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趣阁 > 玄幻小说 > 溺亡后我手撕渣男贱女 > 第一章

肺里灌满河水时,我听见丈夫张建军对闺蜜王秀芬说:别喊了,死透才好。
再睁眼回到1962年饥荒,王秀芬正站在我家门口借粮。
前世我借出半袋红薯干,当晚就被张建军打成骨折,只因他怀疑我藏粮。
这次我笑着抓把霉米塞进她口袋:妹子尽管拿,姐这儿多的是。
张建军果然又举起了拳头,这次我主动把脸凑上去。
打重点,不然革委会怎么看得见呢
当民兵冲进来时,我指着王秀芬鼓囊的口袋尖叫:她偷粮!我男人替她藏的!
批斗台上,张建军被剃了阴阳头,王秀芬脖子上挂着破鞋。
我捧着搪瓷缸站在台下,热气模糊了镜片。
牛棚里传来张建军的嘶吼:林晚你不得好死!
我轻轻吹开茶沫。
嘘——这才哪到哪
1

无尽的黑
河底淤泥特有的腥腐,蛮横地塞满了我的口鼻。
冰冷刺骨的水流,像无数根烧红的钢针,狠狠扎进我的肺里,每一次徒劳的痉挛都带来撕裂般的剧痛。
身体沉重得如同灌满了铅,被无形的巨手死死摁向幽暗的水底。
就在意识即将彻底溃散的边缘,岸上模模糊糊的声音穿透浑浊的水波,撞进我的鼓膜。
……秀芬,别喊了!死透才好!省得她碍手碍脚,整天哭丧个脸,看着就晦气!
那是我丈夫张建军的声音,像淬了冰的刀子,每一个字都刮得我骨头缝生疼。
没有一丝一毫的犹豫和温度,只有迫不及待的解脱和冷酷的算计。
紧接着,是王秀芬那刻意拔高的、带着虚假哭腔的嗓音,尖锐得如同猫爪挠过玻璃:
建军哥!快…快救救晚妹子啊!她好像真不行了!晚妹子!我的好姐妹啊!
那声音里的急切,像一层薄薄的金粉,涂在毒药外面,虚伪得令人作呕。
肺里最后一点空气也化作了细小的气泡,争先恐后地逃离这具破败的躯壳,向着水面光亮处逸散。
无边的黑暗彻底将我吞噬。
张建军那冰渣子一样的声音,王秀芬假惺惺的哭喊,还有那彻骨的冰寒,成了我意识深处最后盘旋的碎片。
……
2
咳咳!咳咳咳!
一阵撕心裂肺的呛咳猛地将我从那溺毙的深渊里狠狠拽了回来。
喉咙火烧火燎,每一次剧烈的喘息都牵扯着胸腔深处残留的、幻觉般的剧痛。
眼前不再是令人绝望的冰冷浑浊,而是斑驳脱落的土黄色墙皮,糊着旧报纸的顶棚,还有那扇糊着塑料布、透着灰蒙蒙光线的木格子窗。
阳光艰难地挤过塑料布的缝隙,在坑洼不平的泥土地面上投下几道虚弱的光斑。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挥之不去的、混合着土腥、霉味和长久饥饿的酸馊气息。
这气味……太熟悉了。熟悉得让我浑身的血液瞬间冲上头顶,又倏地冻结成冰。
1962年
饥荒年尾
我猛地低头,枯瘦的手指死死抓住身上盖着的、打满补丁的蓝布棉被,粗糙的触感如此真实。
视线慌乱地扫过这间低矮、昏暗、家徒四壁的屋子——墙角堆着几块蜂窝煤,唯一的柜子漆皮剥落,坑坑洼洼的土灶台上,一只豁了口的粗瓷碗里,盛着半碗稀得能照见人影的红薯干粥,上面飘着几片蔫黄的菜叶。
灶膛里是冰冷的死灰。
就是这碗粥!
前世,就在今天,王秀芬那个蛇蝎心肠的女人,就是踩着这样灰扑扑的晨光,敲开了我家的门。
我可怜她面黄肌瘦,从牙缝里省出小半袋红薯干借给了她。
结果呢
就因为张建军晚上翻箱倒柜没找到他臆想中我藏起来的好粮食,疑心我偷偷贴补了娘家,竟对我挥起了拳头!
那是我第一次挨他的打,凶狠的一记耳光,直接扇裂了我的颧骨,半边脸肿得像发面馒头,耳朵嗡嗡作响,钻心地疼了一个多月,最终落下了阴雨天就隐隐作痛的病根。
那仅仅是噩梦的开始。
砰、砰、砰。
3
敲门声突兀地响起,不紧不慢,带着一种刻意的、虚伪的熟稔。
那节奏,像冰锥一样精准地刺穿了我混乱的思绪和翻腾的恨意。
来了!
我浑身的肌肉瞬间绷紧,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带来尖锐的刺痛,却奇异地压下了胸腔里那股几乎要破体而出的血腥气。心脏在肋骨后面疯狂地擂动,几乎要撞碎这具刚刚从地狱归来的躯壳。
恨,像滚烫的岩浆,在血管里奔腾咆哮,几乎要将我焚烧殆尽。
张建军!
王秀芬!
这两个名字在我舌尖滚过,带着砒霜的剧毒。
前世临死前那彻骨的冰寒和背叛的剧痛,如同淬毒的烙印,深深刻在灵魂的每一寸。
被推下河时身体砸破水面的沉重闷响,冰水灌入肺腑的窒息绝望,还有岸边那两句清晰无比的判词——死透才好!、我的好姐妹啊!
……一幕幕,一声声,在眼前耳边疯狂闪回、炸裂。
滔天的恨意几乎要冲垮我的理智,让我现在就冲出去撕碎那张伪善的脸!
指甲掐得更深了,掌心传来湿黏的感觉,是血。
这痛楚像一盆冰水,浇灭了我瞬间爆发的疯狂。
不行!
林晚!
不能就这么冲出去!
前世那窝囊悲惨的死法还不够教训吗
冲出去撒泼打滚,除了再挨一顿毒打,除了让这对狗男女更得意,还能得到什么
一丝冰冷到极致的清醒,如同毒蛇的信子,从恨意的岩浆深处探出头来。
硬碰硬那是蠢!是拿鸡蛋去碰石头!
这年头,拳头硬的是男人,唾沫星子淹死的是女人。
光凭我一张嘴喊冤,谁信
搞不好还要被扣个污蔑革命同志、破坏家庭团结的帽子。
一个念头,带着血腥味的狠厉,在心底疯狂滋生。
既然他们把我推进地狱,那这次,就换我亲手把他们拖下去!
用他们自己的手,给他们自己掘墓!
