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错位的初次邂逅：泥泞与墨渍的毁灭交响
江城县第一高中,期末考前的空气紧绷如满弓。
高三（二）班的张梅低着头,双臂死死箍着厚厚一摞数学竞赛辅导班的卷子——下午就要上交。
她紧贴走廊内侧,嘴唇无声翕动,默背着冗长公式。就在她全神贯注穿过楼梯拐角——
呼！
一股裹挟着汗味、尘土和球场热浪的力量猛撞上来！天旋地转！
张梅猝不及防地惊叫,整个人失控后仰,砰地一声,后背狠狠砸在冰凉的瓷砖墙上。
怀中小山瞬间崩散,雪白的卷子如决堤洪流,哗啦啦淹没了小半条走廊。
剧痛让她眼前发黑,倒抽冷气。
视线模糊聚焦,首先闯入眼帘的,竟是一双沾满污泥草屑的篮球鞋,正肆无忌惮地践踏着散落的卷子！
更要命的是,一个清晰刺眼的泥脚印,赫然拓印在她为下午竞赛颁奖特意准备的新校服——纯白裙摆的正中央！
走路不长眼啊！
疼痛、惊吓,加上心血被彻底玷污的愤怒,像汽油弹在胸腔炸开,声音尖利得带了哭腔。
她顾不上揉撞痛的后背,几乎是扑跪下去,徒劳地抢救那些被踩皱蹂躏的卷子,指尖因用力而惨白颤抖。
罪魁祸首苏洋刚从球场厮杀归来,怀里抱着个脏兮兮的篮球。他挠了挠汗湿的短发,几滴汗珠甩在墙上。
啧,他咂嘴,满是不耐,急什么不就蹭脏点洗洗得了！至于那理所当然的语气像淬冰的针,精准刺中张梅紧绷的神经。
他弯腰帮忙,动作却粗犷得像抢断。就在他抓起几张皱卷子时,咔哒！
一支滑出裤兜的钢笔应声落地,未盖紧的笔帽松脱——蓝黑墨汁如毒蛇般精准窜出,啪！不偏不倚甩在张梅慌乱间翻开压在最上面的笔记本内页！
狰狞的墨痕瞬间晕染、吞噬了她耗费整个周末整理的、下午竞赛保命用的核心三角恒等变换推导过程！
时间凝固。
张梅全身血液刹那冻结。她僵在原地,瞳孔紧缩,死死盯着那吞噬心血的污渍,指关节捏得咯咯作响。
屈辱、愤怒、巨大的无助排山倒海。这已是本月第三次冲突！抢限量菠萝包、害她被老师批评……现在,他毁了她所有心血！
苏洋愣住,似乎终于意识到本子的意义。他想补救,嘴硬却根深蒂固：呃…我靠！失误！回头赔你个新的！他笨拙伸手,想擦掉墨迹——
别碰！
张梅像被烙铁烫到般猛拍开他手！
她骤然抬头,眼眶通红如激怒小兽,眼中火焰灼人：苏洋！滚远点！离我越远越好！看见你就没好事！
胸膛剧烈起伏,声音因愤怒嘶哑颤抖：赔！你拿什么赔！你知道这……话语戛然而止,无力感淹没愤怒。
下一秒,她近乎粗暴地抢回笔记本,将被污染的纸张狠狠撕下,揉成一团！那决绝的动作,像撕碎对眼前这人最后一丝容忍。
纸团砸地,张梅抱起地上残卷,脊背挺得僵直,快步消失。留给他一地狼藉和一个冰冷刺骨的背影。
二、
意外的共同使命：荆棘捆缚与压抑的火星
五四文艺汇演的消息如石子投入死水。当班主任拍板由苏洋出演话剧男主时,教室爆发出哄笑——球场小霸王与文艺青年差着十万八千里。
老师,我真不行！我……苏洋垮脸挣扎。
不行也得行！集体荣誉！能者多劳！
班主任斩钉截铁,就当锻炼！
更大的难题是女主悬空。众人面面相觑。文艺委员林悦灵动的眼珠一转,精准锁定了角落里正蹙眉演算的身影。
张梅！林悦脆声打破沉默,上学期全市朗诵一等奖！形象、台词、应变都是顶配！语气笃定,不容置疑。
张梅愕然抬头,笔啪嗒掉桌。她下意识看向讲台边——正撞上苏洋同样震惊、见鬼了的目光。
张梅本能张口：我不……
哈哈！搭档！苏洋的声音抢先响起,带着奇异的兴奋。他猛拍大腿,两步冲到张梅桌前。
一股阳光暴晒后的球场气息和活力热浪瞬间逼近,长臂一伸,虚揽住她纤瘦肩膀,掌心热度透过薄校服传来,请多指教啊,张大学霸！
陌生而压迫的男性气息瞬间包裹。他发白的运动服粗糙布料擦过她敏感的耳廓。
张梅像被注入沸水,激灵一下猛缩身体！呲啦——椅子腿划出刺耳长音。
放开！谁跟你是搭档！她眉头死拧,语气冰碴般冷硬,脸上写满毫不掩饰的排斥。
————
排练室成了张梅的炼狱！苏洋的敷衍与轻慢令人发指。剧本卷成望远镜看球赛,壮丽的祖国山河错念成撞你的宿舍山货,引来阵阵哄笑。
看这里！集中！张梅指着剧本关键处,声音压抑着疲惫与焦躁。
她放慢语速,一遍遍讲解情感、重音、气息转换,唇舌发麻。
苏洋却支着下巴,似笑非笑地看着她,模仿她过于认真的表情,夸张点头：嗯嗯嗯,懂！张老师教导得对！
更可气的是,他常在她投入讲解时,对着镜子撩刘海做鬼脸,或冷不丁蹦出球场笑话,逗得他人前仰后合,彻底打乱节奏。
排练第七天,张梅感觉自己被拉扯到极限边缘。
当苏洋再次将饱含深情的独白念得像催命号子,眼神第N次飘向窗外球场时,张梅脑中那根理智的弦,嘣地彻底崩断！
苏洋！！！剧本被狠狠拍在桌上,巨响让排练室死寂！
她抬头,胸脯剧烈起伏,声音因极致愤怒与失望拔高、撕裂、颤抖：你到底有没有一点集体荣誉感！这是排练场！不是篮球场！
目光如冰锥刺向苏洋,一字一句,清晰锋利：你能不能认真一点！哪怕一点点！关乎全班荣誉！不是你游乐园！你态度浪费多少时间对得起老师信任对得起同学努力……
她顿了顿,看着苏洋依旧浑不在意的神情,热血冲顶,那句压抑心底无数次、带着绝望的判决冲口而出：
——你这吊儿郎当的样子,根本连站在舞台边上的资格都没有！
空气骤然凝固！
死寂笼罩,落针可闻。
