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日:图书馆的铅笔
期末周的图书馆像一个被按下慢放键的蜂巢。中央空调不知疲倦地输送着带着陈旧滤网气息的冷风,与窗外七月流火般的热浪在玻璃幕墙上撞出一层薄薄的水雾。空气中悬浮着三重气味:速溶咖啡的焦苦打底,陈年书页散发出的、类似晒干的樟木与油墨混合的沉静香气。每一张长条木桌都被摊开的书本、笔记本电脑和保温杯割据,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键盘被敲击的哒哒声、偶尔响起的压抑咳嗽声,交织成一曲属于期末的交响乐。
林辞抱着一摞专业书,书脊在怀里硌出浅浅的印子。《信号与系统》的封面已经被翻得卷了边,《高等数学》的扉页上还留着开学时不小心洒上的咖啡渍,形成浅褐色的星星点点。他在书架与书架之间的过道里缓慢移动,目光扫过每一个空位。三楼靠窗的位置早就被占满了,那里下午会有阳光斜斜地切进来,在书页上投下窗格的影子,是图书馆里最抢手的
黄金地段。二楼的自习区稍微空旷些,但靠近楼梯口,总有人来来往往,脚步声在空旷的空间里格外清晰。
他最终在二楼东侧的角落发现一个空位,旁边坐着个女生,背对着过道,只露出一段白皙纤细的脖颈,及肩的黑发用一根简单的黑色皮筋松松地束在脑后,几缕碎发垂下来,随着她偶尔的偏头轻轻晃动。林辞心里松了口气,抱着书侧身挤过去,就在他弯腰想把书放在空位旁的瞬间,胳膊肘不小心撞到了邻座的笔袋。
哗啦
——
一声清脆的声响打破了周围的宁静。五颜六色的笔从笔袋里滚出来,在光滑的米白色瓷砖上散开。蓝色的圆珠笔骨碌碌地滚到对面的椅子底下,红色的马克笔在桌腿上磕了一下停住了,还有几支彩色铅笔像被打散的彩虹,散落在脚边。其中一支裹着绿色漆皮的
2B
铅笔滚得最远,在瓷砖上蹦跳着磕出
嗒
的一声脆响,笔芯从顶端断裂,细小的黑色石墨碎成两截。
周围有几道目光短暂地投过来,又很快被书本重新吸了回去。林辞的脸瞬间涨得通红,心脏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了,突突地跳着撞向胸腔。他慌忙说了声
对不起,声音因为紧张而有些发紧,然后立刻蹲下身去捡。
手指刚要触碰到那支断了芯的
2B
铅笔,一只手先他一步捏了起来。那是一只很纤细的手,手指修长,指甲修剪得圆润干净,没有涂指甲油,指腹上沾着几点细碎的橡皮屑,像是刚改过什么错误答案。
林辞顺着那只手抬起头,撞进一双清澈的眼眸里。女生也蹲在对面,额前的碎发垂下来,遮住了一部分眉毛,长长的睫毛像两把小扇子,垂下来时在眼睑下方投下一小片阴影,像笼着层薄雾。阳光透过窗户,在她的发梢镀上一层浅浅的金边,能看到几缕不听话的绒毛在空气中轻轻颤动。
没事,
她先开了口,声音像浸过凉水的薄荷,带着点刚从发呆中抽离的微哑。她抬起头,左边嘴角弯起一个浅浅的弧度,露出一个梨涡,小得像不小心用指尖按出来的,这支本来就该扔了,上次模考涂卡时就总断,害得我差点没填完机读卡。
她说话的时候,林辞才真正看清她的脸。皮肤是那种常年不见强烈阳光的冷白色,脸颊上有淡淡的绒毛,鼻梁很挺,嘴唇的颜色很淡,像刚被水濡湿过。是苏黎。他们是住在同一个家属院的发小,从穿开裆裤时就认识,小学同班,初中隔壁班,高中虽然不在一个学校,却总能在周末的菜市场或者家属院的篮球场上碰到。只是上了大学,一个学了天文,一个读了外语,各自的生活轨迹像两条逐渐偏离的直线,见面的次数屈指可数。
