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哎哎,你这臭丫头懂不懂规矩,是给你烧的吗你就抢！
行了行了别管她,好不容易闻到香火,别浪费了。
他们人多,不对,是鬼多。我打不过。
我也不知道我是什么东西,只晓得人怕鬼,就说自己是鬼。
在人间晃荡了许久,经常饿肚子,遭欺辱。
直到那个小道士说与我投缘。
道士和一个鬼物投缘,任凭我如何痴傻,也能知道有多荒唐。
1
荒郊野岭的乱坟岗从来没人祭拜。
今日倒是有个小道士在这烧了些黄表,点了几炷香,惹得各路孤魂野鬼前来吸食香火。
我觉得自己不是鬼的其中一个原因,就是并没有觉得这香火有多好吃,反而闻着发呛。倒是清晨的露水,喝着还算香甜。
但这个季节草木枯萎,露水少得可怜,尤其是这片寸草不生的地方。但实在饿得不行,只能和这帮鬼抢点香闻闻。
这个小道士像是一开始就在盯着我。
我被烟呛得咳嗽,瞥见他在偷笑。被众鬼欺负,更是在旁边一脸戏谑地看好戏。
后来我就坐在一旁,不再吭声,他反倒过来跟我搭话。
饿多久了
你认识我
他轻轻一笑：不告诉你。走,带你吃好吃的去。
我本不应随他去,可实在太饿了,心想哪怕一下子灰飞烟灭,也要去吃顿饱的。
他没骗我。
我不知道那什么东西,好像是药丸,但没有草药味,应该说什么味道都没有。
吃下去却精力充沛,三天都不会饿。
之后他也没赶我走,于是我顺理成章的待在了他身边。
你们道士,都坐着睡觉吗
我实在太好奇了。
跟着他四五天,没见他躺下睡过,夜里也只是打坐小憩。
我脑子里蹦出一些奇怪的画面,像是一把镜子里浮现的字迹,说东方有三个国家,最大的特征分别是不睡觉,不吃饭,不休沐。
看来这个道士可能是从遥远的东方来。
由于我不记得自己的名字,他便唤我玉儿。因为他见到我的时候月色如玉。
栖云观在城外十里山的半腰处,他一个人住这。
其实就是一个简陋的院子,为了符合他道士的身份而取名栖云观。
院子虽然简陋,但却十分干净。
我赤着脚跟在他身后,小心翼翼。很奇怪,我本来很难维持实体,但在他身边却很容易。
以后你就住这里。他推开西厢房的门,屋内很素静,一张木床,一套桌椅。看得出来他经常打扫,即使不曾住人也一尘不染。
我……我会弄脏的。我站在门口不敢进去,衣衫褴褛地活了不知多久,突然住进这样干净的屋子,倒有些羞愧。
他回头看我,目光温和：无妨,我去烧水,你梳洗一下。
一炷香后,他将一个木桶搬进西厢房,我伸手碰了碰水面,温度刚好。
衣服我放在这里,洗好了叫我。说完,他转身离开,轻轻带上了门。
我看着椅子上整齐的素白衣裙,心头一暖。
褪下破旧的衣衫,我踏入了水中。热水包裹住身体的瞬间,我忍不住红了眼眶,这是我不曾感受过的温暖。
水汽氤氲中,我低头看着自己的手臂,心绪不定。
我,到底是什么东西
洗完后,我换上那套白衣。料子很软,很合身。
我站在铜镜前,第一次看清了自己的模样。约摸十七八岁,黑发及腰,皮肤很白,像是前阵子乱葬岗下的大雪。
2
愣神间,门外传来脚步声。
玉儿,洗好了吗齐云霄的声音传来。
齐云霄是他自己取的,说想早日成仙,踏足凌霄。
嗯。我应了一声,打开房门。
