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天下午四点零三分,我,林小宇,高二七班知名学渣兼迟到惯犯,都会准时卡在宠物店的巨大落地窗前,像被强力胶粘在了人行道上。
不是因为这店橱窗擦得多亮堂,也不是里面那些毛茸茸的猫猫狗狗有多可爱——那些玩意儿太吵,太费事,不符合我的终极追求。
我的目光,我的灵魂,我的全部渴望,都精准地焊死在角落那个水族箱里。
那里面,住着一位真正的隐世大佬,我的精神图腾:龟大爷。
龟大爷是只巴西龟,具体年龄不详,但看它那副稳如泰山、看透世事的派头,我估摸着至少得活过了几个王朝更迭。
此刻,夕阳的余晖斜斜穿过玻璃,在水族箱里投下一片温暖的金色光域。
龟大爷就趴在那块特意为它准备的、光滑的鹅卵石晒台上,闭着眼,脖子舒舒服服地伸长,四条腿极其放松地摊开,每一片墨绿色的背甲都在暖光下泛着温润如玉的光泽。
它一动不动。
那姿态,不是死寂,而是一种达到了无我境界的极致安逸。
阳光是它的被子,水流是它的摇篮曲。它不需要思考明天的数学小测,不需要头疼那堆积如山的《五年高考三年模拟》,不需要应付老妈喋喋不休的别人家孩子。
它的龟生,纯粹得只剩下晒太阳、打盹、等着店主投喂那几颗散发着诱人腥香的龟粮。
啧,这才叫生活啊……
我第一百零八次把鼻子贴在冰冷的玻璃上,对着里面那位真正的躺平学宗师发出由衷的叹息。
口水差点没控制住。
作业是什么
考试是什么
高考又是什么
能比得上龟大爷此刻晒着太阳打个盹吗
显然不能。
就在这时,一股混合着水族箱特有的微腥水汽、消毒水味,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难以形容的陈旧草药味的气息,幽幽地飘了过来。
我猛地一个激灵,像被踩了尾巴的猫,瞬间弹开,心虚地抹了抹嘴角并不存在的口水印。
宠物店老板老陈,不知何时幽灵般出现在我身侧。他穿着一件洗得泛白的亚麻色对襟褂子,整个人瘦得像根竹竿,脸色有点常年不见阳光的苍白,眼神却亮得惊人,此刻正饶有兴致地打量着我,嘴角挂着一丝高深莫测、仿佛能看透人心的笑意。
小林同学,又来看龟大爷啊老陈的声音带着点沙哑的磁性,像老旧收音机里的调频声。
我脸皮一烫,干咳两声:啊啊!路过,纯属路过!这……这太阳真不错哈!我胡乱指着天,试图转移话题。
老陈没接我的茬,那双洞悉一切的眼睛在我脸上扫了扫,慢悠悠地从他那件深不见底的褂子口袋里摸出一样东西。
不是龟粮,不是宣传单,而是一张……卡片
那卡片材质奇特,非纸非塑,触手温润中带着一丝玉石般的凉意。它通体呈现出一种深邃、变幻莫测的靛蓝色,边缘镶嵌着几道细细的、流动着微弱银光的纹路,乍一看像是某种电路板的微型化设计,细看又觉得更像古老而神秘的符文。卡片中央,用极其简洁、充满科技感的线条勾勒出一只乌龟的侧影剪影,乌龟的眼睛位置,是两个极其微小的、仿佛有生命般微微闪烁的银色光点。
第一百零八次了,也是缘分。老陈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种催眠般的韵律,他把那张奇异的卡片轻轻塞进我手里。
拿着,试试
卡片入手,那奇特的温凉感瞬间顺着指尖蔓延开,仿佛有微弱的电流轻轻刺了一下我的神经末梢。
我低头看着那闪烁的乌龟光点,大脑像被这靛蓝色和银光搅成了一团浆糊,晕乎乎的,只剩下一个念头在疯狂叫嚣:试试试什么难道还能让我变成龟大爷不成
这……这是什么我听见自己干巴巴地问,声音飘忽得不像自己的。
老陈只是笑,那笑容在夕阳的光线下显得既神秘又带着点难以言说的蛊惑。
体验券,童叟无欺。回家躺好,捏着它,心里想着你最羡慕的状态……自然就明白了。
他顿了顿,补充道,别声张,限量版,就这一张。
限量版
体验券
羡慕的状态
龟大爷晒太阳打盹的画面瞬间在我脑海里高清重映。
鬼使神差地,我捏紧了那张卡片,指尖能清晰地感受到它内部那微弱却持续的、仿佛心跳般的搏动。
老陈意味深长地看了我最后一眼,没再多说,转身慢悠悠踱回了店里昏暗的光线中,像一滴墨汁融入了深潭。
我攥着那张滚烫(或者说冰凉)的卡片,一路狂奔回家,脑子里嗡嗡作响,全是龟大爷那安逸到极致的姿态和老陈那句试试。
推开家门,老妈那句又死哪儿去了作业写完了吗的咆哮如同隔着一层厚厚的毛玻璃,遥远而模糊。我含糊地应了一声,一头扎进自己房间,砰地甩上门,把喧嚣的世界隔绝在外。
心跳快得像要冲出胸腔。我把自己重重摔在床上,柔软的床垫弹了弹。
手心里那张靛蓝色的卡片似乎更热(也更凉)了。我深吸一口气,闭上眼,用尽全身力气,把所有的渴望、所有的疲惫、所有对作业考试的深恶痛绝都凝聚成一个清晰无比的意念:我要当龟大爷!我要晒太阳!我要睡懒觉!我要啥也不干!