林辞的心跳稍微平缓了些,但指尖还是有些发颤。他继续捡起散落在地上的笔,彩色铅笔的笔杆上还印着卡通图案,有小熊、兔子,还有几支是透明的笔杆,能看到里面不同颜色的铅芯。他把笔一支支理好,码齐了递过去。递过去的时候,他犹豫了一下,从自己的笔袋里掏出一支备用的
2B
铅笔。
这支铅笔是他上周特意去文具店挑的,笔杆是干净的天蓝色,握着很舒服。笔杆上贴着一张小小的黄色便利贴,上面用黑色水笔写着
好运
两个字,字体有点潦草,是他考前随手画的,当时只是觉得好玩,没想到现在派上了用场。
这个……
给你吧。
他把铅笔递过去,指尖不小心碰到了她的指腹,像被细小的电流击中,两人都下意识地缩回了手。林辞的耳朵有点发烫,赶紧低下头,假装整理自己的书本。
苏黎接过铅笔,看着上面的
好运
两个字,嘴角的梨涡又深了些。谢谢,
她说,那我就不客气啦。
林辞这才注意到她的桌面。桌角立着一本雅思词汇,封面已经被翻得卷了边,书脊处用透明胶带粘过好几次,能看出被频繁翻阅的痕迹。桌面上摊着几张雅思阅读试卷,上面用不同颜色的笔做了标记,红色的是重点词汇,蓝色的是长难句分析。试卷旁边压着一张打印出来的机票订单,纸张边缘有点卷曲,上面的目的地清晰可见
——
曼彻斯特。她桌角的台历上,有一个日期被红笔圈了出来,林辞瞥了一眼,是一周后。
原来,她就要走了。这个念头像一颗投入湖面的石子,在林辞心里漾开一圈圈涟漪。他有很多话想问,想问她什么时候决定去英国的,想问她为什么选择曼彻斯特,想问她去了之后打算学什么专业……
但话到嘴边,又都咽了回去。他只是默默地把自己的书本摆好,拿出笔记本和笔,假装开始复习,眼角的余光却总是不由自主地飘向隔壁。
苏黎把那支断了芯的铅笔扔进桌下的垃圾桶,然后把林辞给的那支
好运
铅笔放进笔袋,和其他笔摆在一起。她重新低下头看试卷,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一片阴影,阳光透过窗户落在她的头发上,像撒了一把细碎的金粉。
整个下午,两人都没再说话,只有笔尖划过纸张的声音在安静的空间里此起彼伏。偶尔,林辞会抬起头揉揉发酸的眼睛,目光不经意间与苏黎相遇,两人都会像受惊的小鹿一样迅速移开视线,然后假装若无其事地继续学习,心脏却会没来由地漏跳一拍。
傍晚六点半,图书馆的闭馆音乐准时响起,是一首舒缓的钢琴曲,旋律温柔得像晚风。林辞合上书本,收拾东西的时候,发现苏黎也在收拾。她把试卷和书本一一放进背包,动作很慢,像是在跟这个待了很久的图书馆告别。
走出图书馆的时候,夕阳正好落在西边的天空,把云朵染成了橘红色。两人并肩走在空荡的走廊里,影子被夕阳拉得很长,交叠在一起,又随着脚步分开。走廊里的声控灯随着他们的走动一盏盏亮起,又在他们身后缓缓熄灭,像在为他们照亮一段短暂的路。
苏黎手里捏着一本笔记本,封面是她自己画的一只猫,猫咪懒洋洋地趴在窗台上,眼神很慵懒。她的指腹反复蹭过封面的折痕,像是在琢磨什么心事。走到楼梯口的时候,她忽然停下脚步,转过身看着林辞。
我下周六就要走了,
她说,声音很轻,像怕被风吹走,去英国读金融。
林辞的脚步顿了顿,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闷闷的。走廊尽头的路灯亮了起来,昏黄的光线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又细又长,几乎要碰到一起。
