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壹号公馆的顶层公寓安静得像一座孤岛。
门铃没有响,是三下短促而用力的敲门声。
林天从一排跳动着代码的屏幕前抬起头,公寓的安防系统没有发出任何访客提示。这意味着,来人绕过了楼下的所有安保,直接到了他的门前。
他走到门边,调出猫眼监控。
屏幕上出现的是刘珊的脸。
她穿着昨天那件风衣,头发有些凌乱,脸色苍白得像一张纸。整个人像是被雨淋透又被风吹干的落叶,脆弱,却又带着一种顽固的形态。
林天打开了门。
冷冽的空气和她一起涌了进来。
她没有说话,只是走进公寓,目光扫过这里全然陌生的环境。极简的黑白灰,冰冷的金属和玻璃,没有一丝烟火气,像一个精密的仪器舱。
这和她想象中林天该有的“避难所”完全不同。
她转过身,终于和他对视。
“那段录音……是真的,对吗?”
她的问题很轻,像是怕惊扰了什么,又像是在确认一个早已宣判的死刑。
林天没有回答是或不是。
他只是侧过身,指了指那台主电脑。
刘珊走了过去,屏幕上是她从未见过的复杂界面。林天操作鼠标,调出了一个音频文件。他没有播放,而是点开了另一个软件。
屏幕上,声波的图形被瞬间解构成无数数据流,文件的原始属性、创建时间、修改记录……一览无余。
“从技术层面,它没有任何伪造或剪辑的痕
迹。”林天的陈述像在念一份报告,“结合在饭店里发生的一切,你心里应该早就有了答案。”
最后那句话,像一根针,刺破了刘珊强撑着的气球。
她身体晃了一下,扶住了旁边的椅背,然后缓缓地坐了下去。
她没有嚎啕大哭,眼泪却像断了线的珠子,无声地滚落。
那些被她刻意忽略的,被亲情滤镜美化过的记忆,此刻都翻涌上来,变得无比清晰。
“我有个朋友,家里条件一般,但人特别好。”她喃喃自语,像在说给林天听,又像在说给自己听,“有一次我带她去姑姑家,回去之后,姑姑就跟我说……”
她顿住了,似乎难以启齿。
“她说,珊珊,以后少跟那种‘小家子气’的人来往,上不了台面,会拉低你的层次。”
“那时候我还不懂,我以为她是为我好。”
“还有一次,我爸一个老战友的儿子来汉东找工作,家里托我爸帮忙。姑父当时就坐在旁边,他什么都没说,可他看那个男孩的样子……就像在看一件没有价值的物品。”
“那种轻蔑,是刻在骨子里的。”
她诉说着,那些曾经被她当作“为你好”的教导,当作“身份象征”的优越感,此刻都露出了它原本冰冷刻薄的真面目。
那不是爱,是筛选。
那不是亲情,是标准。
她就是那个被精心打造的、符合他们标准的“作品”。而林天,是这个作品上出现的、不被允许的“瑕疵”。
所以,必须抹掉。
眼泪流干了。
刘珊抬起头,苍白的脸上浮现出一种异样的潮红。
“他们从来没有真正尊重过任何人。”
“他们看不起你,也一样看不起那些不如他们的人。甚至……包括我!”
“他们爱的,只是一个听话的、符合他们阶级审美的玩偶!”
她站了起来,走到林天面前。
“林天,我相信你!从现在起,我站在你这边!”
她的话语掷地有声,在这间空旷的公寓里回荡。
林天看着她。
这是他第一次在刘珊的脸上,看到这种决绝。像一朵在悬崖边上,决定迎向风暴的花。
他内心深处某块地方被触动了,但理智迅速占据了上风。
“这条路很危险。”他平静地陈述一个事实,“他们是你最亲的人,他们有无数种方法让你屈服。切断你的经济,限制你的自由,动用关系让你在汉东寸步难行。”
“你确定,要和我一起,与他们为敌?”
“确定!”刘珊没有一丝一毫的犹豫。
她擦干了脸上的泪痕,那动作带着一种告别的仪式感。
“我不想再当那个被蒙在鼓里的傻瓜了。我要亲眼看着那些虚伪的面具,一片一片被撕碎!”
她向前走了一步,逼视着林天。
“我能做什么?”
这个问题,让林天心中那盘棋,瞬间活了过来。
一个完美的计划,最难得的不是资源,不是技术,而是信息。尤其是来自敌人内部的,最真实、最不设防的信息。
刘珊,就是那把能插进侯亮平心脏的、最隐秘的钥匙。
他没有立刻回答,而是转身从一个柜子里拿出一个全新的加密手机,放在桌上。
“这个你拿着,里面的号码是单线联系。用完就销毁记录。”
他拉开椅子,示意刘珊坐下。
“现在,回答我第一个问题。”
刘珊立刻专注起来。
“你姑父,侯亮平,他有没有什么特别的网络使用习惯?”林天问道,“比如,他常用的电脑是哪一台?办公室的,还是家里的那台书房电脑?”
刘珊几乎没有思考。
“家里的。”
她给出了一个无比确定的答案。
“他很自负,觉得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很多重要的东西,他反而习惯放在家里的电脑上处理。而且那台电脑,姑姑是从来不碰的。”
“很好。”林天在键盘上敲击了几下。
“第二个问题。钟小艾,也就是你姑姑,她最大的软肋是什么?”
这个问题让刘珊愣住了。
软肋?那个永远高高在上,用权力和出身构筑起坚硬外壳的女人,会有软肋吗?
她陷入了长久的思索。
记忆的碎片在脑海中飞速闪过,姑姑的每一次炫耀,每一次刻薄,每一次对别人的评头论足……
突然,一个被遗忘的画面定格了。
那是几年前,侯亮平的儿子侯浩然,因为打架被学校处分,差点影响了出国。那一次,是刘珊唯一一次见到钟小艾方寸大乱,甚至低声下气地去给对方家长打电话。
“是侯浩然。”
刘珊抬起头。
“是她的儿子,侯浩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