意念集中到顶点的刹那,我清晰地感觉到手心里的卡片猛地一震!一股无法抗拒的庞大吸力瞬间攫住了我的意识!像是被投入了高速旋转的宇宙漩涡,天旋地转,身体被疯狂地拉扯、压缩、重组……眼前炸开一片刺目的、混乱的靛蓝色与银色光芒的洪流,随即,一切感知被彻底吞噬。
黑暗。无边无际的、沉重的黑暗包裹着我。
然后,一点一点,感知如同退潮后显露的礁石,缓慢而艰难地回归。
首先感受到的是水。
无处不在的水。
温热,带着点淡淡的腥味,温柔地包裹着我的……身体触感很奇怪。皮肤(如果那还能叫皮肤的话)变得光滑而坚韧,覆盖着一层冰凉坚硬的……壳四肢沉重而短小,每一次微小的动弹都显得滞涩费力,像是在黏稠的糖浆里游泳。
视觉也变了。
世界仿佛被蒙上了一层淡绿色的滤镜,视野的边缘带着微微的弧形畸变,清晰度也大打折扣。眼前是模糊晃动的光影,有巨大的、扭曲的人脸轮廓在玻璃外面晃动,声音隔着水和玻璃传来,沉闷得如同来自另一个星球。
……哟,龟大爷,今天精神头不错嘛!一个粗哑的声音在头顶响起,嗡嗡作响,勉强能分辨出是宠物店老陈。
龟大爷
他在叫我
我猛地想张嘴回应,却只发出咕噜噜一串细密的气泡,从我的……鼻孔旁边冒了出去
等等,鼻子
我好像没有明显的鼻子了!
一股冰冷的恐慌瞬间攫住了我。我拼命想扭动脖子,想看清自己。这个动作异常艰难,仿佛脖子被生锈的铁环死死卡住,只能极其缓慢地转动一点点角度。
视野艰难地向下移动。映入眼帘的,是覆盖着黄绿色水藻的、光滑的石头。再往下,是几片边缘带着锯齿状花纹的、厚实的、深绿色的……蹼爪子它们正笨拙地扒拉着石头。紧接着,我看到了最让我魂飞魄散的一幕:在我身体(如果这还能称之为身体的话)的侧面,一块光滑如镜的鹅卵石清晰地映照出了一个影像——一个墨绿色的、椭圆形的、背甲上有着复杂黄褐色花纹的……乌龟脑袋!
那小小的、呆滞的乌龟眼睛,正透过水面的折射,惊恐地回望着我。
轰——!
脑子里像是引爆了一颗炸弹。
我,林小宇,十七岁风华正茂(自认为)的高中生,真的变成了一只乌龟!那只我第一百零八次羡慕得流口水的龟大爷!
最初的震惊和恐慌如同海啸般席卷而过,留下的是无尽的茫然和一种奇异的……平静我试着动了动爪子,很沉,很慢。我划了一下水,笨拙地在原地打了个转。水流温柔地抚过我的背甲和四肢,一种前所未有的、卸下所有重负的松弛感,像温泉水一样浸润着这具陌生的躯体。
没有作业!
没有考试!
没有老妈的唠叨!
没有老师恨铁不成钢的眼神!
只有水,温暖的、包裹一切的水,和透过水面洒下来的、朦胧而舒适的阳光(应该是灯光)。
巨大的、纯粹的、几乎要爆炸的幸福感,夹杂着一丝荒诞的眩晕感,瞬间淹没了刚才那点微不足道的惊恐。
呜呼!爽!!我在心里无声地咆哮,试图在小小的水族箱里来个后空翻庆祝。结果当然是——笨拙地翻了个四脚朝天,徒劳地在水底扑腾着短小的四肢,搅起一片浑浊的沙砾。
噗……头顶似乎传来老陈一声极低的、带着笑意的气音。
管他呢!我放弃了挣扎,索性摊开四肢,肚皮朝上,感受着水流轻柔的托举。啊,这自由的、无拘无束的、彻底躺平的龟生!阳光(灯光)暖暖地烘烤着我的腹甲,舒服得每一个细胞都在叹息。我闭上眼睛,意识渐渐模糊,沉入一种前所未有的、无忧无虑的黑暗。考试作业那都是上辈子的事了……
接下来的日子,我彻底沉醉在这梦幻般的龟大爷生涯里。
时间失去了刻度。
饿了
老陈那张模糊的脸会准时出现在玻璃缸上方,撒下几粒散发着浓郁鱼虾腥味的棕色小颗粒。我只需懒洋洋地划过去,张开嘴(那感觉也很奇怪),让食物顺水飘进来。
渴了
周围全是水。
困了
随时随地,头一缩,腿一摊,在晒台上、在水草丛里、甚至沉在水底,瞬间就能进入黑甜乡。
唯一的烦恼,大概就是旁边水族箱里那条五彩斑斓、精力过剩的小丑鱼。它似乎把我当成了它的新玩具,总喜欢隔着玻璃壁,用它那滑稽的大眼睛瞪着我,然后猛地冲过来,小嘴啵啵啵地啄着玻璃,好像想跟我打架。
我翻个白眼(如果乌龟有白眼的话),慢吞吞地转个身,用厚重的背甲对着它。小屁鱼,别打扰大爷我思考龟生……呃,睡觉。
