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趣阁 > 玄幻小说 > 覆色之下 > 第一章

1
古画藏情
我在古画夹层里发现了十年前初恋写的情书。
捐赠者匿名送来这幅画,却指派他作为对接人。
他西装革履站在我面前,眼神复杂:林晚,好久不见。
我攥着泛黄的信纸冷笑:陆沉渊,这迟到的忏悔是给谁看的
他沉默片刻,指向画中相拥的恋人:修复它,答案在里面。
当我刮开颜料层,露出的竟是当年我们分手的真相——
那上面,他的父亲正把刀架在我母亲脖子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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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修复真相
修复室里的空气,永远带着一种凝滞的沉重。不是污浊,而是一种被时光浸透、被尘埃层层包裹的静默。恒温恒湿系统发出低沉而规律的嗡鸣,是这片寂静里唯一的心跳。惨白的光线从无影灯管倾泻而下,精准地切割着工作台上一方被岁月磨损得格外温柔的空间——那里,摊开着一幅亟待拯救的古老绢本设色画,《月下双栖图》。
林晚微微倾身,鼻尖几乎要触碰到冰冷的金属工作台边缘。她戴着特制的超薄乳胶手套,指尖捻着一柄细如发丝的修复刀,刀尖在绢丝经纬的罅隙间谨慎游移,剥离那些顽固附着、几近钙化的陈年污垢。每一刀落下,都轻得像怕惊醒一个沉睡千年的梦。四周安静得只剩下她清浅的呼吸声和刀尖刮过古老纤维时发出的、几乎难以察觉的细微摩擦。
这幅画,连同其他几卷珍贵的古籍,是三天前由匿名捐赠者指定送到她手上的。捐赠编号C-734像一枚冰冷的标签,贴在厚重的档案袋上。捐赠者身份成谜,要求却极其明确:林晚,必须是她。
画中描绘的是一对古装恋人,在溶溶月色下,于一处开满玉簪花的庭院深深相拥。男子的轮廓英挺,女子身姿婉约,衣袂飘然,仿佛下一秒就要随风融入那朦胧的月色里。笔触细腻,设色清雅,历经百年沧桑,那流淌在绢素之上的浓烈情意,却依旧带着灼人的温度,穿透时光的尘埃扑面而来。林晚的目光长久地流连在女子低垂的眉眼间,那里蕴含的柔光,莫名让她心头泛起一丝难以言喻的酸涩。
她的注意力最终停留在那根深褐色、触手温润如古玉的画轴上。轴头的雕花繁复而古拙,在修复灯下泛着幽微的光。指尖顺着轴身轻轻滑过,一种修复师特有的、对材料异乎寻常的敏锐直觉,如同细小的电流窜过神经。这轴身的触感……有一处极其细微的滞涩感,不同于整根轴体的温润流畅,像是被精心掩盖过的伤痕。
林晚的心跳,在寂静中漏了一拍。她取过一支冷光笔,光束凝成一束纤细的白芒,精准地打在那处可疑的滞涩点上。光线下,一道几乎与木质纹理融为一体的接缝,暴露了它刻意隐藏的身份。这不是天然的木纹瑕疵,是人为的、技艺高超的嵌合。
修复刀换成了更为精细的型号,刀尖薄得如同蝉翼。她屏住呼吸,所有的感官都集中在指尖那方寸之地。刀尖沿着那道比发丝还细的缝隙,以一种几乎不施力的巧劲,温柔地探入、撬动。动作轻缓得如同对待情人的眼睫。时间在屏息的专注里被无限拉长。终于,一声极其轻微的、如同叹息般的咔哒声响起,轴身靠近轴头约莫一寸的地方,一个狭长扁平的暗格,在她眼前悄然滑开。
里面躺着的,并非她预想中的什么稀世宝石或秘藏地契。只有一张折叠得整整齐齐、边缘已经磨得起了毛边的信纸。纸张泛着旧报纸般的沉黄,透着一股陈年书页特有的、混合着淡淡霉味的干涩气息。
一股难以名状的悸动攫住了她。仿佛有冰冷的手指攥紧了心脏,血液在瞬间凝固,又在下一秒疯狂奔涌。她摘下手套,指尖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轻轻拈起那张薄薄的纸。展开。
熟悉的字迹,如同猝不及防的惊雷,狠狠劈开了修复室恒久的寂静,也劈开了她心底尘封十年的冰层。
那字迹,曾无数次出现在她高中课本的空白页,出现在塞满她课桌抽屉的纸条上,出现在承载着少年全部滚烫心意的情书里。力透纸背,带着飞扬不羁的棱角,每一个转折都刻着独属于他的印记——陆沉渊。
