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王偊豳见夏妍薇神色淡然,并无半分矜贵摆谱之意,胸中激荡的火气便消了些许。
一别十数年,眼前这女子已非当年那个笑靥灿若朝阳、行事跳脱明快的少女。她容貌比昔日更增风华,眉目间却凝了层沉静,往日眼眸里那点活泼灵动的光彩淡了许多,反倒添了几分历经风霜的女子才有的柔韧与果决,瞧着竟有几分江湖儿女少见的端庄。
寻我有何见教
夏妍薇并不侧身让他进屋,只斜倚在门框上,语调平静得像深潭静水。
王偊豳见她这般,刚压下的火气又腾地冒了上来,沉声道:我连太极门的基业都抛了,千里迢迢来你这双谷山,你竟连屋门都不肯让我进
夏妍薇听了,脸上依旧没什么波澜,只向屋角那张青石桌扬了扬下巴,淡淡道:既如此,便坐下说吧。
竟是半句分辩也无,那份从容,倒让王偊豳准备好的满腔言辞生生噎了回去。
我那徒儿,想必是被你伤得不轻。
夏妍薇缓缓开口,语气中不带半分波澜,却自有洞察世事的清明,她是我两飞鸟派守山门的弟子里,最是忠恳可靠的一个,断不会轻易放你进来。你既能到此,定是硬闯无疑。
王偊豳端起茶盏,浅浅啜了一口,目光在袅袅茶烟中流转,道:那姑娘武功确是尚欠雕琢,但眉宇间那股子执拗劲儿,倒让我莫名想起你当年的模样。
说着又赞了句,这山巅云雾泡的茶,滋味果然不俗。
但愿她莫要活成我的模样才好。
夏妍薇唇边泛起一丝苦笑,笑声里藏着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怅惘,一身文武艺,却只想着躲在这深山里,不问江湖是非。
她顿了顿,抬眼看向王偊豳,你到底寻我何事
王偊豳闻言,脸上的茫然之色一扫而空,猛地站起身来,大步走到窗边,先将窗扇一一掩好,又转身闩上了屋门,动作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凝重。窗外的山风掠过檐角,发出呜呜的轻响,屋内的气氛陡然变得紧张起来,连桌上茶盏里的茶汤,也似凝住了一般......
夏妍薇推开屋门,唤来廊下一名弟子,沉声道:从此刻起,我这静室须得时刻封闭,在我回转之前,不许任何人踏入半步!
那弟子见她神色凝重,不敢怠慢,躬身应道:是!只是师父这般吩咐,莫非是要远行了
夏妍薇微微颔首,又道:你速去寻你陈师兄、刘师姊、王师姊、张师妹与杨师姊,让他们即刻打点行装,随我一同下山。
那弟子闻言一怔,脱口问道:春虫虫师姊……
不一同去吗
话刚出口,便觉失言,忙伸手去捂嘴,脸上已渗出细汗
——
门派之中,岂容弟子对掌门的安排置喙
夏妍薇却未动怒,只缓缓道:倒是忘了她。你去告知春虫虫,我离山期间,便由她暂摄掌门之位。
说到此处,她顿了顿,伸手理了理衣襟,声音低沉了几分,若是……
若是我此番有去无回,这掌门之位,便由她自行择贤传继。再替我捎句话:执掌门派,切不可行极端之事,务要让两飞鸟派上下一心,莫要失了这份同气连枝的情分。
是!弟子谨记掌门吩咐!
