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十岁那年,父皇将我和亲赵国。
临行前夜,母妃吊死在我宫外。
她说：孩子,别信任何笑脸。
【02】
跨进赵宫第一日,我被推进深水池。
冰冷吞没我的瞬间,我死死攥住袖中玉佩。
【03】
岸上传来尖利嘲笑：齐国送来的赔钱货！
这池水洗洗她的晦气正好！
我停止挣扎,沉了下去。
侍卫将我捞起时,我已面色青白。
【04】
赵国王后笑得艳丽：公主怎么如此不小心
我茫然地啃着泥巴：饿……好吃……
王后神色顿时僵住。
【05】
赵国大臣们掩面皱眉。
可惜了……竟是个傻子！
赵王冷淡挥手：送去西边最偏的‘流芳阁’。
那是冷宫旁的荒僻院落。
【06】
流芳阁积满灰尘。
我的婢女阿杏红着眼打扫。
她是我唯一的陪嫁。
公主,他们欺人太甚！
我看着窗棂外的高墙。
哭,没用。
【07】
深夜,床榻边爬过一只灰鼠。
我将馒头屑撒在墙角。
日子久了,老鼠敢在我手心叼食。
【08】
我去给王后请安。
故意踩裂裙摆,傻笑着坐在地上啃泥。
王后厌恶地挥手：滚！碍眼！
从此,流芳阁无人问津。
【09】
我遇见另一个影子。
七岁的赵国质子蜷在墙角,正被宦官鞭打。
他死死咬唇,一声不吭。
打他！替姐姐出气！
赵国长公主娇蛮命令宦官。
【10】
长公主发现树后的我。
齐国傻子,你也想挨鞭子吗
我呆傻地举起一块脏泥巴。
姐姐……吃……
长公主嫌恶地跑开了。
【11】
质子抬起头看我。
漆黑的眼珠像受伤的幼兽。
我转身离去。
袖中的手指掐出了血印。
【12】
流芳阁迎来了贵客。
满头银丝的赵国太后坐在上首。
目光锐利如刀。
小丫头,泥巴……好吃吗
我傻笑着点头：甜……
【13】
太后屏退左右。
殿内死寂。
再装,哀家就把你丢进万蛇窟。
冰冷的声音毫无波澜。
我袖中的手瞬间冰凉。
【14】
我跪倒在地。
太后明鉴……我……只想活着回家。
声音颤抖却清晰。
再无半分痴傻。
太后凝视我良久。
齐国弃子,赵国眼中钉。
回家
她嗤笑一声。
【15】
太后临走留下深意一眼。
赵宫容不下无用之人。
更容不下真正的傻子。
【16】
夜半,冷宫深处废弃佛堂。
一个单薄身影蜷在供桌下。
正是白天的赵国质子。
脸上还带着未干的血痕。
【17】
我轻轻放下两个冷硬的馒头。
一碗清水。
吃。
他惊疑地看着我。
我指指他破旧衣衫下的淤青。
疼吗
他黑漆漆的眼睛瞪着我。
【18】
连续七天,佛堂角落总有食物。
质子戒备地盯着我：你,是那‘傻子’
声音干涩沙哑。
我靠近一步。
他们叫我傻子。你呢
【19】
无人在乎我的名字。
他低头,指尖划过冰冷石板。
我叫赵琰。
他轻声说。
【20】
齐国小傻子替你送饭
刺耳的声音陡然响起。
长公主带着侍卫堵住门口。
赵琰脸色瞬间惨白。
【21】
来人！把她捆起来！
长公主兴奋地尖叫。
让齐国的傻子,尝尝鞭子的滋味！
侍卫狞笑着逼近我。
【22】
电光火石间！
别碰她！
赵琰像小兽般扑出。
狠狠一口咬在侍卫手腕上！
侍卫惨叫松手。
赵琰被狠狠掼在地上！
【23】
反了！两个贱种！
长公主鞭子劈头盖脸抽下！
我猛地撞倒身旁腐朽的经幡架！
巨大腐朽的木头轰然砸落！
烟尘弥漫！惨叫一片！
【24】
混乱中。
我死命抓住赵琰冰冷的手。
借着浓重夜色和烟雾。
瘦小的身影拼命奔跑。
【25】
我们狼狈藏身于冷宫水井后。
为什么救我
赵琰喘息着问。
月光照着他嘴角的血痕。
我们,都是别人的‘错’。
我低声说。
他眼中最后一丝防备。
终于崩塌。
【26】
冷月寒井旁。
两个幼小的掌心无声叠在一起。
冰冷,却异常用力。
【27】
日子在夹缝中流过。
赵琰依然受尽白眼。
我依旧当我的傻子。
但我总能捡到废弃的边角布料。
偷偷塞给他御寒。
【28】
流芳阁彻底荒凉。
阿杏成了传递消息的石子。
太后赏的这碗汤,凉了吧
她故意大声说给窗外人听。
然后悄悄倒掉。
【29】
我在小院角落发现几株不起眼的绿苗。
赵宫中无人识得它。
它叫断肠。
我将种子仔细藏好。
【30】
赵琰被罚跪在冰天雪地。
只因弄湿长公主的鞋。
我将偷藏的半块冷硬糕点塞给他。
他大口吞咽。
赵玟,你恨吗
他忽然哑声问。
我拂去他肩头积雪。
恨,需要力气。
活下去,才有刀。
他眼里的黑,深不见底。
【31】
三年后。
齐国铁骑压境。
流芳阁的门被撞开。
侍官尖声宣旨：
宣齐国公主！
阿杏扶起病弱无状的我。
步履蹒跚走向前殿。
【32】
赵王面色凝重。
大臣们如热锅蚂蚁。
齐国使者眼神锐利如鹰。
吾皇思念公主成疾！
愿以三城换公主归国！
赵王眼中闪过贪婪光芒。
【33】
赵王后忽然娇笑。
陛下,齐国公主……
怕是早没了清白身子！
殿内死寂。