他站在屋檐下,眉眼如画,落日余晖使得他浑身散着光,发丝都是金色的。
真好看。
我看的有些呆,没注意到他眼眶微红。
衣服很适合你。他的声音唤醒了我,也掩去了他溢出眼眶的悲伤。
那晚,我躺在真正的床上,辗转难眠。
被褥柔软,枕头带着淡淡的药草香。
三年漂泊,我习惯了刺骨的寒风,与野狗恶鬼抢食,如今突然置身这样安宁的环境,反而有些不适应。
半夜,我悄悄起身走入院中。夜风很凉,让我清醒了些。
我究竟是谁为什么我什么都不记得我仰头望着满天星斗,依然在思考那个困扰了多年的问题。
今晚银河很美。
身后传来齐云霄的声音,我吓了一跳。他站在我身后,以同样角度望着天,这次有月亮傍身,他是银色的。
我很想问你,你也不用睡觉吗
他听完我的话愣了一下,随后轻笑起来。
之前是因为在荒郊野外赶路,晚上得警惕些。
我了然地点点头。看来我还是个异类。
你为什么不用睡觉
我也不知道,只要是月光和太阳照着,我就很精神。只是经常肚子饿得难受。我老实回答。
他若有所思。
从那以后,他每日都教我打坐调息。教我如何呼吸吐纳,如何引导体内气息流转。
而我对这些仿佛本能,学的很快,常常不用等他教下一步,便能很自然的做出来。
三日后,我已小有所成。
齐云霄眼里闪过一丝欣慰：学的很快。
我有些不好意思的低下头。
早些休息吧,明日开始,我教你识字。他转身离去,衣角擦过一旁的青柏,翠枝摇晃。
我忽然觉得,这里,或许能成为我的归处。
自从齐云霄教我学会调息后,我时不时能睡上一阵。
那天是我来到栖云观的第七天,也是我第一次做梦。
梦里,我站在一间昏暗的石室中。潮湿的墙壁上爬满青苔,角落里点着几盏油灯,光线微弱。
一名白衣女子被锁在石室中央,手脚皆被铁链束缚。她垂着头,长发散乱,遮住了面容。
忽然,石门发出轻微响动,一个小小的身影溜了进来。那是个约摸十岁的小男孩,身着宽大道袍,手里捧着些什么。
小道士,你又来了。白衣女子虚弱的抬起头,露出一张苍白却清丽的脸。
男孩小心翼翼的靠近,将手中的东西递给她：我带了些吃的。
女子微微一笑,却没有接过食物,而是轻声道：还不饿。倒是你,又偷偷跑来,不怕你师父发现
那小男孩抿了抿嘴,眼神笃定：我会救你出去的。
女子没有说话,发出一声叹息,摸了摸她的头。
忽然,她像是察觉到了什么,目光一转,竟直直的看向了我这边。
仿佛透过梦境,看到了站在一旁的我。
你终于来了。她轻声道。
我心头一震,猛的惊醒。
3
窗外,天光微亮。
我坐起身,手心里竟攥着一片不知从何而来的叶子,叶脉间泛着荧光。
这是……我用指尖轻轻触碰这片叶子,一股微弱的仙力从指尖传来。
这感觉既陌生又熟悉,就像是在触碰自己身体的一部分。
我将这片叶子小心的藏在香囊里,准备去找齐云霄。
推开门,他正在院子里练习剑法。
听见响动,他收起长剑,擦着汗珠朝我走来。
醒了看来这几日教你的功法练得不错。睡得怎样
我犹豫了一下,还是将那个奇怪的梦境告诉了他。
他手指微微一颤,但很快恢复如常：什么样的女子
白衣长发,右眼角一颗红色泪痣……我努力回忆着梦境。
齐云霄沉默片刻,伸出手抚摸我的发顶：梦境本就虚幻,不必太过在意。
他的手心很温暖,但总觉得他在掩饰什么。
吃过早饭,齐云霄开始教我新的符咒。