我甚至开始享受这种缓慢的节奏。思考变得极其简单,或者说,几乎停止了。脑子里经常是一片舒适的空白,只有水流声和偶尔过滤泵的轻微嗡鸣。世界被缩小、被简化到了这个小小的、恒温的玻璃立方体里。安全,安逸,绝对的安逸。
直到那一天。
午后的阳光(灯光)暖洋洋的,我正趴在晒台的最高处,摊开四肢,下巴搁在石头上,享受着我龟生的高光时刻。玻璃缸外传来一阵熟悉的、属于学生们的喧闹声,由远及近。是放学时间了。
我懒洋洋地掀起一点眼皮,隔着淡绿色的水波和布满水渍的玻璃,习惯性地朝店外的人行道瞥去。
一个身影,穿着和我一模一样的蓝白色条纹校服,背着那个我无比熟悉的、边缘已经磨得起毛的黑色双肩书包,正低着头,匆匆走过宠物店的落地窗。那走路的姿势,那微微弓着背的习惯,那有点乱糟糟的头发……
我的龟心,毫无预兆地骤然停止了跳动。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冰冷巨手狠狠攥住,然后猛地往下一拽,沉入冰冷刺骨的海底深渊。
那是……林小宇!是我自己的身体!
一股寒气从尾椎骨(如果乌龟有的话)瞬间窜上天灵盖,背甲下的皮肤瞬间绷紧。我死死地扒住鹅卵石,脖子僵硬地伸到最长,绿豆大的眼睛瞪得溜圆,几乎要凸出眼眶,难以置信地追踪着那个身影。
我的脚步没有丝毫停留,目不斜视地走过宠物店,很快消失在放学的人潮里。
嗡——
脑子里一片空白,紧接着是震耳欲聋的蜂鸣。怎么回事!我的身体……在动还在上学那现在水族箱里这个我是什么灵魂出窍我被困在乌龟壳里,而我的身体……被什么东西占据了!
巨大的恐惧和荒谬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冲垮了我这些天构筑起来的安逸幻境。我像个真正的傻子一样,张着嘴(龟嘴),一串细小的气泡茫然地从嘴角冒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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浑浑噩噩,度日如年。我再也无法享受那温暖的灯光和舒适的晒台。所有感官都紧张地竖起,捕捉着玻璃缸外传来的任何关于林小宇的蛛丝马迹。
第二天,我听见两个穿着同样校服的女生在店门口叽叽喳喳:
喂喂,听说了吗七班那个林小宇!
哪个林小宇就那个……万年吊车尾
对对对!就是他!邪门了!昨天的数学随堂小测,他居然考了满分!老张(数学老师)当场惊得眼镜都掉了!
不可能吧!抄谁的
抄他坐最后一排角落,抄鬼啊!老张亲自盯着他做的,速度快得吓人,解题步骤比参考答案还漂亮!年级群里都传疯了!
数学……满分我林小宇那个连三角函数公式都背不全的林小宇
我扒在靠近店门一侧的玻璃壁上,小小的乌龟心脏在坚硬的甲壳下疯狂擂动,几乎要撞碎肋骨(龟壳)。震惊像高压电流,瞬间击穿了我的龟脑。这绝不是偶然!我的身体里,绝对进了东西!
第三天,消息更加离谱。
爆炸新闻!林小宇!物理竞赛校内选拔赛,第一名!把火箭班那几个学霸都干趴下了!
我的天……他是不是被什么附体了还是打通了任督二脉
谁知道呢!现在老师看他的眼神都不一样了,听说老班(班主任)找他谈话,问他是不是偷偷请了什么天价家教……
物理竞赛第一名我那个连电路图都画不利索,看到物理公式就想睡觉的我
荒谬!太荒谬了!一股强烈的、被冒犯的愤怒和冰冷刺骨的恐惧交织在一起,在我这具小小的乌龟身体里冲撞。那不是我的成就!那根本就不是我!是什么东西鬼妖怪还是……某种更科学、更可怕的存在
就在我扒着玻璃,沉浸在巨大的身份认知危机和恐慌中时,一个低沉、沙哑、带着明显金属摩擦质感的声音,毫无征兆地在我脑子里直接响了起来:
【目标:林小宇(原体)。身份确认:巴西龟(暂居体)。精神状态评估:高度混乱,焦虑值87%,恐惧值92%,愤怒值73%。生存需求:低级(已满足)。发展需求:极低(无)。威胁等级:极低(忽略不计)。】
【分析:原体意识残留波动强烈,干扰完美运行协议风险系数上升至15%。建议:持续观察,必要时启动次级意识安抚程序(方案待定)。】
这声音冰冷、机械、毫无感情,像一台精密仪器在读取数据报告,每一个字都像冰锥狠狠扎进我的意识深处。
学霸系统!