赵国太后却猛地开口。
哀家亲自验看！
【34】
内殿幽深。
侍从尽退。
太后冰凉的指尖抬起我下巴。
小棋子,想回去了
我抬眼看她。
三年伪装褪去,眼底一片沉静。
太后教导,不敢忘。
她枯瘦的手指抚过我脸颊。
记住,赵宫的水,只喝一半。
【35】
太后步出内殿。
齐国公主玉体无瑕！
可归！
王后的脸瞬间扭曲。
长公主发出尖利不甘的喊叫！
不行！她……
【36】
深夜。
齐使的驿馆意外失火。
长公主意外落水身亡。
王后因悲恸过度,闭宫养病。
【37】
冷宫佛堂。
赵琰倚着破门看我。
月光勾勒出少年清冷轮廓。
你要走了。
是陈述,不是疑问。
夜风灌入我们之间。
我的刀,该磨快了。
我说。
【38】
他走近。
掌心摊开一枚温润玉佩。
竟是我当年攥紧的那块母妃遗物！
替你保管了三年。
该物归原主了。
我将玉佩紧紧握回手心。
像握住了母亲的冰冷遗言。
【39】
赵琰。
我第一次叫他的名字。
在赵国活着。
他眼神幽深。
齐国路远。
小心……毒蛇。
我点头。
转身踏入沉沉夜色。
【40】
归程漫长。
马车摇摇晃晃。
我在颠簸中摊开一张折叠的纸片。
赵国边关布防图。
【41】
齐国王都近在眼前。
巍峨城门打开。
迎接的礼仪隆重而森严。
恭迎承华公主殿下回朝！
山呼海啸。
却不见父皇身影。
【42】
华丽步辇将我抬入深宫。
金銮殿王座上坐着的。
竟是当年送我远嫁的皇叔！
他笑容和煦。
侄女一路辛苦了。
你父皇……驾崩了。
【43】
内殿焚着浓郁的龙涎香。
皇叔笑容温厚。
赵宫三年苦了你了。
他亲手递过一盏温好的参茶。
香气蒸腾。
我垂眸,双手恭敬接过。
指尖冰凉。
【44】
多谢皇叔挂念。
我声音低哑。
手一颤。
滚烫的茶水泼出大半。
精致的衣袍瞬间染上污渍。
侄女无用！
我惶恐跪地。
皇叔眼底掠过一丝不耐。
很快被虚伪的怜悯覆盖。
无妨,起来吧。
【45】
我被安置在旧日的宫殿。
内侍、宫女陌生而恭敬。
阿杏忧心如焚。
公主……
我摇头。
指尖沾了泼出的冷茶残渍。
偷偷抹在废弃的巾帕上。
【46】
夜。
一只瘦小的灰鼠被放出笼。
它舔舐巾帕上的茶渍。
不过片刻。
口角溢出黑血,抽搐毙命。
阿杏捂住嘴,浑身颤抖。
【47】
宫檐阴影下。
我静静看着灰鼠僵硬的身体。
母妃的声音穿越三年寒夜。
孩子,别信任何笑脸。
我慢慢握紧桌角。
收拾干净。
声音没有一丝波澜。
【48】
宫外忽然传来喧嚣马蹄！
急报——！
传令兵声嘶力竭。
边关告急！赵军压境！
【49】
金銮殿内气氛如铁。
皇叔面色铁青。
赵国怎会知晓我军布防！
丞相出列。
新帝登基,必有异心泄密！
众臣目光如刀。
齐齐刺向我。
【50】
承华公主……
皇叔语调沉痛。
赵国三年……
你可……
我缓缓抬眼。
直视那虚伪的悲悯。
皇叔。
声音清冽如碎冰。
侄女不懂军国大事。
【51】
只是记得……
我慢慢摊开手心。
一枚染血的齐国兵符静静躺着。
父皇驾崩当夜……
一名心腹内监血遁入‘流芳阁’……
他拼死交予此物……
……泣血言道‘陛下,死于鸩杀！’
死寂。
如惊雷炸响在每个人心头！
【52】
皇叔霍然起身！
脸色煞白！
一派胡言！
殿外。
骤然响起震天的兵甲撞击声！
沉重殿门被轰然撞开！
【53】
身着玄黑铁甲的兵士如潮水涌入！
为首的将领身姿挺拔。
头盔下是熟悉又陌生的冷峻眉眼。
赵国质子赵琰！
三年蛰伏。
已化为一柄出鞘利剑！
【54】
冰冷的剑尖直指皇叔。
赵琰的声音响彻死寂大殿：
齐先皇遗诏在此！
清君侧！诛奸佞！
他身后齐军将领单膝跪地！
臣等奉先皇密诏！
助承华公主拨乱反正！
【55】
混乱只在瞬息。
甲士擒住脸色死灰的皇叔。
殿外皇叔心腹已被肃清。
我步下丹墀。
站定在赵琰面前。
咫尺之距。
【56】
赵国太子殿下。
我看着眼前陌生的赵琰。
三年冷宫质子已脱胎换骨。
他眼底涌动着复杂暗流。
公主无恙。
他声音低沉。
我垂眸看向他手中的遗诏。
指尖抚过熟悉的冰冷玉玺印痕。
原来父皇留的刀……
不止一把。
【57】
先皇毒杀真相公布。
皇叔被锁入地牢。
齐赵联军横扫残局。
赵国大军压境。
竟是两国的合谋暗棋。
【58】
齐国都城重新安稳。
宫墙内飘荡着淡淡血气。
议事偏殿灯火通明。
我看向案头舆图。
指尖划过赵齐边界。
赵使何在
【59】
宫人恭敬引领赵国太子入殿。
赵琰一身玄袍,立于殿下。
目光沉沉。
齐赵之盟已定。
公主唤孤前来,所为何事
三年时光沉淀在他眼中。
深不见底。
【60】
我起身。
一步步走下玉阶。
停在他面前。
仰头直视那双幽深的眼。
赵国太子殿下……
三年冷佛堂的馒头……
该算账了。
【61】
他瞳孔微微一缩。
唇线却紧抿。
公主索要何价
殿内烛火摇曳。
映着我平静无波的脸。