此为避尘咒,可以保持衣物清洁。他用蘸着朱砂的毛笔,在黄纸上画下一道复杂的咒文。
你也试试。
他将毛笔交与我,犹豫了一下,我学着他的样子落笔,却总也画不对。
第三次失败后,我有些沮丧。
齐云修轻笑一声：画符要静心,诚心。
他站到我身后,轻轻握住我的右手：记住下一笔的走势,以心印心,符由心生。
他的胸膛贴着我的后背,呼出的热气喷在耳边,我一下子涨红了脸。
在他的左右下,落笔异常流畅。很快,一道完美的符咒浮现眼前。
成了！我惊喜的转头,却差点撞上他的下巴。我们四目相对,距离近的能看清他睫毛的颤动。他的眼睛真好看,像是盛着繁星的湖泊。
我红着脸移开了视线,望着桌上画好的符咒。
良久,我才感觉到他收回灼热的目光,轻声道：不错,有进步。
午后,我独自在院中练习,忽然听见齐云霄的房间传来一声闷响。
我放下笔跑过去,见他正弯腰捡起地上的一本书籍。
需要帮忙吗我站在门口问道。
他抬头看着我,神色有些慌乱：不用,只是掉了本书而已。
我注意到他手里拿着的,是一本看起来很旧的册子,像是自己订的,封面写着清澜山旧事。等我要仔细看的时候,他迅速将书塞回书架。
今天先到这吧,你休息休息。他的声音有些不自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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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那我先回去了。
等我回到房间,回想他几次不平常,决定暗中探查一番。
第二天吃过早饭,齐云霄下山为村民看病。
我偷偷进入他的房间,翻找起昨日被他匆忙揶到书架上的那本手订册。
许久,终于在一本书的后面翻到,我迫不及待的打开。
甲子年七月初三,查明她被囚于后山地牢……
甲子年八月十五,夜探地牢,她被铁链锁住,玄冥子在每月月圆之时来取其精血……
心脏在剧烈跳动,不光是因为偷偷进入齐云霄的房间,更多的是这名不幸的女子,与我梦中所见何其相似。
甲子年九月二十四,她送了我一颗玉坠子……
下一页,是一名女子画像,我的手开始颤抖。
画中的白衣女子,与梦中如出一辙。
玉儿。
齐云霄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我浑身一僵,慌乱中书册掉落在地。
他弯腰拾起,像是鼓起很大勇气一般,抬头看着我,眼神复杂。
对不起,我……我有些语无伦次。
他摇摇头,轻叹一声：该说对不起的,是我。
4
那天白天,我没有再见到齐云霄。
到了晚上,他推开院门,喝得有些醉。
我上前扶住他,来到院内的石桌旁,倒了杯茶给他。
怎么喝酒了
玉儿,我把一切都告诉你。他将茶水一饮而尽。
你梦中的女子,名叫挽月,是我的仙侣,真身为瑶池仙草。
那时玄冥子,也就是小道士的师父在修炼邪功,天庭出兵镇压,我们两个随军一起下界历练。不料玄冥子功力深厚,将天兵一举歼灭。
他见挽月真身是瑶池仙草,能助他功力剧增,便留了她性命囚于密室,以便每月吸食精血与修为。