那弟子躬身领命,转身疾步而去,衣袂带起一阵风。
望着弟子远去的背影,夏妍薇缓缓摇了摇头,目中闪过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神色。
你当真要将这偌大一个两飞鸟派,托付给那丫头
王偊豳迈步走到她身侧,眉头微蹙。
夏妍薇转头看他,淡淡道:江湖路远,终究是要交到年轻一辈手上的。王偊豳,你瞧这双谷山巅,楼宇错落,气象不凡,再过数百年,还不是要化作残垣断壁,归于尘土咱们这一辈人,就算此刻再风光,百年之后,又有谁会记得
她目光投向天际,恰有两只飞鸟振翅掠过,盘旋片刻,便向山外飞去。夏妍薇心中默念:这或许,便是我最后一次站在这双谷山巅了。
四
那弟子奔到春虫虫静养的柴房,见她兀自昏迷不醒,面色苍白如纸,不敢耽搁,忙将掌门的吩咐一一告知守在一旁的春虫虫门下弟子,随即转身疾奔下山,连回头看一眼的功夫也无。
春虫虫艺成之后,在双谷山内罕逢敌手,从未吃过这般大亏,更别说身负如此重伤。此番竟一连昏睡三日,直睡得人事不知,连醒转的迹象也无,这等情形,在她身上实属罕见。
眼瞧着夏妍薇已离山多时,春虫虫却仍未苏醒,群龙无首之际,任冬玫
——
正是当年夏妍薇亲手拨到春虫虫门下的小玫
——
只得出来主持大局。她在山顶的广场之上,当众宣读了夏妍薇的掌门令,众弟子的心绪才稍稍安定。
此时的任冬玫,早已不是当年那个怯生生的小丫头。她那头棕黑渐变的微卷长发,被山风拂得轻轻飘动,面容清丽,双眸明亮中带着几分威仪,唇瓣嫣红如樱。身上着一件浅纹短衫,耳坠是小巧的花形银饰,瞧着既端庄又不失灵动。
站在一众弟子面前,她微微侧首,身姿挺拔,宣读掌门令时,语声清晰,神色沉稳,那份从容不迫的气度,让原本有些慌乱的弟子们都暗自生出敬意。
春师父……
哦不,春掌门尚未苏醒,
任冬玫略一停顿,改口时语气恭敬,如今她既未苏醒,我身为她的首徒,便暂代掌门之职,料理门派事务。
她素日里与同门师兄弟相处和睦,人缘极好,此刻话音刚落,台下便响起一片应和之声,竟无一人提出异议。
人群后,任冬玫那两个年方九岁的徒弟
——
宫蓂翛与芾芟苘月,在人群后听得真切,乐得直蹦,小手拍着,脆生生地喊:师父是掌门啦!掌门!掌门!
稚嫩的童声在广场上回荡,倒为这肃穆的场合添了几分生气。
任冬玫甫一掌事,便雷厉风行地改了门中数条旧规。先是撤去双谷山下的守卫,换作知客弟子,凡上山访客,皆以礼相待;再是废除文武两院之分,允门下弟子兼修两途,文可研经,武可练拳,各随其愿;更鼓励弟子多下山行走,广交江湖同道,莫要困于山门之内。
这些新规一经颁下,门中弟子无不欣然拥护。先前武院弟子嫌文院迂腐,文院弟子笑武院粗鄙,此刻兼修之下,反倒生出许多切磋琢磨的乐趣。山下知客弟子迎来送往,将两飞鸟派的名声渐渐传到江湖各处,再加上有弟子下山行侠,或助镖局护镖,或为村落除害,两飞鸟
的名号,竟在短短半年间响亮了许多,隐隐有成为中流砥柱之势。
任冬玫每见弟子们或在灯下研书,或在场上较技,脸上总带着温和笑意,只是偶尔望向春虫虫静养的柴房方向,眉头会微微蹙起
——
那位真正的掌门,已昏睡数天了。
任冬玫掌事甫过十日,春虫虫仍在昏睡。柴房里暖意融融,宫蓂翛蹲在灶前扇火,竹扇轻轻一摇,灶膛里火星
噼啪
窜出来,她便飞快抬脚,用布鞋尖一个个碾灭,嘴里嘟哝:原以为师父当了掌门是天大的好事,谁知反倒没空教咱们武功了。
芾芟苘月坐在床边凳上,手指绕着耳坠上的银链,幽幽道:可不是前儿还说要带咱俩下山赶庙会,看看江湖杂耍呢。如今她成日里忙着接待各路江湖客,怕是早把这话忘到脑后了。
她瞥了眼床榻上的春虫虫,又道,新来教咱们的李师兄也真闷,整日板着脸,像是谁欠了他十两银子似的,连笑都不会笑。
宫蓂翛把竹扇往灶边一搁,凑到她身边:你说祖师母也是,把陈师叔、刘师姊他们都带走了,偏把掌门位留给春师父
——
哦不,春掌门。莫不是怕别人争,才特意给她的
芾芟苘月捏着衣角想了想,忽然道:说起春掌门,前儿听厨房张婶说,去年陈太师叔挨训那回,原是祖师母教了他一式绝招的精要,当天下午他就揣了块麻糖,偷偷吃了些,又塞了点给我,偏被春掌门撞见了。
我记得!