门外,王秀芬那刻意捏得又细又软的嗓音,带着哭腔的调子,隔着薄薄的门板传了进来:
晚姐晚姐你在家不是我呀,秀芬!求求你开开门吧晚姐……
那声音,像淬了蜜糖的砒霜,前世就是这声音,骗走了我救命的粮,也敲响了我悲惨命运的丧钟。
我深吸一口气,那混合着霉味和土腥的空气吸入肺里,冰冷刺骨,却奇异地压下了胸腔里翻腾的血气。
再抬起头时,脸上所有的滔天恨意、刻骨怨毒,都被一种近乎麻木的平静强行覆盖。
我甚至对着那扇破门,极其缓慢地、扯动了一下僵硬的嘴角,试图挤出一个笑容。
镜子
不用照也知道,那笑容必定扭曲僵硬得如同厉鬼。
我拖着灌了铅一样的双腿,走到门口。
每走一步,脚底冰凉的泥土地面都在提醒我,这里是人间,也是炼狱的开端。
吱呀——
门轴发出干涩刺耳的呻吟,门开了半扇。
门外站着的,正是王秀芬。
她穿着件洗得发白、打着补丁的蓝布棉袄,原本合身的尺寸此刻空荡荡地挂在她身上,更显得她瘦骨伶仃,像一根在寒风中瑟瑟发抖的枯草。
曾经还算清秀的脸颊深深凹陷下去,颧骨高高凸起,蜡黄蜡黄的,蒙着一层不健康的灰败。
嘴唇干裂起皮,渗着细小的血丝。
那双眼睛,此刻正努力地挤出大颗大颗的泪水,顺着枯黄的脸颊滚落,在尘土上砸出一个个小小的湿点。
她整个人都在微微发着抖,肩膀一耸一耸,可怜到了极点。
晚…晚姐…
4
她看见我,嘴唇哆嗦得更厉害了,泪水越发汹涌,声音哽咽破碎.
求求你了晚姐…实在是…实在是揭不开锅了…家里老的小的,都饿得直抽抽…呜呜…我…我实在是没脸来…可…可实在是没活路了呀晚姐…
她一边哭诉着,那双盈满泪水的眼睛却像钩子一样,飞快地、贪婪地越过我的肩膀,死死盯住我身后那一眼就能望到底的屋子,目光在墙角、灶台、柜子上来回逡巡,最终,带着毫不掩饰的失望和一丝焦躁,落在了灶台上那只破碗里稀薄的红薯粥上。
那眼神,像毒蛇的信子舔过皮肤,冰冷黏腻,让我胃里一阵翻江倒海的恶心。
前世的我,就是被这副凄惨可怜的模样骗得心软,毫不犹豫地拿出了自己勒紧裤腰带省下的小半袋红薯干。
晚姐…
她见我只是沉默地看着她,眼神空洞,没有像往常那样立刻流露出同情和关切,哭声顿了一下,随即变得更加凄厉无助,甚至作势要往地上跪。
晚姐!我知道你家也难…可…可看在咱们姐妹一场的份上…你就当可怜可怜我…匀我一点点…一点点就行!我…我给你磕头了晚姐!
她作势就要往下跪。
就是现在!
就在她身体前倾、重心不稳的那一刹那,我动了。
脸上那僵硬麻木的表情瞬间如同冰雪消融,换上了一种极其夸张的、近乎灼热的惊喜和关怀。
我猛地向前一步,动作快得出乎她意料,一把死死攥住了她瘦得只剩一把骨头的手腕!
哎呀!秀芬妹子!你这是干啥!
我的声音拔高了好几度,带着一种刻意营造出来的、过分的热情和心疼,在这寂静的清晨显得异常突兀刺耳。
快起来快起来!地上多凉啊!咱们姐妹之间,说这个干啥!生分了不是
王秀芬被我这一拉一拽,差点一个趔趄。
她愕然地抬起头,泪珠还挂在脸上,那双刚才还充满算计和贪婪的眼睛里,第一次清晰地掠过一丝茫然和错愕。
她大概完全没料到我的反应会是这样。
按照她预想的剧本,我此刻应该红着眼圈,满心不忍地把她扶起来,然后唉声叹气地转身去拿那点可怜的存粮。
晚姐…我…她张了张嘴,一时竟忘了词。
妹子啊!
我根本不给她反应的机会,攥着她的手腕,力道大得让她微微蹙眉,不由分说地把她往屋里拽,脸上堆满了那种浮于表面的、假得不能再假的笑,你看看你,都瘦成啥样了!
姐看着心疼啊!
不就是一点吃的吗姐这儿有!多着呢!
我拽着她径直走到屋子最里面,那个破旧的、掉光了漆皮的木头柜子前。
这柜子,前世为了藏那点可怜的家底,我偷偷在背后敲掉了一块松动的木板,里面有个小小的夹层。
前世张建军就是怀疑我把好东西藏在了这里,才对我下了狠手。
我背对着王秀芬,用身体挡住她的视线,飞快地掀开柜子盖,手伸进去,在那一堆打着补丁的破衣服下面,准确地摸到了那块松动的木板。
指尖触到的,是木板下空荡荡的、积满灰尘的夹层。前世这里藏着的,是娘偷偷塞给我的、一小块舍不得吃的腊肉干,早就被张建军翻出来吃掉了。
我迅速地把手伸进自己棉袄的内侧口袋——那里,是昨天张建军偷偷藏起来的、准备拿去黑市换东西的一小把米。
米粒不多,但在这年月,已经是能救命的金贵东西,而且……我指尖捻了捻,能清晰地感觉到,这米有些发潮,带着一股淡淡的、不易察觉的霉味。
就是它了!
我屏住呼吸,用最快的速度,将这把带着霉味的米,塞进了棉袄内侧口袋里的一个小布包——那是我平时攒针线碎布用的,只有巴掌大。
晚姐…你…
5
王秀芬在我身后,踮着脚,伸长脖子,努力想看清柜子里,语气里充满了狐疑和按捺不住的急切.
有啥啊
有!当然有!
我猛地转过身,脸上依旧是那种夸张的、热情洋溢的笑,手里却空空如也。
我故意拍了拍柜子盖,发出砰砰的闷响,声音拔得更高,几乎是在喊。
姐还能骗你你看这柜子,厚实着呢!好东西都藏得严实!
我的目光飞快地扫过王秀芬身上那件空荡荡的蓝布棉袄。
她的棉袄很旧,腋下靠近侧缝的地方,隐约有一道不太显眼的、用粗线歪歪扭扭缝过的口子,针脚稀疏,一看就是她自己笨手笨脚补的。
就是那儿了!
来来来!妹子!
我脸上的笑容愈发真挚,带着一种不由分说的豪爽,再次一把攥住她的手腕,力道大得让她无法挣脱。
同时,我的身体极其自然地、带着一股亲昵的劲头,用力往她身上靠过去,像是要拥抱安慰她。
就在身体贴近的瞬间,我的右手,如同鬼魅般迅捷地探出,借着身体的遮挡,精准无比地、悄无声息地,将那个装着霉米的小布包,闪电般塞进了她棉袄腋下那道破口里!布包不大,塞进去后,被棉絮和破布口子边缘一挡,从外面根本看不出任何端倪。
整个动作一气呵成,快如闪电,借着身体的遮挡和亲昵的姿态,完美地隐藏在了姐妹情深的假象之下。
王秀芬只觉得腋下被什么东西轻轻硌了一下,还没来得及细想,就被我接下来的动作吸引了全部注意力。
快!拿着!
我松开她的手腕,迅速弯下腰,从灶台旁边那个积满灰尘、用来装引火干草的破筐里,胡乱抓了一把枯黄的、干硬的草根和几片烂菜叶子!这些玩意儿,连猪都不吃。
我转过身,脸上堆着慷慨大方到极点的笑容,把那把散发着土腥和霉烂气息的垃圾,不由分说地、硬生生地塞进了王秀芬那双枯瘦冰冷的手里!
喏!拿着妹子!别跟姐客气!我拍着她的手背,声音洪亮,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豪气,姐这儿多的是!先拿这些垫垫!不够再来!咱们姐妹谁跟谁啊!
