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基第五年,我突然能听见人心里的声音。
第一个念头是兴奋。
第二个念头是想杀人。
早朝。
龙椅冰冷坚硬,硌得我后背生疼。下面乌泱泱跪着一片脑袋,山呼万岁,声音洪亮整齐,震得大殿嗡嗡响。
陛下圣明!励精图治,实乃万民之福!
左相陈文渊须发皆白,颤巍巍出列,老泪纵横,一副激动得快要厥过去的样子。
【老头子这把年纪还得早起,真他娘的折寿!家里新纳的小妾还等着呢,赶紧说完回去补觉。】
那苍老悲怆的声音,和他嘴里吐出的忠诚字句,在我脑子里打架。
我面无表情,手指敲着冰冷的扶手。
嗯。
户部尚书王有德紧接着出列,一脸沉痛:陛下!南方水患,百姓流离失所,恳请陛下速拨银粮赈灾!臣等愿节衣缩食,与灾民共渡难关!
【赶紧拨钱!拨下来老子先扣三成,给京郊新置办的别院添点好木头。剩下的嘛……嘿嘿,有的是办法捞。】
他胖脸上的忧国忧民,和他心里噼里啪啦的算盘珠子声,形成绝妙的讽刺。
哦我拖长了调子,目光扫过他圆滚滚的肚子,王卿忧国忧民,连肚子都饿瘦了
王有德一愣,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肚腩。
【瘦老子昨儿刚称过,又重了二斤!】
他脸上堆起更深的沉痛:陛下明鉴!臣心焦如焚,食不知味啊!
【御膳房新来的厨子手艺不错,中午得加个蹄髈补补。】
我扯了扯嘴角,没再理他。
眼神转向那个以耿直敢谏闻名的御史周正。
周御史,可有本奏
周正昂首挺胸,声音铿锵:陛下!臣要弹劾禁军统领赵莽!纵容部下欺压百姓,强抢民女,实乃国之蛀虫!请陛下严惩!
【赵莽这莽夫,上个月抢了老子看上的那个清倌人!不弄死你老子跟你姓!弹劾!必须弹劾!】
他一脸的浩然正气,和他心里那点争风吃醋的龌龊心思,搅和在一起。
赵莽,那个一脸络腮胡的壮汉,立刻出列,铜铃大的眼睛瞪着周正,声如洪钟:放你娘的屁!老子行得正坐得直!陛下明察!周正这老匹夫血口喷人!
【妈的,那妞儿明明是自愿跟老子走的!周正这老小子自己不行就眼红!】
他粗犷的辩解,和他心里那点洋洋得意,同样清晰。
我看着他俩,一个道貌岸然,一个粗鄙不堪,心里的声音却一个比一个不堪入耳。
够了。我淡淡开口。
声音不大,却像冷水泼进了沸油锅。
大殿瞬间死寂。
所有人心里的声音也诡异地停顿了一瞬。
【陛下今天怎么了眼神好冷。】
【感觉有点不妙……】
【该不会昨晚没睡好吧】
我站起身。
玄色的龙袍下摆扫过冰冷的金砖。
陈文渊。
老相爷浑身一哆嗦,赶紧躬身:老臣在!
你说朕励精图治,万民之福
是是是!陛下夙兴夜寐,勤政爱民,实乃……
你心里想的是家里新纳的小妾,觉得上朝耽误你回去睡觉补身子。我打断他,声音平得像结了冰的湖面。
陈文渊那张老脸,瞬间褪尽血色,白得像刚刷的墙皮。他张着嘴,喉咙里咯咯作响,眼珠子瞪得几乎要脱眶。
【他……他怎么知道!】
噗通!
老相爷直接瘫软在地,抖得筛糠一样,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
我没看他,转向那个圆滚滚的户部尚书。
王有德。
臣……臣在!王有德噗通跪下,额头上的汗珠滚滚而下。
你说要节衣缩食,与灾民共渡难关
臣……臣一片赤诚……
你心里盘算着,等赈灾银子拨下来,先扣三成,给你的新别院添上好的金丝楠木。
王有德脸上的肥肉疯狂抖动,像一滩被戳破的烂泥,瘫在地上,连话都说不出了。
【完了……全完了……见鬼了……】
赵莽!