宫蓂翛眼睛一亮,声音压得低低的,她当时就沉了脸,说‘学武须得专心,刚学了绝招就贪嘴,这般心浮气躁,怎能练出真功夫’,把陈师叔训得头都不敢抬。我那时还偷偷想,不就一块麻糖么
芾芟苘月晃了晃脑袋:若真让她当了掌门,怕是门里弟子连啃个果子都得瞅时辰呢。
宫蓂翛顺着她的目光望向床榻,春虫虫面色仍有些苍白,呼吸匀净。她心里忽然冒出个念头:最好永远别醒才好
——
可转念又想起,师父说过,等春掌门醒了,要带她们去后山练
飞鸟穿林,还说山下的糖葫芦比山里的野山楂甜十倍。
她挠了挠头,拿起竹扇又去扇火,火星又窜出来,这次却没心思去踩,只盯着跳动的火苗发呆:到底是醒好,还是不醒好呢
窗外忽然传来一阵喧哗,竟穿透窗纸直透进来。宫蓂翛耳朵最灵,霍地起身推开门,只见山坳那边人头攒动,隐约有争执声传来。
蓂翛师姊你莫走!这水刚烧开呢
——
芾芟苘月正拿着茶盏,见她抬脚要跑,忙喊了一声。待见壶中水汽蒸腾,又赶紧提壶沏茶,指尖被烫得缩了缩。
芾芟快看!师父那边好像起了纷争!
宫蓂翛回头招手,眼睛亮得像两颗刚打磨好的琉璃珠子。
哎呀师父自有主张!
芾芟苘月手忙脚乱地熄了灶火,朝她嚷道,她只吩咐咱们守着春掌门,别的事不用管!
春掌门一时半会儿醒不了,难不成还能自己跑了
宫蓂翛一把抓住她胳膊,咱们就去瞧个热闹,耽误不了事的!
可……
可是……
芾芟苘月还在犹豫,已被她拽得踉跄着往外跑。情急之下,她伸脚在门板上勾了勾,那扇木门
吱呀
一声合上,总算没忘了关门。两人踩着石阶往下跑,裙角被山风掀起,倒像两只慌慌张张的小雀儿。
两人刚奔到人群外围,便听得一声粗豪喝骂穿透人墙,直钻进芾芟苘月耳中:掌门!这泼贼自称太极门弟子,竟胡言乱语,说咱两飞鸟派谋害了他师父!
芾芟苘月踮脚望去,只见说话的是个精瘦汉子,身长足有八尺,肩窄腰细,脸颊上几乎没什么肉,颧骨高高凸起,嘴角还凝着一丝暗红血迹。他身旁站着个男子,一张脸已肿得像发面馒头,紫中透青,眼皮肿得只剩条缝,显是适才挨了顿狠揍,两人定是刚斗过一场。
任冬玫尚未开言,那肿脸汉子已发出一阵冷笑,声音嘶哑如破锣:我道两飞鸟派是怎么害了我师父,原来是待客之时便暗下毒手!
精瘦汉子怒目圆睁,攥着的拳头骨节发白:在双谷山地面上,给我把嘴放干净些!只会凭空污蔑,算什么好汉!
我初时也只疑心是你们动了手脚,此刻却已笃定!
肿脸汉子梗着脖子,虽说话漏风,语气却越发强硬。精瘦汉子再也按捺不住,扬手便要再打,却被任冬玫抬手拦住。
她缓步上前,声音清朗:阁下既来寻师,必有缘由。不妨细细说来,若真是我派有所怠慢,自当赔罪。
肿脸汉子见她神色诚恳,怒气消了大半,喘着粗气道:我师父是太极门王偊豳。他前几日突然失踪,竟将门派事务都交予两个黄毛丫头打理
——
这让小女孩当掌门暂且不说,竟然还走了一个去江南,另一个说道那是王掌门的决定,但是细问之下才知道王掌门是上东边来摘桔子了!