王秀芬彻底懵了。
她下意识地低下头,看着自己手里那团散发着腐烂气息的枯草烂叶,又猛地抬起头,难以置信地看着我那张热情洋溢的脸。
她脸上的泪痕还没干,表情却彻底僵住了,混杂着震惊、茫然、被戏弄的羞愤,还有一丝被压抑的怒火。
她大概做梦也没想到,我所谓的好东西、多的是,竟然是这么一堆喂牲口都嫌硌牙的玩意儿!
晚…晚姐
她的声音都变了调,不再是那种伪装的哭腔,而是带着一种被噎住似的、无法理解的尖锐。
这…这是…
哎呀!好妹子!
我像是完全没看出她的震惊和难堪,反而更加亲热地凑近一步,声音压得低了些,带着一种故作神秘的调调,眼神却瞟向她腋下那个不易察觉的鼓起位置。
这点东西,算啥姐看你日子难过,心里疼!你先拿着这些回去熬点汤水,垫垫肚子!放心!
我用力拍了拍她的肩膀,意味深长地眨眨眼,凑到她耳边,用只有我们两人能听到的声音,极快地说道:
好东西…姐给你留着呢…藏得严实…等风声没那么紧了…姐再想法子给你送去…啊信姐的!
王秀芬的身体猛地一僵!
她那双刚才还充满被戏弄的怒火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
像饿狼看到了腐肉!
她几乎是立刻领会了我话里的深意——那塞进她腋下的东西!那才是真正藏得严实的好东西!手里这堆烂草叶子,不过是掩人耳目的幌子!
我是在保护她!
怕她拿着真东西被人眼红举报!
晚姐!你…
6
她的表情瞬间完成了从震惊到狂喜的转变,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发颤,眼睛里重新蓄满了泪水,但这次,不再是刚才那种虚假的悲戚,而是贪婪的、感激的泪光.
我的好姐姐!你…你真是我的亲姐啊!呜呜呜…我…我下辈子做牛做马报答你!
她紧紧攥着手里那堆枯草烂叶,仿佛那是金条,另一只手下意识地、极其隐蔽地按了按腋下的位置,确认那个小布包还在。
好了好了,快回去吧!我心疼地推了她一把,脸上依旧是那种无懈可击的、关切的笑容,天冷,别让孩子冻着了!路上小心点!
王秀芬千恩万谢,一步三回头,那眼神黏在我身上,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感激和热切,仿佛我真是她的救命活菩萨。她小心翼翼地护着腋下,抱着那堆垃圾,脚步轻快地消失在村道尽头。
门关上。
隔绝了外面灰蒙蒙的天光。
脸上那层厚厚的、热情洋溢的假笑,如同被烈日暴晒的劣质墙皮,瞬间剥落殆尽,露出底下冰冷坚硬、布满裂痕的岩石。嘴角僵硬地耷拉下来,肌肉不受控制地微微抽搐着,扯出一个比哭更难看的弧度。
胃里翻搅着,一股强烈的恶心感直冲喉咙口。
我踉跄着扑到墙角那个积满灰尘、用来涮锅水的破瓦盆边,再也控制不住,剧烈地干呕起来。
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如同破风箱般的声音,却什么也吐不出来,只有苦涩的胆汁灼烧着食道。
身体因为极度的憎恶和用力而剧烈颤抖,指尖死死抠进冰冷的土墙缝里,指甲几乎要劈开。
王秀芬那贪婪发亮的眼神,张建军前世狰狞的嘴脸,还有自己刚才那副虚假作呕的表演……无数画面在脑中疯狂冲撞、撕扯。
嗬…嗬……我大口喘着粗气,强迫自己抬起头。冰冷的空气灌入肺腑,带来一阵刺痛,却也压下了那股翻腾的恶心。不能吐,不能软弱。
这场戏,才刚刚拉开序幕。
目光缓缓扫过这间破败、冰冷的屋子。灶膛里的死灰,柜子上那把锈迹斑斑、几乎看不出原色的旧锁,还有地上那个豁了口的粗瓷碗……前世那碗稀薄的红薯粥,就是今晚那场暴力的导火索。
一个念头,带着玉石俱焚般的冰冷决绝,在心底疯狂滋生。
火……还不够旺。
7
张建军那点可怜的好心和信任,还远远不够把他彻底烧死。我需要更烈的火油,把他那点虚伪的假面,彻底烧穿!
我的视线,如同冰冷的探针,一寸寸扫过房间的每一个角落。最终,落在了炕头那个打着补丁、鼓鼓囊囊的旧枕头下。那里,藏着这个家最值钱、也是张建军最宝贝的东西——他娘临死前留给他的、一对小小的银耳环。他偶尔会拿出来偷偷摩挲,眼神复杂。
前世,他无数次怀疑我偷拿了这对耳环去贴补娘家,是我不守妇道、吃里扒外的罪证之一。这对耳环,就是烧穿他那层假面的、最好的火油!
我走到炕边,毫不犹豫地掀开那个破旧的枕头。下面果然压着一个小小的、褪了色的红布包。打开布包,里面静静地躺着那对小巧的、微微发黑的银耳环,样式很老,带着岁月的痕迹。
我拿起耳环,冰冷的触感顺着指尖蔓延。没有丝毫犹豫,我转身走到那个破柜子前,蹲下身,摸索到柜子后面那块松动的木板,用力一掰。
咔哒。
一声轻响,木板被我轻易地卸了下来。露出了后面那个积满灰尘、只有巴掌大小的夹层空间。
我把那对冰冷的银耳环,轻轻地、稳稳地,放进了夹层的最深处。
然后,小心翼翼地将那块松动的木板,重新按了回去。严丝合缝,从外面看,依旧是那个破旧不堪的柜子,毫无破绽。
做完这一切,我直起身,拍了拍手上的灰尘。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眼底深处,燃烧着一种近乎疯狂的、冰冷的火焰。
好了。火油已经备好。柴堆已经架起。
现在,就等那个自以为是的蠢货,自己撞上来了。
时间在死寂中缓慢地爬行,像粘稠的糖浆,每一分每一秒都拉扯着紧绷的神经。屋子里冷得像个冰窖,灶膛是死的,没有一丝暖意。我蜷缩在冰冷的土炕一角,破旧的棉被裹在身上,却感觉不到丝毫温度,只有深入骨髓的寒意和胸腔里那团越烧越旺的毒火。
耳朵却像最灵敏的雷达,捕捉着屋外任何一丝细微的响动。风吹过光秃秃树枝的呜咽,远处隐约传来的几声狗吠,隔壁邻居家孩子有气无力的哭闹……每一种声音,都在我紧绷的神经上刮过,留下焦灼的刻痕。
终于——
咣当!
院门被粗暴地踹开了!那巨大的声响,带着毫不掩饰的戾气,狠狠砸碎了黄昏的寂静。
来了!
我的心跳骤然停了一拍,随即以一种近乎狂暴的速度在胸腔里擂动起来,震得耳膜嗡嗡作响。来了!张建军!前世那场噩梦的开端,今生复仇的第一个祭品!
沉重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带着明显的醉意和狂躁,每一步都像踩在我的心尖上。门被哐地一声大力推开,撞在土墙上,震落一片灰尘。
一股浓烈刺鼻的地瓜烧劣质酒气,混合着男人身上汗臭和烟草的浑浊味道,瞬间充斥了整个狭小的空间。
张建军高大的身影堵在门口,背对着门外最后一点惨淡的暮色,投下巨大的、压迫感十足的阴影,完全笼罩了我。他穿着一件洗得发灰的工装棉袄,敞着怀,露出里面同样脏兮兮的线衣。那张曾经还算端正的脸,此刻被酒精烧得通红,眼睛浑浊充血,像两盏在黑暗中幽幽亮起的、充满戾气的鬼火。
他的目光像毒蛇的信子,阴冷地扫过空荡荡的屋子,最终死死钉在我身上。那眼神里没有丝毫温度,只有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审视和……毫不掩饰的、野兽般的怀疑。
粮呢他开口,声音嘶哑低沉,带着浓重的酒气,像砂纸摩擦着生锈的铁皮。
来了!