信纸上的字迹有些洇染,墨色深浅不一,仿佛书写时曾被水滴晕开,又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攥揉过。
晚晚:
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大概已经彻底从你的世界里消失了。别找我,也……别恨我太久。
我知道这三个字现在说出来多么可笑,多么苍白无力,可我还是必须写下来:对不起。
原谅我的不告而别,原谅我的懦弱和混蛋。我有不得不离开的理由,一个此刻的我无力对抗、甚至无法向你启齿的理由。它像一座山,压垮了我所有关于未来的幻想。
我爱你。这句话,十年前是真的,十年后的此刻,在我写下每一个字时,依旧是滚烫的,像烙铁一样烫着我的心。它从未冷却过一分一秒。这十年里的每一天,每一次呼吸,都在重复这句话。只是,这爱成了我背负不起的罪孽。
我背叛了我们的誓言,背叛了你毫无保留的信任。我不敢奢求你的原谅,只求……只求你别让我的影子困住你。往前走,林晚,去看更好的风景,去爱……值得的人。
如果时光能倒流,我宁愿从未在那个开满玉簪花的院子里遇见你。这样,你就不会承受我带来的痛苦和耻辱。
忘了我吧。就当陆沉渊这个人,从未存在过。
永远……(墨迹在此处有被狠狠涂抹的痕迹,几乎穿透纸背)
最后那个被粗暴涂黑的词,像一道狰狞的伤口,撕裂了信纸,也撕裂了林晚强行维持的平静。
轰的一声,仿佛有惊涛骇浪在她脑中炸开,瞬间淹没了所有理智。指尖的薄纸变得滚烫,几乎要灼伤皮肤。十年了。整整十年,那个名字如同被下了最恶毒的诅咒,深埋心底,无人敢提,自己也绝不允许想起。那些被刻意遗忘的、混杂着甜蜜与剧痛的碎片——少年明亮的笑容,校服袖口蹭过的温度,玉簪花树下笨拙又珍重的初吻,以及最后那个暴雨倾盆的下午,他如同人间蒸发般的消失,留下她像个疯子一样寻遍所有角落……所有的画面,所有的声音,所有的绝望,都因为这熟悉的字迹而轰然复活,带着千钧之力狠狠撞向她的胸腔。
胃里一阵翻江倒海般的抽搐。林晚猛地捂住嘴,踉跄着后退一步,脊背重重撞在冰冷的金属工具架上,发出一声沉闷的钝响。架子上的镊子、小刷叮当作响,如同她此刻混乱不堪的心跳。
为什么……破碎的气音从指缝里逸出,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陆沉渊……为什么是现在
这张泛黄的纸,这迟到了整整十年的、浸满痛苦和绝望的忏悔,像一个最残酷的玩笑,被精心藏匿在一幅百年古画的夹层里,跨越时空,精准地投掷到她的面前。是巧合是命运还是……那个匿名的捐赠者,那冰冷的C-734编号背后,一双洞悉一切的眼睛
她死死攥着那张信纸,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出青白色,薄脆的纸张在掌心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修复室恒温的环境,此刻却让她感到刺骨的寒冷。十年筑起的堤坝,在这猝不及防的洪流面前,显得如此不堪一击。她需要空气,需要逃离这令人窒息的、充斥着过往幽灵的空间。
几乎是跌撞着,她冲出了修复室厚重密闭的门。走廊里清冷的空气扑面而来,带着消毒水的味道,却丝毫无法冷却她额角滚烫的血管。背靠着冰凉的大理石墙面,她大口喘息,试图平复那几乎要撞破胸膛的心跳和翻涌的恶心感。视线有些模糊,走廊尽头明亮的窗户光晕散开,刺得她眼睛生疼。
就在这眩晕与混乱之中,一阵沉稳而富有节奏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敲打在光洁的地面上,每一步都像踏在她紧绷的神经上。那脚步声最终停在了她面前几步之遥的地方。
林晚缓缓抬起头,模糊的视线渐渐聚焦。
逆着走廊尽头窗口投进来的、有些炫目的光线,一道颀长挺拔的身影立在那里。剪裁完美的深灰色西装勾勒出宽肩窄腰,昂贵的面料在光线下流淌着低调的光泽。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露出饱满的额头。十年时光,早已将当年那个眉目飞扬、带着点不羁野性的少年,打磨成了眼前这个气度沉凝、周身散发着上位者疏离感的男人。