联姻之约未消。
我看着他。
清晰吐出三个字。
你娶我。
【62】
死寂。
只有宫灯燃烧的噼啪轻响。
赵琰眼中风暴骤起！
震惊、审视、困惑……疯狂交错。
他逼近一步。
阴影将我笼罩。
你可知你在说什么
声音里带着压抑的冰寒。
【63】
齐国新主,赵国王储。
唯有和亲,铁盟方固。
我的声音毫无起伏。
仿佛在陈述一个冰冷的道理。
互为人质
他眼神锐利如刀。
为彼此利刃。
我纠正。
【64】
他猛地攥紧拳头。
骨节泛白。
齐宫三年,不够冷
赵国深池,不够深
我唇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
既已在深渊。
便需最利的剑。
你,敢不敢
挑战之火在眼中跳动。
【65】
漫长煎熬的对峙。
殿外风雪呼啸。
赵琰眼中的风暴逐渐平息。
化为一片深不可测的寒潭。
他伸出手。
掌心向上。
好。
一个字。
重若千钧。
【66】
大婚典仪盛大无朋。
赵国迎亲鸾驾入齐都。
万民夹道。
凤冠霞帔压身。
却压不住脊背的挺直。
【67】
高台上。
我与赵琰并肩俯视山河。
旌旗招展,百官叩拜。
司仪官高唱礼成。
象征盟约的白璧被供奉于案前。
【68】
后悔吗
风拂过红纱,赵琰的声音很低。
我望着城下如蚁人群。
悔当年被推入水时……
未曾先摘掉那推我之人的头颅。
声音冰冷。
【69】
赵琰沉默。
片刻。
他低沉的声音再次传来。
赵国太后病重。
她托孤带话给你。
她说……
赵宫的水,该流回该去之处了。
【70】
红烛摇曳的新房。
沉重的宫门隔绝喧嚣。
只剩下两人。
空气凝滞如冰。
【71】
赵琰缓缓掀开我的盖头。
烛光下,他的脸英俊而陌生。
眼底是深沉的审视。
齐玟。
他终于开口叫出我的名字。
你我之间……
只余盟约吗
他手指抚过我冰凉的脸颊。
带着冰冷的触感。
【72】
我抬眼看他。
唇角弯起没有温度的弧度。
data-fanqie-type=pay_tag>
赵国太子妃……
需要什么别的
他眼中最后一点不明的光。
骤然熄灭。
转为一片暗沉的铁色。
【73】
十年后。
太极殿。
我放下批阅奏折的朱笔。
看着殿下群臣。
陛下,赵使携国书至。
赵王……亲自请求国婚。
我淡淡挑眉。
哦赵王所求何人
赵国使臣恭敬跪地。
吾王……求娶齐皇之妹,清河公主。
我指尖叩击冰凉御案。
清河年方……九岁。
使者头垂得更低。
吾王言……仿效昔日……齐赵两国邦交……
【74】
阶下百官窃窃私语。
清河,不过奶娘所出。
陛下！
老臣们纷纷出列。
此乃稳固邦交良机！
清河公主实乃上选……
【75】
凤辇驶向清河所居的撷芳殿。
小公主正踮脚追逐一只彩蝶。
笑声清脆。
全然不知命运的阴影已近。
一如当年的我。
【76】
皇姐！
她蹦跳着扑来。
裙角带着青草气息。
仰起无邪的小脸。
太傅夸我今日字写得好！
我低头看着她。
十三年。
仿佛转了一个冰冷的圈。
【77】
入夜。
长信殿灯火通明。
我将那幅描绘着赵国宫阙的冰冷舆图。
缓缓推入跳跃的烛火。
火焰吞噬着陌生的亭台楼阁。
一如当年吞没我童真。
【78】
三日后。
巍峨帝京再次喧嚣。
赵国使团离京。
携带的不再是和亲国书。
而是停战敕令。
附带——
赵王病重的噩耗。
【79】
阿玟。
低沉声音在身后响起。
已是齐王的赵琰步入殿内。
玄色王袍在烛光下流动着暗芒。
他目光落在那熄灭的灰烬上。
【80】
你烧了赵宫图。
他陈述。
走到我身侧,看向窗外。
夜色沉静。
朕为你省了一个‘清河’。
他说。
我依旧望着远方如墨的夜。
清河……需要习字。
声音飘散在风里。
【81】
宫人无声奉上温酒。
赵琰倒了两杯。
递给我一盏。
指尖触碰。
凉意依旧。
【82】
赵国那位新寡的宠姬……
我摩挲着杯沿。
似与你旧长姐有七分相似
赵琰端着酒杯的手顿住。
眼底深处掠过一丝森然寒意。
转瞬即逝。
【83】
赵国深水。
他饮尽杯中酒。
早已流进该流的暗渠。
只待渠成。
他看向我。
十年前,你说……
活下去,才有刀。
朕的刀……
他搁下酒杯。
玉石相击,发出清越冷响。
该开刃了。
【84】
窗外。
一声夜枭长啼划破寂静。
撕开无边夜幕。
殿内。
无声协议在冷酒气息中再次凝固。
比金石更坚。
比深渊更深。
【85】
赵国传来新消息。
昔日王后在佛庵祈福时。
意外失足。
坠落百尺孤崖。
尸骨无存。
【86】
齐国御书房。
我放下密报。
朱笔勾红一份关于重修冷宫的奏请。
轻轻批下一字。
允。
烛火无声跳跃。
映亮奏折上那个冰冷的字。
也映亮我和身旁人同样冰冷的眼。
【87】
赵国新君登基。
使者连夜送来密函。
赵琰展开。
只扫了一眼。
便投入了桌畔的火盆。
火焰吞噬纸张。
他转头看我。
那九岁女孩……
如今在赵国先王陵旁……
