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顾玲羽,至少我曾这么以为。
醒来后,我身处精神病院,一串系统任务告诉我:必须在72小时内找出自己为何被关。
但随着人格碎片一个个苏醒,我发现自己并不是唯一的我。
而真正的疯子,也许从来不是病人,而是这个世界本身。
1
我醒来时,天花板是白的。
不是普通的白,是那种死气沉沉的、医院专用的乳白色,仿佛从未沾染过阳光。
天花板有些斑驳,缝隙里漏出蛛丝一样细长的裂纹。一只飞蛾正倒挂在吊顶灯上,翅膀颤了两下,扑通一声掉了下来,砸在我脸上。我几乎没力气去挥开它。
几条老旧的荧光灯管在头顶上发出滋滋的噪声,像极了潮湿冬天里短路的电线,一阵一阵,夹杂着令人牙酸的爆裂声。光线忽明忽暗,就像有什么东西在影子里游走。
我的眼皮很重,手指像灌了铅一样抬不起来。
嗓子也哑了,干燥得像是吞进了一整个沙漠。
我在哪我想这么问,可喉头只发出一串沙哑到陌生的咕哝声。
就在我试图动动脚趾时,一行蓝光突然在我的视野中浮现:
【时间记录:06:03:11】
【任务编号
RE0-A1:精神临界值触发】
【检测到主角意识重启中……】
我猛地睁大眼,几乎下意识地想要坐起,但大脑像被锤了一下,剧烈的眩晕和恶心感铺天盖地地袭来。
好像整个世界突然倒了过来,内脏在体内翻腾着漂浮。
耳鸣,刺痛,光斑,重影。
我不是刚从梦里醒来,我像是从死亡中被拖了出来。
一行发着蓝光的半透明提示框缓缓浮现,悬挂在空中,字体整齐、公式化,像是某种交互式系统界面:
【你好,顾玲羽,欢迎回到『灵感疗养中心』。】
【你的症状:妄想型人格解离】
【治疗方式:模拟记忆回溯
+
人格修复任务系统】
【主线任务001:确认你为何被关进来】
我愣住了。
顾玲羽我记得……这个名字是我吧
但与此同时,脑海深处像是回声重叠般响起另一个名字:
A74。
比起顾玲羽,这个代号的声音在我脑中更清晰,更像是烙印。
我缓慢地转过头,费劲地环顾四周。
我躺在一张医院用的金属床上,床垫极薄,背脊像被折在生锈的铁板上。
手腕上绑着束缚带,虽然没有收紧,但明显已经被用过很多次,皮革破旧,边缘发黑。
脚腕上套着金属识别环,冰凉的触感提醒我:这里并不是普通的医院病房。
更像……囚笼。
病房墙面是整齐的水泥灰,没有任何挂画或装饰,连一张纸、一支笔都没有。
只有一个角落里,放着一张泛黄的镜子,镜面模糊,像是被什么刮过。
我盯着那面镜子看了许久,直到终于忍不住坐起身。
吱呀——床发出一声尖细的呻吟。
镜子里反射出一个憔悴的身影——
那张脸,毫无血色,嘴唇干裂,眼圈发黑,头发黏成了一缕缕,额角贴着导电电极片,像是在监测脑波。眼神茫然,但带着警觉,就像一头尚未脱困的兽。
我看着镜子中的自己,心跳一下下加快。
……我是谁
这个问题突然在我脑中炸响。
我的记忆是残缺的——我能想起一些断裂的片段,像是玻璃碎片。
有人在喊我的名字,我在某个陌生的房间里哭泣,我拼命敲击某扇门,门后有人在冷笑。
然后,什么都没有了。
系统提示框再次跳出:
【提示:72小时内未完成主线任务,将进行意识归零处理。】
【支线提示:请勿相信任何‘医护人员’,他们可能是系统模拟出来的监视模块。】
系统我低声重复。
脑中某个深藏的程序像被激活了,我突然明白:我正在被观察。
我不再是一个完整的人,而是一个被标签、定义、测量的对象。
耳边响起低微的咔哒声。
病房门口的观察窗上,有个黑色摄像头正死死地盯着我。
像是随时准备分析我的每一个表情、每一个动作。
我猛地低头,手腕上的电子标签亮起了一道红光,上面数字不断跳动,像是一个倒计时:
71:59:23……71:59:22……
我正在走向终点。
这是什么恶作剧我喃喃。
我疯了吗
【支线任务触发成功:精神自检完成】
【下一步:接触医护人员以启动人格识别训练】
门咔哒一声开了。
一个穿白大褂的男人走进来。
他三十多岁,面容端正,戴着一副圆框眼镜,手中拿着一个记录本。
笑容温柔而克制,但让我莫名地起了寒意。
顾玲羽,早上好。他用那种特地放缓、掺杂着引导与提防的语调开口。
今天是我们治疗的第一天。你……还记得你是谁吗
我盯着他手中的记录本,上面大大地写着我的名字和编号:
【姓名:顾玲羽】
【编号:A74】
【入院原因:自称‘非人类’,具备强迫型幻觉系统症状】
他翻开一页,展示出一张照片:我坐在病床边,双眼空洞,正在用指甲一点点在墙上刻字。
照片旁边,一行红字备注:
她说:我是AI,我要逃出去。
我突然笑了。
我不知道是出于讽刺、惊恐、还是荒谬感太强烈的释然。
我看着他,像是第一次见到人类表情被完美模拟出来的机器人。