那张脸,褪去了青涩,轮廓更加深邃锋利,下颌线绷得有些紧。唯一不变的,是那双眼睛。此刻,那双深邃的眼眸正牢牢锁住她,里面翻涌着太多复杂难辨的情绪——震惊痛楚歉疚还有一丝……极力压抑的灼热像深潭之下涌动的暗流。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彻底凝固。修复室的恒温系统还在嗡嗡作响,走廊尽头的窗户透进城市午后苍白的光,空气中漂浮的微尘清晰可见。林晚甚至能听到自己血液冲刷耳膜的轰鸣。
男人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薄唇微启,低沉而略带沙哑的嗓音打破了死寂,每一个字都清晰地敲打在林晚的心上:
林晚,好久不见。
这声音!穿过十年的光阴壁垒,依旧带着一种能瞬间穿透她所有防备的熟悉质感。只是那语调里,没有了少年时的清朗飞扬,沉淀了太多沉重的东西。
所有的混乱、震惊、痛苦,在这一声呼唤里,被一股更尖锐、更冰冷的愤怒瞬间点燃、淬炼。林晚猛地站直身体,脊背挺得像一张拉满的弓。所有的脆弱被强行压下,眼底只剩下冰封的火焰。她甚至没有意识到自己一直紧握着拳头,此刻才缓缓抬起手,将那张被攥得皱皱巴巴、几乎要碎裂的泛黄信纸举到两人之间。
她的唇角扯出一个极其冰冷的弧度,带着毫不掩饰的讥诮,每一个字都像是淬了冰的刀锋,清晰无比地掷向对面的男人:
陆沉渊,这迟到的忏悔……是给谁看的
她的目光锐利如针,直直刺向他眼底深处,试图在那片翻涌的复杂情绪中,找到一丝虚伪或算计的痕迹。藏在百年古画里,匿名送到我手上……怎么陆总如今家大业大,连道歉都玩得这么有‘格调’、这么……戏剧性了
陆总两个字,咬得格外重,带着刻骨的疏离。
陆沉渊的脸色在她举起信纸的瞬间变得更加苍白。他的目光死死胶着在那张薄薄的纸上,仿佛被那上面的字迹灼伤。他下颌的线条绷得更紧,牙关似乎也在暗暗用力。面对林晚尖锐如刀的质问和毫不留情的讽刺,他沉默着。那沉默像一块沉重的铅,压在两人之间狭窄的空间里,空气都变得粘稠滞涩。
几秒钟,却漫长得像一个世纪。
终于,他缓缓抬起眼,目光艰难地从那张承载着太多痛苦的信纸上移开,越过林晚愤怒而苍白的脸,落在了她身后那扇紧闭的修复室的门上。仿佛能穿透厚重的门板,看到里面静静躺在工作台上的《月下双栖图》。
他深吸了一口气,那气息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然后,他抬手指向修复室的方向,声音低沉沙哑,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清晰地穿透了凝固的空气:
修复它。
林晚的眉梢猛地一跳,眼中的怒火更盛。
陆沉渊的目光转回来,重新落在她脸上,那眼神深处,翻涌着一种近乎悲怆的复杂光芒,混合着无法言说的痛苦和一种孤注一掷的决绝。他紧盯着她的眼睛,一字一顿,清晰地补充道:
答案……在里面。
答案林晚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那冰冷的笑意更深,带着浓浓的讽刺和毫不掩饰的怀疑,陆沉渊,十年了!你一句轻飘飘的‘对不起’,藏在一幅画里丢给我,现在又告诉我答案在画里你以为这是什么一场寻宝游戏吗她上前一步,逼近他,周身散发着逼人的寒气,当年你走得那么干脆,像人间蒸发一样!现在突然出现,用这种故弄玄虚的方式……你凭什么认为我会信你凭什么认为,我还会为你这所谓的‘答案’,去碰那幅画
她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拔高,在空旷的走廊里激起轻微的回响。每一个质问都像重锤,砸在陆沉渊紧绷的神经上。
陆沉渊没有后退,任由她带着怒意的气息逼近。他迎视着她燃烧着怒火和痛楚的眼睛,喉结再次剧烈地滚动了一下。那深潭般的眼底,痛苦几乎要满溢出来,但他依旧强行维持着表面的平静,或者说,是一种被逼到绝境的固执。
就凭这封信。他的声音低沉,却异常清晰,带着一种穿透人心的力量,就凭我把它藏进去的时候,就知道……这世上只有一个人能发现它,只有一个人……配看到它。他的目光牢牢锁住她,那眼神复杂得令人心碎,林晚,我知道你恨我入骨。我也不敢奢望原谅。但……给我一次机会,也给你自己一次机会。修复它,看清楚它。之后,要杀要剐,我陆沉渊……绝无怨言。