是的,他们本来就认识,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发小,彼此熟悉得就像熟悉自己的左右手。可是有些话,藏在心里太久,就像生了根,再也说不出口。林辞一直以为,他们还有很多时间,还有很多机会,可以像小时候那样,坐在家属院的梧桐树下聊天,可以一起去吃街角那家老店的馄饨,可以在放学路上追追打打……
直到这一刻,他才突然意识到,有些话如果现在不说,可能就真的再也没有机会说了。
那这七天,
他深吸一口气,感觉自己的声音有点发紧,像被笔尖划过的纸,带着点涩涩的质感,我们……
像正常情侣在一起七天,好不好
说完这句话,他紧张得手心都出汗了,眼睛紧紧地盯着苏黎,生怕错过她脸上的任何一个表情。
苏黎望着他,眼里闪过一丝犹豫,像有什么东西在挣扎。过了一会儿,她轻轻
嗯
了一声,声音轻得像羽毛落在林辞的心尖上。晚风吹过走廊的窗户,带着外面的热气和树叶的清香,也把她的声音吹得若有若无。
林辞觉得,今晚一定能做个甜甜的梦。
第二日:操场的星星
晚自习的下课铃声响起瞬间打破了教学楼的寂静。林辞几乎是在铃声响起的同时就收拾好了书包,快步走出教室。他站在教学楼门口的梧桐树下等苏黎,晚风带着夏末的燥热,吹得树叶沙沙作响。
周围的同学三三两两地走出来,嬉笑声、打闹声、讨论题目声交织在一起。林辞的目光在人群中穿梭,心里有点紧张,又有点期待。他从口袋里掏出手机看了看时间,晚上九点零五分,她应该快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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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这时,一个穿着白色连衣裙的身影出现在教学楼门口。是苏黎。她的裙摆被风掀起小小的弧度,像一只展翅欲飞的蝴蝶。她手里捏着半块没吃完的巧克力,包装纸是熟悉的金色,上面还沾着几个浅浅的指纹
——
那是林辞下午从超市抢的最后一块,当时货架上只剩下这一块了,他跑着去结账的时候,手指不小心在包装纸上按出了印子。
等很久了吗
苏黎走到他面前,脸上带着点歉意的笑,左边嘴角的梨涡若隐若现。
没有,我也刚出来。
林辞摇摇头,目光落在她手里的巧克力上,不好吃吗怎么只吃了一半
不是不好吃,
苏黎把巧克力递到他面前,有点太甜了,你要不要尝尝
林辞犹豫了一下,咬了一小口。巧克力在嘴里慢慢融化,浓郁的可可味混合着甜腻的口感在舌尖蔓延开来,确实有点甜,但他觉得味道还不错。还好啊,
他说,可能是我比较能吃甜。
苏黎笑了笑,没再说话,把剩下的巧克力放进了口袋。
两人并肩往操场的方向走,晚风卷着点桂花的甜香,从旁边的花园里飘过来,让人的脚步都不自觉地放慢了些。林辞走在她左边,书包带有点松,滑到了胳膊肘,他也没去理。手里攥着刚从便利店买的两瓶橘子汽水,瓶身凝结着细密的水珠,顺着指缝往下淌,凉得他指尖有点发麻。
路过巷口那棵老梧桐时,一阵风吹过,一根枯枝
啪
地一声掉在脚边,吓了苏黎一跳。她下意识地往林辞这边靠了半步,胳膊肘不小心撞到了他的胳膊肘。
那一瞬间,像是两块带电的小磁铁碰到了一起,两人都像被烫到一样迅速弹开,但半秒钟后,又像是被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力量拉了回来,胳膊肘再次轻轻靠在了一起。
林辞的心跳突然乱了节拍,像有人在他心里胡乱按动着播放键,一会儿快,一会儿慢。他偷偷用余光瞥了苏黎一眼,看到她的耳尖透出一点淡淡的红晕,垂着的睫毛抖得厉害,像只受惊的小鸟。