苏洋脸上漫不经心的笑容瞬间冻结、消失。嘴角抿成冰冷僵硬的直线,眼底沉如寒潭,那是球场上遭遇恶意犯规时才有的、混杂震惊、难堪与压抑怒火的冷硬。
没有任何反驳。他猛地起身,带倒椅子发出闷响。
一把抓起椅背外套,头也不回地摔门而出——嘭！！！巨响在空旷房间久久回荡。
张梅站在原地,身体因愤怒微颤。愤怒过后,是无尽委屈与被挫败感包裹的巨大空洞。
望着那扇隔绝世界的门,一个念头涌上：大概,真的就这样了。或许,一开始就是错误。
三、
雨中的意外温情：倾斜的伞与失衡的心跳
文艺汇演倒计时一周。毫无征兆,瓢泼大雨倾盆而下,将江城笼罩在灰蒙雨幕中,天色阴沉如傍晚提前降临。
喧闹的校园渐静,排练室只剩张梅孤影。
她攥着纸张磨出毛边的剧本,眉头紧锁,内心天人交战。
最终修订稿上,她用荧光笔标注了好几处细微变化——尤其是苏洋总记不住的关键走位标识。
下午排练时,她试图告知,只换来他烦躁又心不在焉的眼神。
责任心如巨石,最终压倒所有复杂情绪。她必须亲手把这提示手册交到他手上。
空旷走廊只剩雨点砸地的鼓噪回声。她抱着剧本,焦虑望向教学楼入口——昏天黑地,雨水如帘悬挂,织成密不透风水网。
突然,一个高大矫健身影如猎豹冲破雨幕,风火闯入门厅,用力拍打湿透的篮球衫。
苏洋！他喘着粗气甩头,水珠四溅。第一时间,他看到了柱子旁那个纤细沉默的身影——张梅。
张梅也看到他。几乎同时,她立刻别开脸。她抬手,剧本向前猛地一递,动作僵硬如甩开脏物,声音硬邦邦：给。你的剧本。标注了新……急于完成交接,立刻离开。
话未说完,苏洋已几步跨到她身前。锐利目光在她微湿发梢、苍白面颊、因寒冷环抱手臂而显得格外单薄的肩上短暂停留。
下一秒,他毫不犹豫脱下那件宽大的、湿了一半的篮球外套。
一股温热体温混合淡淡柠檬香与少年独有汗味的蓬勃气息扑面而来。
苏洋不由分说,带着不由抗拒的强势,把这件还带他体温的外套,整个罩在张梅冰凉肩头。
雨大,先穿上。
语气生硬,与平时吊儿郎当截然不同。
他利落伸手,直接从她怀中抽走剧本,塞进磨损严重的帆布包侧面,走,送你回去。说完,不等张梅反应,已走向伞架,抽出一把撑不太稳的折叠伞。
张梅下意识想拒绝。那带着体温和气息的热度,像无形的网将她与冰冷湿气隔绝,带来奇异的安全感。片刻犹豫与贪恋,让她失去挣脱机会。
唰！
暗蓝伞面在张梅头顶稳稳撑开。伞如忠诚护卫,在苏洋操控下,固执地向她倾斜,将她严实覆盖在小小干燥空间下。
两人踏入雨幕。狂风裹挟密集雨点砸在单薄伞面,噼啪作响。
街道空寂,雨水汇成浑浊湍流。苏洋左手撑伞,右手自然虚拢在张梅肩胛骨下方,保持安全距离。
两人在风雨中艰难跋涉,衣摆很快湿透。
张梅无比清晰感觉到：头顶那把倾斜的伞,焊死般固执庇护着她。
她微微侧头,视线捕捉到苏洋左侧——从宽阔肩膀到流畅大臂,完全暴露在狂暴雨幕下！
深蓝无袖背心湿透成墨黑,紧裹贲张肌肉轮廓。冰冷雨水顺他利落发鬓、棱角下颌成股流淌,滑过滚动的喉结,滴落湿透衣领……
这冲击性画面,如石子投入心湖,瞬间击碎张梅心中因误会排斥筑起的高墙！
一股复杂陌生情愫弥漫开来,混杂怨怼、骤起的歉疚,以及难以名状、悄然流淌的暖流,浸润冰冷心房。
愧疚如藤蔓缠绕喉咙,让她张嘴,却吐不出只言片语。
终于抵达张梅家楼道口。哗哗雨声被隔绝,只剩湿漉漉回响。张梅急忙脱下肩上湿了大半、沉沉垂坠的外套还他,声音低柔：谢谢……
苏洋浑不在意接过湿外套,随意搭肩。雨水冲刷着他清晰眉眼轮廓,此刻那双总是玩世不恭的眼睛褪去轻浮,异常深邃沉静。
他抬手抹了把脸上雨水甩开,视线落在张梅素净脸庞,喉结滚动,才开口,声音低沉沙哑如雨水浸泡的粗粝砂纸：
……其实,我挺服你的。
张梅猝然抬眸,错愕。
真的,苏洋看着她被雨气浸润得格外清亮的眼睛,忽然咧嘴一笑,露出整齐白牙。那笑容在湿淋淋雨幕下,干净、坦率,带着纯粹的力量感。
看你一遍遍跟我死磕那些拗口台词……那股拧巴劲儿,跟我以前没受伤时拼死抢进攻篮板那感觉,一模一样！
他稍顿,目光流露难得认真,学习又好,做什么都较真……嗯,挺好。
说完这番不像他的话,他似被自己直白坦诚弄得局促,不自然轻咳,掩饰般挥手,旋即毫不犹豫转身冲入滂沱大雨。
高瘦身影在灰蒙世界迅速模糊,被厚重雨帘吞没。
楼道口空余凉意。
张梅呆立原地,纤细手指还保持递外套姿势,指尖残留湿外套粗糙触感。
肩头,短暂停留过的温热仿佛未散。耳边是哗啦啦永不停歇的磅礴雨声,填满世界。
然而,就在这单调巨大背景音中,另一种声音毫无预兆在她身体内部猛烈喧嚣——
咚！咚！咚！
一声声清晰沉重的心跳,强有力撞击胸腔,像被压制许久挣脱禁锢的鼓槌,疯狂敲打肋骨屏障！
那感觉陌生汹涌澎湃,像一颗错位生锈的齿轮被瞬间拨正校准,猝不及防高速运转,掀起席卷一切的剧烈震颤,盖过天地间所有嘈杂！
张梅下意识按住心口,指尖感受鲜活失控的搏动,白皙脸上悄然飞起两抹连自己都未察觉的淡淡红晕。
四、
转学生的介入：灼目光芒与失控的酸意
暴雨冲刷后的城市,空气清新甘冽。排练室气氛微妙变化,仿佛经历无形洗礼。
苏洋态度似被雨水重塑。他不再是纯粹破坏分子。
台词仍会磕绊,间歇仍望球场,但他眼底偶尔流露真实困惑,甚至皱眉问：这句……感觉不对你刚说的情感是一次中途休息,他默默留下,手脚麻利将张梅需整理的道具箱归置好,又在众人回来前悄然离开。