这个词如同惊雷在我混乱的脑海里炸开。那些离奇的满分、那些匪夷所思的解题速度……原来如此!不是鬼怪,是系统!一个寄生在我身体里的、该死的学霸系统!它在用我的身体刷成就!而我,真正的林小宇,却像一堆被丢弃的垃圾,塞进了这只乌龟壳里,困在这个小小的水族箱中!
王八蛋!滚出我的身体!我在心里发出无声的、歇斯底里的咆哮,爪子疯狂地拍打着玻璃壁,徒劳地溅起几朵细小的水花。
就在这时——
笃、笃笃。
轻微的、有节奏的敲击声,从我旁边传来。
我猛地一惊,从愤怒的癫狂中稍稍回神。僵硬地转动沉重的脖子,循声望去。
旁边水族箱里,一只体型比我稍大一圈、背甲颜色更深沉、边缘磨损得更厉害的巴西龟,正用它那粗短有力的右前爪,一下,又一下,不紧不慢地敲击着我们两个水族箱之间的那面厚厚的玻璃隔板。它的动作沉稳得不像一只乌龟。那双深褐色的、仿佛沉淀了无数岁月的眼睛,隔着玻璃和水波,平静地、直勾勾地注视着我。
它的眼神……太奇怪了。没有普通乌龟的呆滞和茫然,反而像……像一个洞悉一切秘密的、疲惫的老人那眼神里没有嘲笑,没有好奇,只有一种深沉的、感同身受的了然,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同情
它停止了敲击。然后,那个低沉沙哑、带着金属摩擦质感的声音,再次清晰地、直接在我的意识深处响起,这一次,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盖过了我脑子里学霸系统的冰冷余音:
新来的
兄弟,那个声音停顿了一下,带着一种过来人的沧桑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戏谑,这‘佛系生物体验馆’的坑……待腻味了没
佛系生物体验馆!新来的兄弟!
这几个词像带着倒刺的钩子,狠狠拽住了我混乱的意识。旁边那只老龟……它知道!它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它甚至可能……和我一样!
我几乎是连滚带爬地蹭到隔开我们两个水族箱的玻璃壁前,把整个身体都贴了上去,绿豆眼死死盯住它,试图用眼神传达我内心翻江倒海的疑问:你是谁这到底怎么回事佛系体验馆你也……
老龟慢悠悠地划了一下水,姿态沉稳得像个退休老干部。它没有再用爪子敲玻璃,但那双深褐色的眼睛仿佛能穿透一切屏障,直接看到我灵魂深处的恐慌和渴望。那个沙哑的声音再次在我脑中响起,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却又像投入深水炸弹:
别瞪了,眼珠子掉出来也没用。我,代号‘磐石’,在这水族箱里,比你多晒了……唔,大概七百三十五个‘安逸日’吧。它的语气平淡得像在说今天水温不错,羡慕龟大爷呵,刚进来那会儿,我也跟你一样,觉得这里简直是天堂。
它微微侧过头,似乎在回忆,龟脸上居然能看出一丝拟人化的嘲讽:直到看见自己的身体,被塞进一个什么‘华尔街之狼速成系统’,在股市里杀得昏天黑地,结果三个月后……嗯,你懂的,天台的风挺大。
华尔街之狼天台!我龟壳下的心脏猛地一抽。难道……
没错,老龟的声音证实了我的猜想,带着一种看透世事的疲惫,这里的‘体验’,从来不是单程票。有人想进来躺平,就总得有东西出去,接手你那摊子‘烂事’,还得干得比你漂亮,比你‘成功’。它顿了顿,加重了语气,用你的身体。
我的身体!那个该死的学霸系统!一股冰冷的寒意顺着我的脊椎(如果乌龟有的话)蔓延开。我的身体正在被一个程序操控着,去夺取那些我根本不想要、也不该属于我的荣耀!
那……那怎么办我拼命地用意识嘶吼,爪子焦急地在玻璃上划拉着,它……那个系统,在我的身体里!它……
感觉到了。老龟打断我,声音里带着一丝凝重,你脑子里那个‘滴滴’响的玩意儿,能量波动很强。比我当初那个‘狼’更霸道。它可不是来度假的,它要的是彻底改造,甚至……取代。
取代!这个词像一把冰锥刺穿了我。我的身体,我的身份,我的整个人生……都要被一个系统取代而我,将永远困在这只乌龟壳里
绝望如同冰冷的水草,瞬间缠绕上来,勒得我几乎窒息。
别慌,老龟的声音再次响起,沉稳得像定海神针,这破地方,规矩就是能量平衡。它在你身体里蹦跶得越欢,消耗越大。它需要稳定的外部环境,最怕……意外。
它慢吞吞地划到靠近水族箱底部加热棒的位置,用爪子轻轻点了点那根散发着稳定橘红色光芒的玻璃管,又抬起龟爪,指了指我们头顶那盏提供着温暖日光浴的强力射灯。
看见没维持这‘安逸天堂’的核心。它的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密谋般的诱惑,也是那东西维持你身体‘完美运行’的……外部能源节点之一。
我顺着它的指引看去。加热棒……射灯……电源线……一个疯狂而大胆的念头,如同黑暗中骤然划亮的火柴,瞬间在我脑海里成型!
断电!制造意外!扰乱那个学霸系统赖以生存的稳定环境!