他想说点什么打破沉默,比如问问她雅思复习得怎么样了,或者说说自己今天做的那道高数题有多难,但话到嘴边,却感觉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两人就这么沉默地走着,胳膊肘偶尔碰到一起,又迅速分开,像在跳一支笨拙的圆舞曲。
不知走了多久,苏黎忽然轻轻地勾住了他的小指。
那力道轻得像一片羽毛落在水面,带着点微颤,连指甲盖都透着点粉色的羞怯。林辞感觉自己的手心瞬间冒出了汗,把汽水的凉意都捂热了。他想握紧她的手,又怕弄疼她,手指僵在半空,只敢用最浅的力道,慢慢地回勾过去。
她的手指很软,指节处有层薄薄的茧,大概是握笔太久磨出来的。林辞能清晰地感觉到她指尖的温度,还有那点藏不住的、像初春新抽的芽一样的颤抖。
两人的手就这么虚虚地牵着,既想靠近,又怕惊扰了对方。走过一盏路灯时,灯光把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手牵手的影子落在地上,看起来像是紧紧握在一起的样子。
走到下一盏路灯下时,苏黎忽然抽回了手,飞快地拢了拢被风吹乱的头发,却没敢抬头看他。林辞的手心一下子空了,残留的温度却像火星一样,烫得他指尖发颤。他低头看自己的手,刚才被她勾过的小指,仿佛还凝着点她身上的香气,是那种淡淡的、像青草一样的洗发水味。
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开来,只有晚风拂过树叶的沙沙声。林辞忽然想起什么,把右手的汽水换到左手,然后小心翼翼地、像捧着易碎的玻璃似的,再次伸出右手。这一次,他的掌心朝上,停在两人中间,距离不远不近,刚好能让她看到。
苏黎的脚步顿了顿,终于抬起头,眼里像落了星子,亮得让人不敢直视。她咬了咬下唇,那道浅浅的梨涡忽隐忽现,然后,慢慢地把自己的手放进了他的掌心。
林辞的手指终于轻轻合上了。不算握紧,只是刚好圈住她的手,能感觉到她指腹的温度,和那点藏不住的颤。风从两人牵着的手之间钻过,带着桂花的甜,也带着点谁都没说出口的、比汽水冒泡还要雀跃的慌张。
他们就这么牵着手,慢慢地走到操场的看台上坐下。操场里还有几个跑步的同学,脚步声和呼吸声在空旷的夜里格外清晰。远处的教学楼亮着几盏灯,像一颗颗孤独的星星。
其实我不想走,
苏黎忽然开口,声音轻得像怕被风吹走,我爸妈说学金融才能接家里的公司,可我喜欢的是翻译,喜欢把一句话翻成另一种语言时,像拆礼物的感觉。
林辞在她身边坐下,没说话,只是把外套脱下来披在她肩上。夜里的风带着草叶的凉意,吹得她胳膊上起了层小疙瘩。他的外套上还带着他身上的味道,是淡淡的洗衣液混合着阳光的味道,让苏黎觉得很安心。
林辞指着天上最亮的那颗星:你看,那是天狼星,离地球只有八光年,它的亮度很高,在英国也能看见。
苏黎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天狼星在深蓝色的夜空中格外耀眼,像一颗镶嵌在黑丝绒上的钻石。那我们以后看的星星,就在同一片夜空。
她说。
而林辞却说:我的意思是不管多远,距离始终不是问题,有期待终会有相见。
她笑了,眼睛弯成月牙,比天上的星星还亮。嗯,我知道。
他们就这么坐在看台上,一起数天上的星星。数到第三十二颗星时,苏黎的头轻轻靠在了林辞的肩上。他能闻到她发间淡淡的洗发水味,像刚割的青草,还带着点阳光晒过的暖。