张梅清晰感受到这些细微、指向性的善意变化。心中那道冰封壁垒,在雨水浸润和他笨拙用心的示好下,悄然裂开缝隙。
一丝甜味希望小心翼翼探头,又因前科掺杂难言涩意。
然而,这如履薄冰的和谐未持续太久。
一个光芒万丈的身影,毫无预兆闯入刚萌生微妙平衡的世界。
班里来了位转学生——陈雨薇。她如一道刺眼夏日惊雷,划破校园沉郁灰蓝。
微卷栗棕短发别耳后,发尾俏皮扫过瓷白肩颈；一双天生带笑意的杏眼顾盼生辉。
她似具强大引力场,短短几天,取代所有班花校草,成为班级乃至年级焦点。
篮球场展现不输男生的飒爽；食堂谈笑风生；讲台侃侃而谈,才情自信令人侧目。
更让张梅心头一紧——陈雨薇对苏洋表现出了超越常人的兴趣。
午休排练间隙,张梅去音乐室取伴奏谱。途径露天篮球场,场边围了一圈人。她下意识瞥去,脚步放缓——
场上,苏洋命中干脆利落远距离三分,行云流水,场边爆出喝彩。喧嚣中,苏洋面带飞扬笑意,习惯性跑向场边补水。
就在那里！陈雨薇亭亭玉立,手里捏着矿泉水。苏洋跑近瞬间,她脸上绽开灿烂笑容,极其自然迎上。
然后,在众目睽睽下,她旁若无人地从精致斜挎包掏出一张带淡淡花香、印粉色小花的湿巾纸！
就在张梅注视下,陈雨薇伸出手,纤白手指异常温柔,甚至带着熟稔亲昵,极其自然地擦拭苏洋被汗水浸透、不断滚落汗珠的额头和鬓角！
场边喧闹似被按了静音。
刺啦！
一道无形电流贯穿张梅全身！她猛地钉在原地,感觉心脏被冰冷手指狠攥又松开！滚烫血液刹那涌上头顶又急速褪去,留下冰冷麻木！
阳光刺目,跳跃在陈雨薇替苏洋擦汗的玉手上,也跳跃在苏洋被汗水浸润得格外英俊生动、此刻微微低头任她施为的侧脸上！
他脸上挂着张梅熟悉的笑容——放松状态下的随性慵懒,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受用和温和！
她清晰看到苏洋嘴唇动了动,似对陈雨薇说了逗趣话,惹得对方花枝乱颤,笑声清脆如银铃。
眼前画面和谐美好,却如淬冰利刃,狠狠扎进张梅眼球！剧痛袭来！嫉妒恐慌如冰冷毒藤缠绕心脏！
她像被扒光暴露烈日下,猛低头,狼狈仓皇转身就跑！
怀中珍贵伴奏谱被死死按在心口,仿佛能摁住翻江倒海、几乎淹没她的巨大酸楚无措。
接下来几天,苏洋和陈雨薇的消息无孔不入钻进张梅耳朵眼睛。
午饭时间,张梅端餐盘进喧闹食堂,视线扫过靠窗位置——心脏猛沉！苏洋陈雨薇正对坐用餐。
阳光洒在他们身上,明亮刺眼。陈雨薇笑语晏晏,极其自然伸出筷子,在苏洋没反应甚至没阻止瞬间,从他餐盘夹走一块金黄酥脆鸡排！
苏洋先愣一秒,随即只无奈耸肩,脸上甚至带着拿你没办法的纵容！
下午自习课前课间,张梅走到教室门口拿书,里面传来轻松欢笑,陈雨薇清脆声音尤为突出。她下意识在门口顿住,探头看去——
只见陈雨薇半个身体毫无顾忌倚靠苏洋堆书的课桌沿,上半身前探,凑得极近,嘴唇几乎贴到苏洋耳廓！
她小声对苏洋说着什么,温热气息仿佛拂过皮肤。
被打扰的苏洋,非但没推开,反而侧头,脸上挂着极为松弛、被阳光晒透般的明亮笑意,甚至非常自然、带着宠溺意味地抬手,用屈起指背,在陈雨薇光洁饱满额头轻轻弹了一下！
砰！
张梅怀中厚书应声掉地！闷响让两人同时抬头。
张……苏洋眼睛一亮,似有话。
名字只吐出一个模糊音节。张梅却像受电击浑身一颤,猛蹲身,几乎扑过去胡乱捡书,死死低头,攥书脊手指用力到指节惨白。
紧接着,在苏洋困惑目光和陈雨薇玩味注视下,她像惊惶逃窜的兔子,头也不回冲出教室！背影狼狈仓促,透着被逼至绝境的绝望。
所有排练时苏洋笨拙用心细节带来的、萤火虫般微小的温暖光亮,此刻被巨大酸涩、失落与被背弃的冰凉感彻底覆盖扑灭。
张梅身上那层刚融化的寒冰,再次坚硬厚实。再次排练,张梅异常沉默,将自己封闭在透明罩子里。
当苏洋又一次关键情绪点卡壳,他习惯性转向张梅,眼神带着求助和一点不明显示弱。
可迎接他的,是一道冰冷漠然、如看陌生人般的眼神——停留不到一秒,便如被烫到般迅速决绝避开！
张梅嘴唇抿成苍白直线,毫无表情,只声音平板、毫无波澜纠正错误发音,仿佛处理与己无关的机械指令。
苏洋张嘴,似想解释,但看着张梅冰冷侧脸,话卡在喉咙。他眉头蹙起,眉宇间刚浮现的柔软困惑,迅速被阴郁烦躁取代。
他没再说一字,默默低头,手指烦躁捏紧剧本纸张。排练室只剩导演讲解声,一种无形冰冷厚重的隔膜,再次在两人间悄然竖立凝固,空气压抑窒息。
五、
误会的深渊：绝望的雨夜与碎裂的信赖
文艺汇演前一天,校园弥漫紧绷兴奋气氛。高强度联排让后台如纷乱战场。
张梅艰难挤过堆叠如山、散发灰尘气味的布景道具箱,找到稍安静角落。嗓子干痛,她想去休息区喝水。
刚绕过巨大泡沫假山模型,视线豁然开朗——心脏却在看清眼前景象瞬间停止跳动！
苏洋和陈雨薇正靠在后台唯一干燥安静的角落墙壁说话。
两人挨得很近,陈雨薇微仰头,脸上带着被笃定偏爱和全然掌控的亲昵感,清晰话语如淬毒箭,一字不漏钻进张梅耳朵：
……明天的重头戏,就靠你苏大主角撑场子啦！我可是为了看你表演,
她俏皮拖长尾音,伸出涂透明指甲油的纤白食指,带点撒娇轻点苏洋结实手臂,专门——推掉了今晚超好玩的联谊哦！
她眨眨眼,笑意盈盈带着不容拒绝期许,苏大主角,可别辜负我~我可是把宝都押你身上了,等着你给我长脸呢！
苏洋侧身对着张梅方向,汗水浸润的侧脸线条明朗。此刻挂着一抹堪称明媚的轻松笑容。