我侥幸留得残魂。彼时,这个小道士重症难医。为救出挽月,待小道士死后,我便附在这个他身上。
虽没有了一身本领,但只要有机会救她出来,我一定会试一试。
后来呢
后来我终于寻到打开铁链的方法。困住她的铁链名为真阳玄铁,是用三昧真火煅烧而成。古籍上说用不周山的青铜铸剑,加昆仑山不冻泉淬制,便能斩开铁链。
出发前,她送了我一个用几缕发丝化成的玉坠子,叫我随身携带,就如她在身旁。说完,他浸满泪水望着我。
那她呢
等我打造好宝剑,她已遭毒手。我知不是玄冥子的对手,想先找办法觉醒自己的力量后再复仇,便逃了出来。
后来这玉坠幻化人形,与你走散,但在前几日,你终于寻到她,是也不是我迎着他的目光,眼睛也有些湿润。
是。齐云霄轻声应和。
所以我不是怪物,是天上的灵物,是挽月的,一部分。
是,你不是怪物。你怎么会是怪物他红着眼眶,抬手摸向我的脸颊。
在他触碰我的瞬间,记忆像洪水般涌进我的脑海。
我痛呼一声,几乎晕厥。
齐云霄一把扶住我,那关切的眼神刺得我心口阵痛。
原来,他如此待我,全因我是她的一部分,哪怕只是几根发丝。
我靠在他怀里,泪水簌簌流下,打湿了他的衣襟。
他手臂微微收紧,下巴抵着我的头顶,似乎也在流泪。
就在此时,晴朗的夜空突然响起一声巨大的闷雷。
那雷声仿佛因我而来,震得我五脏六腑像移了位。
我在他怀里如惊弓之鸟,一种本能的恐惧席卷全身。
怎么了他将我抱得更紧。
这雷……好可怕……我牙齿打颤：好像要发生什么事了……
齐云霄伸出右手,掐算了一阵,随即倒吸一口冷气。
齐云霄我他怀里闷闷的问出声。
玉儿,你相信我吗他声音不大,却异常镇静,我知道是出事了。
相信。我从他怀里钻出来,脱口而出。
他看着我,柔情似水。
虽然我知道这一眼温柔并不属于我,但能得到他的庇佑,我很感激。
感激齐云霄,也感激挽月。
虽然我也不知以你的修为,为何会引来天雷之劫,但有我在,你一定会平安。
齐云霄捧着我的脸颊,替我将碎发揶至耳后。
回到房间,我取出那片神秘的叶子。月光下,它的光芒比白天更强烈。
我鬼使神差地将叶子贴在眉心,一股凉气顿时窜入体内。
而后,眼前闪过无数画面。
——白衣女子被锁在石室,身后的有一双铁钩刺穿她的肩膀。
——年幼的齐云霄偷偷给她送食物。
——女子将发丝化成的玉坠子递给他。
——玄冥子狰狞的面容和气绝身亡的女子。
我猛然睁开眼睛,头有些痛,大口喘着粗气。低头却发现自己的双手正在发光。
不是普通灵力的青色光芒,而是极为纯净的月白色光芒。
这是……我有些疑惑。
窗外映出一个修长的身影：玉儿,你还好吗我感受到院内有异常的灵力。齐云霄的声音隔窗传来。
我没事。
那就好,明天开始,我们要准备渡劫的事,早生休息。
哦……好。
待他脚步声远去,我再次看向手中的叶子,它逐渐变得透明。
5
齐云霄说天雷之劫在三日后,农历十五。
从那以后,他几乎不眠不休地为我准备避劫之法。
栖云观的每一个角落,都被他用朱砂画满了复杂的阵法,屋顶更是布下了巨大的结界。
他翻遍所有古籍,不惜耗费精血,在黄表上写下许多符咒,每一张都注入他的灵力,闪着金光。
雷劫共有九道,一道强似一道。他一边写一边向我解释,由于连日疲累,声音沙哑。
前六道我都可以替你挡,最后三道我也定会尽力,但……他顿了顿：若我抵挡不住,记得快逃。