做了守陵女史。
我正批阅奏章的手未停。
清河今日的字……
颇有长进。
笔尖朱砂如血。
滴落。
【88】
帝京城楼高耸。
齐国新主并肩而立。
俯瞰万家灯火。
赵琰的声音随风传来。
齐玟。
十年夫妻……
你心里……有过我吗
夜风卷起玄黑龙袍与凤裳。
猎猎作响。
【89】
我沉默望向北方。
视线尽头是看不见的赵宫废墟。
朕的赵国太子……
许久。
我开口。
只记得冷佛堂的馒头
赵琰骤然笑了。
笑声散在风里。
是啊……
他抬手。
极轻地拂过我鬓角被风吹乱的发。
又冷又硬……
却撑了十年……
【90】
天边第一缕晨曦刺破黑暗。
宫人匍匐在脚下。
陛下！
赵国国书呈上！
愿割让北境三城为礼！
恭贺齐国新帝——
登基十载！
【91】
我展开那卷金线纹饰的沉重国书。
指尖划过冰冷的墨痕。
递向身侧的赵琰。
你的第一把……
开刃礼。
他垂眸看着割城文书。
嘴角勾起冷冽的弧度。
似笑非笑。
【92】
阶下群臣山呼万岁。
声震云霄。
我与赵琰立于光芒初绽的城楼。
身后。
是无边疆土。
身前。
是深不见底的宫廷长夜。
衣袂纠缠。
却触手冰凉。
【93】
风掠过耳边的刹那。
我清晰地听到。
另一个稚嫩、绝望的声音。
穿透十三年血色尘埃。
那是十岁的齐玟。
在冰冷的赵宫池水中。
无声的呐喊。
【94】
朱红宫墙深深。
我伸出手。
接住飘落的一片初雪。
冰晶在掌中迅速融化。
不留一丝痕迹。
……
如同十岁那年。
被推入水底的眼泪。
……
母妃的白绫。
还有……
那个沉入水底。
便再也无法天真的小女孩。
被抛弃的种子。
最终。
长成了刺穿所有背叛者的荆棘。
……
我笑。
十年质子无人问。
一朝掌权天下知。
【95】
赵国割让的三城文书摆在眼前。
墨迹未干。
赵琰修长的手指在上面轻叩。
齐玟。
他抬眼看我。
这份‘礼’,喜欢么
我指尖划过冰冷的‘割让’二字。
赵国先王地下有知。
当痛悔当年池水太浅。
声音平静无波。
他笑了。
笑意不达眼底。
【96】
风从殿外涌入。
吹动满桌奏折。
陛下！
宫人惊慌跪报。
清河公主……高热不退！
我猛地起身。
带翻了手边砚台。
墨汁泼溅。
染黑了那份赵国割城文书。
像泼洒的污血。
【97】
撷芳殿药气浓重。
小小的清河躺在锦被里。
小脸烧得通红。
呼吸微弱。
皇姐……她迷糊呓语,字……写好了……
我心口猛地一抽。
紧握住她滚烫的手。
传太医令！
治不好……
我扫过满殿颤抖的宫人。
都去陪葬！
【98】
赵琰立在殿外廊下。
阴影笼罩他半张脸。
有人在试刀锋。
他声音又低又冷。
试她的分量。
还是……他目光转向我。
试你的软肋
我指尖掐进掌心。
十岁入赵的寒意。
从未褪去。
【99】
太医令的药灌下去。
翌日,清河退烧。
睁着迷蒙的眼睛。
皇姐……蝶……
我松了半口气。
阿杏悄步靠近。
递上一个小纸包。
公主,药渣里……
混了东西。
是几片晒干的‘断肠草’碎叶。
我盯着那致命的幽绿。
杀意,从未如此沸腾。
【100】
长乐宫。
曾是赵国太后居所。
如今归了我。
案前,一枚陈旧金环晃荡。
赵国幼弟府中搜出的。
暗卫低头回报。
贴身之物,非新制。
我捏起金环。
内圈刻着一个‘柔’字。
是赵国太后闺名。
她临死前的话响在耳边。
赵宫的水……只喝一半……
【101】
赵琮。我冷声吐出赵国幼弟名字。
才十六。
当年缩在长公主身后的稚童。
他想做什么
暗卫递上截获的信笺碎片。
誓雪国耻……
夺回……
残片仅此寥寥数字。
却燃起燎原野火。
【102】
赵琰踏入殿内。
目光落在我手中的金环。
他的母妃。
赵琰声音平静得可怕。
孤亲手……送去陪葬的。
他走到我面前。
拿过那枚带着旧恨的金环。
指尖捻动。
这枚饵……
他想钓谁
他的视线沉沉锁住我。
【103】
齐赵边界。
几城归属初定。
暗流已汹涌。
陛下！急报！
八百里加急直冲大殿！
赵国琮王！
举旗！清君侧！
兵发边界！讨‘窃国贼’！
矛头直指赵琰！
殿内哗然！
奏折如雪片飞向我。
【104】
赵国幼狮露獠牙了。
我放下战报。
看向案后批阅奏章的赵琰。
他笔尖朱砂滴落。
晕开如血。
头也未抬。
待他咬碎自己牙关。
再论。
此刻……他抬眼。
眸中是彻骨寒。
该喂狼崽子一剂猛药。
【105】
五日后。
议政大殿。
朝臣争执如沸。
赵琰稳坐王座。
听着一派遣使求和的喧嚣。
我抬手。
宣赵国使臣。
殿门开。
一身风尘的赵国幼弟赵琮。
居然亲至！
满殿死寂！
【106】
少年身披银甲。
眼神桀骜。
直直跪在我的阶下。
齐皇陛下！
赵琮声音铿锵。
小王此来,求公道！
他猛地抬手。
指向王座旁的赵琰！
此人！
杀父弑君！
毒杀我母妃！
强占赵国！
恳请齐皇主持公道！
掷地有声。
如石破天惊！
【107】
无数道目光如针。
