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亮平一把抓起电话,拨通了反贪局的电话。
“怎么样?目标有动静吗?”
他的声音里透着不容置疑的指挥官气势。
“报告侯处,正在审!”
“很好!”
侯亮平满意地靠在椅背上,双脚翘上办公桌:“给我盯紧了!!这条鱼,可是我侯亮平送给汉东的一份大礼!”
他想象着审讯室里,那个叫“贪官”在自己凌厉的攻势下,心理防线一寸寸崩溃,最终吐露出犯罪证据。
那将是何等的功绩!
到时候,别说一个反贪局局长,就是省检察院的位置,他侯亮平也敢想一想!
这种对未来的美好憧憬让他坐立难安。
他挂了电话,抓起桌上一个没啃完的苹果,大步流星地冲向了陈海的办公室。
陈海正对着一堆文件发愁,办公室的门“砰”地一声被推开,把他吓了一跳。
“老陈!准备挪窝吧!”
侯亮平满面红光地走进来,一屁股坐在陈海对面的沙发上,把脚翘得老高。
陈海皱起眉头,扶了扶眼镜:“亮平,你又发什么疯?没看我这儿忙着呢?”
“忙?以后有你忙的!”
侯亮平得意地晃着手指,“我跟你说,汉东那条线,我抓到一条前所未有的大鱼!等我把这案子办结实了,你这个局长的位置,就得给我腾出来!”
“什么大鱼?你不是在查一个空壳公司的案子吗?”
陈海放下手中的笔,他了解自己这个老同学,能力是有的,但就是太容易上头,这股子急功近利的劲头,迟早要出事。
“亮平,你听我说,事情恐怕没那么简单……”
“嗨,有什么不简单的?”
侯亮平不耐烦地打断他,从沙发上弹起来,“不就是个贪官吗?老陈,你就是太瞻前顾后了。等着吧,看我怎么把汉东给你捅个窟窿!”
他哈哈大笑着,拍了拍陈海的肩膀,转身又一阵风似的冲了出去。
陈海呆坐在椅子上,这侯亮平,又愁什么风?
侯亮平走后。
十分兴奋。
在他看来,他马上就能揪出丁义珍的上下线。
他要看看,把汉东的天捅破了,李达康怎么补!
与此同时,汉东省委常委会议室里。
继续召开会议。
巨大的椭圆形会议桌旁,汉东省的权力核心人物们正襟危坐,每个人的后背都挺得笔直,身后有无形的尖刺抵着。
烟灰缸里没有一根烟头,茶杯里的水早已凉透,却无人敢去触碰。
所有人的目光,都有意无意地避开主位上那张不怒自威的脸。
沙瑞金没有看任何人。
会议上。
寂静。
这寂静本身,就是一种雷霆万钧的压力。
“一位现役军长。”
沙瑞金终于开口了,声音不高,却清晰地钻进每个人的耳朵里,冰冷得不带温度,“二十军的军长,赵援朝同志,在我们的地盘上,就这么失踪了。”
他停顿了一下,目光缓缓扫过全场。
李达康的眼皮跳了一下,下意识地握紧了藏在桌下的拳头。
高育良则微微垂下眼帘,镜片后的眼神晦暗不明,入定的老僧。
“同志们,这不是一件小事。”
沙瑞金的语气陡然加重,那敲击桌面的手指也停了下来,食指重重地按在桌上,“这不是一个商人失踪,不是一个普通干部失联。这是一个手握重兵的军区首脑!这件事,要是处理不好,捅到上面去,我们汉东省委,在座的各位,包括我沙瑞金在内,要怎么向上面交代?向组织交代?”
空气被抽干了,压抑得让人无法呼吸。
在座的都是在官场里摸爬滚打多年的老手,可此刻,他们感觉自己就站在悬崖边上,脚下的土地正在一寸寸崩塌。
一个军长在自己的辖区内失踪,这简直是建国以来闻所未闻的政治事故。
“我不管他来汉东的目的是什么,也不管他牵扯到了谁的案子。”
沙瑞金的目光如刀,一一刮过每个人的脸,“我只要求一件事——彻查!动用一切力量,把人给我找出来!”