你知道吗,
她忽然说,我偷偷报了个线上翻译课,等站稳脚跟,就跟爸妈摊牌。
林辞没接话,只是悄悄调整了坐姿,让她靠得更稳些。他能感觉到她肩膀的温度,还有她呼吸时轻轻拂过他脖颈的气息,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填满了,暖暖的。
夜渐渐深了,操场上跑步的同学也离开了,周围变得格外安静,只有风吹过操场的声音,像一首温柔的摇篮曲。两人就这么静静地坐着,谁也没说话,却感觉彼此的心贴得很近。
第三日:咖啡馆的笔记本
第三天下午,林辞带苏黎去了学校附近的一家咖啡馆。这家咖啡馆藏在一条安静的巷子里,门面不大,门口种着几盆绿萝,叶子绿油油的,很有生机。推开门,风铃发出清脆的响声,里面弥漫着浓郁的咖啡香。
咖啡馆里人不多,放着舒缓的爵士乐,气氛很慵懒。他们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窗外的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进来,在桌面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林辞从背包里掏出一个黑色的笔记本,封面画着一只歪歪扭扭的猫
——
是他上课摸鱼画的,猫的眼睛画得有点歪,看起来傻乎乎的。
这是什么
苏黎好奇地问。
你打开看看就知道了。
林辞把笔记本推过去,指尖有点发烫。
苏黎翻开笔记本,第一页是林辞手绘的校园地图,用红笔圈出了几处
秘密基地:图书馆三楼靠窗的位置(下午有阳光),食堂二楼的糖醋排骨窗口(周三加量),还有操场角落那棵老槐树(春天会落白色的花)。地图旁边还画了几个小小的简笔画,有一个正在看书的小人,还有一个正在啃排骨的小人,看起来都很可爱。
这个给你,
林辞说,等你想回来看看的时候,就按这个找。
苏黎一页一页地翻着笔记本,里面记录着很多校园里的小事:哪条路上的樱花开得最盛,哪个教室里的空调最凉快,哪个自动贩卖机里的可乐总是冰镇的……
每一件小事都带着浓浓的生活气息,让她觉得很温暖。
翻到最后一页时,她看到一行字:如果可以,我想陪你看一次伦敦的雾。
字迹有点潦草,却透着满满的真诚。
她的眼泪一下子就涌了上来,滴在纸上,晕开了墨迹,像一朵小小的云。你……
她想说什么,却发现喉咙哽咽着,说不出话来。
我妈昨天又打电话了,
她吸了吸鼻子,声音带着哭腔,说签证已经钉在护照上了,退不了。
林辞握住她的手,她的手很凉,像刚从冰水里捞出来。他用掌心裹着她的手指,慢慢地焐热。没关系,
他说,不管你在哪里,我都会支持你做自己喜欢的事。
苏黎抬起头,看着林辞真诚的眼睛,心里的委屈和难过好像一下子少了很多。她知道,林辞是真的懂她,懂她对翻译的热爱,懂她心里的挣扎。
他们在咖啡馆里坐了很久,点的咖啡都凉了,还在小声地聊着天。聊小时候在家属院一起玩过的游戏,聊高中时偷偷传过的小纸条,聊大学里遇到的有趣的事……
那些尘封的记忆像被打开的闸门,汹涌而出,带着他们回到了那些无忧无虑的时光。
离开咖啡馆的时候,天已经黑了。林辞送苏黎回宿舍,路上,他们又牵起了手。这一次,他们的手牵得很紧,仿佛要把彼此的温度都传递给对方。
走到宿舍楼下,苏黎停下脚步,从口袋里掏出一颗糖,递给林辞。这个给你,
她说,是我最喜欢的柠檬味,希望你每天都能开开心心的。
林辞接过糖,剥开糖纸放进嘴里,酸酸甜甜的味道在舌尖蔓延开来。谢谢,
他说,你也是,到了英国要照顾好自己。