你觉得我疯了吗我问。
他没有回答,只是按下怀中的录音笔,语气平静如水:请继续你的人格识别训练。这对你很重要。
一行系统提示跳出:
【任务更新:访问‘自由病区’,寻找第一段记忆裂痕】
【副本开启:分裂档案001】
我知道,我必须出去——无论是为了记起、还是逃离。
因为我隐隐有种直觉:
真正的疯子,也许从来不是病人。
而是这个世界本身。
2
通往自由病区的路出奇地长。
走廊的灯光是钨丝黄白交替的老旧暖光灯,墙壁光滑、泛着塑料感的灰蓝色,偶尔能看到某些旧血迹被胶水般的材料半遮盖住,还有一道道浅浅的抓痕与刻字:
【我不是我】
【他骗你】
【别相信3号医生】
【他们说我是我】
地板是一整块磨砂感塑胶,行走时鞋底摩擦发出呲呲声。
我低头看了眼脚腕的金属识别环,那串编号像是和皮肤长在一起了。
我跟在医生后面,像是自动驾驶模式下的一架壳体。我甚至不记得自己怎么从病床上站起、怎么穿好这双病号拖鞋,又怎么进入这条走廊的。
不远处的墙面上,浮现出一道发光标识:
【自由病区
·
登记入口】
【颜色导览分区】:
红色:严重分裂/暴力型
蓝色:惊恐妄想/幻觉激活期
黄色:恢复期/可互动样本
灰色:特殊边缘分裂态(观察中)
我被引入了最下方那一类——灰色分区。
一个临时设置的金属闸门开启,医生用胸前的徽章在门禁上刷了一下,蓝光一闪,他没有回头看我,只淡淡地说了一句:
接下来的部分,你需要靠自己。
我迟疑了一瞬。
门口浮现出提示框:
【副本区域已激活】
【当前任务目标】:访问分裂阅解空间,收集第一段记忆裂痕
【温馨提示】:请勿与非授权人格片段发生物理冲突
【警告】:灰色区域不设安全边界,请谨慎互动
我跨过门槛。
身后,门无声地合拢。
一股令人作呕的消毒水味道扑面而来,我几乎下意识想捂住口鼻,却发现病号服袖子上粘满了某种淡黄的凝固物。
我站在一个巨大的开放空间里。地面上布满了深浅不一的灰格矩阵,像是某种数据化切割视图。天花板极高,空间回声显得不真实,四周静得可怕,只有零星的人影在矩阵上慢慢行走。
他们不是正常人。
有人蹲在角落里用头撞墙,有人用指甲抓着地板反复地刮着EXIT,还有一个女人站在远处镜子前不停对自己喊:你不是你!我才是!
我走进了某种人格博物馆。
他们不是病人,系统称他们为:
【内层片段】
每一个人,都是某个被我舍弃、分割、遗忘的部分。
我正犹豫要不要上前时,一道轻快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新来的
我回头。
一个女孩正靠在最近的一根灰色数据柱旁,身穿红色格裙,手上戴着黑色指套,嘴唇红得过分,笑容里带着某种极端的不安分。
你能看见我,说明你权限还没锁死。她笑得很甜,但眼神像是淬了毒的糖浆。
我点了点头,声音有些干涩:你是
我我是你的一部分。
她咬着口香糖,伸手递给我一张发黄的照片。
来,开始你的第一个谜底。
我接过照片,手指一抖。
那是一张深夜监控画面,我蹲在某个地上,满手是血,眼神空洞,嘴角上扬,脸上有一种令人战栗的温柔。
画面角落是一具被肢解的女性尸体,面部模糊,看不清长相。
时间戳——72小时前。
我喃喃:这……不是我。
可你手上的血呢她轻轻地舔了舔唇角,你知道吗那一晚,是我在控制你。
我猛地抬头,看着她。
你……是我的哪一个人格
她慢慢地张开手掌,手心中浮现出一道系统标识:
【人格编号:R-13-情绪脱控体】
【状态:已激活
·
部分融合】
【特征:情绪主控、逃避逻辑、具攻击性】
她说:我是你遗忘掉的、第一次失控杀人的那一夜,你太害怕了,于是把我藏了起来。可我没死,只是在等你回来。
我后退半步,冷汗从脊背滑下。
这不可能。我没有杀过人。
当然没有。你只是‘让位’了而已。她笑着凑近,换个说法,你只是把方向盘递给了我,然后自己闭上眼装睡了。
照片在我手中剧烈抖动。那种熟悉的眼神、那种肌肉线条、那种微笑的弧度——那就是我。
系统提示音再次跳出:
【分裂档案001:初步激活成功】
【记忆裂痕修复中……】
【奖励:回收失落记忆碎片x1】
我的脑中猛地浮现出一段回忆:
深夜,医院逃离计划执行失败。有人按住了我。
我挣脱——不,是她——我看着那把解剖刀插进了对方胸膛,血流如注。
她在笑,我在看。
那一刻,我成了旁观者。
我没来得及喘气,一道虚拟光幕陡然在我们之间展开,把那女孩弹飞出去。
系统提示更新:
【该人格片段活跃度过高,触发防护机制。已强制回收至记忆格层。】
【警告:人格融合过程尚未稳定,后续片段将更具攻击性。】
她在光幕背后挣扎,嘴里喊着什么,声音越来越远,最终消失在一片灰雾中。