你想……我用意识传递着这个惊心动魄的想法。
聪明!老龟的声音里第一次带上了一丝赞许和兴奋,趁它现在还在适应期,还没完全把你身体的潜力压榨到极限,警惕性最高但也最脆弱的时候……给它来个大的!让它短路!让它宕机!
它划到玻璃隔板前,眼神灼灼:敢不敢干一票制造一场……完美的‘意外事故’把水搅浑,把电断了!让它滚回它的数据老家!
心脏在小小的胸腔里狂跳,几乎要撞破坚硬的甲壳。恐惧依旧存在,像水底的暗流。但一种破釜沉舟的、被逼到绝境的狠厉,混合着对夺回自己身体的强烈渴望,如同岩浆般喷涌而出!
敢!我用尽全部意念嘶吼回去,怎么干!
老龟磐石的眼中闪过一丝计划得逞的精光。好小子!有胆!它的声音带着一种磨刀霍霍的兴奋,听着,计划分三步……
一场由两只巴西龟策划的越狱行动,在这小小的水族馆角落里,无声无息地展开了。
接下来的日子,我彻底告别了龟大爷的安逸生活。在老龟磐石的指挥下,我开始了地狱般的特训。
首先,是撞。
目标:水族箱角落里一块棱角分明的、用来造景的深色火山岩。
用你侧甲最硬的地方,斜着撞!要快!要准!要狠!磐石的声音在我脑中严厉地命令。
我深吸一口气(如果乌龟能深呼吸的话),笨拙地划水,积蓄力量,然后猛地摆尾加速——咚!一声闷响。石头纹丝不动,我的侧甲传来一阵钝痛,身体被反作用力弹开,在水中狼狈地翻滚了好几圈。
太慢!太软!没吃饭吗想想那个占了你身体的混蛋!磐石毫不留情。
耻辱和愤怒瞬间点燃了我。占了我身体的混蛋!我再次划水,加速,瞄准,用尽全身力气狠狠撞去——砰!这一次,火山岩似乎微微晃动了一下,水波荡漾开来。疼痛感更强了,但一丝微弱的成就感也油然而生。
日复一日。撞石头,撞沉木,甚至撞玻璃壁(当然不敢太用力)。我的撞击动作从一开始的笨拙可笑,渐渐变得有了点速度和爆发力。背甲和侧甲因为频繁的撞击,隐隐作痛,但动作却愈发流畅。
第二步,是掀。
目标:水族箱底部一块用于固定水草、边缘微微翘起的薄塑料板。
爪子!用你的爪子勾住边缘!爆发力!腰部发力!想象你在掀翻压在你身上的整个学校!磐石的指令简洁有力。
这比撞更难。我的爪子短而钝,勾住那滑溜溜的边缘极其费力。一次,两次……十次……爪子勾住了,但腰部力量完全使不上,薄板纹丝不动。挫败感如同冰冷的水流包裹着我。
蠢!腰腹!收紧!爆发!磐石的声音像鞭子抽打过来。
我憋着一股气,再次尝试。爪子死死抠住边缘,调动起这具乌龟身体里所有能调动的肌肉力量,从腹甲到背甲,猛地一拧,一掀——哗啦!薄塑料板终于被我掀开了一个角!水流卷着底沙涌了进去。成功了!虽然只是一点点,但希望的火苗在心底燃起。
撞!掀!撞!掀!枯燥,痛苦,但目标无比清晰。每一次撞击,我都想象着撞在那个冰冷学霸系统的脸上;每一次掀动,我都想象着掀翻它精心维持的完美假象。愤怒是最好的燃料,支撑着我这具小小的、原本只适合躺平的躯体,爆发出惊人的韧性。
磐石成了最严格的教练兼最冷静的观察者。它不再仅仅是口头指挥,而是开始利用它那庞大沉重的身躯,进行一些我无法完成的辅助作业。比如,它会用龟甲顶住水族箱内壁,制造一个微小的角度,方便我发力撞击某个点;或者用它有力的爪子,提前松动我想要掀起的物件边缘。它的经验极其老道,总能在我快要力竭或者方法错误时,及时给出关键性的点拨。
注意水流!撞击前先逆流蓄力!
掀的时候,爪子别抠太死,要利用水的浮力借力!
眼神!眼神要凶!要有杀气!你现在是战士!不是晒背的废物!
时间在枯燥而紧张的特训中飞逝。水族箱外关于学神林小宇的传说愈演愈烈。我甚至隔着玻璃和水流,亲眼看见我的身影在放学时被一群拿着习题册的学生簇拥着,脸上带着一种我从未有过的、属于学霸的矜持和疏离的微笑。那笑容像淬毒的针,狠狠扎在我的心上。
快了!就快了!
终于,在一个阳光(灯光)格外刺眼的午后,磐石发出了行动指令。
就是今天!它的声音带着决战前的肃杀,它今天有场关键性的全市联考模拟!能量消耗肯定巨大!系统一定在全功率运转!这是它最‘亮’也最‘脆’的时候!
行动代号:日光灯之夜!
计划核心:利用我特训的撞击力,精准命中水族箱上方强力射灯的固定支架薄弱点(这是磐石观察了七百多个日夜发现的),造成射灯坠落!坠落过程中,会砸中下方水族箱的加热棒电源线!同时,磐石负责在底部制造剧烈水流冲击,确保电线被扯断或短路!双重保险!
