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前的黑暗最是浓稠,破庙里残余的篝火只剩下一堆暗红的灰烬,散发着微弱的热气和呛人的烟味。陈默几乎是掐着点醒来的,额角的伤口一跳一跳地提醒着他昨夜的艰难抉择和眼前巨大的危机。二十文!像一块冰冷的巨石压在心口,沉甸甸的,每一次呼吸都带着铁锈般的沉重感。
他坐起身,骨头缝里都透着寒意和疲惫。目光扫过蜷缩在角落的另外两人:阿福像个虾米般蜷在干草堆里,发出轻微的鼾声,嘴角还残留着一点油渍,手里无意识地攥着一根光滑的木签。柳明烟则背靠着冰冷的墙壁,怀里紧紧抱着那个旧书箱,头歪向一边,似乎睡着了。晨光熹微,透过破洞的屋顶落在她苍白的脸上,长而密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一小片阴影,遮掩了白日里的清冷和警惕,平添了几分脆弱。但即使沉睡中,她的眉头也微微蹙着,仿佛梦里也压着千斤重担。
陈默的目光在她怀中的书箱上停留了一瞬,那丝昨夜瞥见的、微弱的丝绸反光仿佛还在眼前。秘密?麻烦?他现在没心思深究。活下去,熬过今天,才是唯一的目标。
他动作尽量轻地起身,拨弄了一下灰烬,添了几根干柴,小心地引燃。橘红色的火苗重新跳跃起来,带来一丝暖意和光亮。火光惊醒了柳明烟,她猛地睁开眼,眼神瞬间从迷蒙切换到高度警惕,像受惊的鹿,第一时间确认书箱还在怀里,才松了口气。看到是陈默在添火,紧绷的身体才稍稍放松,但眼中的戒备并未完全散去。
阿福也被动静弄醒了,揉着惺忪的眼睛坐起来,茫然地看了看陈默,又看了看柳明烟,最后目光落在重新燃起的火堆上,肚子适时地发出一阵响亮的“咕噜”声。
“醒了就干活。”陈默的声音沙哑,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打破了清晨的沉寂,“阿福,去外面找点干柴,越多越好。柳先生,清点‘本钱’,算算账。”
柳明烟抿了抿唇,没说什么,默默地打开书箱,拿出昨晚那张写着“本日结余:铜钱二十七文(足值永昌通宝)”的草纸和那几枚仅存的铜钱。她将铜钱一枚一枚放在手心,借着火光仔细辨认,指尖划过铜钱边缘的纹路和磨损处,神情专注而严谨,仿佛在进行一项神圣的仪式。半晌,她抬起头,清冷的声音在破庙里响起:“确系二十七文,足值当朝‘永昌通宝’。”
陈默点点头,拿起那根粗木棍,开始继续削制木签,动作飞快。“半斤肉,九文钱。盐,省着用昨天的。木签,现做。火,有。”他像是在复述作战计划,又像是在给自己打气,“今天目标,卖三十串!五文一串,一百五十文!刨去买肉的九文,付赵四爷二十文,剩下一百二十一文!够我们吃几天饱饭!”
他的语气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狂热,仿佛那一百二十一文钱已经唾手可得。柳明烟看着他被火光映照的、带着伤痕和疲惫却异常明亮的眼睛,嘴唇动了动,最终没把“劣币”、“前朝钱”、“损耗”这些冰冷的现实泼出来。只是默默地在草纸背面,用秃笔蘸着昨晚研磨好、已经有些干涸的墨汁,开始演算起来。
阿福抱着一小捆干柴回来了,扔在火堆旁,然后学着陈默的样子,拿起一根树枝,又开始笨拙地磨签子。破庙里再次响起削木头、磨签子、柴火燃烧的噼啪声,以及柳明烟笔尖划过粗糙草纸的沙沙声。一种临战前的紧张和压抑弥漫在空气中。
天光终于大亮。陈默放下手中最后一根削好的签子,站起身,活动了一下僵硬的筋骨。他看向柳明烟:“柳先生,钱给我。我去买肉。”
柳明烟拿着那张草纸,上面密密麻麻写着她演算的草稿。她抬起头,眼神复杂地看着陈默:“九文钱,只能买半斤肉。按你昨日切块大小,半斤肉,最多能穿十五串左右。三十串…肉不够。”
陈默的心猛地一沉!十五串?只够卖一半!那计划中的一百五十文瞬间缩水大半!巨大的落差让他眼前一黑。
“那…那能穿几串算几串!”他咬着牙,强行压下心头的慌乱,“先买肉!钱给我!”