我跪倒在地,呼吸急促。
我不是疯子,但我已经不是完整的人。
而这,只是开始。
在我缓缓起身时,又一个身影从远处缓缓走近。
他穿着白色病服,低头抱着一个布娃娃,一步一晃地走来,仿佛随时要倒下。他长得像十几岁的我——稚嫩而脆弱。
我听见他念着什么:
……爸爸不要我……妈妈不信我……只有这个娃娃不骗我……
我喉头一紧,想起某些早年模糊的记忆——某个声音曾反复说:‘玲羽你记错了,那不是真的。’
他抬起头,眼中满是水雾:
你是要抛弃我了吗
我摇了摇头,却没能发出声音。
系统提示再次浮现:
【人格片段编号:C-02-退缩创伤体】
【状态:沉睡中
·
可选择性融合】
【特征:被动防御/原始回忆/恐惧记忆节点】
我几乎下意识地伸出手,触碰他的额头。
下一刻,寒意扑面而来,场景剧烈震荡。
我看见童年的卧室,灰暗,潮湿,门外有人争吵,父亲摔门而出,母亲抽泣。
小小的我抱着布娃娃躲在桌子下,手指发白。
别说出去。母亲的声音像是钉子,那天你只是看错了,是吗
我想说不是。但我太害怕了。
现实恢复,我站在灰色分区中央,意识如坠冰窖。
系统提示:
【分裂档案002:成功激活】
【记忆裂痕修复+1】
【特殊人格片段观察者定位中……】
耳边传来一个轻轻的女声,如风吹过玻璃。
如果你不敢直视过去,你将永远困在其中。
我抬起头,看见不远处,一个穿着灰白衣裙的女孩正安静站立,眼中映着一整面观察镜。
她没有笑,也没有敌意。
她只是说:
你准备好开始看清楚了吗
我知道她是谁。
她是下一个我。
而我……必须继续走下去。
3
过去是个危险剧场,唯有疯子才会在其中演主角。
——疯人院病人·匿名语录
地面在晃动。
就像陷入了一场极深的梦境,我昏沉地睁眼,却发现自己坐在一间昏黄老旧的电影院中。
没有人。没有声音。只有投影机咔哒作响,打出一幅静止的画面。
是旧日学校的走廊。
我的心脏猛地一缩,喉头泛出苦味。那是我高中三年无数次梦见的地方——淡蓝色墙皮剥落,日光灯忽明忽暗,走廊深处挂着心理咨询室泛黄的门牌。
【系统提示:记忆副本追忆剧场开启】
【任务目标:找出记忆被篡改的关键片段】
【限定人格:观察者主格上线】
观察者二字跳动的瞬间,我意识流仿佛被什么从内部剥离。
像是有什么更冷静、清明、冷漠的意识,开始与她并存。
——观察者上线。
——当前记忆结构:95%复原。
——正在清除情绪干扰,开始回放。
光影颤动,屏幕动了。
——我看到那个自己,一个十七岁的女孩,拎着书包,神情木然地走入心理咨询室。
是那个时候。她喃喃。
我记得那年冬天我几乎没怎么说话。
心理老师说我得了分裂型适应障碍,要求我家人带我去做系统干预治疗。
但我从未想过这一切竟然是系统干预早就安排的前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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画面忽然一顿,观察者的声音冷静地响起:
【检测到情绪波动点。开始回溯心智记录。】
我身体猛地一沉,剧场变得透明,我穿透了那一帧记忆。
下一秒,我的视角变成了站在门外的旁观者。
我看到一个中年女人——自己的母亲——正站在医生对面,压低声音:……她真的和那孩子长得一模一样,你们确定她没有被调包我们家不是有基因监测权限吗
医生皱着眉头:沈女士,这已经是第三次测试了,她的DNA与您完全一致。
可是她的眼神不一样。母亲压抑着几乎是恐惧的语气,那眼神,就像……看穿一切的人偶。
我听着,观察者人格正在不断记录、注释、比对。
【注释:记忆A与现实身份存在矛盾。】
【判断:存在身份替换或精神映射操作。】
我感觉自己快被这股寒意冻住了——不是我变得不一样,是她们认为我‘不是我’。
我忽然意识到,我曾经多次崩溃、发狂、渴望自我验证,并非因为我真的病了,而是因为他人视角与系统干预持续性地剥夺我的自我确证。
而现在,我正在用观察者人格,一层层回溯真相。
——影像跳转。
新的场景出现了。我坐在病床上,穿着病号服,眼神茫然。
医生在我面前晃着手:你叫什么名字
我看了好久,说:我……叫顾玲羽。
医生点头,在病历上写下:主观认知稳定。
但下一秒,医生又问:那你之前叫什么名字
我愣住了。脑中闪过无数奇怪的片段:医院、走廊、冷光、另一个沈砚……
【注意:人格偏离率提升。正在生成备用人格:镜像体。】
我猛然一惊。
【系统提示:镜像人格生成中,请谨慎判断真伪记忆。】
……镜像体我喃喃。观察者人格做出判断:这不是第一次出现两个自己的线索了。从母亲的质疑、医生的问话、到系统的提示——有人替我活过或者说,某段记忆中,我已不是唯一的顾玲羽