他最后那句话,带着一种近乎悲壮的沉重,掷地有声。那眼神里的痛苦和决绝,像一盆冰水,奇异地稍稍浇熄了林晚心头那狂烈燃烧的怒火,却让她心底那潭冰水,更加寒冷刺骨。她死死盯着他,试图从他脸上找出哪怕一丝一毫伪装的痕迹。没有。只有深不见底的痛楚和一种近乎自毁的坦诚。
沉默再次降临。走廊里的空气仿佛凝固成了胶质。只有两人压抑的呼吸声此起彼伏。
许久,林晚缓缓收回了逼视的目光,垂下眼睑,遮住了眼底翻涌的情绪。她紧攥着那张信纸的手指,指节因为用力过度而泛着死白。最终,她没有再看他一眼,猛地转身,刷开门禁卡,身影决绝地重新没入了修复室那片恒定的寂静与冰冷之中。
厚重的门在她身后无声地合拢,隔绝了走廊的光线,也隔绝了门外那个男人沉痛的目光。修复室里惨白的光线重新笼罩下来,如同置身冰窖。林晚背靠着冰冷的门板,胸口剧烈起伏,过了好几秒,才强迫自己将目光投向工作台上那幅静谧的《月下双栖图》。
画中恋人相拥的甜蜜,此刻看来却充满了无声的嘲讽。
陆沉渊的话语,像魔咒一样在她脑中回响。答案在里面……绝无怨言……那沉痛而决绝的眼神,挥之不去。
恨意如同毒藤,缠绕着她的心脏,勒得她几乎无法呼吸。但另一种更深沉、更无法抗拒的力量——被强行压抑了十年、此刻却被这张信纸和那个男人的出现彻底搅动起来的、关于真相的疯狂渴求——正如同岩浆般在心底奔涌、咆哮。
去他的答案!去他的陆沉渊!
她猛地走到工作台前,一把抓起那张承载着痛苦的信纸,动作近乎粗暴地想要将它揉碎、撕烂,彻底消灭这搅乱她心湖的罪魁祸首!然而,指尖触碰到那粗糙泛黄的纸面,感受到那上面被泪水晕染开的墨迹和被暴力涂抹的痕迹时,那股狠劲却像被针扎破的气球,瞬间泄了。
那被涂黑的词……那穿透纸背的绝望力道……
她颓然地松开了手。信纸飘落在冰冷的台面上,像一个无声的控诉。
目光重新落回《月下双栖图》。这一次,她的视线不再流连于恋人缠绵的情意,而是带着一种近乎冷酷的审视,如同最精密的扫描仪,一寸寸扫过画作的每一个角落。陆沉渊指出的方向……答案究竟藏在哪里这表面上完美和谐的画卷之下,到底掩盖了什么
她的目光最终聚焦在画中男子揽着女子腰肢的那只手上。画师的笔触细腻,男子的手指修长有力,紧紧环抱着爱人。然而,在男子手背靠近袖口边缘的一小块区域,覆盖的颜料层似乎……比周围要稍稍厚重一点点极其细微的差别,若非她此刻带着近乎偏执的审视,加上专业修复师对颜料厚度的敏感,几乎无法察觉。
那异常厚重的颜料层,像一块丑陋的补丁,硬生生贴在完美和谐的画面里。是后来的修补还是……刻意的掩盖
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地擂动。一个疯狂的念头攫住了她:刮开它!
这个念头一旦升起,就如同藤蔓般疯狂滋长。无论下面掩盖的是什么,是丑陋的修补痕迹,是画师的失误,还是……陆沉渊所谓的答案,她都必须知道!这已经不仅仅是为了他的一句承诺,更是为了她自己被这十年迷雾困锁的灵魂!
林晚重新戴上手套,动作恢复了修复师特有的冷静和精准,只是指尖带着一丝难以抑制的微颤。她调整了高倍放大镜的角度,让那处可疑区域清晰地暴露在视野中央。冷光灯下,那片颜料的反光确实与周围有着极其细微的差异。
她挑选了最细小的修复刀,刀尖在灯光下闪烁着一点寒芒。屏住呼吸,所有的感官都集中在指尖那方寸之地。刀尖,如同最谨慎的探针,以几乎垂直的角度,轻轻点在那片稍厚的颜料层边缘。力道控制得妙到毫巅,只切入最表层的、明显是后来覆盖上去的颜料。
极其轻微的刮擦声,在寂静的修复室里被无限放大。林晚的额角渗出了细密的汗珠,眼神却锐利如鹰隼,紧紧锁定在刀尖之下。
一层薄薄的、颜色偏深的青灰色颜料被小心翼翼地剥离。如同揭开一层薄纱。
随着这层覆盖物的移除,下面露出的画面,让林晚的瞳孔骤然收缩!
那根本不是什么男子的手背!
覆盖在下面的,赫然是一只完全不同的手!那是一只骨节粗大、布满青筋、充满了暴戾气息的手!这只手紧紧地、如同铁钳般扣在女子纤细脆弱的脖颈上!那狰狞的指节,那充满压迫感的力道,与画面上方恋人温情脉脉的姿态形成了地狱与天堂般的恐怖对比!