“找不出来,我先下台!”
八个字,八颗冰冷的钉子,钉进了所有人的心里。
全场依旧鸦雀无声,每个人的额角都渗出了细密的汗珠,却没人敢抬手去擦。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沉默中,李达康清了清嗓子,艰难地开口:“沙书记,关于这件事,我或许……有一点线索。”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在他身上。
李达康迎着沙瑞金的视线,硬着头皮说:“赵军长失踪的地点,是在京海。而京海是京州下属县级市,现在京海最近……出现了一些不太好的苗头。我怀疑,这件事可能和……”
“达康同志。”
沙瑞金突然出声,打断了他。
“京州,京海,盛乡,都是汉东的地界,不要把这件事情,和其他不好的事情联系起来。”
沙瑞金嘱咐李达康说话要有分寸。
然后转向了另一边的高育良。
“育良同志,你是省政法委书记。这件事,政法系统必须负起主要责任。我命令,立即成立由省公安厅牵头的联合专案组,给你半天时间,我要看到初步的调查结果。”
话题被强硬地转移了。
李达康的脸颊肌肉不易察觉地抽搐了一下,他张了张嘴,最终还是把话咽了回去。
他的视线,不自觉地飘向了斜对面的高育良。
高育良正好也抬起头。
四目相对,只有一刹那。
李达康从高育良那波澜不惊的眼神里,读出了心照不宣的讥诮。
他们都明白,沙瑞金不是没听到,而是不想听。
在这场最高级别的会议上,如果把军长和地方上的问题联系起来,那汉东省就是没问题,也要查出问题。
李达康的双手撑在会议桌上,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他盯着面前那杯纹丝未动过的茶水,水面上倒映着他那张写满了疲惫与挣扎的脸。
每一秒钟的沉默,都一把钝刀,在他的政治生命上反复切割。
他知道,自己已经没有退路了。
京州,那个他倾注了所有心血、引以为傲的gdp高地,如今变成了一个随时可能引爆的炸药桶。
终于,他抬起头,避开了省委书记沙瑞金探寻的目光,声音沙哑得被砂纸磨过:“沙书记,各位同志……我有责任。”
他的开场白让所有人的心都沉了一下。
李达康的嘴唇翕动了几下,在组织更艰难的词句。
他那双总是锐利如鹰的眼睛,此刻却黯淡无光,充满了血丝。
“赵援朝军长……在京州失踪,这不是一起偶然事件。”
他停顿了一下,会议室里只剩下他粗重的呼吸声。
“我必须承认,我对京州目前的社会治安状况……判断失误。情况,比我们想象的要复杂,要严峻。”
他终于说出了那个最让他感到耻辱的词。
“京州……某种程度上,已经失控了。”
话音落下的瞬间,整个会议室的空气被抽空。
失控?
从汉东省的经济明星、政治强人李达康嘴里说出这两个字,其分量不亚于一场八级地震。
这意味着他亲手推倒了自己建立的政绩丰碑,将自己最脆弱的一面暴露在所有政治对手的面前。
高育良一直不动声色地观察着李达康的每一个细微表情。
当“失控”二字响起时,他扶了扶自己的金丝眼镜,镜片后的双眼闪过几乎无法察觉的快意。
机会来了。
“达康同志,”
“失控?这个词用得太重了吧。京州是你李达康同志一手抓起来的经济强市,怎么会突然就失控了呢?难道我们省委,我们全省人民,一直以来看到的都只是一个虚假的繁荣吗?”
“沙书记,我不是要批评达康同志。我知道他一心扑在gdp上,为汉东的经济发展立下了汗马功劳。但是,稳定是发展的前提啊!如果一个地方的黑恶势力已经猖獗到可以随意让一位军长人间蒸发,那我们追求的经济发展,又有什么意义?”
这番话,说得冠冕堂皇,滴水不漏。
既“体谅”了李达康的辛苦,又将其所有的功绩都归结为一种畸形的、不计后果的片面发展。
会议室内,权利争斗,日趋激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