我犹豫了一下,点点头。
如果你挡不下,还能活么。
如果这世间没有你,我活着有什么意思。
蜜罐里泡久了,便再也吃不得苦。
我默念他教我的咒诀,指尖凝聚一缕青光。
齐云霄看我将一道护体灵光凝聚成型,眼中闪过一丝惊讶,沉思一会道：你的灵力比我预想的要强。但,我反而更担心。
为什么
雷劫和受劫者的灵力强弱有很大关系,遇强则强。他轻叹一声。
我垂眼望向指尖那抹明亮,不知是福是祸。
它像是能知晓我的情绪和想法,在指尖闪了几下,便消失不见。
雷劫前夜,我辗转难眠。这个时候恐怕没人睡得着。
窗外月光惨白,我轻轻推开门走到院中,微风带着山间特有的草木香穿过我的发间。
身后传来了脚步声。
我回头,见齐云霄站在屋檐下,眼下带着淡淡青黑,轮廓被月光勾勒的更加清瘦。
他走到我身旁,抬头看了看远处逐渐逼近的厚云。
怕吗他忽然开口。
我沉默了一会,坦白地点头：怕。
是真的怕,不光是因为雷劫,我有种莫名的感觉,这次劫难过后,会彻底改变什么。
但是有你在,我安心很多。我继续说道。
齐云霄轻轻扣住我的手腕。他掌心温热,纤长手指却略微有些凉意。
玉儿,无论发生什么,都要保证自己是安全的。
他的眼睛里映着今晚未圆的月亮,像是藏了些未说出口的话。
我呆呆地望着他,许是因为他眼里的月亮太美。
6
就在这时,一阵阴风吹过,院中符纸哗哗作响。
齐云霄脸色骤变,一把将我拉到身后,紧握宝剑龙渊：有东西闯阵！
话音未落,一道黑影如鬼似魅,飞快掠过墙头,几乎看不清身形,只留下一阵阴笑回荡在夜空。
好徒儿,多年不见,竟养了个小妖精
这声音呕哑刺耳,像是粗布划在木头上的声音。
齐云霄身体一僵,脸色惨白：玄冥子！
玄冥子我和齐云霄同时脱口而出,但随即愣住,我怎么会知道他是玄冥子
齐云霄并未注意我这边,反手将龙渊握得更紧。
黑影在院中凝聚,渐渐显现出一个瘦高老者轮廓。他身着黑袍,面容骨瘦如柴,一双眼睛亮的骇人,像是两团地狱鬼火。
玄冥子目光像刀子一样朝我投来,忽而大笑起来：妙哉！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挽月啊挽月,你果然留了后手！
齐云霄挡在我身前,声音冰冷：你这邪道,竟然没死！
死当年挽月想与我同归于尽,可我修的是鬼仙之道,肉身虽灭,元神却不会轻易消散。玄冥子阴森一笑：我知道你拿着挽月的宝贝,所以我恢复灵力之后一直在找你。
说完玄冥子贪婪的盯着我。
我感受到齐云霄身体紧绷,咬牙道：你想干什么！
若不是这天雷之劫,我还找不到你。玄冥子毫无征兆的指向我：明日午时天雷引下之际,便是我用她补全元神之时！
休想！齐云霄举起长剑,声音因愤怒而颤抖：十年前我无法阻止你杀害挽月,如今定不会让你伤害玉儿！
玄冥子不怒反笑：就凭你你既与挽月做了苦命鸳鸯,夺我徒儿肉身,便早就该死！
他袖袍一挥,冷风骤起：今日先留你们两条性命,明日便是你们的死期！
黑雾散去,院中重归寂静,只剩下我和齐云霄急促的呼吸声。
黎明时分,齐云修在园门前插下最后一面阵旗。
我已修改阵法,对玄冥子这等邪门歪道可暂时抵挡一阵子。
我看着他脸色苍白,忍不住道：你这三天一刻不曾休息,去歇一会吧。