他极其自然抬手,拍了拍硬实胸膛,声音充满球场胜利后的自信飞扬：妥了！包在你家苏哥身上！
他甚至夸张扬下巴,哥们儿下午彩排状态好到飞起,手感热得发烫！保证让你这位‘特邀VIP贵宾’不虚此行！绝对给你——长脸！
特邀VIP……
给你长脸……
为他推掉联谊……
嗡——！
张梅只觉脑中引爆了炸弹！震耳轰鸣瞬间剥夺所有听觉！心脏像被戴冰碴手套的铁掌狠攥猛拧！
剧痛排山倒海袭来,眼前发黑,身体不受控向前微弯,呼吸困难,每次吸气都带烧灼痛感！
彩排时他异乎寻常的投入、专注神情、流畅台词……这些天他对自己笨拙示好的点点滴滴……此刻都变成最辛辣锋利的针！
原来这一切……都是为了在那个光芒四射女孩面前更耀眼绽放！
自己在他眼里算什么不得不合作的累赘毫无存在感的背景板用来衬托他完美演出、好在陈雨薇面前赢得掌声的笑话！
巨大灭顶屈辱感排山倒海涌来！比笔记本被墨吞噬强烈百倍！
短暂和解、雨夜伞下笨拙温情、排练时他眼底那点想让她认可的光芒……所有支撑她的微妙希冀,此刻变成最荒谬伤人的讽刺！瞬间碎裂崩塌！
张梅死死咬住下唇,尝到清晰带铁锈味的血腥！疼痛短暂刺激麻木神经。她甚至没勇气再看苏洋表情——那定是刺眼、只为陈雨薇绽放的得意笑容！
她扶住冰冷粗糙木制布景板,指甲深掐进木头纹理,脸色苍白如被抽离生气的游魂,悄无声息转身逃离这足以撕裂灵魂的现场。
漫长绝望的夜晚,如同永无止境的酷刑。
张梅蜷缩在狭小卧室床上,黑暗中睁大眼睛。窗外偶尔传来遥远车辆鸣笛。
苏洋那句给你长脸如魔咒在耳边回荡,与陈雨薇阳光下为苏洋擦汗的灿烂笑脸在脑海交替轮播撕裂神经。
灼热失控的泪水无声汹涌,浸透脸颊枕巾。她无意识伸手,从枕下摸出一小片冰凉粗糙布料——那是她费尽力气洗净、却再也无法去除墨迹污点的旧校服裙角。
指尖抚过凝固的蓝黑污渍,冰凉僵硬触感提醒她,每一次试图靠近苏洋,最终换来都是狼狈不堪心伤累累。
绝望如冰冷刺骨深海寒流,将心一点点浸透冻结。
演还是不演
这念头如毒蛇缠绕。
去站在光芒万丈的陈雨薇视线下,亲耳听她为苏洋叫好的掌声成为他们传奇故事里微不足道注脚用卑微存在衬托苏洋在女孩眼中的闪耀
不！
一个倔强痛苦带强烈自尊的嘶喊在心底爆开。
可是…集体荣誉排练辛苦同学付出责任心如沉重枷锁再次拷住她试图退缩的脚步。
两种力量在胸中凶狠撕扯搏斗。最终,那份刻入骨子的责任感,如最冰冷沉重锁链,将她牢牢禁锢原地。
演完。演完这场戏。然后…逃离这里,永远永远,把这名字彻底清除出世界。她艰难对自己下达冰冷指令。
六、
雨中的真相：倾盆泪雨后的拨云见日
文艺汇演如期而至。然而,从早上开始,天空阴沉如灌铅,空气黏稠闷热,仿佛巨大蒸汽锅盖扣在城市上空。
这糟糕天气,如同张梅晦暗心境。礼堂后台人声鼎沸,化妆间弥漫粉底发胶气味。
化妆镜前,张梅看着镜中陌生自己。粉底遮住黑眼圈,腮红柔和苍白脸颊,唇彩添了嫣红。
可无论怎样描摹,都盖不住眼底深处如幽潭般的憔悴迷茫。
巨大压力、情感失落折磨、连续失眠、即将面对苏洋陈雨薇同台的恐惧…所有沉重交织,在她背上凝成几乎压垮脊柱的巨山！
轰隆隆——咔嚓！
窗外陡然炸响震耳惊雷！惨白闪电瞬间照亮阴云！酝酿整天的狂怒暴雨终于如天河倒灌倾泻而下！
密集雨点猛烈砸在礼堂落地窗上,爆裂声响仿佛要将世界撕裂！
所有人注意！倒计时十五分钟！各就各位！演员就位！苏洋！张梅！你们人呢！
后台负责人林悦焦急喊声穿过幕布缝隙,被狂暴雷雨声吞没。
此时的张梅,悄无声息躲进了后台最深处——堆放废弃桌椅蒙尘旧道具、散发淡淡霉味的狭窄隔间。
门外是风雨疯狂交响,门内是腐朽狼藉与逼仄黑暗阴影。
连日积压心头、拼命压抑的情绪和身体极度疲惫,在这狂躁环境巨大压力,以及刚刚无意听到苏洋陈雨薇在舞台另侧排练区说笑的最后一根稻草压下后——
轰然决堤！
她背靠冰冷粗糙布满灰尘隔板墙,身体似被抽空力气,沿墙角滑坐冰凉水泥地。
滚烫泪水瞬间冲垮防线汹涌而下！黑色眼线睫毛膏晕开,脸上留下道道狼狈黑痕。
她死死咬住校服袖口,用尽全力压制喉咙深处想要爆发的呜咽,整个瘦削身体因无声崩溃剧烈抽泣而不受控颤抖。
张梅！张梅！你在哪儿！
焦急万分、穿透风雨的喊声由远及近！是苏洋！声音带着显而易见慌乱。杂乱脚步在逼仄后台通道快速移动。
很快,隔间破旧木门猛地被从外拉开！吱呀刺耳摩擦声中,高大急切身影堵住门口,挡住通道透进舞台泄露的几缕凌乱光柱——苏洋！头发衣服全湿透,显然刚冒雨奔跑,水珠顺发梢下巴滴落。
他一眼就看到了！
在隔间最幽暗角落,蜷缩着那个小小的、肩膀因抽泣不停耸动、妆容被泪水彻底毁掉、花得像只可怜小花猫的身影——张梅。
她抬起被泪水浸透红肿不堪的眼眸望向他,眼神里是浓得化不开足以将他灼伤的伤心绝望和…被全世界抛弃般的脆弱无助。
苏洋心脏像被沉重铁锤狠砸！撕裂般钝痛骤然席卷全身！他瞳孔猛缩,一步跨进！
隔间狭小脏污,他顾不得地上灰尘,单膝跪在张梅面前,身体前倾,双手下意识抬起想触碰她颤抖肩臂,又因她此刻破碎不敢落下,停在半空,姿态前所未有无措紧张：
张梅！张梅！你怎么了！声音因雨水浸泡奔跑嘶哑急促,灌满真切担忧！
别哭！看着我！告诉我,到底出什么事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外面走廊隐约又传来刺耳催场口哨声。