和前世一模一样的开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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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
!那冰冷的、带着审判意味的两个字!
我蜷缩在炕角,身体控制不住地微微发抖。这一次,不是恐惧,而是巨大的、压抑不住的兴奋和恨意交织成的战栗。来了!终于来了!我等这一刻,等得太久太久!
什…什么粮我抬起头,迎上他那双充满戾气的眼睛,声音努力装出虚弱和茫然,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颤抖,家里…家里哪还有粮不都…不都吃完了吗我下意识地紧了紧身上破旧的棉被,仿佛想汲取一点根本不存在的暖意。
放你娘的屁!张建军猛地往前跨了一大步,巨大的阴影瞬间将我完全吞没。浓烈的酒气扑面而来,熏得人几乎窒息。他指着我的鼻子,唾沫星子几乎喷到我脸上,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暴怒和蛮横的指控,老子今天在村口听得真真儿的!王秀芬那娘们儿,是不是来过是不是你给的粮嗯
他死死盯着我的眼睛,浑浊的瞳孔里燃烧着疯狂的妒火和猜忌,像一头被侵犯了领地的饿狼:好啊你!林晚!老子在外面累死累活!你倒好!拿着老子的血汗粮,去贴补你那好姐妹你他妈当老子是死人啊!
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冰锥,狠狠扎进我的耳朵。前世就是这诛心的指控,点燃了他暴力的引信!但这一次,不一样了!
我…我没有…我摇着头,声音带着哭腔,身体抖得更厉害了,像是风雨中即将被摧折的芦苇,秀芬妹子…她是来过…可她…她是来借粮的…我…我哪还有粮借给她啊…呜呜…泪水适时地涌了上来,模糊了视线。这泪水,一半是装的,一半却是前世积压了无数日夜的屈辱和痛苦,在此刻找到了宣泄的出口。
借粮呸!张建军啐了一口,浓痰落在我脚边的泥地上。他脸上的肌肉因为暴怒而扭曲着,狰狞可怖,她空着手走的老子信你你个吃里扒外的贱货!肯定是你偷偷给了!是不是说!粮藏哪儿了给老子交出来!
他像一头被彻底激怒的野兽,不再满足于言语的威吓,开始在这间狭小破败的屋子里疯狂地翻找、破坏!他猛地冲到那个破柜子前,看也不看上面那把锈迹斑斑的旧锁,抬起穿着厚重劳保棉鞋的大脚,狠狠地踹了上去!
哐!!!
一声巨响!那单薄的柜门哪里经得起这蛮力,应声而裂!木屑飞溅!里面那几件叠得整整齐齐的、打满补丁的破旧衣物,被他像垃圾一样粗暴地拽了出来,胡乱地扔在地上,踩在脚下!
没有老子看你藏哪儿!他喘着粗气,眼睛赤红,像输红了眼的赌徒,又扑向墙角那堆引火的干草筐,一脚将其踹翻!枯草烂叶撒了一地。他还不解气,又狠狠踢向那个盛着半碗稀粥的破碗!
啪嚓!
粗瓷碗应声而碎!那点浑浊的、带着几片蔫黄菜叶的稀粥,溅了一地,也溅到了我冰冷的裤脚上。
屋子里一片狼藉。破碎的柜门,满地狼藉的衣物,翻倒的草筐,飞溅的粥汤和瓷片……如同刚刚被一场飓风席卷过。
张建军站在这一片狼藉的中心,胸膛剧烈起伏,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酒气熏天。他像一头没能找到猎物的暴怒野兽,猛地转过身,那双赤红的、充满暴戾和挫败的眼睛,如同两柄烧红的烙铁,再次死死地、牢牢地钉在了我的身上!
那目光,凶狠、冰冷、带着毫不掩饰的杀意。
来了!就是这一刻!
前世,这目光之后,就是那记撕裂我颧骨的耳光!
9
我的身体在破棉被下绷紧到了极致,每一根神经都像拉满的弓弦,发出无声的尖啸。不是恐惧,而是等待猎物踏入陷阱前那极致的亢奋!血液在血管里奔涌沸腾,冲撞着耳膜,发出擂鼓般的轰鸣。
张建军喘着粗气,一步,一步,沉重地向我逼近。那双沾着泥土和草屑的劳保棉鞋,踩在破碎的瓷片上,发出刺耳的嘎吱声。他高大的身影完全挡住了门口透进来的最后一点微光,将整个土炕都笼罩在令人窒息的阴影里。
浓烈的酒气和汗臭味混杂着,形成一股令人作呕的浊流,扑面而来。
他停在了炕沿边,居高临下地俯视着我。那张被酒精和暴怒扭曲的脸,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格外狰狞。他缓缓抬起了那只蒲扇般的大手,手臂上虬结的肌肉因为用力而绷紧,青筋如同蚯蚓般在皮肤下跳动。那手掌粗糙、厚实,布满老茧,带着常年干重活留下的蛮力。
就是这只手!前世无数次落在我的身上,留下青紫的伤痕和断裂的骨头!
空气仿佛凝固了,充满了火药味,只差一个火星。
贱人!他喉咙里发出一声野兽般的低吼,那只高高扬起的大手,带着风声,狠狠地朝着我的脸掴了下来!动作迅猛而凶狠,没有丝毫犹豫!目标直指我的左脸颧骨!和前世一模一样!
就是现在!
就在那带着风声的巴掌即将落到我脸上的千钧一发之际,我动了!
不是躲闪!不是求饶!
我的身体如同蓄满力量的弹簧,猛地向前一扑!不是向后躲,而是主动地、迅疾无比地、将我的左脸,精准地、狠狠地迎向了那只带着雷霆之势砸下来的巨掌!
同时,我的右手闪电般探出,不是去挡,而是死死地、用尽全身力气抓住了张建军那只扬起的手腕!不是为了阻止他,而是为了在巴掌落下时,用我的力道,将他这一击的力道带得更狠、更猛、更无法收回!
啪——!!!
一声极其响亮、极其沉闷、如同皮革被重锤击打般的脆响,在这死寂的小屋里骤然炸开!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无限拉长、扭曲。
巨大的冲击力,像一柄烧红的铁锤,狠狠砸在我的左脸颧骨上!颅骨似乎都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呻吟!眼前瞬间爆开一片刺目的金星,紧接着是无边无际的黑暗和尖锐的耳鸣!整个脑袋像是被塞进了巨大的铜钟里,然后被狠狠撞响!耳朵里只剩下嗡——的一片蜂鸣,隔绝了外界所有的声音。
剧痛!难以形容的剧痛!沿着神经线疯狂地蔓延、炸裂!颧骨的位置仿佛被砸碎了,火烧火燎的痛感伴随着一种可怕的、麻木的肿胀感,瞬间席卷了半边脸。温热的、带着浓重铁锈腥味的液体,顺着鼻腔和嘴角不受控制地涌了出来,滴落在冰冷的手背上,黏腻而滚烫。
身体被这狂暴的力量带得猛地向旁边歪倒,重重地撞在冰冷的土炕沿上,肩膀传来一阵钝痛。但我死死咬住了牙关,硬生生将那声几乎要冲口而出的痛哼咽了回去!