柳明烟默默地从那二十七文钱里,数出九枚相对磨损较轻、品相较好的铜钱,递给陈默。动作带着一种近乎吝啬的谨慎。
陈默一把抓过那九枚还带着柳明烟掌心余温的铜钱,紧紧攥在手心,仿佛攥着最后的希望。他看了一眼阿福:“阿福,看好火!柳先生,你…收拾一下,待会儿跟我去老槐树!”
说完,他不再犹豫,转身大步流星地冲出破庙,朝着老张头肉铺的方向疾奔而去。他必须快!抢在赵四爷出现之前,把肉买到手!
清晨的街道比昨日更加泥泞,行人稀少。陈默一路狂奔,心脏狂跳,不知是累的还是紧张的。赶到老张头肉铺时,老头刚支好摊子,正慢悠悠地磨着那把豁口的刀。
“老…老丈!买肉!半斤后腿肉!”陈默气喘吁吁,将攥得汗津津的九枚铜钱拍在油腻的案板上。
老张头抬起浑浊的眼睛,瞥了一眼陈默和他拍出的九枚铜钱,又看了看案板上挂着的肉。那块后腿肉比昨天似乎更小了些,颜色也更暗淡。“半斤?不零卖。”老头的声音依旧毫无波澜。
陈默急了:“老丈!昨天不是卖给我了吗?一斤二两十八文!半斤九文,正好啊!”
老张头拿起那块肉,丢在油腻的秤盘上。秤杆斜斜地翘起。“九两。算你一斤了?十三文半。”他报了个数,伸出油腻的手。
陈默如遭雷击!九两?按斤算十三文半?可他只有九文!一股巨大的屈辱和绝望瞬间淹没了他!这老东西!坐地起价!昨天半斤还能卖,今天就不行?分明是看他昨天生意好,故意刁难!
“老丈!我…我只有九文!通融一下!就半斤!九两也行!求您了!”陈默的声音带着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哀求。为了九文钱,他几乎要低下自己最后一点尊严。
老张头浑浊的眼睛里没有任何波澜,只是固执地伸着手:“十三文半。少一文不卖。”
陈默看着老头那张布满皱纹、如同枯树皮般毫无表情的脸,一股邪火猛地窜上心头!他真想一拳砸过去!但他不能!他打不过,也耗不起时间!赵四爷随时会去老槐树!
就在他急得额头青筋暴跳、几乎要绝望放弃时,一个清冷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
“张老伯,生意兴隆。”
陈默猛地回头!只见柳明烟不知何时跟了过来!她依旧穿着那身洗得发白的青衫,戴着方巾,脸上没什么表情,但步履从容,径直走到了肉铺前。她没看陈默,目光直接落在老张头油腻的秤杆上。
“九两肉,按市价,当朝足重‘永昌通宝’,十一文可买。”柳明烟的声音不高,却异常清晰平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笃定,“老伯这秤,是‘十六两一斤’的老秤吧?若按‘十两一斤’的官秤折算,九两肉,价值九文钱,分毫不差。”
她说着,目光平静地迎上老张头那双浑浊的眼睛。
老张头磨刀的动作猛地一顿!他抬起眼皮,第一次认真地、仔细地打量起眼前这个瘦高的“书生”。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极其微弱的、不易察觉的讶异,随即又恢复了古井无波。他沉默了几秒,似乎在权衡着什么。最终,他什么也没说,只是拿起案板上那块九两的后腿肉,用草绳捆好,然后,出乎意料地,又用刀切下旁边一块带着不少肥膘的、颜色更差的肉皮(或者说是边角料),大概有二两重,一起丢给了陈默。
“拿走。”老张头的声音依旧硬邦邦的,然后低下头,继续磨他那把破刀,仿佛刚才什么都没发生过。
陈默彻底懵了!他看看案板上那堆肉(九两后腿加二两肥膘边角),又看看老张头,最后难以置信地看向柳明烟。柳明烟对他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眼神示意他拿肉。
陈默如梦初醒,赶紧抓起那堆肉,将九枚铜钱放在案板上,连声道:“多谢老丈!多谢老丈!”