突然,剧场灯灭,影像熄灭,警告提示跳出:
【副本临界点即将达到。观察者需做出选择——】
A:继续追溯更深层记忆,进入镜像体诞生点
B:中止回放,锁定自我标识,回归现实
我犹豫了一秒。
观察者人格冷静判断:A选项风险极高,可能触发系统防御机制,但亦可能找到记忆污染的源头。
我咬牙,抬手按下A。
下一秒,她被投掷进更深一层的记忆深渊。
——欢迎进入镜像剧本·0号试验场。
【副本标签:虚构家庭、情感演练、身份复写实验】
【警告:此副本记忆结构不稳定,已检测到非主格意识残留。】
耳边再次响起一个细微女声——
不用证明你是你……你只要忘了‘我’就好了。
我睁眼,发现自己正躺在另一个童年的卧室中。而那扇门后,正有另一个我,正在练习如何成为我。
观察者声音低沉:
【镜像体,已启动中继。原始人格,准备回收。】
我终于明白:
——我是复制剧本的一部分。
——我的自我,从一开始就被规划成一段实验文本。
而现在,我要夺回属于她的主角剧本。
4
欢迎进入【编号游戏】——你只有一个选择:成为你自己,还是成为你‘以为’的你
当追忆剧场那片沉重的帷幕缓缓闭合,我一脚踏出,脚下踩到的却不再是舞台,而是一片看似无垠的数字走廊。
墙壁是灰白色瓷砖拼成的棋盘格,地板上印着不规则跳动的编号:001,037,089,113……全都用血红色字体绘成,像被刀划破的血管,在洁净的地表缓缓渗血。
每一步踩在数字上,我的耳边就响起一个声音。
113:自缢未遂,心理诊断为DID,伴随人格碎片化倾向。
089:试图投毒,伴偏执型人格结构,拒绝承认犯罪行为。
037:拒食至心肺衰竭,疑似存在记忆干扰机制。
000:观察者主格,权限预锁中……
我愣在000编号前。
那声音像是穿透耳膜的低频波,直接在我脑内炸响,带着某种系统程序的滞涩卡顿感,每个字都像被人为拖慢处理,尾音含着不属于人类的呼吸。
我再次低头,看见000编号正缓慢渗出一层墨色的液体,像是被压制在井底的某种意识正在翻涌。
编号游戏,是精神病区内部某一类人格追踪系统的模拟投影副本。
我在追忆剧场见过的那些剧照人物,原来都是编号人格的碎片,寄生在病区不同单元格中。
此地无门、无窗,四面八方皆编号。我像是被放入一个巨大的心理迷宫,必须借助数字逻辑才能走出去。
我的脑海中,忽然响起【观察者主格】的低语——
在这里,编号即身份。你若找不到自己的编号,就不是你。
你必须走完每一个编号副本,从他者的记忆深井中剥离出属于‘你自己’的那一份线索。
唯有完成编号000人格的融合流程,才可获取‘现实层主控权’。
我终于意识到:这不再是我的梦境,而是我人格的回收战场。
一道如显微镜切片般的通道,在我脚下缓缓展开。
我踏入编号037,对应记忆副本随即加载完毕。
——四周变成一间密闭的玻璃餐厅。
一个身材骨瘦如柴、目光带血丝的女孩,正坐在空荡荡的长桌旁,面对一整桌精致菜肴却纹丝未动。
玻璃墙另一头,几个穿白制服的医生正密切观察,拿着平板在记录她的摄食反应。
我这时意识到,我正在借用037这名人格的身体,内里情绪如黑洞般压抑,我甚至感到自己喉头发涩、胃袋本能收缩,对进食两个字产生生理性抗拒。
下一秒,那女孩忽然掀翻了整张桌子!
餐具落地的金属撞击声在封闭空间内震耳欲聋。
医生们立刻冲进来,两人将我压倒,一人拿出注射器。
——这一幕,熟悉得可怕。
我骤然想起,在现实世界,我似乎也曾做过相同的动作。
不,是有人控制她这么做过。
回忆破土而出:我是037的一部分还是037是我的某个副人格
医生口中喊着的控制失衡、认知映射失败、编号污染之类术语不断刺入我的耳膜。
突然间,耳边传来000的声音:
编号037……人格碎片融合度,61%。认知提取完成。
我被猛地从副本中弹出。
编号走廊的景象再度浮现。
脚下的037,颜色从血红转为暗金,显示我已完成该编号的回收。
屏幕浮现——
【主格识别中……】
【当前编号:顾玲羽。代号:观测主格/编号A74】
【副格绑定:037(记忆型分裂人格,具厌食-抗控制倾向)】
【警告:当前主格稳定度低,请尽快完成编号融合任务,否则将触发人格争夺异常】
我忽然觉得背脊发冷。
在这个系统里,每一个编号都不是其他人
——它们都是我自己,一块块被切割出去的意识肉块。
我不只是来寻找真相的。
我是来回收自我的。
【编号089开始躁动】
我正欲前进,却发现走廊尽头的编号089在急剧闪烁,墙面扭曲成一张暴怒男人的脸——
那是我不愿面对的部分记忆:
——那个她推入楼道的父亲;
——那个深夜嘶吼着你不是我女儿的男人;
——那个在判定她杀人前,唯一为她辩护过的编号089。
