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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在府中,柳烟儿一个奴隶却坐在主位。
顾行照半跪,一勺一勺吹凉药汁:烟儿,再喝一口,不苦的。
林野归捏着丝帕,替她拭唇角药渍,指腹轻得像对待易碎的月光。
沈知棠站在屏风后,指尖掐进掌心,指节泛青。
她想起十岁那年,自己感冒高烧,两个少年也是这样。
一个煨药,一个喂糖,守到天亮。
如今药还是那碗药,人却换了。
沈知棠收回目光。
窗棂内烛光暖得像春天,却再也照不到她。
她没有进去,只轻声吩咐婢女:去把太后赐我的那块羊脂暖玉拿来。
玉佩贴身戴了六年,是她最后的嫁妆。
也是母亲咽气前,亲手挂到她颈上的。
我们阿棠将来要嫁这世上最疼你的郎君,让他替我护你一生。
如今玉还在,人却不要她了。
她指腹摩挲,玉身温润,像曾经无数个夜晚里,顾行照替她捂脚的掌心;
也像林野归在北疆雪夜,把她的手塞进自己盔甲里取暖的触感。
一寸寸,都成了烙铁。
她把玉放进婢女掌心,声音哑得几乎听不清:
夜里潮冷,悄悄放去柳姑娘枕下,替她压一压寒气。
她怕柳烟儿再咳血,更怕那两人继续自责。
玉佩递出去时,她在心里替他们找理由:
她替他们找好了理由。
当年柳伯父一条命,如今我用一块玉还,也算清了。
可理由才在心底滚了一圈,门就被扣响。
顾行照亲自端着碗,碗里盛着桂花酪,雪白的羹面撒几点碎金桂。
那是沈知棠来月事时必吃的东西,他们从前能把整座城的桂花树都翻遍,只为找最香的一棵。
他笑得像从前每一次哄她:
棠棠,别怄气,你最爱的桂花酪,吃了再睡。
林野归跟在后面,抬手揉了揉她的发顶,掌心温度一如既往:
棠棠,我们向你保证,即使抬她为妾,你在我们心里还是独一无二,不可替代的。
独一无二。
四个字像钉子,一寸寸钉进沈知棠的骨头。
她指尖刚碰到碗沿。
扑通一声,柳烟儿赤脚闯进来,一袭中衣被雪水浸透,贴在身上。
她直挺挺跪在沈知棠绣鞋前,额头磕得砰砰响:
沈小姐,别怪阿照和阿野,都是我的错!我自知身份卑贱,等我伤养好我就离开,绝对不打扰你们......
话音未落,顾行照已经扔了碗去扶她。
啪!
桂花酪翻在沈知棠的鞋面上,滚烫的甜浆顺着脚背往下淌,像一滩新鲜的泥,又像一滩冻了血。
她刚生出的那点犹豫,被这一声脆响,掐灭得干干净净。
柳烟儿的婢女适时补刀,声音不大不小,正好够满屋人听见:
我们小姐一摸到那块玉,就哭着说要来向沈姑娘赔罪,怎么劝都劝不住......
林野归的脸瞬间沉成北疆最冷的夜。
他第一次连名带姓地叫她,嗓音像裹着冰碴子:
沈知棠,你什么意思假意送玉,再让烟儿深更半夜跑出来,威胁她吗
沈知棠张了张口,桂花酪的甜腥在喉咙里翻涌:
我没有,玉养人,我只是......
够了。
顾行照打断她,声音冷冽:
你来这里太久,什么没学会,就学会了后宅女人争风吃醋那一套。
桂花酪的余温还在脚背,却凉得她打了个哆嗦。
两人一左一右,扶着柳烟儿转身。
雪风从洞开的门灌进来,吹得沈知棠的裙摆猎猎作响,像一面被撕碎的旗。
他们再没回头看她一眼。
柳烟儿昏迷了整整三天。
三天里,侯府张灯结彩,挂的是迎妾的红绸。
祠堂白烛高烧,照的是沈知棠跪到青紫的膝盖。
第四日清晨,顾行照当着阖府下人宣布:
若烟儿残了,我们便娶她为平妻,照顾她一生。
消息像刀子,一寸寸割开沈知棠的耳膜。
她忽然想起六年前,也是在雪夜。
顾行照替她抄了整整一夜《女诫》,只因为继母一句姑娘家要学规矩;
抄完时,他手指冻得通红,仍把她的手塞进自己怀里:
以后谁让你跪,我陪你一起跪。
林野归从边关偷偷跑回来,带着一身冰碴子,
把继母赏的戒尺当众折断:再敢碰沈知棠,我让你们全府陪葬。
如今戒尺换成了祠堂青砖,
陪她跪的人,成了她一个人的影子。
耳边是婢女们压低的愤愤。
两位大人不是说此生只娶沈小姐一人
一个逃奴也能让探花郎和骠骑将军同时失态,我看那柳姑娘手段真是了得。
沈知棠没有说话。
她只是抬手,摸了摸袖中那道黄符。
天狗食月,归路即开。
还剩六天。
这里的一切爱恨、甜腥、雪与血,都与她无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