他摇摇头：无妨。如今还差些术法,将法阵激活。
听到这话,我攥住他的手腕：我来帮你。
不等他回应,我咬破指间,将鲜血滴在阵眼处。
当血液渗入泥土的瞬间,整个栖云观由下至上泛起一阵淡淡的青色光芒,阵法纹路如同活过来一样,流转不息。
齐云修震惊地看向我：这是……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但感觉应该这么做。我轻声道。
他看了我良久,没再言语。
7
正午已至,天空突然由明转暗,厚得可怕的乌云笼罩整个栖云观,像是要将整个院子压垮。
空气里也弥漫着压迫感,连鸟兽都销声匿迹。
要来了。齐云霄仰头望着天空,抽出龙渊宝剑：记住,只要我没倒下,就不能离开法阵中心。
我点点头,心狂跳不止。
很快,一道闪电划破天际,栖云观被映成了惨白色。
第一道！齐云霄大喊。
巨大的天雷朝我劈来,重重地砸在结界上。金光剧烈闪烁,但终究挡住了。
我双腿一软,险些跪倒在地上,那雷声带着天道的威严,让我止不住颤栗。
不等我喘息,第二道天雷已至！
这一次比刚才更剧烈,结界已经出现裂痕。
齐云霄划开手掌,在剑身画出一道血符,剑指苍穹：万物归心,乾坤借法！
剑光冲天而起,与第三道雷相撞。
我被爆发的强光刺得睁不开眼。当光芒散去,我看见齐云霄嘴角渗出一缕血丝。
你受伤了！我惊呼。
他抬手抹去血迹,仰头望天：无碍,集中精神。
紧接着,第四道天雷夹杂着赤红火焰应势而下,结界的裂痕越来越大。
我和齐云霄用尽全部灵力,使结界尽可能多撑一刻。
但尽管如此,在第五道天雷之后,结界还是被劈开一个大洞,火焰如流星般落下。
齐云霄挥剑挡下,却仍有些火星溅到我身上,强烈的灼烧感让我忍不住闷哼一声。
玉儿！他分神看我,险些被火舌击中。
我没事,你小心！我强忍疼痛,对他喊道。
第六道、第七道天雷接连落下,结界完全碎裂,护身符咒也使用殆尽。
齐云霄靠自身灵力硬抗,已是伤痕累累。他的道袍被鲜血浸透,握剑的手虽有些颤抖,但依然不曾放松。
就在第八道天雷即将落下,一阵阴恻恻的笑声从四面八方传来：哈哈哈,好生热闹！乖徒儿,为师来助你一臂之力！
玄冥子不知从何处现身,挥手引了一道黑气径直朝我而来。
我抽出一只手来抵挡,却也知道是徒劳的。
齐云霄,和你在一起的这几日,我很开心。
如果没有你,早已饿着肚子死在第一道天雷之下。
虽然你只是拿我当挽月的替代品,但是我已经很开心了。
我看着他,不舍地闭上眼睛等死。
玉儿！
想象的两道毁天灭地的力量并没有将我吞噬。
我睁开眼,是一个浸满血渍的胸膛。
他是谁好熟悉。
是齐云霄。
他挡在我身前,挡住了第八道天雷,和玄冥子的黑气。
齐云霄是谁
我呆呆地望着他,没有眼泪,好像感知不到任何情绪。
那一瞬间像是失了神志。
等我的理智重新占据身体,齐云霄已经倒在地上,鲜血不断从嘴巴里冒出来。
我慢慢蹲下,按住他胸口上的血洞,眼泪一滴滴落在他的脸上。
……走……别……别管我……他艰难地吐出这几个字,眼眶猩红。
你傻不傻……我心疼地抚摸着他的脸颊。
轰隆！最后一道天雷！
蓝紫色的电火混着玄冥子的黑气冲进我的身体。
我没有躲。