张梅胡乱用袖子擦拭不断涌出的泪,声音因浓重鼻音哭泣支离破碎,带着近乎麻木的放弃：我…没事…只是…太紧张…撑过…演完就好……她语无伦次,只想把自己蜷缩更紧。
紧张苏洋浓眉瞬间拧紧如陡峭山峰。锐利目光如探照灯在她被泪水冲刷狼狈不堪绝望的花脸上巡视。
一个可怕念头如闪电劈开混沌！他猛抓线索,声音陡然拔高：你是不是看到我和…陈雨薇在一起了！是不是因为这个！
别说了！！！张梅像被滚烫烙铁烫到,猛挥开他停在半空的手,情绪彻底失控！她抬头,被泪水泡肿的眼睛通红,死死带着被逼绝境的锋利恨意瞪苏洋：
是！我都看到了！
她猛吸一口气,声音嘶哑带浓浓哭腔尖锐指控,我看到她对你多特别！多期待！看到你们像黏在一起！更看到你是为她！才肯认真排练！才拼命想演好这场戏！
声音因激动不断拔高,要撕开窒息空气！
她哽咽着,每个字像淬毒冰棱裹挟长久积压发酵委屈愤怒倾泻而出：
你当然不会辜负她！你亲口保证要给她‘长脸’了！你们俩那么好！亲密无间！你还来找我这碍眼的累赘干什么！去啊！去站你的陈大小姐面前好好表现啊！让她给你最响亮掌声！让她更欣赏你啊！
她几乎声嘶力竭喊出,身体因巨大情绪波动剧烈颤抖,我是什么！被迫同台的工具人！用来让你在喜欢的人面前加分的衬托品！彻头彻尾的笑话！
这番话如疾风骤雨劈头盖脸砸向苏洋！脸上担忧焦急瞬间被巨大震惊愕然及被深深误解的急怒取代！
看着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浑身颤抖,心头担忧被尖锐心痛急于辩白的焦灼淹没。
陈雨薇！给你长脸！特邀VIP！苏洋几乎不敢置信吼出,每个字像敲打破鼓,声音急切撕裂！
张梅！你脑子里整天装什么离谱玩意儿！他猛一把握住张梅冰凉手腕,迫使她看自己那双因极度焦急真心被误解燃烧火焰的眼睛,用最快语速最清晰声音粉碎荒谬误会：
她是我表姐！
亲表姐！她妈是我亲小姨！才转学两个月！我爸我妈我小姨担心她风风火火性子惹麻烦,让我在学校照顾她！懂了吗！
他似生怕一句不够,语速飞快继续：她推掉那‘联谊’,就是她自己嫌麻烦的新女生篮球队私下聚餐！她去看我排练加油,是老师布置额外任务让她提意见！而且她一直觉得我俩最近怪怪的总闹别扭,瞎操心怕咱俩把演出搞砸了使劲盯着我挑刺施压！不是你想那样！
……不是为了她……张梅像被一连串密集强烈解释砸懵,无意识重复,通红泪眼翻涌难以置信混乱茫然还有一丝隐约不敢确定希冀光芒。
所有她以为的亲密互动那份偏爱鼓励,此刻在混乱脑海被颠覆性重新解读——擦汗表姐习惯性照顾递水正常姐弟打闹一起吃饭顺手帮忙
那句给你长脸…难道是要在所有老师同学面前证明他能演好这场戏为整个集体包括…她
苏洋看她眼中混乱茫然,心头又急又痛。深吸一口气,所有排练台词技巧此刻似都用不上,只能用最直接语言剖开内心：
我他妈拼命排练为什么！我怕演砸了,声音陡然降下,带着前所未有急切认真,每个字砸在张梅心上！
怕连累你跟我一起丢人！他紧紧攥她手腕,怕她下一秒消失,怕你又…又像上次排练失望看着我掉头就走！我更怕…怕你觉得我就是扶不起的阿斗,永远看不起我！他说出心底最深恐惧,声音带一丝微不可察哽咽颤抖。
就在极度混乱空气凝滞时刻——
隔间木门再次被轻轻拉开。一道纤细身影出现在门口光线切割出的亮处,带着一脸又好气又好笑表情,不是陈雨薇是谁！
我就猜你们俩得在这儿演苦情戏！
陈雨薇声音清脆依旧,多了几分了然戏谑。她一手随意搭门框,明亮杏眼在哭成泪人儿的张梅和浑身湿透一脸焦灼的苏洋之间转一圈,脸上露出大大了然笑容：
哟,总算说开了终于不用再看你这傻老弟跟霜打茄子似的跟我倒苦水了
她促狭对苏洋扬下巴,眼神最后落张梅身上,坦率真诚：对啦,我是他那烦人精表姐！如假包换！刚转学过来,这家伙天天跟我抱怨排练多累人,烦死了！
她把抱怨排练咬得格外清晰,俏皮眨眼,我看他排练时那副时不时偷瞄你、想知道你满不满意又怂得要死的傻样子…哎呀！酸得我牙倒了！实在没忍住,就想稍微…嗯,添把柴火咯！谁知道用力过猛
她耸肩,表情无辜又狡黠,侧身让开通道：好啦好啦,解释完毕！这位同学,千万别误会啊,苏洋这小子排练时那副打了鸡血样子！
故意拖长调子,眼神瞟苏洋,眼睛可没离开过你这正经‘女主角’！跟我纯属被迫营业！真的！最后一句斩钉截铁。
张梅和苏洋同时转头,惊愕看门口语出惊人表姐,似第一次真正认识她。
还愣着干什么！傻弟弟！雨薇姐给你下的死命令！陈雨薇忽然拔高音调,恢复不容置疑气场,指向后台通往舞台方向,拉紧你的女主角！上台！
七、
完美共振与迟到的宣判
巨大红色丝绒帷幕在如潮掌声中缓缓拉开。
舞台中央,明亮到刺眼的聚光灯下,并肩站着苏洋和张梅。
暴雨余威仍在窗外嘶吼,雨水敲打玻璃清晰可闻。然而此刻舞台,是春光无限风平浪静的小乡村景象。
当聚光灯最终定格,世界仿佛安静。苏洋深吸气,目光牢牢锁在张梅微红眼睛上,不再犹豫闪躲。
他伸手,动作轻柔却无比坚定地握住张梅冰凉微颤的手！
指尖温热有力,带着安抚人心的力量,穿过皮肤,传递到张梅混乱心底。他掌心热度熨帖她紧绷神经。
就在眼神交汇刹那——身体本能超越头脑指令——那段曾让苏洋困扰无数遍、充满复杂转折细腻情感的台词,以从未有过的流畅饱满生命力,自然流淌而出！每个字浸透真实情感,不再生硬别扭。
张梅清晰感应到他眼神传递的鼓励与前所未有的郑重！所有委屈不安恐惧瞬间奇异消融。