然后拉着柳明烟的袖子,几乎是逃也似的离开了肉铺。直到走出很远,他才敢回头看一眼,老张头依旧在磨刀,身影在晨雾中显得模糊而孤寂。
“你…你怎么知道那秤?”陈默喘着粗气,心有余悸地问柳明烟,眼神里充满了震惊和后怕。
柳明烟不着痕迹地抽回自己的袖子,脸上没什么表情,声音平淡:“家父…早年也贩过牲畜,这些市井伎俩,略知一二。”
她顿了顿,补充道,“那二两肥膘,是添头,烤出油来更香。省着用盐,肥油也能调味。”
陈默看着她平静的侧脸,心中翻江倒海。这柳明烟,绝不仅仅是个落魄账房那么简单!她的见识,她的镇定,她对市井规则的精通……她身上的谜团越来越多了!但此刻,他没时间深究。手里这堆沉甸甸的肉,是翻盘的希望!
两人匆匆赶回破庙。阿福已经把火生得很旺,正眼巴巴地等着。陈默立刻开始处理肉块。柳明烟也没闲着,拿出书箱里的草纸和秃笔,在“支出”栏下郑重写下:“购肉十一两(实付九文),盐(昨日余)”。
陈默将那块后腿肉洗净,仔细剔除掉过于粗厚的筋膜,切成大小相对均匀的小块。又将那二两肥膘边角切成更小的丁,准备用来炼油增香。柳明烟则拿出昨天剩下的粗盐和辣椒孜然粉,小心地计算着分量,开始腌制。她的动作依旧带着读书人的拘谨,但眼神专注,手指沾染了红褐色的调料粉末也毫不在意。阿福在旁边打下手,递签子,穿肉块(虽然穿得歪歪扭扭),看着肉块被调料包裹,眼睛亮晶晶的,不停地吞咽口水。
三人协作,效率比昨天高了不少。当十几串沾满诱人红粉、肥瘦相间的肉块整齐地码放在陈默临时编的草筐里时,破庙外已经日上三竿。
“走!”陈默抱起草筐,拿起粗木棍,深吸一口气,仿佛即将奔赴战场。柳明烟将书箱背好,里面装着那张草纸和仅剩的十八文钱(二十七文减去买肉的九文)。阿福则抱着一小捆干柴,紧紧跟在后面。
老槐树下,那块大石头依旧冰冷。陈默手脚麻利地架好火堆,将肉串摆上烤架。橘红色的火焰贪婪地舔舐着肉块,油脂滋滋作响,混合着辣椒孜然盐的霸道辛香再次升腾而起,比昨天更加醇厚诱人!有了那二两肥膘丁炼出的油脂打底,香气更加浓郁,带着一种勾魂夺魄的脂香!
“祖传秘方!异域奇香!辣得过瘾!香得流油!五文一串!先到先得!”陈默嘶哑的吆喝声再次响起,带着一种豁出去的劲头。
香气就是最好的招牌!很快,昨天的老顾客,被香气吸引的新面孔,再次围拢过来。有了昨天的“喷火”现场和口碑,加上今天这更加诱人的脂香,生意比昨天更加火爆!
“给我来两串!”
“三串!钱!”
“昨天的味儿真绝了!再来一串!”