齐云霄,如果这次我没有魂飞魄散的话,下辈子我一定当个好徒弟。
剧痛瞬间席卷全身,我的皮肤寸寸裂开,浑身的血液像是在沸腾。
但就在这剧烈的痛苦中,有什么东西渐渐苏醒。
脑中一阵轰鸣过后,我的记忆已拼凑整齐。
当最后一丝天雷之力被融进骨血,我周身发出耀眼的月白色光芒,所有伤口瞬间愈合。
不可能！玄冥子脸色大变：你竟然渡劫成功了！
我缓缓站起身,眼中逐渐浮现杀意：玄冥子,你还记得我吗
他愣了一下,随后像是见鬼了一般：你是挽月！不,不可能！
我们的账,是时候清算了！我掌心运气,灵力汇聚成万根银针,朝玄冥子打去。
他忙出手抵挡,可我如今拥有的是天地之力,他又怎能挡住！
一声惨叫过后,他换成一缕黑烟逃走了。
我没有继续追。
齐云霄安静地躺在地上,毫无生气。
我轻轻地将他抱在怀里,他的身上还是温热的,像是睡着了一般。
我颤抖着探查他的伤势。经脉尽断,五脏俱碎,三魂七魄已经开始离体。
我拼命使自己冷静下来,不顾如雨下落的眼泪。
此时乌云尽散,太阳出来了。
我也已经想到了办法。
8
我就是挽月。
当年给齐云霄的那个玉坠子里,放了我一缕残魂。
齐云霄走后,玄冥子再次吸食我的修为之时,我便不再受辱,与他同归于尽。
后来那缕残魂在一个暴雨夜幻化成人,却已然忘记所有。
而这次天雷的力量不仅没有将我摧毁,反而淬炼修补了我的元神。
瑶池仙草,人间便有生肉还魂的传说。而且说得也是真的。
所以如果给他一半,他一定能活过来。
很快,仙体被我托至半空。
经过雷劫一遭,好看了许多。我望着五彩斑斓的草儿,会心一笑。
随后,捡起齐云霄千难万险打造的龙渊,将仙草砍成两半。
我顿时跪在地上,呕出一大口鲜血,头发迅速变为灰白。
齐云霄……我来救你了。
我忍着剧痛,将一半仙草化入他的体内。
事了,我坐在地上,喉间再次涌入腥甜。眼前一阵眩晕,失去了知觉。
再次醒来,我被齐云霄抱在怀里,院子里依旧一片狼藉。
此时已是深夜,天空异常晴朗,银河像一条玉带悬在星斗堆里,圆月亮得不像话。
什么时候发现我的
齐云霄身子一颤：醒了
他将我搂得更紧：带你回来那天,你浴后换上了挽月的白色衣服之后,我就开始怀疑。直到算出三日后你要历雷劫那晚,我在你的屋里感应到挽月的灵力。
原来那么早你就,咳咳……
他紧张地给我顺背：值得吗
嗯
为我损耗一半修为和仙体。他似乎有些哽咽。
我坐起身,转头直视他：那你替我挡下天雷和玄冥子偷袭时,有想过值不值得吗
他不再言语,只是重新将我揽入怀中。
七日后,我们在一处荒废的道观里,找到了重伤的玄冥子。
他左半边身子焦黑溃烂,左眼浑浊发白,像是死了半个月的臭鱼的眼睛。
你怎么还活着！他面目狰狞地朝齐云霄吼道。
还是先管管你自己吧！
齐云霄剑光如电,直取玄冥子心口。
玄冥子虽然重伤,但依然不容小觑。挥出的黑气幻作无数骷髅扑了过来。
我双手结印,默念咒诀,那骷髅恶鬼皆灰飞烟灭。
不多时,玄冥子便被逼至墙角。
他见退无可退,从怀里拿出一枚黑色匕首,与当年石室中锁住我的铁链材质如出一辙！
真阳玄铁！
我心下大惊。此等至阳之物,会烧毁一切草木。
玄冥子迅速割破手腕,用血将匕首浸透。
瞬间,那匕首变为红色,周身闪着蓝光。
还记得这个吗当初就是用它才捉住你。玄冥子笑得渗人。