林晚倒抽一口冷气,刀尖悬停在半空,整个人如遭雷击!
这还不够!
她的目光,顺着那只扼住咽喉的恐怖手臂向上移动——那手臂连接的袖口纹样,与画中男子的华服截然不同!是另一种更显冷硬和权势的深色蟒纹!再往上……被覆盖的颜料层更厚,但已经能隐隐看出一个模糊的、属于另一个人的侧脸轮廓的下颌线条!刚硬、冷厉,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和……刻骨的残忍!
林晚的心脏狂跳得几乎要冲破喉咙!她再也顾不得小心翼翼,一种近乎疯狂的冲动驱使着她,修复刀带着前所未有的决心和力道,刮向那覆盖在陌生男人脸部的厚重颜料层!
刀锋刮过,发出沙沙的声响,如同刮在紧绷的神经上。大片的、显然是后期反复涂抹覆盖的深色颜料被强行剥离、铲除!
随着覆盖物的去除,一张完整而清晰的脸,带着令人窒息的恐怖感,彻底暴露在惨白的灯光之下!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彻底冻结。林晚手中的修复刀当啷一声掉落在金属工作台上,发出刺耳的锐响。她猛地捂住嘴,身体剧烈地摇晃了一下,如同被无形的重锤狠狠击中,踉跄着向后跌去,脊背重重撞在冰冷的工具架上,震得架子上的瓶瓶罐罐一阵乱响。
她的眼睛死死盯着那暴露出来的画面,瞳孔因为极度的震惊和恐惧而扩散到极致,嘴唇剧烈地颤抖着,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那张脸!那张充满了上位者威严、此刻却因暴怒和狠戾而扭曲的脸!
尽管画中人身着古装,尽管那只是一个侧脸,但那深刻入骨的眉眼轮廓,那紧绷的下颌线条,那标志性的、带着冷酷意味的薄唇……她绝不会认错!
陆正廷!
陆沉渊的父亲!
十年前,那个在商界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如同帝王般威严冷酷的陆氏掌舵人!那个在她和陆沉渊懵懂青涩的恋情曝光后,仅仅用一个冰冷的眼神、一句轻蔑的不知天高地厚,就将她和她母亲彻底打入尘埃的男人!
画中,陆正廷(或者说,那个穿着古装、却有着陆正廷面孔的男人)正用那只青筋暴突的手,死死扼住画中女子(此刻看来,那女子温婉的眉眼,竟与她母亲年轻时惊人的相似!)的咽喉!他的眼神如同淬毒的利刃,充满了毁灭一切的疯狂和……一种被冒犯的、高高在上的愤怒!
刹那间,十年前那个暴雨倾盆的下午,所有被刻意遗忘的细节,如同被这道惊雷劈开的闸门,裹挟着滔天的洪水,轰然冲入林晚的脑海!
破旧出租屋的门被粗暴地撞开。
母亲惊恐的尖叫。
那个穿着昂贵手工西装、如同天神降临(却带着地狱气息)的男人——陆正廷。
他身后跟着两个面无表情、如同铁塔般的保镖。
母亲被其中一个保镖死死按在墙上,像一只待宰的羔羊。
陆正廷没有看她,冰冷的目光像刀子一样剐过母亲惨白的脸。
他手里把玩着一把……一把寒光闪闪的裁纸刀不!林晚猛地摇头,记忆的碎片疯狂拼凑!不是裁纸刀!是一把更小的、更锋利的……开信刀对!是他书桌上那把装饰着宝石的、极其精致的开信刀!当时那冰冷的刀锋,就那么随意地、却带着致命威胁地,轻轻贴在了母亲因为恐惧而剧烈跳动的颈动脉上!
管好你的女儿。陆正廷的声音不高,却像冰锥一样刺入骨髓,每一个字都带着金属的寒意,再敢纠缠我儿子……
后面的话,淹没在窗外震耳欲聋的雷声和母亲绝望的呜咽里。但那个画面,那冰冷的刀锋紧贴着母亲脆弱脖颈的画面,那男人眼中毫不掩饰的杀意,像烙印一样刻在了十五岁林晚的灵魂深处。
然后……然后陆沉渊在哪里她混乱的记忆碎片里,门框的阴影处,似乎有一个剧烈颤抖的身影是陆沉渊吗他看到了吗他……
巨大的恐惧和羞辱瞬间淹没了她。她像被抽走了所有骨头,瘫软在地,只记得冰冷的雨水从破掉的窗户灌进来,打湿了她的头发和衣服,冷得刺骨。再然后……就是陆沉渊的消失。音讯全无。仿佛从未存在过。
原来如此!