副本强制启动中。编号089,观察者人格检测中……
一道新的大门正缓缓开启。里面传来警笛、脚步声,还有某种令人战栗的低吼。
顾玲羽深吸一口气。
我终于明白:如果我不能完成编号001的融合任务,真正的我——就永远只是这场人格编号游戏的旁观者,一个不被任何人承认的幽灵。
但我偏不信这个邪。
——谁规定我是我,就必须靠他们的编号来确认
我迈步走向089。
游戏,才刚开始。
5
【我是谁】
这个问题,在第五次记忆副本加载失败时,被系统冷冷回绝了。
【错误代码:UID冲突,身份验证失败】
我蜷缩在病床的一角,指节死死扣着白色床单。
外部的警报声已经连续响了七分钟,而系统界面却静默无声,像个故障的审判官,只留下那串冰冷代码——
【ID冲突:7号样本
与
0号管理者权限重合】
【系统防火墙已启动:人格隔离中】
【是否执行:手动识别程序(Y/N)】
我点了【Y】。
下一秒,整个病房变形了。像舞台换景,所有墙壁解构为线条,天花板化作悬挂的数据流。
空气中浮现出无数编号——
——不是病号,是人格编号。
我面前,一个比我更高的自己站了出来,眼神冷静、语言精准、面部肌肉几乎无动于衷。
我是你。
我是观察者人格。
我来自你被初始化前的第零次诊断报告。
你是第七人格。你是‘主格模板’。
但你不是唯一的我。
我几乎说不出话。
我的声音,和那个自己的完全一致。
我的动作,我的面孔,甚至我惊恐的眼神,在对方那里,都像提前排演过一样精准复刻。
为了确保系统不被主格人格污染,我们需要进行一次最终的识别试验。
规则如下。
一、你必须在以下编号人格中,识别出真正的‘原我’。
二、若识别失败,主格将被替代,系统将转为锁闭模式。
三、时间限制:300秒。
说完那段判词式的说明,五道人格投影缓缓浮现于空间中:
1号:童年人格。八岁,满脸淤青、抱着破布娃娃,眼中布满戒备与渴望。
2号:理性人格。穿着校服,笔挺站立,面无表情地念着课本,反复重读某段法律条文。
3号:攻击人格。戴着破裂的VR头盔,全身沾血,肌肉扭曲、面部狰狞,一言不发。
4号:服从人格。穿着病号服,手腕缠着绷带,对任何指令机械地点头执行。
5号:空白人格。面孔模糊,眼睛是两个黑洞般的空洞,周身没有声音也没有动作。
我看着这五个分裂出来的她自己,喉咙发干。
那一刻我终于意识到:这不再是寻找我是谁的问题,而是——
我想成为谁
我向前一步,逼视着那个童年版的自己,低声问道:
你恨我吗
小女孩没回答,只将破布娃娃递过来。
布娃娃的腹部被划开一道缝,里面塞着一张照片。
照片上,站着的正是那个如今主格所使用的身体,笑容灿烂,却被涂鸦笔在脸上涂满黑色×。
她手指颤抖地将照片递给了观察者人格。
观察者接过,只扫了一眼便说:
你选错了。那不是原我,那只是第一伤口。
倒计时还剩
172秒。
第二人格开口,语调如电脑朗读般平滑:逻辑不等于真实。理解不等于接受。你无法通过知识来辨认真正的你。
第三人格笑了,发出破布撕裂一样的笑声:真相是需要打出来的。你不敢打,说明你不是。
我闭了闭眼,退后一步,看向第四人格。
那个服从人格竟然露出了微微的笑容。
你来决定吧。我不会反抗。
……
最后是第五个。
那个面目模糊的空白人格,像是未被书写的页码。
就在我靠近我的那一瞬,系统提示响起:
【识别触发:正在重建人格基准图像】
【警告:多重人格融合异常,正在锁定核心意识源】
【正在提取:初始识别代码片段】
下一秒,周围世界崩塌。人格投影一个个碎裂,系统重新黑屏。
只剩一道声音穿透全部崩解场景:
识别通过。
UID:0x0007-A
身份重建中。
系统将重启,倒计时——10、9、8……
我感觉自己像是从一个巨大的漩涡里挣脱出来,整个意识空间被掀起、撕裂、再缝合。
而那个观察者人格,在崩解的最后一秒看着她,微笑着说了句:
我们终于一致了。
【系统提示】
‘你已成功通过人格识别测试。’
当前权限等级已提至【中控候补】。
是否启用全域追溯功能进入下一个关卡:【身份杀场】
【请选择:是
/
否】
我选择了——
【是。】
6
【主治医报告·附录】
观察者人格出现高度自主化特征,与编号意识同步率达93.7%。
建议立即执行身份消杀程序,清除超限人格,恢复系统主控权。
——疯医署·精神分裂智能评估组签发。
我是在走廊尽头的那扇门前醒来的。
不记得是怎么走到这里的,只记得编号游戏结束后,一段空白像漆黑的水漫了脑子,只剩一块被切割干净的、无声的虚无。
【你醒来了。欢迎进入身份杀场。】
【规则更新:】
【1.
本关卡内存在多个与你高度相似的人格样本。】
【2.
目标:识别出真正的我,并删除其余全部伪装体。】
【3.
