一丝极其刻薄和恶毒的弧度,怎么给死人看门看腻了,想换个地方还是觉得…抱上了警察的大腿,就能回来咬旧主一口了他身体微微前倾,双手交叉放在桌面上,姿态充满压迫感,那封邮件…是你的杰作吧
林默迎着他的目光,脸上没有任何被羞辱的愤怒或惧意,只有一片深潭般的平静。张总说笑了。他语气平淡,甚至带着点敷衍,我就是配合警方工作。协查函上写得很清楚。
配合工作张天启嗤笑一声,眼神更加阴鸷,配合到需要来这栋已经废弃的老楼李国华杀的那些女人,跟这里有什么关系嗯他猛地一拍桌子,发出砰的一声巨响,在空旷的房间里回荡,你他妈当我是傻子!我告诉你,林默!别以为你那些下三滥的黑客手段能一直藏得住!等我揪出你的狐狸尾巴…
张总,林默打断了他毫无意义的威胁,声音依旧平静,却像冰锥一样刺破了对方的咆哮,警方需要查看的是受害者生前的工作环境和可能遗留的心理痕迹,这有助于侧写凶手选择目标的心理动因。这是专业流程。如果您觉得不合适,可以直接联系市局周正雄支队长质疑。他晃了晃手里的协查函,或者,您想妨碍公务
周正雄…张天启听到这个名字,脸上的肌肉狠狠抽搐了一下,眼神深处闪过一丝忌惮。那封邮件引发的风暴还在持续,警方介入的由头让他投鼠忌器。他死死地盯着林默,胸膛剧烈起伏,显然在极力压制着当场把林默撕碎的冲动。几秒钟令人窒息的沉默后,他猛地一挥手,像是驱赶苍蝇,语气充满了极度的厌恶和憋屈:
滚!去看!小刘!他对着门口吼道。
刚才那个女秘书立刻推门进来,脸色有些发白。
带他去…去以前测试部那层!随便看!给我盯紧了!别让他乱碰任何东西!张天启几乎是吼出来的,手指着门口,看完立刻让他滚蛋!再敢踏进天启任何地方,我打断他的腿!
林默没再多看他一眼,仿佛他只是一团令人不快的空气。他转身,平静地对女秘书说:麻烦带路。
女秘书如蒙大赦,赶紧领着林默快步离开这个充满火药味的房间。
电梯下行,停在当年测试部所在的楼层。这里早已清空,只剩下蒙尘的隔断和裸露的线槽,空气中弥漫着灰尘的味道。女秘书紧张地跟在林默身后,目光紧紧盯着他的一举一动。
林默装模作样地在空旷的办公区走了走,目光在蒙尘的窗台、废弃的电源插座等处专注地停留,似乎在寻找什么心理痕迹。他的大脑却在飞速运转,根据张振邦的记忆,精准地定位着方位——旧总部大楼顶层平面图在他脑海中清晰展开。附属的私人疗养中心,就在这栋主楼的西侧翼,有内部通道相连。
我需要去一下洗手间。林默忽然停下脚步,对女秘书说道。
这边请。女秘书不疑有他,指向走廊尽头。
林默走进洗手间,反手锁上门。他迅速走到最里面的隔间,踩上马桶水箱盖,动作敏捷地卸下吊顶的一块轻质铝扣板。上方是布满灰尘和各种管线的设备层空隙。他像一只灵巧的狸猫,双手一撑,悄无声息地翻了进去,然后将铝扣板轻轻推回原位。
黑暗、狭窄、充斥着灰尘和金属锈蚀的气味。林默打开手机的手电筒功能(调至最低亮度),凭借着脑海中那份精确如同建筑蓝图般的记忆,在迷宫般的管道和设备之间快速穿行。他的方向感从未如此清晰——向西,穿过主楼与西翼的连接处,进入疗养中心区域。
记忆中的顶级VIP疗养区,此刻也显得空旷而冷清。他避开一个正在打盹的保洁员,如同幽灵般穿过铺着厚地毯的安静走廊,最终停在一扇厚重的、没有任何标识的实木门前。这里就是张振邦生命最后时刻所在的地方。