任冬玫指尖轻托下颌,沉吟道:纵然事有可疑,也不该强闯山门,更与我派弟子动武。
我在山下遇见这汉子,不过说了句疑心,
肿脸汉子悻悻道,他便破口大骂:‘我两飞鸟派岂容你这泼贼妄议!’说着便动了手,直到此刻仍不肯罢休。
任冬玫听完,秀眉一蹙,目光如霜刃般扫向那精瘦汉子:我早说过,山下撤去守卫,只设知客,有事报上来便是,谁让你私自动手
那汉子被她看得一缩脖子,慌忙低下头:掌……
掌门,今儿是弟子一时兴起,想体验知客事务,没成想……
任冬玫不等他说完,转头道:既这么喜欢当知客,往后一个月,山下知客的差事便归你了。若再敢动武伤人,休怪我按门规处置!
汉子忙躬身应道:弟子谨记掌门吩咐!
任冬玫这才转向肿脸汉子,语气缓和了些:待客不周,还请海涵。请随我到客堂奉茶,再细说此事。
说罢领着他要走,刚转身,却见宫蓂翛与芾芟苘月正缩在人群后,手里还攥着半块没吃完的野山楂,见她看来,两人脸色一白,转身便要往柴房跑。
就在此时,一道白影如鬼魅般从她们身边掠过,稳稳立在当场。任冬玫见了那身影,心头猛地一震,忙躬身道:师父。
春虫虫一袭素白长衫,脸色仍带几分病后的苍白,眼神却冷得像淬了冰。她对
师父
二字似有不悦,眉尖微挑。任冬玫连忙改口:掌门交接的流程……
不必了。
春虫虫抬手止住她,目光缓缓扫过全场,最后落在适才与肿脸汉子交手的精瘦汉子身上,声音平淡却带着一股令人心悸的寒意,来人,把他拖下去,斩了。
一众人都僵在原地,连呼吸都似凝住了。那精瘦汉子双腿不住抽搐,裤管已被冷汗浸得发潮,黏在小腿上,像裹了层冰冷的蛇皮。几名弟子上前扭住他胳膊,他喉头滚动着想要呼救,目光却死死盯住任冬玫,眼球因恐惧而布满血丝,活像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的溺水者。任冬玫睫毛颤了颤,终是紧紧闭上眼,指尖深深掐进掌心
——
那道新掐的血痕,比先前练功磨出的茧子还要触目。她知道,此刻任何言语都已无用。
待客不周,还请海涵。
春虫虫转向肿脸汉子时,脸上竟浮起浅淡笑意,眼角那点笑意却未达眼底,与方才的冷厉判若两人,请随我到客堂奉茶细谈。
素白长衫掠过石阶,带起的风里,还凝着柴房草药与新愈伤口的气息。
肿脸汉子见她年纪与任冬玫相仿,眉宇间却藏着令人心悸的沉稳,喉结滚了滚,竟忘了应答,只木木地跟着她往山径走去。他后颈的冷汗正顺着衣领往下淌,打湿了半片衣襟。
山坳那头忽然传来
霍霍
磨刀声,初时还像隔了层雾,转瞬便锋利如刀,刮得人耳膜发疼。接着是利刃破肉的闷响,那声音黏腻又沉闷,像是有人踩着烂泥走过,重物坠地的
咚
声
——
那声响震得脚下石阶都微微发麻,在空谷里荡开,撞得崖壁回声层层叠叠,竟似有无数把钝刀在石壁上反复刮擦。
芾芟苘月只觉天旋地转,膝盖一软便栽倒在地,指尖死死抠着泥土,指甲缝里嵌进的碎石刺破皮肉,渗出血珠也浑然不觉。她忽然想起方才若不是自己被宫蓂翛拽着跑出来,若能守在柴房提醒师父……
心口像被巨石压住,喉头涌上腥甜,连哭都发不出声,只能死死咬住下唇,直到尝到血味才惊觉。
宫蓂翛死死捂住耳朵,指缝里却仍漏进那余音,像毒蛇吐信时的嘶嘶声。她闭着眼,可眼前总晃着那汉子跪地的模样
——
他膝盖砸在石阶上的闷响,他裤脚沾着的草屑,他望着任冬玫时那点可怜的希冀。风从山谷里钻出来,刮过她脸颊,竟带着铁锈般的腥气,像无数根细针,从耳朵、眼睛、心口钻进去,把五脏六腑都搅得生疼。
她忽然抓住芾芟苘月的手,两人掌心都冰凉发颤,那点互握的力道,竟比山风还要微弱。
世界是如此空寂。只有风还在吹,吹过刚染了血的石阶,吹过两个缩在角落的小小身影,吹得她们终于忍不住哽咽
——
原来有些声响一旦入耳,便会跟着风钻进骨头缝,往后每到起风的日子,都会在血脉里反复回响,一辈子也褪不去。
五
那肿脸汉子推门而出时,脸上还堆着笑,春虫虫送至山径口,面上虽也带笑,眼底却无半分暖意。待那身影转过山坳,她脸上的笑意便如被寒风吹散的雾,瞬间凝作冰霜,转身对身后弟子沉声道:传我号令,两飞鸟派所有弟子,即刻到前山广场集合!