她也深吸气,摒除杂念,全身心投入角色。微侧身,抬眼迎向他专注目光,接下台词,声音清亮,带恰到好处羞涩喜悦和小小倔强。
他们的声音情绪眼神甚至微小肢体语言,似被无形丝线紧密连接,形成完美默契共振！每一次抬手每一次靠近每一个情绪点爆发收敛,配合天衣无缝。
他们不再是磕绊尴尬搭档,而是真正陷入爱河的乡村青年男女。
那份萌芽悸动羞涩试探最终相知喜悦,透过清晰声音真挚表情自然肢体语言,清晰感染整个礼堂。
台下,几千人空间,掌声叫好声如雷鸣海啸,一波接一波！灯光映照下,张梅眼眶湿润,那是劫后重生大幕将落时复杂交织激动喜悦。
后台喧嚣暂退,只剩道具影子晃动微光。苏洋借着扶住因激动微踉跄的张梅站稳动作,没立刻松手,反而握得更紧。
他拉她快步走进相对安静后台堆满软垫的狭窄过道。
张梅！他开口,声音在喧闹后寂静里格外低沉认真,我有话…必须现在对你说。目光如两道炽热探照灯,紧紧锁住她眼睛,不容退避。
就在这时——
Oh,
My
Romeo
and
Juliet！一个带夸张兴奋声音插进。
文艺委员林悦不知从哪钻出,她看着并肩站神情明显不自然的两人,特别是依然紧握的手,脸上露出极度夸张果然如此得意笑容。
林悦一手插腰,一手伸食指俏皮点点他们,狡黠飞快眨右眼,脸上挂深藏功与名了然促狭姨母笑。
然后,在两人未及反应前,她又像阵风咯咯笑着跑开,嘴里哼不成调《婚礼进行曲》,留下两人在光影斑驳角落里面面相觑,脸颊都控制不住迅速升温。
苏洋被这突如其来小插曲弄得无奈好笑,但笑意很快被眼底郑重取代。
张梅心头那只乱撞小鹿此刻也安静些,带着隐秘期待。
后台深处只剩两人,角落很静,只有远处隐约欢呼余波和彼此清晰心跳。
苏洋再次深吸气,像下定最后决心。他向前一步,本就靠得很近的距离更缩短。
他在她身前站定,微低头,目光不再是球场飞扬自信,也不是排练戏谑闪躲,而是前所未有、带着少年人赤诚坦白的灼热专注,似要将她灵魂看透。
张梅,他开口,声音比刚才更低沉清晰,每个字像从滚烫心头滚落,沉甸甸。
我知道,这话可能突然,也傻,但…我憋不住了。他顿一下,整理澎湃情感！
从那次…在走廊把你撞倒,看到你红着眼睛撕那些被你视若珍宝的本子开始…我就觉得你跟所有人都不一样。
眼神带着回忆微光。后来你一遍遍教我台词,被我气成那样手都抖,可还是忍着帮我…那种倔劲儿,跟我打球时豁出命抢篮板架势一模一样！我就想,这女生…怎么这么轴
嘴角勾起无奈温柔弧度。那次下雨送你回家…看你缩在我旁边…我当时就想,要是以后…还能这样替你挡着点什么…就好了。
声音低沉坚定,带着雨滴回响。
声音无比清晰,每个字掷地有声：我不在乎别人怎么看怎么说。张梅,我喜欢你！
从那个错位到一塌糊涂的初次见面开始,我就控制不住在意你！
喜欢你认真的样子,喜欢你生气咬牙较劲的样子,喜欢…只要你站在那里,就让我觉得打球都更有劲的样子！
目光炽热坦荡,如正午最耀眼阳光,直照张梅心底：
我们吵架误会,关系像这剧本,起承转合错位得一塌糊涂！我知道流言蜚语可能让你害怕犹豫…但我想告诉你——
他攥紧她的手,力量温柔不容置疑：
我的剧本里,主角只能是你！没有替身,没有误会！只有眼前独一无二的张梅！以前、现在、未来,都不会改变！
张梅怔怔看他。泪水不知何时再次模糊视线,但不再因酸涩绝望。禁锢心房外的冰层被这番滚烫直白话语彻底融化蒸腾。
她看着眼前这个淋湿自己半身衣衫只为遮雨、此刻又带最笨拙最赤诚意
八、
骤雨前的晴空：承诺的重量与命运的伏笔
后台那个堆满软垫的狭窄过道,仿佛成了隔绝喧嚣的孤岛。
苏洋滚烫的告白和张梅那句男主角,也从来没有别人还在空气中震荡,带着青涩却无比郑重的回响。
苏洋的手臂收得更紧,下颌轻轻抵在张梅柔软的发顶,鼻息间全是她身上淡淡的、混合着粉笔灰和阳光晒过校服的气息。
张梅脸颊紧贴着他微湿的、带着雨水清冽气息的颈窝,听着他胸腔里与自己同样剧烈的心跳渐渐归于一种奇妙的、同步的沉稳韵律。
后台的嘈杂、窗外的暴雨,都成了遥远的背景音。
张梅……苏洋的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沙哑和失而复得的珍重！
他微微拉开一点距离,双手捧起她的脸,指腹笨拙又轻柔地擦去她眼角残留的泪痕和晕开的黑色污迹,眼神亮得惊人,像落满了星辰,等汇演结束,高考完,我们……
张梅！苏洋！准备上场！最后一遍催场了！林悦带着笑意的、故意拔高的声音穿透幕布传来,打断了少年人未尽的、关于未来的憧憬。
两人如梦初醒,相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同样的紧张和一丝被打扰的赧然,但更多的是一种心照不宣的坚定。
苏洋深吸一口气,再次紧紧握住张梅的手,十指紧扣,掌心相贴,传递着无声的力量：走！
他们携手跑向那扇通往璀璨灯光和雷鸣掌声的侧幕入口。
当大幕再次拉开,聚光灯重新笼罩他们时,那份因误会冰释而滋生的、更深沉的情感默契,让他们的表演迸发出超越剧本本身的、令人心颤的生命力。
每一个眼神交汇,每一次指尖相触,都流淌着不言而喻的情愫。
台下掌声如雷,经久不息,为他们,也为这场青春里跌宕起伏却最终共振的心跳。
汇演取得空前成功。高三（二）班的话剧成了校园传奇,苏洋和张梅的名字也紧紧联系在一起。