刺向王座旁的赵琰。
空气凝固成冰。
赵琰缓缓放下朱笔。
脸上毫无波澜。
甚至带着一丝讥诮。
孤的刀下冤魂……
又何止你母妃
他站起来。
一步一步。
踏着死寂走下丹陛。
停在赵琮面前。
证据呢
声音像淬毒的冰凌。
【108】
赵琮猛地撕开胸前护心镜！
一枚染血的玄铁令牌高举！
此乃赵宫暗卫调令！
只有你有！
我母妃遇害当日……
遗落在她宫阶前！
赵琮目眦欲裂。
证据确凿！
【109】
哗——！
殿内如同炸锅！
群臣惊恐交头接耳。
我站起身。
沉声开口。
赵琮。
污蔑君上……
你可知罪
赵琮悲愤大吼！
小王孤身入齐！
但凭两国公义评判！
他倏地转向我。
跪行两步。
齐皇陛下！
您与我父早年……
亦有盟约在！
当真……
要护此弑亲窃国的豺狼吗！
字字诛心！
【110】
满殿目光瞬间射向我！
压力如山。
赵琰的目光也投向我。
幽深,沉寂。
像无波的古潭。
我迎上他目光。
短暂交错。
他唇角几不可察地一挑。
是嘲讽
还是……信任
下一秒。
我厉声开口。
来人！
拿下逆王赵琮！
打入天牢！
侍卫蜂拥而上！
按住呆住的赵琮！
【111】
深夜。
天牢尽头。
铁门沉重开启。
赵琮被锁链捆在刑架。
看到我一人独至。
他呸出口中血沫。
眼神如受伤的困兽。
齐国女帝……
果然与他同流合污！
我站在他面前。
袖中滑出一物。
是暗卫截获的半片信笺残角。
上面是他亲笔：
得齐女帝助……复国……
我递到他眼前。
赵国幼狮……
你寻的盟友……
可曾许诺过……
助你弑兄
我的声音极冷。
【112】
赵琮瞳孔猛缩！
脸色瞬间惨白。
本王……不懂你说什么！
我俯身。
逼近他。
齐国‘断肠草’。
混入清河汤药。
谁给你的胆子
我从袖中缓缓取出一个纸包。
打开。
里面是几片幽绿的‘断肠’碎叶。
与清河药渣中一模一样！
赵琮浑身剧震！
不！不是……
本王只命人下……他猛地闭嘴。
冷汗涔涔而下！
完了。
【113】
我捏起一叶‘断肠’。
赵国。
需要一头真正咬人的狼。
而不是……
被当枪使的猪。
我松开指尖。
叶片飘落。
孤给你一个机会。
指认真凶。
孤……
给你一个痛快。
他的眼神疯狂挣扎。
【114】
赵琮突然大笑！
笑声疯狂凄厉。
哈哈……真凶
他死死瞪着我。
像是要穿透我的灵魂。
就在你身边啊齐皇！
你以为赵琰……
待你有几分真
他用过的东西……
哪怕亲手毁掉……
也不会让给别人！
包括他的……妻子！
他扭曲地笑着。
你的好盟友……
才是……最想清河死的人！
这样……
就没人……
能再威胁他的‘齐国之妻’了！
噗！
他骤然喷出一大口黑血！
头软软垂下！
毒……在牙里……
侍卫惊叫！
晚了。
【115】
冰冷的牢房。
只剩赵琮瘫软的尸体。
和他临死前,怨毒的话语。
——就在你身边啊齐皇！
我站在原地。
袖中的手,僵硬冰冷。
像回到了赵国那池深水。
刺骨窒息。
赵琰……
是你吗
【116】
回到寝宫。
已是四更天。
我推开门。
昏黄烛光下。
赵琰静静坐在桌边。
仿佛等了很久。
桌上是两只空酒杯。
他手中把玩着那个陈旧的令牌。
赵琮举证的铁证。
夜深了。
他抬眼。
眸中映着烛火。
深不见底。
【117】
赵琮死了。我关上门。
他嗯了一声。
放下令牌。
牙里有毒。
死士的路数。
他站起身。
走近。
带来阴影。
和淡淡的龙涎香。
辛苦你了。他伸手。
似乎想拂去我肩头寒夜的霜气。
我极轻微地侧身。
避开了。
空气瞬间凝固。
【118】
他的手停在半空。
眸光暗沉。
他临死前……
说了什么
声音平静。
却带着无形的压力。
我抬起眼。
直视他。
他说……
你容不下清河。
每一个字都像冰锥。
让她病……
再让她死。
一劳永逸。
他脸上温和的面具终于崩裂。
眸光刹那阴鸷！
放肆！
【119】
嘭！
他一掌拍在桌上！
杯盏弹跳！
一个死人……
几句疯话……
你便信了
他声音压抑着怒火。
胸膛起伏。
孤在你心里……
就如此不堪
我沉默地看着他。
这怒火……
有几分真
还是……心虚
【120】
他猛地攥紧我手腕！
力道很大。
几乎捏碎骨头。
齐玟！
我们同饮的血……
还不够深吗！
赵琮……
他想乱的是齐赵！
乱的是你我的心！
他眼底通红。
像被逼到绝境的狼。
你到底……
想要我如何！
手腕剧痛。
提醒着我十岁那年冰冷的绳索。
从未消失。
【121】
我用力挣开他！
踉跄后退。
撞在冰冷的殿门上。
呼吸微促。
我想要……
十岁那杯……
赵国水池边的泥！
我眼中是他从未见过的破碎。
它起码……
不会伪装成蜜糖！
赵琰……
如果真是你……
请给我……
最后的体面……
声音哽咽。
却倔强地望着他。
不退缩。
【122】
殿内死寂如坟。
烛火爆了一下。
赵琰死死盯着我。
眼中的风暴一点点褪去。
只剩下荒凉的疲惫。