原来如此!!
所有的疑问,所有的痛苦,在这一刻找到了最残酷、最鲜血淋漓的答案!
陆沉渊当年那封情书里,被绝望涂黑的词语……是威胁是绑架还是……父亲
他那句不得不离开的理由、无力对抗、无法启齿……一切都有了指向!
他不是不爱了,不是背叛了。他是被他的父亲,用她和她母亲的生命,用最残忍的方式,彻底地、永远地驱逐出了她的世界!他被迫成了那个不告而别、背叛誓言的懦夫和混蛋!
嗬……一声破碎的、如同濒死小兽般的呜咽,终于从林晚死死捂住的指缝里挤了出来。巨大的悲恸如同海啸般席卷了她,瞬间冲垮了所有的堤坝。眼泪决堤而出,滚烫的液体汹涌地漫过脸颊,滴落在冰冷的工作台上,也滴落在画中那个被扼住咽喉、与她母亲无比相似的女子脸上。
恨意如同退潮般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灭顶的、几乎将她撕碎的痛苦和悲凉。不是为了自己这十年的心结,而是为了那个少年——那个在父亲冰冷的刀锋和她无助的眼泪之间,被生生撕裂、碾碎了所有骄傲和爱情的少年!他当年写下这封信时,该是何等的绝望和痛苦
她错了。她错得离谱!
修复室的门,在这死寂般的崩溃时刻,被无声地推开了。
陆沉渊一直守在门外。当里面传来工具坠地的刺耳声响和她那一声压抑到极致的呜咽时,他就知道,最残酷的真相已被揭开。他推开门,看到的景象,比他预想的任何后果都要让他心碎。
林晚背对着他,身体因为剧烈的哭泣而无法控制地颤抖着,单薄得像秋风里最后一片叶子。她的手指死死抠着工作台的边缘,指节惨白。那张泛黄的信纸,飘落在她脚边。
他的目光越过她颤抖的肩膀,落在了那幅被刮开关键部分的画上。画中,他父亲那张冷酷狰狞的脸,和她母亲惊恐绝望的神情,如同地狱的图腾,赤裸裸地暴露在灯光下。
陆沉渊的脚步沉重得像灌了铅。他一步步走到她身后,每一步都踏在自己早已破碎不堪的心上。他甚至不敢伸手触碰她,只是停在她一步之遥的地方,仿佛那是无法逾越的雷池。他张了张嘴,喉咙干涩得发痛,最终只挤出几个沙哑破碎的字:
……你看到了。
这句话,像投入死水的石子,瞬间击碎了林晚崩溃的沉寂。
她猛地转过身!
脸上泪痕交错,眼睛红肿得像桃子,里面布满了血丝,但那目光却不再有恨,只有一片被巨大悲伤冲刷后的、近乎空茫的狼藉。她死死地盯着陆沉渊,那眼神复杂得让陆沉渊心胆俱裂——有痛楚,有悲悯,有难以置信,还有一丝……被欺骗了十年的茫然。
为什么她的声音嘶哑得厉害,带着浓重的鼻音,每一个字都像在砂纸上磨过,为什么不告诉我当年……为什么一个字都不说眼泪再次汹涌而出,你宁愿让我恨你十年!恨你是个懦夫!恨你是个背信弃义的混蛋!你宁愿自己扛着这……这……她指向那幅画,指向那狰狞的画面,手指抖得不成样子,你让我像个傻子一样……恨错了人整整十年!