不能喊!
不能示弱!
9
我甚至借着撞在炕沿的力道,顺势将身体蜷缩得更紧,像一只被暴力击碎的虾米。右手却依旧死死地、如同铁钳般抓着张建军的手腕!指甲深深地陷进了他粗糙的皮肤里!不是为了反抗,而是为了留下证据!留下他施暴时被我抓挠反抗的证据!
张建军显然也愣住了。
他大概完全没料到我不但不躲,反而主动迎了上来!更没料到我竟然还敢抓住他的手腕!他那只打人的手还僵在半空,脸上狰狞的暴怒被一种瞬间的错愕和茫然取代。他似乎被自己这一巴掌的力道和我脸上瞬间涌出的鲜血震住了,酒意似乎都醒了两分。
但这错愕只持续了不到一秒。
随即,被我抓住手腕的触感和脸上那刺目的鲜血,像是点燃了更大的火药桶!一种权威被挑战的、更加狂暴的怒火瞬间冲垮了他那点微不足道的愕然!
你他妈的还敢还手!他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咆哮,如同被彻底激怒的野兽!他猛地一甩胳膊,巨大的力量轻易地挣脱了我那只因为剧痛而有些脱力的手!紧接着,那只刚刚行凶完毕、沾着我鲜血的大手,再次高高扬起!这一次,目标更加凶狠,带着要将我彻底撕碎的暴戾,朝着我的头脸、肩膀,没头没脑地砸了下来!
拳头!不再是巴掌!是带着骨头棱角的、凶狠的拳头!
砰!砰!砰!
沉闷的、令人心悸的击打声,如同擂鼓般密集地响起!像重物狠狠砸在破败的麻袋上。
拳头雨点般落在我的头侧、肩膀、后背。每一次撞击都带来骨头闷响般的剧痛和内脏翻搅的恶心感。我死死地护住头脸和要害,蜷缩着身体,将最不致命的部位——肩膀、后背、手臂——暴露在他的暴行之下。剧痛如同海啸般一波波袭来,几乎要将我的意识撕碎。
但我心里却在疯狂地嘶吼:打吧!张建军!再重点!再狠点!你打得越狠!留下的伤就越重!这把火就烧得越旺!烧死你自己的火!
黑暗中,我甚至扭曲地咧开了嘴角,尝到了自己鲜血的腥甜味道。来吧!让暴风雨来得更猛烈些!这每一拳每一脚,都是我送你下地狱的垫脚石!
就在张建军状若疯魔,拳头如同冰雹般砸落在我蜷缩的身体上时,那扇被他踹得歪斜、原本虚掩着的破木门,猛地被人从外面更大力度地撞开了!
砰——!
门板狠狠砸在土墙上,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几道刺目的、雪亮的手电光柱,如同利剑般瞬间劈开了屋内浓稠的黑暗和血腥的暴戾!强烈的光线直直地打在张建军那张因施暴而扭曲涨红的脸上,也照亮了我蜷缩在炕角、衣衫凌乱、满脸是血、浑身沾满泥灰和粥汤碎屑的狼狈身影。
光柱晃动,映出来人臂膀上鲜红的袖章——民兵!
终于来了!
10
为首的是民兵队长赵大刚,一个身材敦实、国字脸、浓眉大眼的中年汉子。他脸色铁青,眼神锐利如鹰隼,手电光直直锁定在张建军那只还未来得及收回的、沾着血迹的拳头上。他身后跟着两个同样臂戴红袖章的年轻民兵,一个瘦高个,一个矮壮些,脸上都带着震惊和毫不掩饰的愤怒。
住手!赵大刚一声暴喝,如同炸雷,瞬间震住了狂暴中的张建军,张建军!你干什么!
张建军被这突如其来的强光和暴喝惊得浑身一僵,那只沾血的拳头还停留在半空,脸上狰狞的暴怒瞬间凝固,随即被一种巨大的恐慌和难以置信取代。他像是被兜头浇了一盆冰水,酒意瞬间醒了大半,赤红的眼睛茫然地看向门口,又低头看看自己沾血的拳头,再看看地上蜷缩成一团、气息奄奄的我,整个人都懵了。
赵…赵队长你们…你们怎么来了他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声音因为惊惧而变了调,带着明显的颤抖。
赵大刚根本没理他,锐利的目光扫过满屋狼藉——破碎的柜门,满地乱扔踩踏的衣物,翻倒的草筐,飞溅的粥汤和瓷片……最后定格在我那张糊满鲜血、高高肿起、几乎看不出原样的脸上,还有我身上那件被扯破、沾满泥土脚印的棉袄。
他眉头拧成了一个死结,眼神里的怒火几乎要喷出来。
怎么回事!赵大刚的声音低沉而充满压迫感,目光像刀子一样刮过张建军惨白的脸,又看向我,林晚同志你来说!
机会!
来了!等的就是这一刻!
我蜷缩在冰冷的炕沿下,身体因为剧痛和寒冷而剧烈地颤抖着。脸上火辣辣的疼,颧骨的位置麻木肿胀,每一次微小的呼吸都牵扯着撕裂般的痛楚。鼻腔和嘴角流出的温热液体已经有些凝固,带着浓重的铁锈味黏在皮肤上,又痒又痛。
但我心里,却像点燃了一盏冰灯,冷冽而明亮。所有的痛楚,此刻都化作了燃料,烧灼着那滔天的恨意,也淬炼着此刻最需要展现出来的——极致的恐惧和无助。
听到赵大刚的问话,我像是受惊过度的小兽,猛地瑟缩了一下,身体抖得更厉害了。我没有立刻回答,只是费力地、极其缓慢地抬起了头,让那张布满血污、高高肿起、惨不忍睹的脸,完全暴露在几道刺目的手电光柱下。
泪水,汹涌的、滚烫的泪水,瞬间决堤!混合着脸上的血污,冲刷出几道狼狈的沟壑。那不是演戏,是积压了两世的痛苦、屈辱和绝望,在此刻找到了唯一的宣泄口。
赵…赵队长…我开口,声音嘶哑破碎得不成样子,带着剧烈的哽咽和喘息,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深处艰难地抠出来,充满了令人心碎的恐惧和痛苦,救…救救我…张…张建军他…他要打死我…呜呜呜…
我一边哭诉着,一边像是用尽了全身力气,颤抖地抬起一只同样沾着泥土和血痕的手臂,指向门口的方向——那是王秀芬离开的方向,也恰好是张建军此刻站立的位置。
他…他为了…为了帮王秀芬…我剧烈地咳嗽起来,身体因为痛苦而蜷缩得更紧,断断续续地控诉着,声音里充满了惊恐和恍然大悟的绝望,他…他偷了队里的粮…藏…藏在我家柜子里…被我…被我发现了…
他…他就打我!往死里打我啊!呜呜…他说…他说要打死我灭口!赵队长…救命啊…我的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濒死的绝望和指控,如同杜鹃啼血!
轰——!
我这几句话,无异于在死水里投入了巨石!
赵大刚和他身后的两个民兵,脸色瞬间剧变!尤其是赵大刚,那双锐利的眼睛里,怒火瞬间被一种更加凝重的、如同实质般的寒意取代!粮仓失窃!那可是眼下最要命的事情!是关系到全村几百口子人能不能熬过这个冬天的大事!是阶级斗争的严重事件!
你胡说八道!