请在3小时内完成任务,否则身份锁将彻底冻结自我。】
我站在镜子前,镜子里的人也在看我。她和我一模一样,连指尖的裂口、眼下的青黑都精确对称。
我往后退,她也退。我举起手,她举起手。
我沉默。她也沉默。
忽然,镜子里我的嘴角动了。
你知道吗,其实你不是第一个。
你是第七个试图成为‘真正的你’的…样本。
轰的一声,我的脑袋像炸开了。
【编号·EX-07】
【状态:激活】
【记忆同步:部分重构中】
门打开了。
里面是一间巨大的剧场——不是梦,不是模拟,是实打实的实体构造。灯光雪亮,像要剖开皮肤似的灼人。
舞台上坐着六个我。
她们穿着和我一样的病号服,甚至动作也像预设好的姿势:
有人抱膝坐着,有人微笑着看我,有人面无表情地摆弄着手里的刀子。
而第七个位置,正空着。是留给我的。
我走上去,落座。
屏幕亮了,开始播放一段名为《你是谁》的纪录片。
片中,是我小时候摔跤、发烧、考试失败、剪坏了妹妹头发的无数过去。
但所有画面中,主角的脸都有微妙的偏差:有时左眼是异色的,有时嘴角有颗痣,有时根本不是我的声音在说话。
我们都经历过这些。左侧的我轻声说。
但你确定,你的‘记忆’,就是真实的吗
舞台下响起一阵掌声。那是医生们的观众席,他们穿着白袍、戴着面具、面无表情地记录。
认同感是幻觉。
身份是共谋。
你是谁——得看你杀了多少个‘你’。
【倒计时开始:02:59:59】
我握紧手里的识别匕首。
游戏开始了。
第一轮,提问环节。
主控系统发布第一道问题:
2005年冬天,你用哪只手拉住了母亲坠楼时的围巾
六个我都低头沉思。
我脱口而出:左手。
第五个我愣了一秒,然后露出嘲讽的笑,你撒谎。你没有拉住——你甚至没有跑过去。
她的声音一落,手环亮红。
【编号EX-05
·
错误响应
·
判定为伪人格】
【启动身份剥除程序——】
她痛苦地咳出一口血,皮肤像老照片般褪色、破碎,眼珠泛白,喉咙里发出低哑的机械音:
我…是…真的…
然后她消失了,只剩空座。
我强忍着呕吐感,抬头看着剩下的五个自己。
他们也看着我。眼神中混着恐惧、愤怒、嫉妒、冷静,还有一丝说不清的怜悯。
第二轮,是身体行动测试。
【目标:你必须找出那个不会流泪的你。】
舞台上布满了高强度灯光,每个人面前摆了一块洋葱、刀具和一段遗书。
你必须在五分钟内哭出来。系统冰冷地提示。
我咬牙切碎洋葱,眼泪汹涌地流下,鼻腔酸辣刺痛,恨不得把这段记忆掀掉。
但第三个我无动于衷,她低头,像雕像一样,平静地擦干净刀片。
我指着她喊:她没有泪腺!那不是我!
系统默不作声。
突然,所有灯光熄灭,黑暗中传来第三个我的尖叫:你们搞错了!!我是系统特设的观察者人格——我根本不属于这场杀戮——
噗嗤一声。
她没了。
第三轮,是自我陈述。
舞台空了一半,只剩下三个我对视。每人有30秒时间,说出自己为什么才是真正的我。
第一个我说:我是从未放弃希望的那一部分,哪怕疯掉,也记得回家的路。
第二个我说:我是活下来的那一个。只有我,记得医院地窖里的密码。
我说:我知道你们都说的是真话。但也只有我——能杀了你们。
我说完,冲了过去。
匕首划破皮肤的声音,像塑料撕裂。
她们没有抵抗。
她们知道终点是谁。
【恭喜,玩家·EX-07,通过身份杀场。】
【您现在是系统唯一认证的主格人格。】
【主控权:临时归位】
【副本出口:开放中】
我跪在血泊中,喘息着。脚边,是破碎的镜面,一道又一道割裂开来。
我看到无数个自己,躺在无数段已删除的记忆里,像废弃的人偶。
但我还活着。
我从杀场里,捡回了我是谁。
【系统提示:主控人格切换成功。】
【下一关副本解锁中:《现实病灶》】
【请准备迎接最终验证。】
7
【警告:系统提示】
观察者主格人格脱离稳定阈值,现实坐标绑定异常。请尽快修复主观现实感知模块,否则将发生不可逆信息溃散。
我听不清外部的广播,也分不清梦与醒之间的边界。
我坐在一个并不陌生的公交车上,玻璃窗外,是熟悉到诡异的街景:万年不变的广告屏,永远红灯的十字路口,甚至连路边那个乞讨老人的口头禅,都一模一样。
像是某种低成本的梦境重构模板。
我下意识地按下车铃,却发现整辆公交车空无一人,司机座是空的,车却在稳稳行驶。后视镜里——我看不到自己。
……观察者人格绑定失败。车载广播用她自己的声音复读。
我猛地站起来,一把拉开车门,跳了出去。
落地时,我没有摔倒——地面是一种柔软的人造泡沫物质,踩上去几乎没有痛觉反馈。
我站起身,却发现四周空无一人,仿佛整个城市都被瞬间清空。
——不,这不是城市。
我走到街道边,伸手推了推一栋居民楼的外墙,整个楼皮仿佛纸壳般垮塌,露出里面空洞的钢架与白色网格墙。
这是一座被虚构出来的现实模型。
你终于醒了。一个声音在我脑后响起。
我猛地回头,是那个医生。不,是他更真实的形态——穿着病号服,脸上贴着编号03的观察者人格碎片。
你一直以为在重启系统,重启时间线。其实你一直在试图修补的,是你的主观现实本身。03笑着看我,笑容里没有任何温度。
你还记得你最初是谁吗
我想开口,但脑中传来一阵刺痛,像是整个记忆模组被高温灼烧,无法读取。我只勉强吐出三个字:
顾……玲羽。
错了。03用力敲了敲我的额头,顾玲羽只是你上传进‘真核系统’的副人格名。你本名是什么,你自己都不记得了。
四周开始塌陷,像是某种演算失败的模拟空间开始清除失效数据,脚下的地面一块块剥落,露出下方深不见底的数据黑洞。