他抬手。
慢慢地,解下腰间佩剑。
镪啷！
扔在我脚下。
齐玟。
他声音嘶哑得像砂纸摩擦。
要我的心么
剖开看吧。
若里面……
没有你和清河的命……
他张开双臂。
闭眼。
此刻……
便给我解脱。
身形挺直。
像等候最后裁决的囚徒。
【123】
冰冷的剑。
躺在地上。
烛光映着寒刃。
刺眼。
他的命。
就摆在我面前。
像当年赵国太后留下的饵。
只要弯腰捡起。
或者……
像十岁那样。
任由水流将自己吞没。
泪水毫无征兆地涌出。
灼烫。
却无声。
【124】
哐当。
我踢开了那柄剑。
剑身滑向角落。
发出刺耳的声响。
他睁开眼。
眸中有什么东西碎开了。
赵琮……
非你所为……
对吗
我声音颤抖。
他沉默地看着我。
眼神复杂。
最终。
极缓慢地点了一下头。
像用尽了所有力气。
【125】
为什么……是他死
他扯了扯嘴角。
一个空洞的笑。
他的命……
早该结束在……
他动‘断肠草’那一刻。
他触及了……
孤的……
最底线。
他目光落在我脸上。
你。
一个字。
重逾千钧。
空气仿佛凝固。
又无声裂开。
【126】
他走上前。
弯腰。
却并非拾剑。
捡起我踢开剑时。
从袖中掉落的那个小纸包。
里面的‘断肠草’幽绿依旧。
他拈起一片。
放在鼻尖下。
轻嗅。
齐玟。
他抬眼。
眼神锐利如刀。
这毒……
不止赵宫才有。
他指尖捻碎叶片。
粉末簌簌飘落。
像一场无声的葬仪。
齐地……暗渠的草灰……
也能燃！
一语惊醒！
【127】
清河病榻。
喂药的粗使嬷嬷突然暴毙。
家中搜出几片‘断肠’。
同源。
更重要的是……
查出其远亲。
曾在内务府伺候。
而内务府总管。
是皇叔当年的余党！
线索戛然而止。
迷雾更浓。
却也隐隐。
指向了另一个方向。
一个早已沉入泥潭。
却依然探出毒爪的影子！
【128】
半个月后。
议政殿。
赵琰展开一卷密报。
冷笑。
孤那位‘好舅父’！
缩在漠北苟延残喘……
还不安分！
他指节敲在那毒草源头地界。
漠北……
先皇叔的……母族根基。
他看向我。
眸中是棋逢对手的嗜血。
狼崽子的牙……
有人……重新磨利了。
想咬穿你我的喉咙。
他合上密报。
是时候……
扫穴犁庭。
清肃最后的污秽！
【129】
三个月后。
御书房灯火通明。
战报如雪。
大捷！
漠北余孽尽除！
匪首伏诛！
朱笔被掷于案上。
我长舒一口气。
望向窗前凝立的赵琰。
月光勾勒他冷硬侧脸。
他转身。
眸中疲惫与锋芒并存。
狼窝……清了。
该收拾……
他走到我面前。
俯身。
温热气息拂过耳畔。
低语。
我们之间……的战场了。
空气瞬间灼热。
又冰冷。
【130】
半月后。
清河彻底康复。
在撷芳殿蹦跳。
皇姐！看！
她献宝般展开一幅新字。
稚嫩,却充满生气。
写着——
‘国泰民安’。
我摸摸她的头。
看向远处并肩走来的赵琰。
阳光落在他身上。
竟柔和了那常年不化的冷峻。
他手中握着一卷……
明黄诏书
【131】
议政大殿。
罕见聚集了两国重臣。
气氛肃穆。
赵琰立于高阶。
展开那份明黄。
声音响彻大殿。
赵国新君登基十载！
功过由世人评说。
今……
他目光扫过殿下。
落在我身上。
朕……唯憾一事。
齐后齐玟……
深陷‘和亲旧约’桎梏！
名分委屈！
于齐国……
于赵国……
皆有遗恨！
群臣屏息。
我心头猛地一跳。
【132】
他高举诏书。
今……特颁此诏！
废‘和亲后’名位！
立……
他看向我。
一字一句。
清晰无比。
立齐皇玟……
为赵国……
国玺共享之——
摄政圣后！
两国之政,同执！
两国之兵,同掌！
同尊为……圣君！
殿内死寂一秒！
随即炸开惊天喧哗！
这……是史无前例的册封！
【133】
无数道震惊目光射向我。
我难以置信地看着那卷明黄。
赵琰……
你在做什么
分权
试探
还是……
一种更深的赎罪
他步下高阶。
走到我面前。
将那卷沉甸甸的诏书。
连同象征赵国最高权力的虎符。
轻轻。
放在了我和他中间的御案上。
然后抬头。
静静看着我。
眼神澄澈。
像深秋无波的水面。
齐玟。
这担子……
孤分你一半。
一起扛。
没有试探。
只有不容置疑的交付。
和……邀约。
【134】
十日后。
赵国太庙。
庄严钟声撞响。
青烟缭绕。
我与赵琰并肩。
立于赵国列祖列宗神位前。
三牲供奉。
群臣跪拜。
摄政圣后尊位……
既立！
礼官高声唱诵。
声音洪亮。
穿过深重殿宇。
回荡在我耳边。
曾经被送来联姻的……
那个十岁的小女孩。
此刻。
竟成了这片山河的……
执掌者之一。
真是……
荒谬又真实。
眼角微涩。
【135】
仪式成。
群臣散去。
太庙空旷。
只剩我们两人。
和无数沉默的祖宗牌位。
他抬手。
轻轻碰了碰我凤冠垂下的流苏。
沉么
声音低哑。
……还好。
比赵国池水轻点。我答。