11
张建军如同被踩了尾巴的猫,瞬间炸了毛!他脸上的血色唰地一下褪得干干净净,只剩下死人般的惨白,巨大的恐慌和难以置信让他浑身筛糠般抖了起来。他猛地向前冲了一步,手指哆嗦着指向我,声音尖厉得变了调:林晚!你个疯婆娘!你血口喷人!老子什么时候偷粮了!什么时候帮王秀芬了!你…你诬陷!你不得好死!
他急疯了,眼看就要扑过来。但那个矮壮的民兵反应极快,一个箭步上前,如同铁塔般挡在了我和张建军之间,蒲扇般的大手猛地按在张建军的胸口,厉声喝道:张建军!你想干什么!当着我们的面还想行凶!
张建军被这一推,踉跄着后退几步,撞在破柜子上,震得那扇本就破碎的门板又掉下几块木屑。他彻底慌了神,语无伦次地辩解:赵队长!她胡说!她是被我打疯了!胡说八道的!我没有!我张建军对天发誓!我要是偷了队里一粒粮,天打五雷轰!我…
够了!赵大刚一声断喝,如同惊雷,瞬间压下了张建军歇斯底里的辩解。他的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目光如同冰冷的探照灯,在我凄惨的脸上和张建军惊恐失措的表情之间来回扫视。最终,他的视线落在了那个被我刻意提及的、破碎的柜子上。
搜!赵大刚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冰冷的字眼,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
矮壮民兵立刻应声,大步走向那个破柜子。手电光柱紧紧跟随。张建军眼睁睁看着民兵走向柜子,脸上最后一丝血色也消失了,嘴唇哆嗦着,想说什么,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剩下牙齿咯咯打颤的声响。
矮壮民兵没有丝毫犹豫,直接伸手进去翻找。破碎的柜门根本无法阻挡。衣物被粗暴地翻动,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这声音在死寂的屋子里显得格外刺耳。
我的心跳,在胸腔里沉重地擂动。成败在此一举!
矮壮民兵的手,似乎碰到了什么。他动作顿了一下,然后用力一抠!
咔哒!
一声轻微的、木板被撬动的脆响。
时间仿佛凝固了。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那只从柜子深处掏出来的手上。
矮壮民兵的手从柜子深处抽了出来。他摊开手掌,掌心赫然躺着一个褪了色的、小小的红布包!
赵大刚的眼神锐利如刀锋,矮壮民兵在他的注视下,迅速而谨慎地解开了布包上的活结。破旧的红布散开——
里面静静地躺着两样东西。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对小小的、样式古旧、表面微微发黑发暗的银耳环。在昏暗的光线下,它们泛着一种冰冷的、不祥的光泽。
而在这对耳环下面,压着几粒米。那米粒的颜色明显不对,带着一种诡异的暗绿色,一看就知是受潮发霉的坏米!更刺目的是,其中一粒霉米上,还沾着一点点极其微小的、深蓝色的棉线碎屑!
轰!
张建军如同被一道无形的巨锤狠狠砸中天灵盖!他猛地瞪圆了眼睛,瞳孔瞬间缩成了针尖大小!脸上的血色唰地一下褪得干干净净,只剩下一种死人般的惨白!他死死地盯着民兵手里那个红布包,目光在那对熟悉的银耳环和那几粒刺眼的霉米上来回扫视,嘴唇剧烈地哆嗦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仿佛喉咙被一只无形的手死死扼住!
不…不可能…他终于从喉咙深处挤出几个破碎的音节,充满了极致的惊骇和无法置信.
这…这不是…这耳环…这米…
他猛地抬起头,那双充血的眼睛里充满了巨大的恐慌和一种见了鬼般的茫然,死死地盯住我。
是你!林晚!是你!
是你栽赃!是你害我!
12
他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垂死挣扎的疯狂,猛地指向我:赵队长!是她!是这个毒妇!是她把东西塞进去的!她想害死我!她想害死我啊!
赵大刚的脸色,在看到那对银耳环和霉米的瞬间,已经阴沉得如同暴风雨前的海面。此刻听到张建军的指控,他眼中闪过一丝冰冷的、毫不掩饰的厌恶。
塞进去的赵大刚的声音低沉而充满压迫感,每一个字都像冰珠子砸在地上,张建军,你当我们民兵队是瞎子是傻子
他猛地一步上前,高大的身躯带着强烈的压迫感,逼近几乎瘫软的张建军。赵大刚的手,如同铁钳般,一把抓住了张建军那只刚刚行凶的右手手腕,强行将他的手掌翻了过来,暴露在手电筒刺目的光柱下!
看看你自己的手!赵大刚的声音如同炸雷,充满了鄙夷和愤怒,看看这上面的血!是谁的!
张建军的手掌粗糙厚实,此刻,指关节处赫然带着明显的、新鲜的擦伤和破皮!更刺目的是,在他手掌边缘靠近小指的位置,清晰地沾着一小片深蓝色的、细小的棉布纤维!那颜色、那质地,与民兵手中霉米上沾着的碎屑,一模一样!
再看看这屋里!赵大刚猛地一挥手,手电光扫过满地的狼藉——破碎的柜门,散落一地的衣物,这柜子门是被谁踹开的嗯是林晚同志自己踹的!这些衣服是自己飞出来的!她一个被你打得半死的女人,还能有力气把东西‘塞’进你撬开又踹烂的柜子夹层里!
赵大刚的质问如同重锤,一记记砸在张建军的心口,也砸在在场每一个民兵的心上。矮壮民兵和瘦高个民兵看着张建军手上那刺目的证据,再看看我凄惨的模样,脸上最后一丝疑虑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熊熊燃烧的怒火!
赵大刚的每一句质问,都像烧红的铁钎,狠狠凿进张建军的骨头缝里。他那只被强扭着展示在雪亮手电光下的拳头,指节上新鲜的擦伤和破皮,还有掌心边缘死死黏着的那一小撮深蓝色棉布碎屑,在光线下纤毫毕现,成了最无可辩驳的罪证。那颜色、那质地,与民兵手中霉米上沾着的碎屑,像两片来自同一块布料的残骸,在无声地尖叫着指证!
不…不是…张建军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如同破风箱拉扯般的声音,整个人筛糠似的抖起来,刚才那股暴戾的凶焰被兜头冰水浇得只剩下一缕青烟,脸色惨白如纸,嘴唇哆嗦得不成样子。他想抽回手,可赵大刚那只铁钳般的大手纹丝不动。他慌乱的目光扫过地上蜷缩着、气息奄奄的我,扫过满屋狼藉,最终绝望地定格在那刺目的霉米和耳环上,像是第一次真正看清它们带来的灭顶之灾。
赃物在此!证据确凿!
14
赵大刚猛地松开张建军的手腕,那力道带得张建军一个趔趄,差点栽倒在地。赵大刚的声音如同沉雷滚动,带着不容置疑的判决意味,张建军!你身为社员,不思劳动,竟敢伙同王秀芬盗窃集体粮仓,破坏生产!被妻子林晚同志发现后,非但不思悔改,反而丧心病狂,殴打革命群众,妄图杀人灭口!这是严重的反革命行为!是阶级斗争的新动向!
他每说一句,张建军的身子就矮下去一分,最后几乎瘫软在地,眼神涣散,只剩下牙齿咯咯打颤的声响。
还有那个王秀芬!赵大刚的目光锐利如刀,转向矮壮民兵,李强!你带两个人,马上去王秀芬家!把她给我控制起来!仔细搜查!看她身上、家里,有没有赃物!动作要快!