苏黎点点头,转身跑进了宿舍楼。林辞站在楼下,看着她的身影消失在楼梯口,才转身离开。他摸了摸口袋里的糖,心里甜甜的,又有点酸酸的。
第四日:老槐树下的约定
第四天下午,林辞带着苏黎来到了操场角落的那棵老槐树下。这棵老槐树已经有很多年的历史了,树干粗壮,枝叶繁茂,像一把巨大的绿伞。春天的时候,会开出白色的槐花,香气弥漫整个操场。
他们在树下铺了一块野餐垫,坐了下来。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下来,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苏黎拿着林辞给的那个笔记本,笔尖在纸上划过沙沙的响,她在画两个小人,手牵着手站在树下,头顶还画了个歪歪扭扭的太阳。
这是我们,
她把本子递给林辞看,眼里闪着光,等我回来,就在这里见,要是我忘了路,你就举着这个本子来接我。
林辞看着画里的两个小人,心里暖暖的。他忽然从背包里掏出一个相框,里面是他偷偷拍的苏黎
——
她在图书馆看书时,阳光落在侧脸,头发上别着个银色的小夹子,是只展翅的蝴蝶。
这个你带着,
他说,想我的时候就看看,我总在这儿。
苏黎接过相框,仔细地看了看照片里的自己,嘴角露出了甜甜的笑。她把相框放进包里,又从脖子上摘下一条项链,坠子是个小小的英文字母
L。
这个给你,
她踮起脚尖,把项链戴在林辞脖子上,L
for
Lin,也
for
London。
林辞摸了摸脖子上的项链,冰凉的金属贴着皮肤,却让他觉得很温暖。我会好好戴着它的。
他说。
风穿过树叶,沙沙地响,像在替他们把约定记下来。他们就这么坐在老槐树下,聊着天,笑着,仿佛要把这七天的时间都过成永恒。
苏黎忽然想起什么,从包里拿出一个小小的录音机。我们来录一段话吧,
她说,等我想你的时候,就拿出来听听。
林辞点点头。苏黎按下录音键,先说:林辞,我在英国会好好照顾自己的,你也要好好学习,不许偷懒哦。
然后轮到林辞,他想了想,说:苏黎,不管你在哪里,我都会想你的。等你回来,我们一起去吃食堂二楼的糖醋排骨,一起去图书馆三楼靠窗的位置看书,一起去数天上的星星。
苏黎把录音机收好,放进包里。好了,
她说,这样就算我们不在一起,也能听到对方的声音了。
太阳渐渐西沉,把天空染成了橘红色。他们收拾好东西,准备离开。临走前,林辞又看了一眼老槐树,仿佛要把它的样子刻在心里。
等我回来。
苏黎说。
嗯,我等你。
林辞回答。
他们相视一笑,然后转身离开了老槐树,手牵着手,慢慢地消失在夕阳的余晖里。
第五日:行李箱里的矛盾
第五天,苏黎开始收拾行李。林辞来到她的宿舍,帮她一起整理。宿舍里放着一个大大的行李箱,已经装了一半的东西。
林辞的手指触到一件印着校徽的灰色
T
恤,这是他们学校的十周年纪念款,袖口已经洗得有点松了。这件怎么不带
他问。
苏黎抢过去塞进抽屉,声音有点哽咽:带了也没机会穿。我妈给我买了好多西装,说去了要参加酒会,穿
T
恤不合适。
林辞看着她红红的眼睛,心里很不是滋味。他忽然抱住她,很紧,像怕一松手她就会变成蒲公英被风带走。要不……
我跟你一起去吧。
他说,声音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颤抖,我可以申请交换生,或者……
苏黎推开他,眼里全是泪,却用力扯出个笑:你傻啊,你上周刚拿到竞赛的一等奖,你的实验室还等着你的代码呢,你有你的路。