最后一句,几乎是嘶喊出来,耗尽了她所有的力气。身体晃了晃,几乎站立不住。
陆沉渊的心,在她嘶喊出恨错了人的瞬间,被彻底碾成了齑粉。十年筑起的心防,在她崩溃的泪水和这迟来的质问面前,土崩瓦解。他再也无法维持那层冰冷的距离,猛地伸出手,一把扶住了她摇摇欲坠的身体。
对不起……他紧紧握住她冰凉的手臂,仿佛那是唯一的浮木,声音哽咽得不成样子,滚烫的泪水终于也冲破了堤防,从通红的眼眶中滚落,林晚……对不起……我没办法……他的额头抵在她的肩膀上,身体也在剧烈地颤抖,像一个终于找到依靠的、迷路太久的孩童。
我怎么敢说他压抑了十年的痛苦和恐惧在这一刻彻底爆发,声音支离破碎,我爸……他警告我,一个字都不许透露!他说……他说如果我敢找你,敢告诉你真相,他立刻就能让你和你妈……消失得无影无踪!他说到做到!当年那把刀……你也看到了!他的声音充满了后怕的颤抖,我怕……我怕得要死!我怕他真会那么做!我除了滚得远远的……我还能怎么办我拿什么跟他斗我拿什么保护你们
滚烫的泪水滴落在林晚的肩头,渗透了薄薄的衣衫。他压抑了十年的绝望和无力感,如同实质般传递过来。
那封信……他抬起头,泪眼模糊地看着她,脸上是深可见骨的痛苦和疲惫,是我在机场写的……写完塞进画轴夹层……那幅画,是我妈……我母亲生前最喜欢的一幅……我把它藏在老宅书房最深的柜子里……我知道……我知道只有你,只有你这样的修复师,才有可能……有可能发现它……这是我……能想到的……唯一的办法……
所以……林晚的声音轻飘飘的,带着一种被抽空灵魂的虚弱,匿名捐赠……指定我……
是。陆沉渊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尘埃落定的疲惫和解脱,我爸……上个月去世了。他闭了闭眼,再睁开时,里面是深不见底的哀伤和一种如释重负的苍凉,他死了。压在我头上那座山……没了。我用最快的速度处理完所有事情……找到了这幅画……把它送来给你。他看着她,眼神复杂,我不敢直接找你……只能用这种方式……把选择权……交给你自己。
修复室里只剩下两人沉重的呼吸声和压抑的啜泣。惨白的灯光无情地照耀着工作台上那幅被揭开伤疤的古画,画中陆正廷狰狞的脸和林晚母亲(或者说画中女子)惊恐绝望的表情,无声地诉说着那段被暴力扭曲的过往。
林晚的目光缓缓从陆沉渊痛苦的脸上移开,落回到那幅画上。画中相拥的恋人,被掩盖的暴行,父亲冰冷的刀锋,少年绝望的诀别信……所有的碎片,终于拼凑成一副完整而残酷的图景。
恨意消散了,但心口那个被硬生生剜去一块、空了十年的地方,此刻却被更汹涌的悲伤和一种无法言喻的疲惫所填满。十年。他们失去了整整十年。被一座名为陆正廷的冰山,隔绝在了两个永远无法交汇的世界。
她挣脱了陆沉渊的搀扶,动作缓慢而无力。弯腰,捡起地上那张皱巴巴的泛黄信纸。指尖抚过上面被泪水晕染的墨迹,和被绝望涂黑的词句。每一个字,此刻都重若千钧。
修复它。她忽然开口,声音嘶哑,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平静,目光落在《月下双栖图》上那处被刮开的、触目惊心的伤痕,把它……恢复成它本来的样子。不是掩盖,不是粉饰,是面对,是修复那被暴力撕裂的过往。
陆沉渊怔怔地看着她,红肿的眼中闪过一丝微弱的、不敢置信的光芒。
林晚没有看他,只是小心翼翼地、近乎虔诚地将那张承载了十年痛苦与爱恋的信纸,轻轻放在了工作台的角落。然后,她重新戴上手套,拿起工具。这一次,她的动作不再颤抖,眼神里没有了愤怒和怀疑,只剩下一种近乎悲壮的专注和……决心。
她拿起刮刀,不再是为了揭露,而是为了重建。刀尖小心地清理着那处被强行刮开的边缘,准备着填补和接笔所需的颜料与绢丝。灯光下,她的侧脸线条柔和而坚韧,泪水干涸的痕迹犹在,却仿佛被镀上了一层沉静的光。
陆沉渊站在原地,没有动,也没有说话。他只是静静地看着她,看着她在惨白的灯光下,如同一个孤独的战士,开始着手修复那幅伤痕累累的画,也仿佛在修复他们同样伤痕累累的过往。时间在修复刀尖的游走中悄然流逝,空气中弥漫着颜料、溶剂的气息,还有那无声的、沉重而复杂的悲伤与希冀。
修复室冰冷的空气里,只剩下林晚手中工具细微的刮擦声,和两人压抑到近乎消失的呼吸。惨白的光线将她的影子拉长,投在冰冷的墙壁上,像一个沉默的符号。
陆沉渊靠在门边的墙壁上,身体僵硬,目光却像被无形的线牵引着,牢牢锁在工作台前那个单薄而专注的身影上。看着她戴着乳胶手套的指尖,捻起比发丝还细的矿物颜料,用最细小的毛笔,蘸取特制的胶矾水,小心翼翼地调和。看着她屏息凝神,用笔尖一点点填补画中被暴力刮开的破损边缘,试图让新覆盖上去的颜料与周围几百年前的色彩融为一体。那动作,轻柔得像在安抚一个受惊的灵魂。