他低笑出声。
那池水……
是挺沉。
他忽然执起我的手。
放在那冰凉的赵国虎符上。
也放在他温热的掌心之上。
今后……
一起沉。
掌心下的温度。
灼热而坚定。
竟奇异地……
驱散了那十岁的寒。
【136】
回程御辇。
摇摇晃晃。
他倚着软垫闭目。
呼吸平稳。
像是睡着了。
我侧过脸。
看着车窗外掠过的巍峨宫墙。
忽然。
他低沉的声音响起。
齐玟。
那年……
赵国冷宫那只灰鼠……
还记得么
我一怔。
怎么突然提这个
嗯。饿极了……什么都咬。
他依旧闭着眼。
嘴角却弯起浅浅弧度。
它后来……
养了一窝小灰鼠。
就在……你藏馒头的墙洞深处。
他睁开眼。
看向我。
眼中是我从未见过的……
暖光。
我们……和那灰鼠……
挺像。
声音轻得像叹息。
却重重撞进心里。
在最深的泥泞里……
苟活,挣扎……
然后……
也拥有了自己的窝
即便这窝……
筑在冰冷的权力之巅
御辇碾过石板。
发出单调声响。
我的心跳。
却第一次。
与这节奏错开。
【137】
又三年。
春寒料峭。
撷芳殿外。
杏花初绽。
一骑快马如飞而至！
报——！
漠北王庭急报！
漠北残余勾结蛮族！
叩关！声势浩大！
战事。
再起。
烽火的气息。
隔着八百里也能嗅到。
【138】
军报在御案堆积如山。
我与赵琰并肩立于地图前。
眉头深锁。
漠北狼崽子……
打不干净了。他按着地图边界。
指尖划过连绵山脉。
这次……
孤亲征。
他声音斩钉截铁。
调集齐赵两国精锐！
毕其功于一役！
将那群野狼……
彻底……
埋在漠北沙砾之下！
杀气凛然。
透着帝王不容置疑的决心。
【139】
点兵那日。
校场旌旗蔽日。
刀枪如林。
赵琰一身玄黑龙纹重甲。
立于点将台上。
日光灼目。
映亮冰冷甲叶。
他最后回首。
望向城楼上明黄仪仗的我。
目光越过千军万马。
无声交汇。
然后。
他猛地挥动令旗！
出征！
两个字。
震天动地。
铁甲洪流轰鸣着转向北方。
烟尘冲天。
【140】
三个月。
捷报频传。
漠北大部肃清！
残余龟缩沙山巢穴！
最后一役在即。
我悬着的心始终未放下。
直到——
深夜驿铃刺破寂静！
八百里加急！
宫人连滚爬入殿！
面色惨白如纸！
陛下……
他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王……王上他……
沙山……沙山崩塌！
中军……被……被埋了！
……生死不明！
手中朱笔啪地折断！
尖锐的木刺扎进掌心！
鲜血直流。
毫无所觉。
眼前只有那片地图上标记的……
沙山。
死亡之地。
【141】
三天三夜。
我守在政务大殿。
未曾合眼。
前方传回的只有滚落巨石……
断肢残骸……
仍未寻到……他。
清河懂事地熬了参汤。
皇姐……姐夫他……命硬。
小手擦我冰冷的手。
姐夫……
清河……你可知……(＿)
我勉强扯动嘴角。
比哭难看。
嗯……命硬。
像……赵国的石头。
声音哑得厉害。
【142】
第七日黎明。
灰头土脸的亲卫队长冲进大殿！
跪地泣不成声！
殿下……殿下活着！
找到了！
在……坍塌的石缝里……
……受了重伤！
心口那块巨石。
轰然落地。
我猛地起身！
一阵眩晕袭来。
强撑住。
备辇！
声音冲破喉咙。
孤……亲去！
沙尘裹挟着血腥气。
扑入鼻端。
眼前是满目疮痍的沙山塌方区。
残破的赵字王旗。
半埋在沙土里。
我踏入临时军帐。
浓郁的药味和血腥气中。
他终于睁开了眼。
【143】
齐……齐玟
他声音虚弱嘶哑。
脸上伤痕交错。
嘴唇干裂。
想动。
被固定在塌上。
肋骨断了几根。
我走到塌边。
想碰碰他的脸。
又怕弄疼他。
只能紧握住他没被固定住的那只手。
冰冷。
微微颤抖。
你……骗人。
我声音抖得更厉害。
赵国石头……
也……不硬。
泪水终于失控。
砸在他冰冷的手背上。
灼烫。
他竟笑了。
扯动伤口也不管。
哭……什么……
手指费力地。
回握住我的。
还没……看你……
当够……‘圣后’呢……
用尽力气开了个玩笑。
（/ω＼）他眼底的微光。
【144】
一月后。
漠北余孽剿尽。
赵琰伤势渐稳。
能坐起来了。
靠在厚厚的软枕上。
他翻阅着战报。
沙山崩塌……
人为。
他抬眼。
眸中锋芒再现。
炸药安置……
手法精妙。
非沙匪可为。
他看向我。
是齐国……内务府的手法。
残余的……
最深的影子
我们竟从未真正摆脱
【145】
又三月。
帝京。
一场无声清理席卷内廷。
无数人头落地。
鲜血冲刷着角落的尘埃。
最后一个参与沙山行动的逆党头目被押到面前。
经诏狱酷刑。
奄奄一息。
他睁开肿得只剩一条缝的眼。
看着并肩坐于玉阶之上的我们。
笑得癫狂。
成王……败寇……
赵琰！齐玟！
你们这对……窃国贼！
靠和亲……踩着人头爬上来的……狗男女！
漠北……杀不死你们……