林辞看着她,想说什么,却又说不出来。他知道,苏黎说的是对的,他不能因为自己的私心,耽误她的前途,也不能放弃自己的学业。
那天晚上,他们谁都没提
分别
两个字,只是坐在书桌前,一起画完了一幅画
——
画面是两个背对着背的人,站在机场的安检口,脚下的地砖拼成了星空的图案。画完画,他们又一起看了一部电影,看到一半的时候,苏黎靠在林辞的肩上睡着了,脸上还带着泪痕。
林辞没有叫醒她,只是静静地看着她的睡颜,心里默默地说:苏黎,不管你走多远,我都会等你回来。
第六日:未打开的信
第六日,林辞在宿舍写了一夜的信。台灯亮到凌晨,光晕在书桌上投下一圈温暖的光影,稿纸上落满他的字迹,密密麻麻,书写着和她的点点滴滴。
他想起第一次在图书馆见到她时,她掉在地上的铅笔滚到他脚边,像个笨拙的招呼。那时候,他还不知道她就要离开,只是觉得这个女生很安静,很特别。他想起操场看台上,她靠在他肩上的重量,轻得像片叶子,却压得他心跳乱了节拍。那时候,他觉得时间过得很慢,希望能一直这样下去。他想起她总说食堂的糖醋排骨太酸,其实他偷偷去尝过,明明是甜的,大概是她心里的酸落在了里面……
天亮时,信已经写了三页纸。林辞把信仔细地折好,放进一个信封里,在信封上写下
给苏黎
三个字。他看着这个信封,心里既期待又忐忑,不知道苏黎看到这封信会是什么反应。
林辞把那封信拿起来,又看了一遍。信里的每一个字都承载着他的思念和不舍,他希望苏黎能感受到他的心意。
他躺在床上,却怎么也睡不着。脑海里不断浮现出和苏黎在一起的点点滴滴,从第一次相遇到现在,每一个瞬间都像电影片段一样在他眼前闪过。他知道,明天过后,他们就要分开了,心里充满了不舍。
他拿起手机,给苏黎发了一条消息:晚安,苏黎。
很快,苏黎回复了:晚安,林辞。
看着这三个字,林辞的心里稍微平静了一些。他放下手机,闭上眼睛,希望能睡个好觉,明天能有精神送苏黎去机场。
早上,苏黎来送早餐。她穿着一件白色的
T
恤和牛仔裤,看起来很清爽。看到林辞眼下的黑眼圈,她有点心疼:你昨晚没睡好吗
嗯,有点失眠。
林辞笑了笑,接过早餐,谢谢你。
苏黎把早餐放在桌上,目光无意中落在了那个信封上。这是什么
她问。
没什么,
林辞有点不好意思地说,是给你的一封信,等你上了飞机再看吧。
苏黎点点头,把信封小心翼翼地放进随身的帆布包里。她的帆布包上挂着一个小铃铛,走一步,响一下,很清脆。我该走了,
她说,下午还要去银行办点事。
好,路上小心。
林辞送她到门口。
苏黎转身离开,走了几步,又回过头,对林辞笑了笑:晚上见。
晚上见。
林辞挥了挥手。
看着苏黎的身影消失在楼梯口,林辞才回到房间。
晚上,他们约好一起吃饭。他们去了学校附近的一家小餐馆,点了几个彼此喜欢的菜。吃饭的时候,他们都没提即将到来的分别,只是像往常一样,聊着天,笑着。
吃完饭,他们在校园里散步。月光洒在地上,像一层薄薄的银霜。他们走到图书馆门口,里面已经关灯了,很安静。
还记得我们第一次在这里相遇吗
苏黎问。
当然记得,
林辞说,你掉了一支铅笔,我帮你捡了起来。
那时候我就觉得你这个人还不错。
苏黎笑了笑。
是吗我还以为你觉得我很冒失呢。
林辞也笑了。
他们站在图书馆门口,聊了很久。直到宿舍快要关门了,他们才依依不舍地分开。
明天机场见。
苏黎说。
嗯,机场见。
林辞回答。
第七日:机场的拥抱
第七日,天还没亮,林辞就起床了。他穿上一件干净的衬衫,把那条苏黎送的项链戴好,然后拿着背包,出门去接苏黎。
苏黎已经收拾好了行李,站在宿舍楼下等他。她的行李箱很大,看起来沉甸甸的。看到林辞,她笑了笑:我们走吧。