填补,覆盖,接笔……每一个步骤都凝聚着十年功力的沉淀和此刻难以言喻的心境。她不是在掩盖真相,她是在重建一种秩序,一种被暴力撕裂后、试图重新弥合的脆弱平衡。画中那对相拥的恋人依旧存在,只是他们身后那片被揭露出来的、属于陆正廷和他手中暴力的阴影,已经被林晚用精湛的技艺和一种近乎悲悯的态度,重新覆盖上了和谐的色彩。那片区域恢复了宁静庭院背景的模样,玉簪花丛温柔摇曳,仿佛那场惊心动魄的威胁从未发生。
然而,有些东西,终究是覆盖不掉的。林晚知道,陆沉渊也知道。那被刮开的真相,如同画布下的伤痕,永远留在了那里,也永远刻在了他们的生命里。
当最后一笔颜料在灯光下干透,呈现出与周围近乎一致的光泽时,林晚终于停下了动作。她轻轻放下笔,摘下沾了点点颜料的手套。长时间的高度专注让她肩膀僵硬,指尖冰凉。
她没有回头,只是静静地看着那幅恢复如初的《月下双栖图》。画中恋人依旧月下相依,庭院静谧。仿佛一切残酷都被完美地掩埋。
陆沉渊动了。他离开倚靠的墙壁,脚步很轻,走到工作台旁。他没有去看那幅画,目光落在林晚疲惫的侧脸上。
谢谢。他的声音低沉沙哑,带着浓重的鼻音,也带着一种卸下千斤重担后的、深沉的疲惫。
林晚缓缓转过身。她的脸色依旧苍白,眼睛的红肿还未完全消退,但眼底那片空茫的狼藉似乎沉淀了下去,只剩下一种近乎透明的平静和深深的疲惫。她看着陆沉渊,这个曾是她整个青春、而后又成为她十年梦魇的男人。西装依旧挺括,却掩不住他通红的眼眶和眉宇间无法驱散的沉重哀伤。十年的时光,横亘在他们之间,像一条无法跨越的深渊。
画修好了。林晚的声音很轻,像怕惊扰了什么,捐赠编号C-734的修复工作,完成。她指了指那幅画,语气平淡得像在陈述一项无关紧要的工作报告。
陆沉渊的喉结剧烈地滚动了一下。他听懂了她的言外之意——修复完成,交易结束。那迟到了十年的答案已经揭晓,他们之间因这幅画而短暂连接起来的线,似乎也该到此为止了。一股尖锐的恐慌攫住了他,比当年被迫离开时更加汹涌。
林晚……他急切地开口,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我……
陆沉渊。林晚打断了他,目光平静地迎视着他眼中翻涌的痛苦和渴望,十年了。她顿了顿,仿佛在咀嚼这三个字的重量,很多东西……都回不去了。
这句话,像一盆冰水,兜头浇下。陆沉渊眼中的光芒瞬间黯淡下去,高大的身形似乎都佝偻了几分。巨大的失落和绝望淹没了他。是啊,十年。他弄丢了最珍贵的东西,现在真相大白,可他有什么资格要求她回头他带给她的只有无尽的痛苦和漫长的恨意。
他垂下眼睑,掩饰住眼底几乎要溢出的水光,苦涩地点点头。再抬起头时,脸上只剩下一种强装的平静和深切的疲惫。
我明白。他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认命般的沙哑,是我……奢望了。他深吸一口气,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才再次开口,声音轻得像叹息,画……我会带走。捐赠协议……到此结束。他停顿了一下,目光深深地、贪婪地看了她一眼,仿佛要将她的样子刻进灵魂深处,保重,林晚。
说完,他不再看她,仿佛多停留一秒都是煎熬。他伸出手,动作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珍重,想去捧起工作台上那幅承载了太多痛苦、却也揭开了真相的画轴。
就在他的指尖即将触碰到那温润的木质轴头时,另一只微凉的手,轻轻地、却无比坚定地覆在了他的手背上。
陆沉渊的动作瞬间僵住!如同被施了定身咒。他猛地抬头,难以置信地看向手的主人。
林晚的手还带着修复室里特有的凉意,覆盖在他温热的手背上,那触感清晰得如同电流。她没有看他,目光落在那幅刚刚修复好的《月下双栖图》上,看着画中月下相拥的恋人,看着那片被她亲手覆盖、却永远知晓下面藏着什么伤痕的区域。
她的声音很轻,带着一种尘埃落定后的平静,却清晰地敲在陆沉渊的心上,每一个字都重若千钧:
画,修好了。
但时间……
她终于抬起眼,看向他,那双疲惫的眸子里,没有恨,没有怨,也没有重逢的喜悦,只有一片被巨大悲伤冲刷过后、沉淀下来的、近乎荒芜的平静。然而,在这片荒芜的尽头,似乎又有一丝极其微弱的、连她自己都尚未完全确认的微光在悄然闪烁。
……该怎么修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