记住!磐石的声音凝重如铁,撞击位置!只许成功!机会只有一次!
成败在此一举!
我的心跳快得像要炸开,四肢却因高度紧张而微微发冷。我死死盯着头顶那盏散发着致命诱惑暖光的射灯,目光聚焦在磐石无数次强调的那个、看起来毫不起眼的塑料卡扣连接处。
水族箱外,放学铃隐约传来。喧闹的人声由远及近。时机到了!
准备——磐石的声音如同发令枪。
我深深吸了一口带着腥味的水(感觉很奇怪),四肢紧紧收拢,身体像一张拉满的弓,积蓄着这些天撞击训练凝聚的所有力量。目标点,在我眼中不断放大。
三!
放学的人流涌过店门口,喧哗声达到顶峰。
二!
磐石庞大的身躯猛地撞向它水族箱内壁靠近加热棒的位置,激起一股强劲的暗流,直冲我这边水族箱的加热棒区域!
一!撞——!
就是现在!
我用尽全身力气,后腿在缸底猛地一蹬!水流被强劲地排开!整个龟身如同离弦之箭,带着一往无前的决绝,朝着头顶那个致命的连接点,斜冲而上!速度!爆发!角度!完美!
砰——咔嚓!!!
一声令人牙酸的、塑料碎裂的脆响,清晰地炸开!
成了!
在我身体撞击到连接点的瞬间,我就知道成功了!那脆弱的卡扣应声而断!头顶那盏沉重而灼热的射灯,猛地一歪,带着死亡的呼啸,直直地朝着下方坠落!
时间仿佛被拉长。我看着它坠落,灯管的光芒在视野里划出一道刺眼的弧线。它的目标——正是磐石水族箱外壁上,那根从加热棒延伸出来的、包裹着黑色胶皮的电源线!
磐石制造的水流冲击波也适时到达,精准地卷向那根电线!
滋啦——!!!!
刺耳的电流爆鸣声如同怪兽的嘶吼!耀眼的蓝色电火花在射灯砸中电线接口的瞬间猛地炸开!像一条狂暴的毒蛇,瞬间缠绕上坠落的灯体!
轰!
整个宠物店的光线骤然一暗!所有依赖电力的设备——水泵、过滤器、恒温系统、照明灯——在同一秒内发出垂死的哀鸣,然后彻底熄灭!水族箱瞬间陷入一片诡异的、晃动的昏暗,只有窗外透进来的微弱天光。一股刺鼻的焦糊味混合着水汽瞬间弥漫开来。
噗——噗噗噗——
被电流瞬间击穿的射灯灯管彻底爆裂,细碎的玻璃渣和内部灼热的灯丝如同烟花般飞溅开来!其中几块滚烫的碎片,好死不死,正好朝着我所在的这个水族箱溅射而来!
小心!磐石惊恐的意念嘶吼在我脑中炸开!
我根本来不及反应!只感觉背甲上传来几处尖锐的刺痛和灼烧感!巨大的冲击力撞得我身体一歪,在水中不受控制地翻滚!紧接着,一股强大到无法抗拒的吸力猛地从下方传来——是过滤器的进水口!因为断电,水泵停止,但巨大的虹吸效应瞬间形成!
咕噜噜……我连呛了好几口水,身体被水流裹挟着,像一片无助的落叶,打着旋被狠狠吸向那个黑洞洞的进水口!
完了!刚逃出系统魔爪,就要葬身鱼缸下水道了吗
就在我的龟头几乎要撞上那冰冷的塑料栅格时,一股巨大的横向力量猛地撞在我的侧甲上!是磐石!它不知何时竟用它那庞大的身躯,硬生生撞开了两个水族箱之间用于维护的、并未完全锁死的活动隔板!水流瞬间贯通!
它用尽全力的一撞,把我从致命的进水口漩涡边缘撞开!但那股力量也让它自己失去了平衡,在水中狼狈地翻滚着。
哗啦——!
更大的水声响起。失去射灯和水泵维持的水族箱水位本就不稳,磐石这搏命一撞产生的剧烈晃动,加上之前坠落物的冲击,终于压垮了最后一根稻草——我那水族箱靠近顶部边缘的一块玻璃板(似乎是换气用的活动盖板),竟然被震得滑开了!
浑浊的、带着玻璃碎渣和焦糊味的水,瞬间如同开了闸的洪水,从那个缺口汹涌地倾泻而出!
快!缺口!磐石在水中稳住身形,焦急地用意念吼道。
求生的本能压倒了一切!我顾不上背甲的刺痛,借着汹涌外泄的水流,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奋力划水,朝着那个倾泻着浑浊水流的光明缺口拼命游去!
翻滚!挤压!冰冷浑浊的水流冲击着我的身体!眼前是晃动的水光、漂浮的碎屑和越来越近的缺口边缘!
就在我的前爪终于扒住那湿滑的玻璃边缘,试图把自己拔出去时,一股熟悉的、天旋地转的恐怖吸力再次降临!比上一次变成乌龟时更加猛烈、更加霸道!