门锁着。林默蹲下身,从口袋里摸出一根细长的、特制的金属丝。陈一鸣的记忆再次激活,开锁的技巧如同本能般流泻到指尖。他屏住呼吸,将金属丝探入锁孔,感受着内部精密的弹子结构。轻微的咔哒声接连响起,不到十秒,门锁应声而开。
他闪身而入,迅速将门在身后关上。
房间很大,保持着一种刻意的、带着历史感的整洁。厚重的天鹅绒窗帘依旧紧闭,光线昏暗。昂贵的红木家具蒙着防尘罩。空气里残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属于久远过去的消毒水和药物的气味。病房的格局与记忆中完全吻合。
林默的目光瞬间锁定在病床左侧的那个红木床头柜上。他快步走过去,蹲下身,手指摸索着柜子内侧下方一个极其隐蔽的凹槽。指尖触到一个微小的凸起,轻轻一按。
咔。
一个极其精巧的暗格无声地弹开。里面静静地躺着一张薄薄的、非接触式的银色电子门卡。卡面没有任何文字,只有一个极小的、抽象的Z形暗纹。
成了!林默的心脏剧烈地跳动了一下,他迅速将门卡取出,握在手心。那冰冷的金属触感,却像烙铁一样滚烫。他站起身,走向房间内侧墙壁。那里挂着一幅巨大的、色彩沉郁的仿古油画。他伸手扣住油画厚重的画框边缘,用力向侧面一推。
油画连同后面的背板一起滑开,露出了镶嵌在墙体内部的保险柜柜门。厚重的合金门,表面是哑光磨砂处理,中央是一个闪烁着幽蓝光芒的电子密码屏和刷卡区。
林默深吸一口气,将那张银色的电子门卡,轻轻贴在了刷卡区上。
滴——
一声轻微的电子音响起,幽蓝的密码屏瞬间亮起柔和的绿色光芒,提示密码输入。
密码…林默的指尖悬在数字键盘上方。张振邦的记忆里,没有明确的密码数字。只有老人临终前,手指极其微弱地、在氧气面罩下,似乎无意识地敲击着病床的金属护栏——三下短促,一下悠长,又一下短促。咚-咚-咚…咚——咚。
摩尔斯电码林默脑海中瞬间闪过这个念头。短-短-短是S,长是T的横划…短是E的点不对!顺序…三短一长一短…他尝试着输入:***-*-*(SOS不对!老人绝不可能用求救信号当密码!)等等!是节奏!敲击的节奏本身!
他尝试输入:33131(三短、三短、一长、三短、一短)不对!屏显错误!
他闭上眼,回忆那记忆中的敲击声。那节奏…带着一种固执的、属于垂暮老人的不甘…更像是…日期一个重要的日期
张振邦创立天启实业的年份195X他尝试输入:195X(具体年份记忆模糊)…错误!
天启科技上市的年份错误!
张天启的生日错误!
冷汗从林默的额角渗出。时间紧迫!外面那个女秘书随时可能发现他去洗手间太久而起疑!一旦惊动张天启…后果不堪设想!
还有什么老人临终前最在意什么是那个不肖的孙子不!是祖业!是天启!是他一手打下的江山!他藏起这份文件,就是为了防止张天启败掉基业!
一个年份如同闪电般劈入林默的脑海——天启实业最初注册成立的年份!那应该是张振邦商业帝国真正的起点!他死前最后的执念,或许就是回到那个筚路蓝缕、充满希望的起点!
林默不再犹豫,指尖带着一丝颤抖,快速而坚定地输入:1948。(天启实业前身注册年份)
咔哒…
一声清脆悦耳、宛如天籁的机括解锁声响起!厚重的合金保险柜门,缓缓向内弹开了一条缝隙!
