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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是金云绡的压力太大,云震山没日没夜守在工坊,心理和身体双重压力,没几日便病倒了。
病来如山倒,昂贵的龙涎香都压不住他从骨缝里渗出来的衰败气。
那日,他将众人都换出去,独留我一人在房里。
锦儿......爹怕是......
熬不过这个冬天了。华锦庄......
还有你弟弟妹妹......
都要托付给你了。
爹不要胡说,大夫说您只是操劳过度,休息几日变好了。
我的身体我自己知道。锦儿,你是个懂事的......
可景明他们还小,陈氏一个妇道人家......我怕我走后,家里人心散了,产业也守不住啊。
时机终于到了。
我垂下眼睑,声音带着哽咽,
爹,您别这么说。女儿定会守好华锦庄,护着弟弟妹妹。
而且女儿新得一法,或许能让华锦庄的根基稳一些。
你说。
爹听说‘永续田庄’吗.
将家里的部分田产、铺面和现银都划进去,由族中德高望重的长辈共管,每年的收益一半存进库房做应急储备,另一半分给出阁的姐妹做嫁妆、给年幼的弟妹请先生、置产业。这样一来,无论将来家里出什么事,弟弟妹妹们总有份保障,华锦庄的根基也动不了。
云震山的眼睛骤然睁大。
他最疼的就是那对
失而复得
的儿女,我这番话,正好戳中了他的软肋。
永续田庄......这个法子好!
他连连点头,抓着我的手更紧了,
锦儿,还是你想得周全!这事就交给你办!需要什么权限,动用多少银钱,爹都准你!
他当即让人取来账册和私印,当着我的面,将城郊三百亩良田、城南三间绸缎铺、还有库房里的五千两现银,都划归到
永续田庄
名下。
他甚至拍板,让我全权负责田庄的运作,连贡品监造的差事也暂时交托给我,
让爹看看,我的锦儿有多能干。
那几日他的身体似乎好了起来,脸色红润,身体轻盈,看我的眼神满是欣慰。
而陈素心的笑也越发温婉,忙着让人给我备笔墨,催着立下文书。
我笑着忙前忙后,只是,
这盘蜜糖,他们吃得有多甜,将来就会有多痛。
接下来的半月,我成了华锦庄最忙碌的人。
白日里,我带着账房先生清查田产,核对铺面流水,在云震山的病榻前汇报
永续田庄
的进展,将每一笔支出都做得清清楚楚,连陈素心派人盯梢的眼线都挑不出错处。
我将云景明安排进采购当主事,轻松而且油水多,云震山和陈素心甚是满意。
可到了深夜,流霞坊那几间破败的屋子,才是真正的战场。
天霞记......以苏家的远房表亲,一个在江南做茶叶生意的商人创建的小作坊。
东家,城西染坊的王师傅一家,已按‘破产抵债’的法子,把身契转到天霞记名下了。那老伙计说,夫人当年教他的‘雨过天青’染法,他没忘。
我手下压着一张桑田契约,那是华锦庄最好的十亩桑地,土壤肥沃,灌溉便利,产出的蚕丝向来是贡品首选。
此刻,它正以
抵押给粮商周转
的名义,悄然易主,新的持有人栏里,写着天霞记。
张管事那边也松口了。他儿子在泉州赌输了钱,我们‘恰好’有人路过,替他还了债。他答应把南洋的船运渠道,转到天霞记的商号名下,对外只说是‘合作分成’。
这些,本就是母亲当年从苏家带来的渠道,现在只不过是物归原主罢了。
掌握金云绡织法的老周,如今藏在流霞坊;
娘亲亲手绘制的染织秘方,我滚烂于心中,学了十成;
连库房里最紧要的一批上等生丝,也被我用特殊手法暂时掩盖了光泽,以
受潮霉变
为由,低价
处理
给了天霞记。
我做的每一笔账,都经得起推敲。
我裁掉几个吃空饷的老仆,暗里换上苏家旧部;
把几处偏远田庄低价变卖,用所得银两投资了天霞记;
带着匠人去外地考察,把核心技术骨干悄悄转移到了天霞记。
华锦庄的壳,还在。
御赐的
皇商
牌匾依旧挂在大门上,祖宅的飞檐依旧气派,工坊里的织机依旧排得整整齐齐。
账面上,田产、铺面、银钱的总数甚至比从前还多了些——那些看着值钱、实则难以变现的不动产。
可内里的筋骨,早已被我一点点抽走,悄无声息地,接到了天霞记的脉络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