呃啊——!仿佛灵魂被一只巨手从狭窄的乌龟壳里硬生生拽了出来!视野瞬间被扭曲、拉长、撕裂!剧烈的眩晕和撕裂感淹没了一切感知。
……
意识在无边的黑暗中沉浮,如同暴风雨后漂浮的碎片。
最先恢复的是听觉。不再是水流沉闷的咕噜声,而是……一种塑料摩擦的、细碎的沙沙声还有……人声沉闷,模糊,像是隔着一层厚厚的棉花。
哎哟喂!这怎么搞的短路跳闸了还爆了灯水漏一地!是老陈的声音,带着惯常的慢悠悠,但似乎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头疼
老板!快看!龟大爷!龟大爷不见了!一个年轻店员惊慌的声音响起。
嗯老陈的声音停顿了一下,似乎走近了些,哦,在这儿呢。啧,可怜见的,怎么掉这脏水里了
掉脏水里谁
我艰难地、极其缓慢地掀开沉重的眼皮。视线模糊不清,像是蒙着一层水雾,但色彩和形状远比当乌龟时清晰锐利了无数倍!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刺目的、晃动的白色灯光(不是水族箱的暖光!)。然后,是一张凑近的、放大的脸。
老陈!
他那张瘦削、苍白、带着点神秘莫测的脸,此刻正俯视着我,距离近得能看清他下巴上几根没刮干净的胡茬。他手里拿着一个……塑料泡沫箱我好像就躺在这个硬邦邦、冷冰冰的箱子里
目光艰难地向下移动。不再是墨绿色的背甲和蹼爪!是皮肤!属于人类的、略显苍白的皮肤!还有……熟悉的、蓝白色条纹的校服袖子!湿漉漉地贴在手臂上!
我猛地抬起手——一只属于人类的、五指分明的手!虽然沾满了浑浊的泥水,还在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但那无疑是我的手!
我……我……我张了张嘴,喉咙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发出的声音嘶哑微弱,却清晰地属于我自己——林小宇!
变回来了!我真的变回来了!
巨大的狂喜如同海啸般瞬间冲垮了所有疲惫和疼痛,几乎让我晕厥过去!我回来了!从那只该死的乌龟壳里逃出来了!
哎呀,醒了老陈挑了挑眉,脸上那丝高深莫测的笑意又回来了,似乎对我的苏醒毫不意外。他慢条斯理地从旁边扯过一块半湿不干的抹布,随手扔在我身上,擦擦小林同学,你这出场方式……挺别致啊。怎么,体验完‘龟生’,还想顺便体验一下‘落汤鸡’
我顾不上他的调侃,也顾不上擦身上的脏水和泥泞,挣扎着想坐起来,全身的骨头像是散了架,肌肉酸痛得厉害,背脊处更是传来几处清晰的、火辣辣的刺痛,应该是被那些灯管碎片划伤了。
我……我的身体……我喘着粗气,声音急切而嘶哑,那个……那个系统……
系统老陈慢悠悠地直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我,眼神里带着一种了然和……玩味哦,你说那个在你脑子里‘滴滴答答’的‘学霸小帮手’他轻轻啧了一声,像在评价一个不太成功的作品,闹腾得是挺欢。不过嘛……他拖长了语调。
就在这时,一阵极其刺耳、如同指甲刮过黑板般的尖锐警报声,猛地在我脑子里炸响!是那个学霸系统的声音!但它不再是冰冷平稳的机械音,而是充满了混乱、扭曲和濒临崩溃的疯狂杂音:
【警告!警告!外部能源节点A(宠物店恒温系统)…遭…遭毁灭性破坏!…能量供应…中断!…核心协议…运行…受阻!…错误!…错误!…无法…维持…完美…伪装…!】
【目标…林小宇…生物体征…剧烈波动…意识…残留…强烈反扑!…威胁等级…飙升!…红色警报!…红色警报!…执行…紧急…断…断…】
【滋啦——!!!砰!】
最后是一声刺耳的、如同电路板烧毁般的爆鸣!紧接着,所有的声音、所有的数据流、所有的冰冷存在感,如同被拔掉电源的机器,瞬间从我脑海里消失得干干净净!只留下一片死寂的空白和一种难以言喻的、灵魂深处骤然卸下千斤重担的虚脱感。
断……断电了系统……死机了!
我呆呆地躺在冰冷的泡沫箱里,泥水顺着脸颊往下淌,大脑一片空白。结束了那个操控了我身体、夺取了我人生的怪物……就这么……没了
喏,老陈的声音把我拉回现实,他努了努嘴,指向宠物店门口,热闹来了。
我艰难地扭过头,顺着他的目光望去。
只见宠物店外的人行道上,人群不知何时聚集了起来,围成了一个半圆,指指点点,议论纷纷。人群的中心,一个穿着和我身上一模一样的蓝白校服的身影,正以一种极其怪异的姿态僵立在原地。
那正是我!或者说,是几分钟前还属于学霸系统的林小宇!
此刻的他,身体像断了线的木偶,四肢呈现出不自然的扭曲角度,头无力地耷拉着。脸上,那属于学霸的矜持、疏离和一切完美的伪装彻底崩塌,只剩下一种空洞的、死寂的茫然。口水,正不受控制地从他微微张开的嘴角淌下,滴落在干净的校服前襟上。
一个穿着白大褂、像是附近社区诊所医生的人正蹲在他面前,拿着小手电检查他的瞳孔,眉头紧锁,对着旁边焦急的班主任说着什么。
突发性…失能…原因不明…像是…整个高级神经活动…突然…中断了…断断续续的词句飘了过来。
周围的议论声嗡嗡作响:
天啊!林小宇怎么了刚才还好好的!