林默猛地拉开柜门。保险柜内部空间不大,大部分是空的,只有最上层,静静地躺着一个深棕色的、带着老式密码锁的硬皮文件夹。文件夹的封面上,没有任何文字,只有右下角一个烫金的、小小的Z形徽记,与电子门卡上的暗纹一模一样。
他伸出手,指尖触碰到那冰冷光滑的皮革封面。历史的尘埃和权力的重量,在这一刻,沉甸甸地落入了他的掌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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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月后。
天启科技总部新大楼顶层,象征着权力巅峰的CEO办公室。此刻,这里不再属于张天启。
巨大的环形落地窗外,城市天际线在秋日澄澈的阳光下铺展。办公室内部奢华依旧,但气氛却迥然不同。那张象征着至高权力的红木办公桌后,坐着的不再是西装革履、眼神阴鸷的张天启,而是一身简单黑色休闲装的林默。
他面前的桌面上,放着一份摊开的、纸张已经泛黄的《股权托管及特殊情形转让协议》。旁边,是几份最新的法律文件和股权变更确认书。
门被轻轻敲响。
进。
门开了。张天启站在门口。仅仅一个月,他仿佛苍老了十岁。曾经精心打理的头发变得灰白杂乱,昂贵的西装穿在身上显得空荡而松垮,眼袋浮肿,眼神里充满了血丝和一种被彻底击垮后的空洞与怨毒。他死死地盯着林默,那目光如同淬毒的匕首,恨不得将林默生吞活剥。
手续都办完了,张先生。林默的声音平静无波,听不出任何胜利者的得意,只有一种深潭般的沉静。他指了指桌上一份文件,这是最后的交接确认书。签了它,你和天启科技,就再无瓜葛。
林默…张天启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带着刻骨的恨意,你这个…阴沟里的臭虫!下三滥的贼!你用卑鄙的手段偷走了我的公司!你不得好死!
偷林默微微挑眉,手指轻轻拂过那份泛黄的股权协议,张先生,你似乎忘了,这35%的原始股,从来就不属于你。是你祖父张振邦先生,在看清你的本质后,亲手为天启留下的最后一道保险。我只是…在恰当的时候,帮助执行了他老人家的遗愿而已。他拿起桌上另一份厚厚的文件,那是过去一个月里,由新管理层和独立审计机构彻查出的、张天启在职期间涉及的大量财务造假、违规关联交易、非法侵占公司资产的铁证。至于这些,证明了张振邦先生的眼光无比正确。你,确实不堪托付。
张天启的脸色瞬间惨白如纸,身体晃了一下,他猛地抓住门框才勉强站稳。那些证据足以让他万劫不复。他所有的愤怒和不甘,在冰冷的铁证面前,都化作了无力的虚张声势。他颤抖着,一步一步挪到桌前,拿起笔,那支曾经签署过无数份决定他人命运文件的笔,此刻重若千钧。他看着那份确认自己彻底出局的文件,手指因为用力而指节发白,最终,带着一种濒死野兽般的绝望,在签名处划下了一个扭曲丑陋的名字。
笔被重重地摔在昂贵的红木桌面上,发出刺耳的声响。
林默看都没看那份签好的文件,目光平静地投向落地窗外,落在楼下那片巨大的、由花岗岩和草坪构成的广场上。广场中央,曾经矗立着一座名为奋斗者的抽象不锈钢雕塑,那是张天启时代的象征。此刻,那座雕塑已经被拆除运走,原地留下一个光秃秃的基座。
对了,张先生,林默的声音依旧平淡,仿佛在谈论天气,作为公司的新主人,我刚刚签署了第一份重要的改造计划。
张天启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他。
林默缓缓站起身,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背对着张天启,俯瞰着脚下这片曾象征着他所有屈辱和挣扎的钢铁丛林。他的手指,轻轻点了点窗外楼下那个空旷的基座,语气带着一种宣告般的平静:
从明天起,这里,会是一个很棒的墓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