地下的……先皇们……
也不会放过……
话未说完。
被侍卫用重槌。
狠狠击断下颌！
哀嚎戛然而止。
像被掐断脖子的鸡。
他瘫在地上。
怨恨的眼睛死死瞪着上方。
死不瞑目。
【146】
尸首拖走。
留下刺目血迹。
赵琰咳嗽几声。
牵动未愈的肋骨。
微微蹙眉。
我端起旁边温好的药。
一勺。
轻轻递到他唇边。
喝药。
命令的语气。
他看着我。
眼中风暴沉淀后的平静。
你信么……
那些咒骂
他问。
【147】
我没有回答。
只是把药勺又往前送了送。
他顺从地低头。
含住。
咽下。
苦涩弥漫。
良久。
我低声道。
他们骂得没错。
我们……
本就踩着尸山血河。
活该……永堕地狱。
他默然。
也抬手。
取过我手中的药碗。
将剩下的一饮而尽。
碗底冰冷。
地狱……
冷。
他放下空碗。
忽然伸臂。
紧紧抱住了我。
力道之大。
仿佛要将我揉碎在他的铠甲下。
肋骨撞得生疼。
却奇异地……
驱散了那彻骨的寒意。
这拥抱……
比誓言更沉重。
【148】
又值春日。
帝京城外十里长亭。
杨柳依依。
车队肃立。
清河身着簇新宫装。
踮脚替我整理披风。
小脸板着。
皇姐……
姐夫……
早点回。
我学会新字了……
她忍着泪。
努力做出小大人样。
赵琰揉揉她的发顶。
这次……
巡察完北境……
一定带……新打的雪狐皮……
给你做围脖。
声音比平时温和许多。
（）清河用力点头。
【149】
我踏上马车。
回望巍峨帝京。
山河如旧。
只是执掌它的人……
心境已非当年。
赵琰紧随而上。
坐在我身侧。
车帘放下。
隔绝了送行目光。
车轮滚动。
驶向更辽阔的……
我们亲手打下的山河。
这次。
不再有质子。
不再有和亲。
只有……
两个伤痕累累的执剑者。
他伸手。
无声地覆上我放在膝上的手。
十指冰冷。
交握处却有一点……
微弱而持续的温暖滋生。
像绝望冻土下。
终于破土而出的……
那颗名为信的芽。
他低声开口。
下一站……
重走……你的和亲路如何
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试探。
我转头看他。
四目相对。
时间仿佛静止。
那条铺满荆棘和冷眼的旧路……
如今。
要并肩再走一次
半晌。
我极轻微地。
点了一下头。
好。
风掀起车帘一角。
卷进几瓣纷飞的柳絮。
轻柔。
像迟来了多年的……春意。
【终】
马车行驶在十多年前的和亲古道上。
当年的泥泞已被平坦官道取代。
两侧齐赵疆界不复存在。
只有飘扬着崭新齐赵圣朝旗帜的哨卡。
赵琰靠坐在车厢软枕。
手中摊开一本陈旧舆图。
指腹划过一条纤细扭曲的墨线。
十岁那年……
你坐的牛车……
磨破了膝盖。
在这段……
他点了点舆图一处狭窄山口。
我闭着眼假寐。
睫毛却几不可察地颤了一下。
那段狭窄山路。
车身剧烈摇晃。
膝盖撞在坚硬木板上。
青紫一片。
疼得钻心。
却不敢哭。
因为母妃说过……
眼泪只会让敌人笑得更开心。
这细微的动静。
未能逃过他眼睛。
他收起舆图。
倾身过来。
微凉的手指。
隔着衣料。
轻轻按在那早已无痕的……
记忆中的位置。
还疼么声音很低。
像怕惊碎什么。
（）他掌心的温度。
我睁开眼。
撞进他深潭般的眸子里。
褪去了所有坚硬外壳。
只余下一片……
难以言喻的赤诚。
还有……痛惜
他凝视着我。
第一次如此清晰地表露。
再走一次这条路……
是想把那个十岁小女孩……
当年无人给的‘甜’……
补齐。
（T▽T）我的……甜
是这支路上随处可见的酸涩野果
还是那晚霞铺就的暖光
或许……
只是这一路……
身侧的……
他沉默的陪伴
这迟来的甜。
带着血色的回甘。
我慢慢抬起手。
手指颤抖着。
第一次主动抚上他眉骨一道浅痕。
那是当年冷宫鞭伤留下的纪念。
你也……
苦了一路。
他身体微僵。
随即覆上我的手背。
将那微颤的手。
紧紧压在他温热的颊边。
肌肤相触。
传递着真实的暖。
和……共鸣的痛。
车窗外。
夕阳熔金。
古道西风瘦马……
早已不见。
只剩滚滚车轮。
踏碎过往尘埃。
驶向远方……
那座早已不分彼此的……
江山。
车厢里。
我轻轻将头……
靠在了他坚实的肩上。
没有旖旎。
唯有两颗千疮百孔的心……
在尘世颠簸的温暖角落里……
终于找到了可以互相舔舐伤口的……
盟友。
亦或……
是比盟友更深的羁绊。
他侧过头。
下颌轻轻抵着我的发顶。
无声收紧了手臂。
这一瞬。
便是……
朕的赵国质子（ω)
不。
是朕的……山河共主。
十指相扣的掌心里……
握着的……
不再仅仅是冰冷的玉玺虎符。
还有……
一点劫后余生的微光。
一丝沉郁沧桑里……
终于敢悄然滋长的……
暖意。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