广场上石阶层层,弟子们按辈分站定,见春虫虫神色,都暗自敛了声息。她目光扫过人群,最后落在任冬玫身上,嘴角勾起一抹冷峭:冬玫,我两飞鸟派待客竟闹出这等风波,你这代管之法,怕是出了大纰漏。
任冬玫躬身待言,却听她又道:自此刻起,我春虫虫重掌掌门之位,直至夏师父归来。
她顿了顿,声音陡然转厉,眼下这派中规矩,是该改改了。
接下来半个时辰,春虫虫将任冬玫定下的规矩几乎翻了个底朝天:派中弟子非经允许不得私自下山,违令者按门规处置;山下知客须由练过三年以上
两鸟拳
的弟子担任,且须佩短刀;文院武院复归旧制,不得再兼修……
新规矩刚宣完,广场上便起了骚动。几个性子刚直的男弟子本就因检修差事被裁而心有不满,此刻听得
禁足
之令,当即有人将腰间令牌往石阶上一摔:这般拘人手脚,留着何用!
说罢领着四五个师弟,头也不回地往山下走去,脚步声在空谷里敲得又急又响。
任冬玫望着那些背影,指节攥得发白。旁的弟子要么垂首看地,要么偷瞄春虫虫,竟无一人敢出声。宫蓂翛攥着芾芟苘月的手,指节都泛了白,两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火气,终是忍不住,转身便往自己住处走,裙角扫过石阶,带起一阵风。
掌门,
任冬玫忽然抬眼,声音虽轻,却清晰地传遍广场,夏掌门离山前,曾托我给您带句话。
春虫虫正把玩着腰间玉佩,闻言眼皮都未抬:说。
任冬玫深吸一口气,将夏妍薇临行前的嘱咐一一说来
——莫行极端,务要团结
这八字说得格外重。
春虫虫听完,淡淡道:我所作所为,正合师父之意。
正合师父之意
任冬玫一直强压的火气终于破了堤,她往前一步,石阶上的尘土被踩得微微扬起,敢问掌门,男弟子接连离山,这算团结禁足弟子不得下山,这算不极端您口口声声说遵师父之令,可摸着心口想想,真的做到了吗
广场上静得能听见风扫落叶的声响。春虫虫缓缓抬眼,望向任冬玫。
那眼神初时看似平淡,细看却如深冬寒潭,潭底藏着冰刃
——
没有怒意,却带着一种近乎漠然的冷,仿佛在看一件死物。那目光扫过来时,任冬玫只觉脊背陡然窜起一股寒意,竟不由自主打了个寒颤,指尖都微微发颤。这眼神里藏着的狠厉,比山坳里那声刀响更令人心悸,像是能洞穿五脏六腑,将人的魂魄都冻住。
但她只顿了一瞬,便挺直了脊背。方才被那眼神慑住的微颤尚未褪尽,眼底却已燃起光
——
那是虽遇寒霜却不肯弯折的光,映着广场上的日影,竟带着几分决绝的亮。她迎着春虫虫的目光,没有退缩,连睫毛都未再颤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