林辞接过她的行李箱,很重。这里面装了什么啊,这么沉
他问。
没什么,就是一些衣服和书。
苏黎笑了笑。
林辞
车里很安静,林辞握着方向盘,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发白;苏黎看着窗外飞逝的街景,手指在手机屏幕上划来划去,不知道在看什么。
快到机场的时候,苏黎忽然说:我们拍张合照吧,留个纪念。
林辞点点头。苏黎拿出手机,两人一起对着镜头笑。照片里,林辞穿着白色衬衫,苏黎穿着白色
T
恤,他们的脸上都带着点不舍的笑容。
到了机场,林辞帮苏黎把行李箱拿下来。他们走进机场大厅,里面人来人往,很热闹。他们先去办了登机手续,然后去托运行李。
安检口前,他们停下了脚步。苏黎看着林辞,眼里红红的,像刚哭过:那个笔记本,记得要继续写啊,把图书馆的新盆栽、食堂的新窗口,都记下来,等我回来听。
林辞嗯了一声,喉咙像被什么堵住了,发不出更清楚的声音。他忽然想起什么,从口袋里掏出一颗糖,是苏黎最喜欢的柠檬味,糖纸被体温焐得有点软:路上吃,别晕车。
苏黎接过糖,忽然踮起脚尖,用力抱了他一下,很轻,像怕碰碎了什么,却又很紧,像要把这七天的温度都揉进怀里。我走了。
她说完,转身拉着行李箱走进安检口,没有回头。
林辞站在原地,看着她的背影越来越小,直到变成人群里的一个点。他摸了摸脖子上的项链,L
字的坠子硌着胸口,有点疼,却又很暖。
手机震动了一下,是苏黎发来的消息,只有一张照片
——
是他画的那张校园地图,她用红笔在老槐树下画了个小小的爱心,旁边写着:等我。
飞机起飞的轰鸣声从头顶传来,林辞抬头望向天空,云很白,像苏黎连衣裙的颜色。他知道有些爱情就像这趟航班,陪对方走了一段路,却会在心里留下永远的航线。
他打开手机,给苏黎发了条消息,消息发送成功的瞬间,他看见苏黎的头像变成了灰色,那是她昨晚说的,离开就换个手机号,重新开始。
他拿出手机,点开备忘录,写下第一句话:今天的老槐树,落了三片叶子,我替你捡了起来,夹在笔记本里了。
飞机引擎的轰鸣裹着轻微的震动传来时,苏黎指尖还停留在信纸末尾那行歪歪扭扭的等你上。纸页边缘被她攥得发皱,带着机舱里干燥的暖意。
她缓缓睁开眼,舷窗外的云层正被正午的阳光镀成金纱,像极了林辞递给她的糖纸。
一定会的。她又轻声重复了一遍,尾音被揉得很轻,却在心里砸出清晰的回响。信里说,林辞要去北疆的观测站待三年,看银河如何漫过戈壁的夜空;而她要去英国学习金融深造翻译梦,追一场跨越家庭期望的梦。
信纸被她小心折进钱包,手机照片里林辞笑得眼睛弯成月牙,手里举着用口红写着约定的手。
机翼划破云层,投下一道细长的影子。苏黎望着那影子融进无边无际的蓝,忽然笑了。他们的信使,早就藏在了彼此心里。
飞机开始爬升,城市的轮廓在下方缩成积木。苏黎握紧了口袋里的机票,终点那栏印着陌生的地名,但她知道,只要朝着光的方向走,总会在某个星光璀璨的时刻,与那个同样在奔赴的人,撞个满怀。
林辞,等我。这一次,她的声音里带着重量,笃定得像一个即将应验的预言。
什么时候会再相见呢两人都不知道,但彼此又都明白终会相见的。
从机场大厅穿过去,带着远方的气息,像在说:有些告别不是结束,是另一种开始。林辞走出机场,阳光刺眼,他眯了眯眼睛,然后迈开脚步,向学校的方向走去。他知道,他还有很多事情要做,要好好学习,要等着苏黎回来。他的心里充满了希望,因为他知道,他们的故事还没有结束,只是换了一种方式继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