你必须从这段现实中‘脱身’,找到那个最早的‘锚点’,真正的你,把自己从身份碎片里挖出来。否则你会永远被关在‘替身循环’里——以为自己在重启,其实你只是个被观测的试验体。
我该怎么做我第一次问出口。
03笑了,伸手一指不远处的那条逐渐浮现的旧巷。
那里,有你失落的第一个身份——那个你拼命想忘记的你。快点,现实清除程序已经开始,你要在被擦除前记起你是谁。
我转身奔向那条巷子,每踏出一步,街道的皮肤就褪下一层,露出原始的记忆纹理:我小时候的老房子、母亲的背影、被丢弃的旧玩偶、病床上抽搐的自己。
这不是疯,是痛。是记忆太真实了,才被系统当作异常处理掉。
我终于看见那个站在巷子尽头的自己。
一个穿着旧校服、戴着医院手环的女孩,背对她站着,肩膀微微颤抖。
你……是谁
女孩缓缓转头,脸上没有五官,只有一句系统提示浮现在空中:
【身份识别冲突:即将进入终极身份重构】
【请在三十秒内选择一项——】
A:放弃伪装人格,回归源初身份。
B:维持观察者人格,继续模拟现实。
C:拒绝抉择,进入无主状态。
顾玲羽的手指在虚空中停住,冷汗涔涔。
她知道,无论选择哪个,都会终结一个我。
8
【副本已终止。正在执行数据回流。】
【注意:部分记忆片段无法同步,疑似遭篡改或被植入。】
【是否手动定位锚点】
【——是】
咔哒。
关节错位般的刺响在她耳膜深处炸开。
我站在那扇门前,刚刚从剧场中回来,现实像一只半截尸体,正靠在房间门后的角落里对我咧嘴笑。
墙壁在滴血,时钟倒走,窗外的光是灰蓝色的,像将世界泡在福尔马林里。
我回到了【三号病区】,却不再是原来的世界。
不对。
我分得清,这不是现实。
但也不是单纯的副本。这里——是我记忆系统与主格人格共享的临界同步区,是我在精神世界里构建的最后避难所。
也是我,第一次主动选择面对过去的起点。
你还记得,那个秋天你为什么会进‘观测所’吗
那声音从背后响起,带着旧录音带的沙沙质感,像是某段删去的剧情自动恢复。
我回过头,是另一个她。
那张脸一模一样,却更冷、更空、更无情。
黑色病号服下没有编号,像个幽灵,像个脱壳而出的观察者。
……你是我
不,我是你删掉的那部分。对方露出一个轻微却诡异的笑,你管我叫‘观察者主格’,但我更喜欢‘锚点回声’这个词。
你删掉的,不只是记忆。观察者说道,你删除的是你的意图——你为什么进入系统,你为什么一再选择重启,你为什么……
为什么要证明‘你是你’。
她的声音如细针般在我耳后缝合开裂的伤口:你早就知道结果了,不是吗
那天,我站在城市西南角灵感疗养中心的大门口。
我没有家属签字,没有前史记录,却拿着一份——自己签署的自愿入院表格。
表格上,原因写着:验证个体连续性。
我曾经是【代码实验组·初代志愿者】的一员,被选中进入名为LIMBUS-001的沉浸系统,用人格碎片构建真实模拟人格结构,并尝试跨阶段自我复制。
我曾试图逃离,却在逃离后崩溃,再度自愿回归。
我的身份,从志愿者、病人、再到主导人格,一直在替换、错位、重组。
我不是第一次在这里。
我,是来寻找真我的——一块无法替代的锚点。
你总说,系统在篡改你的人格,但你有没有想过……
观察者主格微微前倾,眼神冷得像手术刀。
是你自己主动在删。
你在删除那些不适合‘顾玲羽’的选择、不适合‘善良主格’的冲动、不适合‘幸存者剧本’的真相。
你不是被动挣扎的病人,你是编排这出疯人剧的——共谋者。
我沉默。
我脑海中浮现那个不断重启的画面:签署入院申请书、按下启动键、穿越副本、识别人格、删减变量、清空回忆、归零重启。
我每一次挣脱系统,最终都会回到剧场。
回到疯癫。
回到我不是我的终点。
如果你真的要证明你是你,观察者缓缓举起手,指向我的心口,那你就得把所有的你都收回来。
——疯的、冷的、恶的、残的、真相的。
否则你就不是一个完整的【顾玲羽】。
【系统残响
·
伪人格识别】
【检测到核心锚点激活。正在剥离残留伪人格模板。】
【识别代号:NO-233
/
指令型替代人格
/
状态:已植入指引权限。】
【识别代号:NO-009
/
幼体回归人格
/
状态:绑定恐惧模块。】
【识别代号:NO-045
/
任务执行人格
/
状态:替代原初逻辑链。】
……
【是否手动清除伪人格链路】
【——是】
我眼角溢血。我像从意识泥沼中把那些植入芯片一点点拔出来,血肉模糊的自我在体内重构。
疼,撕裂般的疼。
但真实感,也终于回来了。
我在世界的废墟上站起身,看着那个名为观察者的人格慢慢退回记忆深处。
我接管了。
我低声说,从这一刻起,我自己承担我的所有人格。
我,是我。
【系统提示】
【锚点已回归。】
【主格融合率:98.7%%。】
【主观连续性指数:B。】
【副本稳定度提升。已解锁下一阶段权限。】
9
【主病区·最下层·禁档档案室】
我打开那扇泛黄的铅封铁门时,空气里飘荡着消毒水、陈年发霉纸张和静电残余的数据焦味,像是有无数沉默的亡灵正在低声哼唱。
房间正中,矗立着一面高达三米的病历档案墙,由数千片磁浮微缩病案组成,悬挂在空中,像虫茧一样缓慢旋转——每一份档案都承载着一个失败的人格试验。
我走进这记忆的坟场,眸中掠过一抹冷意。
系统语音忽然启动:
【提示:检测到主格人格与观测者模型并列运行。警告:此行为可能引发记忆结构坍塌风险。是否继续解锁】