是!队长!矮壮民兵李强应声如雷,带着另一个年轻民兵,像两支离弦的箭,猛地冲出门去,脚步声迅速消失在浓重的夜色里。
屋内死寂。
只剩下张建军粗重绝望的喘息,和我压抑痛苦的微弱呻吟。
赵大刚走到我身边,蹲下身,声音放低了些,带着一种公事公办的严肃:林晚同志,你受苦了。你的揭发,为集体挽回了损失,揪出了蛀虫!你是好样的!放心,组织上一定会为你做主!他回头对那个一直没说话的瘦高个民兵道:小刘,你留下,保护林晚同志!给她处理一下伤!其他人,把张建军给我捆结实了!押到队部去!严加看管!
冰冷粗糙的麻绳,带着一股陈年的土腥和汗馊味,毫不留情地勒进张建军的手腕、胳膊。他像一头被拖向屠宰场的猪,徒劳地挣扎着,发出含混不清的呜咽和诅咒,被两个民兵粗暴地拖拽出去,消失在门外冰冷的黑暗中。
门被带上。屋内只剩下我和那个叫小刘的年轻民兵。
小刘显然有些无措,他看着我满脸血污、肿胀变形、衣衫破烂的样子,眼神里充满了同情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林…林晚同志,你…你还好吧我…我去打点水,给你擦擦…他声音干涩,转身慌乱地去找水盆。
我蜷缩在冰冷的炕沿下,身体因为剧痛和寒冷而剧烈地颤抖着。脸上火辣辣的疼痛已经有些麻木,颧骨的位置仿佛不是自己的。鼻腔和嘴角的血痂黏腻地糊着,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带着铁锈味,拉扯着撕裂的痛楚。
小刘端来半盆冰凉的井水,又撕下自己还算干净的内衫衣角,笨拙地沾了水,想替我擦拭脸上的血污。
别…别动…我倒抽着冷气,声音嘶哑微弱,带着难以抑制的痛苦。小刘的手立刻僵在半空,不敢再碰。
剧痛是真的。那主动迎上去的一巴掌,张建军随后狂暴的拳头,留下的每一处伤都在疯狂叫嚣。但这痛楚之下,却翻涌着一股冰冷的、近乎沸腾的岩浆!那是复仇的火焰在灼烧!张建军被拖走时那绝望的眼神,像最甘美的蜜糖,暂时麻痹了身体的痛苦。
王秀芬…下一个就是她!
我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掩盖住眼底深处那疯狂跳跃的火焰,身体因为激动和期待而微微发颤,落在小刘眼里,却更像是伤重难支的可怜。
时间在死寂和疼痛中缓慢爬行。
不知过了多久,外面突然传来一阵由远及近的喧哗和骚动!脚步声杂乱,夹杂着女人尖利刺耳的哭喊、叫骂和民兵粗暴的呵斥声!
放开我!你们凭什么抓我!天杀的!冤枉啊!我王秀芬清清白白…
老实点!再乱动别怪我们不客气!
放开我娘!你们这些土匪!
滚开!小孩子别捣乱!
来了!
我的心猛地一跳,几乎要撞破胸膛!身体下意识地绷紧,牵扯到肩背的伤处,痛得我眼前又是一黑。我死死咬住下唇,尝到一丝新鲜的血腥味,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小刘也警惕地站了起来,手按在了腰间的武装带上。
砰!
门再次被粗暴地撞开!
李强和另一个民兵,像拖死狗一样,一左一右架着王秀芬的胳膊,几乎是把她硬生生拖了进来!王秀芬披头散发,脸上涕泪横流,混合着泥土和污渍,身上的蓝布棉袄被扯得更破了,扣子掉了两颗,露出里面同样脏兮兮的衬衣。她疯狂地挣扎着,双腿徒劳地在地上蹬踹,嘴里发出歇斯底里的哭嚎和咒骂。
冤枉啊!天大的冤枉啊!赵队长!我是好人啊!我什么都不知道啊!是林晚!是林晚那个毒妇害我!她不得好死啊——
她的哭嚎在看清屋内情形、特别是看到蜷缩在炕沿下、满脸是血、气息奄奄的我时,诡异地卡顿了一下。那双因为惊恐和愤怒而布满血丝的眼睛里,瞬间爆发出难以置信的怨毒和一丝…被愚弄的、滔天的恨意!她死死地瞪着我,像是要用眼神把我生吞活剥!
林晚!
你个贱人!
你害我!
你不得好死——
15
她猛地爆发出更加凄厉的尖叫,身体剧烈地扭动,想要扑过来。
闭嘴!李强一声厉喝,手臂猛地用力,像铁箍般死死钳住她,让她动弹不得。他另一只手高高举起,手里赫然拿着那个我无比熟悉的小布包——正是我塞进她棉袄腋下破口里的那个!
布包已经被打开,里面几粒带着明显霉斑的米粒,在昏暗的灯光下清晰可见!
赵队长!赃物!李强声音洪亮,带着执行任务的亢奋,就在她棉袄夹层里搜出来的!藏得够严实!这女人还想抵赖!
轰!
王秀芬如同被一道九天惊雷劈中!她所有的挣扎、哭嚎、咒骂,瞬间戛然而止!整个人像被抽掉了骨头,一下子软了下去,要不是被两个民兵架着,早已瘫倒在地。她那双刚才还充满怨毒的眼睛,此刻只剩下巨大的、空洞的恐惧和茫然。她死死地盯着李强手里那个小布包,像是第一次认识它,脸上血色褪尽,嘴唇哆嗦着,却再也发不出任何声音。
她明白了。她终于彻底明白了!从她腋下摸出来的好东西,根本不是什么救命的粮,而是将她打入深渊的索命符!是林晚亲手给她套上的绞索!
巨大的恐惧瞬间攫住了她,身体筛糠般抖了起来,一股腥臊的液体顺着她破烂的裤管流下,在地面的尘土上洇开一小片深色的湿痕。
赵大刚厌恶地皱紧了眉头,目光像看一堆垃圾一样扫过王秀芬,最后落在我身上,语气凝重而带着一丝安抚:林晚同志,你看!这就是证据!铁证如山!这对狗男女,狼狈为奸,盗窃集体财产,殴打革命群众,罪大恶极!你放心,组织上绝不会姑息!一定给你,也给全队社员一个交代!
他猛地一挥手,声音斩钉截铁:都带走!押到队部!严加看管!明天一早,召开全体社员大会!公开批斗!