流言蜚语并未消失,甚至因为他们在后台角落被林悦撞破的亲密而更加喧嚣,但这一次,他们选择了并肩面对。
苏洋会大大方方地在食堂帮张梅打她喜欢的菜,张梅也会在篮球场边安静地看书,等他训练结束。那把在雨中倾斜的蓝伞,成了他们之间心照不宣的信物。
高考的压力如影随形,但有了彼此的支撑,日子仿佛镀上了一层暖金。
苏洋开始前所未有地认真学习,只为了能和张梅考到同一座城市的大学。
他甚至开始规划未来：听说S大的数学系特别牛,你的强项……旁边那个体院篮球专业也不错,我努努力应该能上！到时候……
张梅总是安静地听着,唇角含着浅浅的笑意,眼底是憧憬的光。
她将那片洗净却依然留着淡淡墨渍的旧校服裙角,小心地夹在了一本厚厚的数学笔记里,仿佛将那段错位的开始,也珍藏进了未来的蓝图。
九、
惊雷骤至：崩塌的世界与沉默的告别
高考前一个月,一个普通的周五下午。放学铃声刚响,张梅正收拾书包,准备和苏洋一起去图书馆自习。
班主任面色凝重地出现在教室门口,低声唤她：张梅,跟我来办公室一下,你家里……有点急事。
一种不祥的预感瞬间攫住了张梅的心脏,让她指尖冰凉。
她下意识地看向苏洋,苏洋立刻站起来,眼神带着询问和关切。
张梅勉强对他挤出一个安抚的笑容：没事,等我一下。
办公室里的气氛压抑得令人窒息。
张梅看到了母亲——那个总是温和坚韧的女人,此刻双眼红肿,脸色灰败得像一张揉皱的纸,仿佛一夜之间老了十岁。
旁边坐着两个穿着西装、表情严肃的陌生人。
梅梅……
母亲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刚一开口,眼泪就汹涌而下,你爸爸……他……他出事了！
晴天霹雳！
张梅父亲经营的小型建材公司,因合伙人卷款潜逃并伪造巨额债务合同,一夜之间背负了天文数字的债务。
债主堵门,资产被冻结,父亲在巨大的压力和愤怒下突发脑溢血,正在ICU抢救,生死未卜。
更要命的是,合伙人留下的证据直指父亲有违规操作,可能面临法律追责。那些西装革履的人,是银行和债主委托的律师。
张梅的世界在那一刻彻底崩塌。家里的顶梁柱倒了,巨额的债务、可能的官司、躺在ICU随时可能离去的父亲……这些冰冷的现实像沉重的冰锥,狠狠凿碎了她刚刚描绘好的、关于S大和未来的所有彩色气泡。
我们……必须马上走。
母亲紧紧抓住张梅的手,指甲几乎掐进她的肉里,声音是绝望后的死寂！
留在这里,那些债主不会放过我们……你爸爸的治疗也需要钱……我们得去外地,找你舅舅想办法……暂时避一避……
走去哪里什么时候张梅的声音空洞得不像自己。
现在！马上！
母亲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歇斯底里的恐惧,东西都来不及收拾了！车在外面等着！你的学籍……妈妈会想办法转……梅梅,快走！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张梅被母亲几乎是拖拽着离开了办公室。经过教室门口时,苏洋正焦急地等在那里。看到张梅惨白如纸的脸和失魂落魄的样子,他立刻冲上来：张梅！怎么了！
张梅抬起头,看着眼前这张写满担忧和急切的脸。
这张脸曾在她最狼狈时给她庇护,曾笨拙地对她表白心意,曾是她灰暗高三里最明亮的光。
可现在,这光太烫了,烫得她心口剧痛。她家现在的深渊,是她一个人的泥沼,她不能,也绝不允许苏洋被拖进来。
那些债主凶狠的眼神、律师冰冷的话语、母亲绝望的泪水……这一切都像无形的锁链,瞬间将她牢牢捆住。
苏洋……她张了张嘴,声音干涩得像砂纸摩擦。千言万语堵在喉咙口,最终只化为一句冰冷、毫无起伏、如同机器合成般的话语：
我们结束了。以后……别来找我。
说完,她猛地甩开苏洋下意识伸过来想拉住她的手,那力道大得惊人,带着一种决绝的、自毁般的狠劲。
然后,她不再看他一眼,任由母亲拉着,脚步踉跄却异常迅速地消失在教学楼昏暗的走廊尽头,留下苏洋一个人僵在原地,如同被施了定身咒,脸上血色褪尽,只剩下难以置信的茫然和刺骨的冰冷。
十、
冰冷的距离：杳无音讯与刻骨的思念
张梅一家如同人间蒸发。
苏洋疯了一样找她。去她家,铁门紧锁,贴着封条；打电话,永远关机；发信息、QQ留言,石沉大海。
他去找班主任,得到的只是含糊其辞的家庭变故,紧急转学,具体去向不明。他去找林悦,林悦也只知道张梅走得极其匆忙,什么都没留下。
他甚至去找了陈雨薇,陈雨薇动用了一些家里的关系,也只查到他们似乎去了南方一个非常偏远的小城,具体地址成谜。
高考在巨大的煎熬和心不在焉中结束了。苏洋发挥失常,只勉强上了一所普通的体育学院,与他梦想的、靠近S大的那所体院失之交臂。
而张梅,仿佛彻底消失在了人海,没有参加高考,也没有任何音讯传回江城一中。
大学的日子,对苏洋来说是一片灰白。篮球场上的他依旧生猛,但那份飞扬的神采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默的狠厉和不易察觉的阴郁。
他拒绝了所有女生的示好,像一头固执的困兽,守着心底那个被骤然撕裂的伤口。
那把蓝色的旧伞被他小心地收在柜子最深处,成了唯一能证明那段炽热过往不是梦的实物。