今日,你们两个休想活着出去！
我和齐云霄察觉不对,但想上前已为时过晚。
玄冥子将不断吸血的匕首抛向空中,化作千万柄长剑朝我奔来！
挽月退后！
是了,龙渊可以斩断真阳玄铁。
于是齐云霄打头阵,龙源宝剑削铁如泥。
我在后方看准时机,手起捏诀,一股气剑订入玄冥子的身体。
我的灵力被天雷淬炼,这一击使了全力,玄冥子灰飞烟灭。
那真阳玄铁没有了血液供养,瞬间失去光芒,无力地坠了下去。
一切都结束了！
我看向齐云霄,满眼笑意。
忽然一股铁锈味涌上喉咙,瘫倒在地。
挽月！
只见一枚玄铁碎片赫然插在我的心口处。
为了让玄冥子彻底消失,我放弃了躲开玄铁的机会。
撑住！齐云霄捂着我的伤口,失声痛哭。
别哭,你哭起来……太让人心疼……
我感受到三昧真火在体内逐渐燃烧,那被砍了一半的仙草本体,和所有记忆,一并变为灰烬。
意识消散前,我仿佛听到了齐云霄撕心裂肺的呼喊。
再见了……傻子……
9
我以为我彻底消失在六界之内。
但不知过了多久,我好像在黑暗中醒来,耳旁是齐云霄的声音。
还没睡够
我猛地睁开眼,一张俊朗的面容映入眼帘,眼里盛满了温柔的笑意。
齐云霄坐床边,额间多了一道金色仙纹。
我坐起身,发现原本雪白的长发已恢复乌黑,体内仙力充盈,神清气爽。
这里是
瑶台仙境他推开窗,窗外云海翻腾,仙鹤翱翔,远处琼楼玉宇在七彩霞光中若隐若现。
原来距离诛杀玄冥子,已过去三十年。
齐云霄体内有我另一半本体,他三十年如一日,借助瑶台仙露,用修为重塑我的仙躯。
现在,他变戏法似的捧出一壶酒,可愿与小仙共饮一杯
我接过酒杯,突然在他唇上轻啄一下。
先收点利息。
他瞬间红透耳根,手忙脚乱地扶住差点打翻的酒壶。
三天后,九重天的霞光穿过云纱帐幔时,我正捏着齐云修的耳垂戏玩。
他在凡间的那个道士皮囊就颇有几分姿色,如今回了天上,更是如宝似玉,堪称绝色。
手感如何他忽然睁开眼睛,狡黠地眨了眨。眸中星河流转,分明已清醒多时。
我轻戳他的眉心,假装嗔怪：偷看多久了
不久。他捉住我作乱的手指,也就一个时辰。
窗外传来仙鹤的鸣叫。我忽然想起今日是蟠桃会,正要起身,却被他揽着腰按回榻上。
他手一挥,案头上出现了一篮挂着水珠的桃子。
偷的我挑眉。
种的。
胡说。
我咬了一口,甜得直皱眉。
他忽然凑过来,唇瓣覆盖我的嘴角：果然太甜。
榻边的琉璃镜映出我们缠绵的身影。
齐云修！你压我头发了！我吃痛惊呼。
门外的仙官发出一声轻咳：两位上神,蟠桃会……
不去！我俩异口同声,相视一笑。
他忽然将我打横抱起,驾云来到了广寒宫外。
做什么我揪着他的衣襟,有些不好意思。
凡间有诗云,他低头吻向我的眉心,愿我如星君如月,夜夜流光相皎洁。
我低头捏诀,远处出现大片七彩祥云。云海之下,无数凡人仰头惊叹。
凡人的情话果真动听。我靠在他肩头,笑意盈盈。
他变出曾经寄托我残魂的玉坠子,如今已被炼成一对玉簪。
他替我插在发髻之上
,手里举着另一只,温柔的望着我：既然收了聘礼,就不要反悔……
我不等他说完,便已覆上温唇。
嫦娥的玉笛声传来,竟是凡间那首《凤求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