李强等人应声,粗暴地拖拽着彻底瘫软、如同烂泥般的王秀芬,像拖一条死狗般将她拖了出去。哭嚎声、咒骂声、民兵的呵斥声再次响起,渐渐远去,最终消失在冰冷死寂的夜色里。
门,再次被关上。
屋内只剩下我和小刘。
死一般的寂静重新降临。浓重的血腥味、汗馊味、还有王秀芬留下的尿骚味,混杂在一起,形成一种令人窒息的污浊。
小刘似乎松了口气,又带着一丝完成任务后的茫然,转头看向我,语气放软了些:林晚同志,坏人抓到了,你…你安全了。我…我去给你找点草药敷敷或者…我去叫赤脚医生
我缓缓地、极其费力地摇了摇头,动作牵动着全身的伤痛,让我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脸上肿胀麻木,视线都有些模糊不清。喉咙干涩得像要冒烟,我艰难地发出嘶哑微弱的声音:…水…麻烦你…给我…倒碗水…
小刘连忙应声,手忙脚乱地去灶台那边找碗。灶台上唯一的破碗早已被张建军踹碎。他翻找了一会儿,才在墙角找到一只豁口更小些的旧陶碗,从水缸里舀了半碗冰冷的井水,小心翼翼地端了过来。
他扶着我的肩膀,想喂我喝一点。
冰凉的碗沿碰到我破裂肿胀的嘴唇,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我皱着眉,勉强啜了一小口。冰冷的井水滑过火烧火燎的喉咙,带来一丝短暂的、微不足道的清凉,却无法浇灭心底那团越烧越旺的、名为复仇的业火。
身体的每一处伤痛都在提醒我,这只是开始。只是将他们拖下地狱的第一级台阶。
我闭上眼,靠在冰冷的土墙上,不再说话。小刘见我如此,也不敢多问,只是默默地守在一边,警惕着屋外的动静。
这一夜,漫长而冰冷。
身体的疼痛和刺骨的寒意让我根本无法入睡。意识在半昏半醒间沉浮,前世溺毙的冰冷绝望,张建军狰狞的拳头,王秀芬贪婪发亮的眼神,赵大刚那代表着正义的宣判……无数画面碎片在黑暗中交织、冲撞、燃烧。
直到窗外透进一丝灰蒙蒙的、带着冬日寒气的天光。
村中央的打谷场上,早已用木板和条凳搭起了一个简陋的高台。天色阴沉,铅灰色的云层低低压着,寒风卷着地上的枯叶和尘土,打着旋儿刮过人群。空气里弥漫着一种沉闷压抑的气氛,还有饥饿带来的、挥之不去的虚弱感。
台下,黑压压挤满了人。男女老少,穿着破旧臃肿的棉衣,面黄肌瘦,脸上刻着饥饿的印记。他们沉默着,眼神麻木、冷漠,又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对即将上演的热闹的窥探与饥渴。窃窃私语如同蚊蚋般嗡嗡作响。
听说偷了粮仓的粮…
张建军平时看着挺老实啊…
王秀芬那骚狐狸,早就看她不是好东西…
林晚被打得可惨了…啧啧…
16
两个民兵,一左一右,像拖两条死狗一样,将张建军和王秀芬拖上了高台,粗暴地按跪在冰冷粗糙的木板上。
张建军被剥去了外衣,只穿着一件破旧的单褂,在寒风中瑟瑟发抖。他头上被剃了阴阳头——一边光秃秃地泛着青皮,另一边留着几撮杂乱的、如同狗啃般的头发,滑稽又丑陋。脸上青一块紫一块,嘴角破裂,一只眼睛肿得只剩一条缝,眼神空洞绝望,如同被抽走了魂魄的泥胎木偶。脖子上挂着一块沉重的木牌,上面用墨汁写着歪歪扭扭的大字:盗窃犯、打人凶手张建军。
王秀芬的样子更加凄惨。她头发被剪得乱七八糟,像被鸡刨过。脸上除了污渍,还有几道新鲜的抓痕和巴掌印,显然是昨晚挣扎反抗时留下的。她同样只穿着单薄的衬衣,在寒风中抖得如同风中的落叶。最刺目的是她脖子上挂着的破鞋!一只肮脏不堪、鞋底磨穿、鞋帮裂开的破布鞋,用一根粗麻绳勒紧,沉甸甸地坠在她细瘦的脖颈上,像一副耻辱的枷锁。她的木牌上写着:破鞋、盗窃犯王秀芬。
打倒盗窃犯张建军!
打倒破鞋王秀芬!
坚决捍卫集体财产!
民兵队长赵大刚站在台前,挥舞着拳头,带头高喊口号。台下的人群,在短暂的沉默和麻木后,像是被投入滚油的水滴,瞬间爆发出巨大的喧嚣!饥饿、压抑、对不公的怨愤、对坏分子的天然敌视,以及一丝看客的兴奋,混杂在一起,点燃了这寒冬里的第一把火。
打倒张建军!
打死王秀芬这个破鞋!
不要脸的狗男女!偷我们的救命粮!
打死他们!
愤怒的吼声如同潮水般一浪高过一浪。烂菜帮子、冻硬的土块、小石子,如同雨点般砸向高台,砸在张建军和王秀芬身上、脸上!
砰!一个冻硬的土块砸在张建军的额角,鲜血瞬间流了下来,糊住了他那只尚能视物的眼睛。
啊——!王秀芬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一个烂菜帮子正中她的脸,黏腻的汁液糊了她一脸,脖子上的破鞋随着她剧烈的颤抖而晃动。
台下的愤怒被这血腥和狼狈彻底点燃,更加汹涌。咒骂声、呵斥声、要求严惩的声音响成一片。
我静静地站在人群的最外围,靠近一棵光秃秃的老槐树。
身上穿着那件昨晚被撕破、沾满泥灰和血迹的蓝布棉袄,外面套了件更破旧的外衣勉强遮掩。脸上依旧是肿胀不堪,颧骨的位置青紫发亮,嘴角结着暗红的血痂。我手里捧着一个掉了不少瓷、露出里面黑铁皮的旧搪瓷缸,里面盛着半缸滚烫的、冒着白气的开水。这是小刘看我可怜,早上特意给我烧的。
氤氲的热气,带着水雾,不断升腾,模糊了我鼻梁上那副同样破旧、镜片裂了一道细纹的眼镜。透过那层朦胧的水汽和镜片的裂纹,高台上那两团在寒风中瑟瑟发抖、被愤怒和屈辱彻底击垮的人影,扭曲而模糊,如同隔着一层毛玻璃观看的地狱景象。
真好看啊。
那屈辱的阴阳头,那肮脏的破鞋,那绝望空洞的眼神,那被砸出的鲜血,那歇斯底里的尖叫……前世推我下河时那冷酷的死透才好,那假惺惺的好姐妹,此刻都化作了眼前这最解恨的画面!冰冷的血液在血管里奔涌,带着一种近乎痉挛的快意!
林晚!林晚!你个毒妇!你不得好死——!!!
17
突然,高台上,张建军像是用尽了生命最后一丝力气,猛地抬起头,透过人群的缝隙,那双肿胀充血的、如同恶鬼般的眼睛,死死地、精准地锁定了站在树下的我!他爆发出野兽濒死般的、用尽全身力气的嘶吼!声音凄厉绝望,充满了刻骨的怨毒和诅咒,穿透了喧嚣的口号声,清晰地砸了过来!
你不得好死!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林晚——!!!
这声嘶吼,如同投入滚油的火星,瞬间吸引了周围一小片人的目光。他们顺着张建军怨毒的目光,齐刷刷地看向了我。
目光各异。有同情,有怜悯,有好奇,有探究,甚至…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忌惮和疏离。
我捧着搪瓷缸的手,纹丝不动。
滚烫的缸壁熨帖着冰冷麻木的指尖,带来一丝灼热的痛感。镜片上的水汽更浓了,将张建军那张因极度憎恨而扭曲变形的脸,彻底模糊成一团晃动的、狰狞的暗影。
我微微低下头,凑近缸口。
对着那缸滚烫的、清澈的、微微晃动的水面。
轻轻地。
徐徐地。
吹了一口气。
水面泛起细微的涟漪,几片细小的、灰白色的茶沫,被这口气息吹开,打着旋儿,缓缓地向缸壁边缘漂去。
那动作,轻柔得如同拂去一粒尘埃。
然后,在一片嘈杂的喧嚣和那穿透而来的、歇斯底里的诅咒声中,一个极轻、极冷的声音,如同冰珠滴落寒潭,只清晰地落入我自己的耳中:
嘘——
这才哪到哪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