铜钱叮叮当当地落入柳明烟脚边一个充当钱箱的破瓦罐里。柳明烟坐在大石头旁,面前摊开草纸,秃笔沾着一点点清水研磨开的墨汁(舍不得用太多)。每当有人付钱,她都极其认真、极其缓慢地接过铜钱,在火光下仔细辨认,指尖摩挲过每一枚铜钱的边缘和纹路,确认是足值的“永昌通宝”后,才在草纸上记下“入账五文”,再将铜钱投入瓦罐。动作一丝不苟,眼神专注得如同在进行一场关乎生死的审判。遇到边缘磨损或颜色可疑的,她一律退回,要求更换,语气清冷而坚决,不容置疑。
“嘿!你这小账房,事儿真多!钱还能有假?”一个汉子不满地嘟囔。
“足值当朝‘永昌通宝’,方可入账。此乃规矩。”柳明烟头也不抬,声音平淡无波,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威慑力。那汉子被噎了一下,看看旁边虎视眈眈盯着他的陈默和抱着柴火、眼神不善的阿福,悻悻地还了钱。
陈默一边烤串,一边留意着柳明烟这边。看着她那副“一文钱都不能错”的认真劲,看着她笔下那渐渐增多的“入账五文”,心中那巨大的压力似乎稍稍缓解了一点点。也许…也许真能凑够二十文?
阿福则成了最忙碌的人。他按照柳明烟的指挥,笨拙地给火堆添柴(经常添得太多或太少,被烟呛得直咳嗽),帮陈默递串子(好几次差点把串子掉火里),收拾用过的木签(收集起来准备洗洗再用)。虽然动作笨拙,闹出不少笑话,引来围观人群的哄笑,但他那憨直认真、不知疲倦的劲头,无形中也成了摊位的一道“风景”。
时间在忙碌、吆喝、铜钱叮当和食客的“嘶哈”声中飞快流逝。破瓦罐里的铜钱渐渐增多。柳明烟草纸上的“入账”记录也越来越多。陈默心中默默计算着,快三十串了!快一百五十文了!希望如同火焰般越烧越旺!
就在他拿起最后两串肉,准备烤制时,柳明烟清冷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响起:“陈默,肉串已售二十八串。入账,一百四十文。”
一百四十文!陈默的心猛地一跳!距离目标,只差十文!也就是最后两串的钱!他激动地看向柳明烟,柳明烟也正抬起头看他,两人目光在空中交汇,都看到了对方眼中那压抑不住的狂喜和激动!成了!二十文有了!甚至还能剩下不少!
陈默几乎是带着一种虔诚的心情,将最后两串肉放上烤架。油脂在火焰的炙烤下发出欢快的滋滋声,香气达到了顶点!这将是胜利的果实!
“最后两串!十文!谁要?”陈默的声音都带上了一丝颤抖。
“我要!”
“给我!”
人群再次骚动,几只手同时伸向烤架。
就在这时,一个阴冷、带着浓浓嘲讽的声音,如同毒蛇吐信般,在人群外围突兀地响起:
“哟呵!生意挺红火啊?小叫花子,看来昨天说的话,你是当放屁了?”
人群瞬间如同被泼了一盆冰水,喧闹声戛然而止!所有人脸色大变,如同躲避瘟疫般猛地向两边分开,让出一条通道。
只见刀疤脸赵四爷抱着膀子,脸上挂着冰冷的狞笑,带着那个獐头鼠目的跟班,大摇大摆地走了过来!他们显然来了有一会儿了,一直冷眼旁观着摊位的火爆。
赵四爷径直走到烤架前,一脚踢开挡路的几根木柴,带起一片火星。他看都没看烤架上那两串即将烤好的肉,目光如同毒钩,死死盯住柳明烟脚边那个装着沉甸甸铜钱的破瓦罐!
“二十文‘孝敬’!”赵四爷伸出手,手指几乎戳到柳明烟的脸上,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凶戾,“现在!立刻!给老子拿出来!”
陈默的心瞬间沉到了冰窟窿底!浑身冰凉!他算好了卖串的钱,却算漏了时间!赵四爷竟然提前来了!而且,是在他即将凑够钱的最后关头!瓦罐里只有一百四十文!还差十文!