不会是用脑过度了吧最近他太拼了!
看着好吓人…像傻了一样…
学神变傻子这反转也太……
啧,老陈不知何时又点起了他那杆老烟斗(虽然店里刚断电一片混乱),慢悠悠地吐出一个烟圈,烟雾缭绕中,他的眼神更加深邃难测,这‘小帮手’…脾气还挺大说宕机就宕机看来兼容性不太行啊。
他低下头,目光重新落在我身上,那眼神仿佛能穿透我狼狈的外表,看到我刚刚经历的一切惊心动魄。他蹲下身,凑近了些,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种奇异的蛊惑:
怎么样,小林同学这趟‘佛系体验之旅’,还满意吗龟大爷的悠闲日子…是不是比你想象的,稍微…刺激了那么一点点
我看着他那张近在咫尺、挂着神秘笑容的脸,又看看店外那个僵直如木偶、流着口水的自己,再感受着身下泡沫箱的冰冷坚硬和背脊伤口的刺痛……无数情绪如同沸腾的岩浆在胸口翻滚——劫后余生的虚脱,夺回身体的狂喜,对那场惊魂越狱的心有余悸,对磐石的感激与担忧,还有对眼前这个神秘老板深深的恐惧和疑惑……
最终,所有的情绪只化作一声嘶哑的、带着哭腔的咆哮,冲口而出:
我…我再也不想当乌龟了!!!
吼声在空旷而混乱的店里回荡。老陈脸上的笑容似乎加深了些,带着点意料之中的促狭。他没再说话,只是慢悠悠地站起身,拍了拍他那件沾了点水渍的亚麻褂子。
我瘫在冰冷的泡沫箱里,像条离水的鱼,大口喘着气,试图平复擂鼓般的心跳和混乱的思绪。身上的校服湿漉漉地贴在皮肤上,又冷又黏,背上的伤口在泥水的刺激下火辣辣地疼。但这些真实的、属于人类的痛感和狼狈,此刻竟让我感到一种近乎荒谬的踏实。
结束了。噩梦终于结束了。
我下意识地抬起手,想抹一把脸上的泥水。就在手指掠过胸前湿透的校服口袋时,指尖触碰到了一个坚硬、冰冷、边缘锐利的小东西。
什么东西
我疑惑地用手指摸索着,把它从湿透的口袋里抠了出来。
摊开手掌。
一片半个指甲盖大小的东西躺在掌心。它呈现出一种极其深邃、仿佛能吸收光线的墨绿色,质地既像玉石般温润,又带着金属特有的冷硬光泽。边缘并不规则,像是某种坚硬甲壳或鳞片的自然脱落碎片。最奇特的是,在墨绿的底色上,分布着几道极其细微、如同天然生成的、闪烁着微弱银光的奇异纹路。这些纹路并非静止,而是像有生命般,极其缓慢地流动、变幻着。
这是……乌龟的背甲碎片是龟大爷的还是……磐石的!
我猛地想起意识被抽离乌龟壳的最后一瞬,似乎有一股微弱的、带着磐石意念的能量流包裹了我……
老陈!这……我猛地抬头,急切地想询问那个神秘莫测的老板。
然而,眼前哪里还有老陈的影子
只有一片断电后的昏暗狼藉。碎裂的灯管残骸散落一地,浑浊的脏水从翻倒的水族箱缺口流出来,在地板上蜿蜒。空气里弥漫着水腥味、焦糊味和淡淡的消毒水味道。店门外,人群的喧哗声、救护车由远及近的鸣笛声,还有老师们焦急的呼喊声,混杂在一起,构成一片混乱的背景音。
老陈就像一滴水融入了大海,消失得无影无踪。只有他刚才蹲过的地方,留下了一小撮尚未燃尽的烟丝灰烬,散发着辛辣而奇特的气息。
我攥紧了掌心那片冰凉奇异的墨绿色碎片。它坚硬而锐利的边缘硌着皮肤,带来一种微痛的真实感。那几道缓慢流动的银色纹路,在昏暗的光线下幽幽闪烁,像是什么密码,又像是一个沉默的邀请,指向一个未知的、可能更加光怪陆离的世界。
佛系生物体验馆……磐石……学霸系统……还有这个神秘消失的老陈……
夺回身体的狂喜渐渐沉淀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深沉、更复杂的茫然。这真的结束了吗
店外救护车的鸣笛声尖锐地撕破空气,停在了门口。医护人员抬着担架冲了进来,目标直指那个僵立在门口、流着口水的林小宇。班主任焦急地跟在一旁,语无伦次地解释着。
我躺在冰冷的泡沫箱里,浑身泥泞,背上的伤口隐隐作痛,像个被世界遗忘的破布娃娃。没有人注意到角落里的我。
攥着那片冰冷的墨绿鳞片,我闭上眼,深深吸了一口混杂着各种怪异气味的空气。背上的伤口在泥水的刺激下,传来一阵阵清晰的、属于活人的刺痛。
这痛感,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