他尝试过无数次,用各种可能的地址往那个南方小城寄信,信里写满了他的困惑、愤怒、思念和从未改变的承诺。
他告诉她他考上了大学（尽管不是理想的）,告诉她他每天都在训练,告诉她江城一中的老槐树又开花了,告诉她……他一直在等她,无论发生了什么。
每一封信都承载着他沉甸甸的心跳,却都如同投入了无底深渊,没有一丝回响。
时间在等待和杳无音信中流逝。苏洋的心,也从最初的焦灼、愤怒、不解,渐渐被一种沉重的、近乎麻木的失望和冰冷的恨意覆盖。
他开始相信张梅最后那句话是真的——结束了。她的冷漠和决绝,像一把淬了冰的刀,反复凌迟着他残留的念想。
他恨她的不告而别,恨她的杳无音讯,恨她轻易就掐灭了他们刚刚燃起的希望,更恨自己像个傻子一样还在原地等待。
十一、
命运的交错：冷漠的相遇与未熄的余烬
三年后。
苏洋作为大学校队的明星球员,随队参加在沿海H市举行的一场重要商业杯赛。
比赛间隙,队友们吵着要去当地一家以地道本帮菜出名的老字号餐厅聚餐庆祝胜利。
餐厅装修古朴雅致,生意兴隆。苏洋心不在焉地跟着队友往里走,目光随意扫过忙碌的服务员。
突然,他的脚步像被钉死在地板上,全身的血液似乎在瞬间冻结！
靠窗的角落,一个穿着餐厅统一制服、扎着利落马尾的纤细身影,正微微弯着腰,认真地为邻桌的客人点单。
侧脸轮廓清瘦得有些过分,下颌线绷得紧紧的,眉眼低垂,带着一种挥之不去的疲惫和……与周遭热闹格格不入的疏离感。
是张梅！
即使隔了三年,即使她瘦了太多,气质也截然不同,苏洋还是一眼就认了出来！那个曾在他怀里颤抖、在他伞下红了眼眶、在舞台上与他光芒四射的女孩,此刻正穿着服务员的衣服,淹没在喧嚣的餐厅里,像个没有灵魂的精致木偶。
一股混杂着巨大震惊、滔天怒意、以及更深沉更尖锐的心疼的复杂情绪,如同海啸般瞬间将苏洋淹没！他几乎控制不住要冲过去抓住她问个明白的冲动！
就在这时,张梅似乎点完了单,直起身,转身准备去下一桌。
她的视线无意识地扫过门口,瞬间,也看到了那个如同雕塑般僵立在那里、死死盯着她的高大身影！
时间仿佛再次凝固。
张梅脸上的职业性微笑瞬间僵住,瞳孔骤然紧缩,血色从脸上褪得一干二净,连嘴唇都微微颤抖起来。
她手中点单的平板电脑差点脱手滑落。那双曾盛满星光和倔强的眼睛,此刻只剩下无尽的慌乱、惊恐,以及一种深深的、仿佛要将他推离千里的冰冷戒备。
她几乎是立刻、慌乱地别开了脸,像受惊的兔子般,抱着点单板,脚步匆匆地拐进了通往厨房的后廊,背影仓皇而决绝,仿佛身后有洪水猛兽在追赶。
没有久别重逢的惊喜,没有泪眼婆娑的相认。
只有那一眼对视中,她眼中赤裸裸的惊恐和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冰冷,像一盆混着冰碴的冷水,狠狠浇在苏洋炽热燃烧了三年、等待了三年的心上！
痛。
刺骨的痛。
比当初她甩开他的手说结束时,更痛百倍。
苏洋站在原地,拳头在身侧攥得死紧,指节捏得发白,手背上青筋暴起。
他看着那个迅速消失的背影,眼底最后一丝残存的、关于重逢的微弱希冀,被那冰冷的眼神彻底碾碎,取而代之的,是翻涌的、几乎要将他自己吞噬的戾气和一种深不见底的、被彻底背叛的绝望寒意。
原来,不是找不到。
是她根本不想被找到。
原来,三年的杳无音讯,并非迫不得已,而是她刻意的疏远和冰冷的切割。
张梅,你够狠！
队友的催促声拉回了苏洋的理智。
他猛地转过身,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声音沙哑冰冷：不吃了。换一家。说完,不顾队友错愕的目光,他大步流星地走出了餐厅大门,将那个充满她气息、却让他如坠冰窟的地方狠狠甩在身后。
H市潮湿闷热的海风扑面而来,却吹不散他心头的冰冷和怒火。
他抬头望着这座陌生城市灰蒙蒙的天空,只觉得心脏的位置,仿佛被那个仓皇冰冷的背影,用最钝的刀子,狠狠地、反复地割开了一个巨大的口子,鲜血淋漓,痛彻骨髓。
而餐厅后厨狭窄的员工通道里,张梅背靠着冰冷油腻的墙壁,身体控制不住地剧烈颤抖,大口大口地喘着气,仿佛刚从溺水的噩梦中挣扎出来。
她死死咬着下唇,直到尝到浓重的血腥味,才勉强压制住喉咙里即将冲出的呜咽。
她看见了。
她看见了他眼中的震惊、愤怒、受伤,以及……那浓烈得让她几乎窒息的心疼。
她也看见了他最终转身离去时,那被冰封覆盖的、绝望而陌生的眼神。
眼泪终于汹涌而下,无声地冲刷着她苍白的面颊。
苏洋,对不起……
对不起我的不告而别,
对不起我的杳无音讯,
对不起我的冷漠逃避……
可是,我家那片深不见底的泥沼,那沉重的债务,父亲瘫痪在床需要天价医药费的现实,母亲一夜白头的绝望……这一切,我怎么忍心让你看见怎么忍心把你拖进这无边的黑暗里
我那点可怜的自尊,我那无法摆脱的负累,只能让我选择用最决绝的方式,把你推开……推得越远越好。
你恨我吧。
恨,总好过被我拖垮……
只是,心口这片被生生剜去的空洞,为什么在看见你的瞬间,痛得这样清晰,这样……无可救药
冰冷的墙壁抵不住身体的颤抖,更抵不住心底那从未真正熄灭、此刻却只能带来无尽痛苦的余烬。
命运的齿轮,在H市湿热的空气里,再次发出沉重而错位的咬合声,将两颗伤痕累累的心,推向更深的迷雾与未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