“四…四爷…”陈默强压着恐惧,脸上挤出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指着烤架上那两串滋滋作响、香气扑鼻的肉串,“您…您看,最后两串,马上就好!卖出去正好二十文!您稍等片刻?我这就烤好,钱立刻奉上!”
“等?”赵四爷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脸上的刀疤扭曲着,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股暴戾,“老子等你妈!昨天说好的今天这个时候!现在!立刻!二十文!少一个子儿,老子就砸了你这破摊子!把这小账房的手剁下来!”
他身后的獐头鼠目立刻上前一步,凶神恶煞地盯着柳明烟和她脚边的瓦罐,作势就要动手去抢!
柳明烟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如纸!她猛地抱紧怀中的书箱,身体因为恐惧而剧烈颤抖,但眼神却死死盯着赵四爷,嘴唇抿得发白,没有尖叫,也没有退缩,只是下意识地将脚边的瓦罐往自己身后挪了挪。
“钱!在罐子里!自己拿!”陈默急得大吼,试图转移注意力,“阿福!拦住他!”
一直抱着柴火、缩在角落的阿福,听到陈默的吼声,又看到獐头鼠目扑向柳明烟(和他脚边的瓦罐),那双懵懂的眼睛里,第一次爆发出一种极其原始的、如同野兽护食般的凶狠光芒!他猛地丢下柴火,像一头被激怒的小豹子,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威胁般的“嗬嗬”声,瘦小的身体爆发出惊人的速度,一头撞向那个獐头鼠目的跟班!
“哎哟!”獐头鼠目猝不及防,被阿福撞得一个趔趄,差点摔倒。他恼羞成怒,反手一巴掌就朝阿福脸上扇去!
“找死!”赵四爷看到手下被撞,眼中凶光毕露!他不再废话,猛地踏前一步,蒲扇般的大手带着恶风,不是抓向瓦罐,而是直接朝着挡在柳明烟身前的阿福,狠狠扇了过去!这一巴掌要是打实了,阿福那小身板,不死也得重伤!
“阿福!”陈默目眦欲裂,想扑过去阻拦,但距离太远!
柳明烟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呼!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个苍老而带着愠怒的声音猛地响起:
“住手!”
声音不大,却如同带着某种奇异的穿透力,让暴怒的赵四爷动作猛地一滞!他下意识地循声望去。
只见人群分开,肉铺的老张头不知何时拄着根拐杖,佝偻着背,颤巍巍地走了过来!他那张如同枯树皮般毫无表情的脸上,此刻竟带着一丝罕见的怒意!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赵四爷那只即将扇到阿福脸上的大手!
更让所有人意想不到的是,老张头另一只手里,竟然拎着一小块用草绳捆着的、还带着新鲜血丝的猪肉!他走到近前,看都没看剑拔弩张的场面,而是径直将那块肉,重重地丢进了陈默的草筐里!然后,他那双浑浊的眼睛,如同两道冰冷的锥子,深深地、极其复杂地看了一眼抱着书箱、脸色惨白、惊魂未定的柳明烟,仿佛透过那身青衫和方巾,看到了什么让他心神剧震的东西。
老张头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从喉咙深处发出一声长长的、意味不明的叹息。他什么也没说,又深深地、最后看了一眼柳明烟怀中的旧书箱,然后拄着拐杖,在所有人惊愕的目光中,颤巍巍地、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去,佝偻的背影很快消失在街道的拐角。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所有人都愣住了!赵四爷的手僵在半空,獐头鼠目忘了抓罐子,陈默忘了救阿福,柳明烟忘了恐惧……所有人的目光都追随着老张头那消失的背影,又落回草筐里那块带着新鲜血丝的猪肉上,最后定格在柳明烟怀中那个看起来平平无奇的旧书箱上。
破庙外的寒风呜咽着卷过,带来一股浓重的、新鲜的血腥味。老槐树下,死寂无声。只有烤架上那两串无人理会的肉串,油脂滴落在火炭上,发出“滋啦”一声刺耳的爆响,腾起一股带着焦糊味的浓烟,袅袅升起,如同一个巨大的、不祥的问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