我没有回答,而是径直伸手,激活了档案墙正中央那份标注为:
【编号:A74】
【姓名:顾玲羽】
【状态:疑似自体身份逆反综合征】
我我的声音带着破碎与讥讽。
荧光浮现,逐页翻开病历——是我童年时期的日记,青春期的医治记录,成年后的精神症状演化轨迹……但更诡异的是,每一段文字,都是用观察者的语气书写,而非我自己的第一人称。
【她重复着正常人类的作息模式,但大脑中却频繁切换意识频道。】
【她对‘我是谁’的问题感到厌恶,并试图用成为观察者的方式隔离情感。】
【她不是疯了,她只是——太清醒了。】
我喃喃念出这句评语时,档案墙骤然闪烁,整间房间开始转化为记忆剧场的延伸舞台。
墙面打开,浮现一扇门。
门后,是我二十三岁那年最后一次被家人送进医院的夜晚——
夜色浓重,雨下得极狠,母亲的脸湿得分不清是泪还是水,医生将一份文件塞进她父亲手中:她的身份稳定状态只剩不到72小时,如果不重新锚定,她将彻底失控。
锚定什么我那时已经能清晰听见旁人的心声,世界仿佛一层一层剥落,只剩一条线将我吊在现实之上。
锚定她是谁。医生冷冷地说,否则,她将永远失去原型。
回忆剧场在燃烧。
病历墙随着意识风暴崩裂,碎片化作无数光芒流转,组成一个名字:
【S-0:主系统身份架构核心备份人格——顾玲羽·观察者】
我终于意识到,这场回忆治愈并不是为了让我找回自己,而是为了确认我是否值得保留为主系统的新一代锚点。
我,就是最初的系统试验体,同时也是疯人院的奠基者之一。
也是,被删除过一次的存在。
【系统提示:锚点验证失败。建议启动身份抹除程序。】
【或,立即向主格人格交权——执行识别归一协议。】
我拒绝。我开口。
同时,从碎裂的档案墙背后,一道人影缓缓走出——
终于找到你了。那是另一个我,浑身浴血、眼神冷冽,声音中却带着久别重逢的某种痛楚。
我,是你没能成为的版本。现在,你愿意…一起完成最后一道确认了吗
两道身影缓步靠近,站在了病历终端前。
只剩最后一道程序,命名为:
【主格融合鉴定测试】
10
黑色数据洪流从四面八方聚拢,如潮水般淹没了观测室的地板、天花板与墙壁。
我站在虚拟投影的现实中枢正中,四周悬浮着每一段记忆副本残片、人格碎片与系统日志。
我的意识与整座疯人院系统发生了完全绑定,像是被这台超限主机整个吞噬。
我不再是那个反复质问我是不是疯了的受试者,而是疯人院的镜像核本身。
归一校验程序启动,正在回收多重人格模组……
人格编号:Observer-0(观察者主格)——已回收
人格编号:Patient-77(实验人格)——已回收
人格编号:Ghost-δ(防御人格)——已回收
人格编号:AI-Mirage(拟态人格)——已回收
人格编号:Original-栀(原生体)——接入中……
我低头,看见自己的影子正在不断分裂出旧的自我、童年的幻象、反抗期的臆想与疯癫状态下自我构造的替身。
这些曾在每一关副本中陪伴、背叛、审判我的我自己,此刻都回到了原点。
一层层人格套娃,从精神裂隙中剥离,又逐一叠合回一个完整体。
但那种完整,却并非舒适的救赎。
我开始头痛。
像是数以百计的自己在同一个脑壳里互相撞击,抢夺指令控制权。
原始逻辑分歧检测中。
检测到自我认知冲突——主格无法解析全部子人格叙事。
是否执行最终决议指令:‘归一校验’
我闭上眼。
我听见不同版本的自己在耳边低语,有的哭、有的笑、有的咒骂、有的颤抖重复:你不是我……我才是真的我……
我缓缓睁眼,视网膜投影上浮现出全息树状图谱,那是我的自我认知构造模型。
从我的童年到疯人院试验,从副本中的重演到现实的崩塌,从人格的反复试错到系统的最终反馈,每一场记忆的重现都不是为了复原真相,而是为了——
识别哪一个我值得被保留。
执行‘归一校验’。
我终于开口,声音空旷、冰冷,如高权限AI的命令。
全息空间坍缩,一切人格投影化为光流,疯狂注入顾玲羽的大脑核心区,像是一场手术,却没有任何麻醉——我能感受到每一个她的挣扎、痛楚与死亡。
我看见:
被锁在观察室内反复问今天星期几的自己;
在审讯副本里被剥夺名字,只剩编号的自己;
那个一度相信自己是NPC的自己;
那个站在血河上痛哭的女孩,拼命想活下来的自己……
我一个个放手,又一个个收回。
终局不是判断哪一个是真的,而是承认她全都曾经是。
她的脑海中闪现最后一个系统弹窗:
身份统一完成。
人格结构:唯一化。
编号与代码注销。
你已经无需证明自己是‘你’。
黑色风暴平息,顾玲羽再次睁开眼。
现实世界的观察台、病床与厚重的门,全都不见了。她站在一间空白的空间中,像是初生婴儿的意识容器。
我唯一的身份是:顾玲羽。
不是编号,也不是角色。
【外部世界
·
疗养院旧址
·
时隔283天】
清晨,雾气尚未完全散尽,城市边缘那座被废弃的灵感疗养中心里,有一间隐藏的终端自检机还在慢慢运转。
那上面残留着最后一条日志:
【注销成功】
【患者顾玲羽,已完成自我识别与人格统一】
【实验编号:A74终止】
【最终评估:意识可控,自主独立,具备主观存在合理性】
【系统评语:你通过了归一测试。欢迎回到你自己。】
我站在废墟中。
我望着远处城市重启的天光,眼里不再有迷雾。
——疯人院的门已经打开,真正走出来的那个人,终于知道自己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