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她自彼岸归来
卫生所里弥漫着消毒水和草药混合的独特气味,这曾是我最安心的港湾。昏黄的灯泡下,我机械地清点着所剩无几的药品:红汞见底了,纱布也快用完了。我铺开信纸,准备向公社申请新一批的药品物资。笔尖悬在纸面,墨迹却迟迟无法落下。杜建设在罗晓燕身上粗暴发泄的模样,和她那句故作姿态的杜哥轻些,如同跗骨之蛆,反复啃噬着我的神经。
傍晚,送走最后一个来换药的村民,我疲惫地揉了揉眉心,伸手去拉那根垂下的灯绳。
吱呀——
门被推开了。罗晓燕站在门口,逆着门外最后一点天光,脸上带着一种奇异的、混合着羞涩与挑衅的红晕。她没穿白天干活时的旧褂子,换了件还算干净的碎花衬衫,领口微敞,露出一小片暧昧的红痕。她看着我,嘴角弯起一个甜腻的弧度:
红梅姐,我就猜你还在忙。今天…真是不好意思,让你看笑话了。她故意顿了顿,声音放得又轻又软,其实,我就是想来跟姐姐聊聊天的。
没什么好聊的。我声音平静得听不出一丝波澜,径直绕过她,卫生所要关门了。手指用力,灯绳被拉下,屋内陷入一片昏暗。我锁好门,抱着那卷被我遗忘在石墩上、此刻显得无比讽刺的瑕疵布,慢悠悠地往那个所谓的家踱去。每一步,都像是踩在烧红的炭火上。
刚走到院门口,一股浓郁的肉香便霸道地钻入鼻腔。推门进去,杜建设正系着围裙在灶台边忙活,桌上赫然摆着一大盘油光发亮的红烧肉。前两天,罗晓燕在田埂上休息时,曾对着邻村飘来的肉香咽着口水,半是撒娇半是抱怨地对杜建设说:杜队长,啥时候能吃上红烧肉啊馋死人了。
心里的烦躁像野草一样疯长。
老婆回来啦杜建设闻声回头,脸上堆起热切的笑容,三步并作两步冲过来。不等我反应,他一把将我打横抱起,放在他结实的大腿上,双臂紧紧箍住我的腰,下巴亲昵地蹭着我的鬓角,手指还捻着我劳作一天后散落的几缕碎发。今天怎么这么晚新来的这批知青,真是笨手笨脚,给咱们大队添了不少乱,累坏我老婆了。他温热的气息喷在我的耳廓,带着红烧肉的油腻感,让我胃里一阵翻涌。
他浑然不觉,殷勤地将筷子塞进我手里,又夹起一大块肥瘦相间的红烧肉放进我碗里。快尝尝,我特意为你做的!最近咱俩都忙,肚子里没点油水怎么行
我看着碗里那块颤巍巍的肉,毫无食欲。只默默夹起旁边的炒青菜。杜建设见状,立刻拿起一个白面馒头,仔细地掰开,用筷子把红烧肉剁碎,小心翼翼地塞进馍里,递到我嘴边,眼神里满是讨好:是不是嫌腻来,尝尝我做的肉夹馍,香着呢!你看你,脸都瘦了,是不是这鬼天气闹的,让你心情不好
我勉强接过那热乎乎的馍,指尖冰凉。
他这才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粗糙的大手揉着我的发顶:没事就好!锅里还热着绿豆汤呢,一会儿给你盛一碗消消暑。要是还不舒服,我给你捏捏肩膀,保管让你舒坦。他环顾了一下亮堂的屋子,语气带着几分邀功的得意,对了,明天就是咱们结婚三周年的好日子!知道你怕热,我可是托了好大的关系,才弄回来一台电风扇!他献宝似的指向墙角一个崭新的纸箱。
这几天夜里闷热难耐,我不过随口提了句,没想到他记下了,还真的弄来了。这曾让我心头微暖的体贴,此刻却像裹着糖衣的毒药。
他放下我,走到桌边,一眼瞥见了我放在凳子上、用报纸包着的瑕疵布。他笑着抖开,里面赫然是我前几天熬夜赶工、想改成自己尺寸的那件新衬衣。
老婆!他惊喜地叫出声,一把将我重新拥入怀中,力道大得几乎让我窒息,我就知道你也偷偷给我准备了惊喜!这衬衣做得真板正,太合我心意了!明天上工我就穿着它去,让大伙儿都看看我媳妇儿的手艺!
一身汗味,快去洗洗。我垂下眼,避开他灼热的目光,声音有些干涩。
他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了一下,嘴唇翕动,似乎想解释什么,最终却什么也没说出来。我目光扫过客厅:桌椅板凳摆放得整整齐齐,地面擦得锃亮反光。卧室的门虚掩着,能看到床上铺着的蓝格子床单平平整整,一丝褶皱也无。
完美得像一个精心布置的舞台。
除了——杜建设身上那件洗得发白的旧衬衣,第二颗扣子的位置,只剩下几根突兀的线头。我猜,大概是情动时,被罗晓燕那涂着廉价红蔻丹的指甲,不小心拽掉的吧。
他见我沉默,以为我还在为工作烦心,大手搭上我的肩膀,力道适中地揉捏起来,试图缓解我的疲劳。他身上熟悉的气息混合着淡淡的汗味和肥皂香,曾经让我安心,此刻却像一张无形的网,将我紧紧包裹,窒息感扑面而来。
白天那不堪的画面再次强行闯入脑海:罗晓燕依偎在他怀里,手指在他胸前画着圈,声音又软又媚:杜哥,你真能帮我安排记分员的工作我那群姐妹们可都等着看我笑话呢,你可得给我撑足面子......
杜建设勾起唇角,手指轻佻地捏了捏她的下巴,笑声低沉而暧昧:那当然,我的小燕子。你不是还说要跟我去后山小树林‘学认草药’吗嗯
回忆与现实重叠,一股强烈的恶心感直冲喉头。我猛地回神,用尽全身力气将他狠狠一推!
他猝不及防,哎哟一声,整个人狼狈地跌坐在地。
红梅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他抬起头,眼神里是真切的担忧,迅速爬起来想靠近。
建设,我深吸一口气,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用疼痛强迫自己保持最后的平静,明天......陪我一起去给东头王婶子送药吧她腿脚不好。这是之前答应王婶的。
空气仿佛凝固了。杜建设脸上的表情僵住,眼神闪烁了几下,随即浮上浓浓的歉意和无奈:红梅,你看我这记性!忘了跟你说了,明天我们几个生产队长要去县里参加学习班,可能要后天下午才能回来。王婶子的药,要不......你让陈师父跑一趟等我回来,一定陪你去!他信誓旦旦地保证。
我闭上眼,将眼底翻涌的所有情绪——痛苦、愤怒、失望、自嘲——死死压回心底深处。再睁开时,只剩一片沉寂的潭水。
好,说定了。我轻声应道,声音平静无波。
后天等你回来,怕是掘地三尺也找不到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