末将在!赵莽一个激灵,挺直腰板。
你说周正血口喷人
是!陛下!末将对天发誓……
那民女是自愿跟你走的
赵莽的络腮胡都竖起来了,铜铃大的眼珠子写满了惊骇。
【邪门!太邪门了!】
他膝盖一软,也跪了:陛……陛下……
周正。
周御史已经面无人色,牙关打颤。
你弹劾赵莽,为国锄奸
臣……臣……
你心里想的是,他抢了你相好的清倌人,你要弄死他。
周正两眼一翻,直接晕了过去。
死寂。
比刚才更彻底的死寂。
只有粗重压抑的呼吸声。
所有大臣,无论跪着的站着的,全都筛糠似的抖。
他们看向我的眼神,充满了无法理解的恐惧,如同在看一个披着人皮的妖魔。
那些嘈杂的心声,此刻也只剩下一种单调的、巨大的轰鸣:
【他怎么知道!】
【他怎么会知道!】
【妖怪……陛下是妖怪!】
我重新坐回冰冷的龙椅,俯视着下方这群披着人皮、满肚子鬼蜮伎俩的忠臣良将。
来人。
殿外值守的暗卫无声地出现,像几道影子。
陈文渊,年事已高,思虑昏聩,回家养老去吧。王有德,贪墨未遂,然其心可诛,革职查办,家产充公,赈济灾民。赵莽、周正,私德不修,构陷同僚,各打五十军棍,闭门思过三月。
我的声音不高,却像钝刀子,一下下割在每个人心上。
再有欺君罔上、口是心非者……我顿了顿,目光扫过那一张张惨白惊恐的脸,诛九族。
最后三个字,轻飘飘的,却带着血腥气,压得所有人都喘不过气。
【是!】
暗卫领命,像拖死狗一样把瘫软的陈文渊、王有德拖了出去。晕过去的周正和面如死灰的赵莽也被架走。
大殿上,落针可闻。
剩下的朝臣们,头埋得更低了,恨不得缩进地缝里。
那些嗡嗡的心声也彻底消失了,只剩下纯粹的、几乎凝固的恐惧。
退朝。
回到御书房,那股挥之不去的烦躁和杀意还在胸腔里翻涌。
这就是我的江山这就是我倚重的肱骨
一群蛀虫!骗子!
每一个甜言蜜语后面,都藏着恶臭的算计!
陛下,淑妃娘娘亲手熬了参汤,正在外面候着,想给您补补身子。贴身太监高德胜,弓着腰,小心翼翼地禀报。
【淑妃娘娘出手真大方,这荷包沉甸甸的。陛下今天心情奇差,可千万别迁怒我啊……】
高德胜脸上堆着谄媚的笑,心里的嘀咕一字不落钻进我耳朵。
让她滚。我头也没抬,声音冷硬。
高德胜一哆嗦:是,是,奴才这就……
等等。我叫住他。
他僵在原地。
高德胜。
奴才在!
收了淑妃多少银子
高德胜脸上的笑容瞬间冻住,血色唰地褪尽,扑通跪下,磕头如捣蒜:陛……陛下!奴才该死!奴才一时糊涂!奴才再也不敢了!求陛下饶命啊!
【完了完了完了!他怎么连这个都知道!】
他抖得像秋风里的落叶,恐惧几乎实质化。
滚出去跪着。三个时辰。我懒得看他。
谢陛下!谢陛下开恩!高德胜连滚爬爬地出去了,心里只剩下劫后余生的庆幸和更深的恐惧。
御书房终于安静了。
但我知道,外面那个端着汤的淑妃,心思可一点不安静。
果然,没一会儿,一个娇滴滴带着委屈的声音传来:陛下……臣妾知道您为国事操劳,忧心如焚,特意守着炉子熬了两个时辰的参汤……您就让臣妾进去看看您吧……
【死太监!收了钱不办事!老东西!要不是看你是皇帝,谁耐烦伺候你!赶紧喝了汤,晚上好跟表哥……】
那声音又娇又媚,和她心里那点迫不及待的、带着颜色的盘算,形成极其恶心的对比。
我猛地起身,几步走到门口,哐当一声拉开沉重的殿门。
门外,淑妃穿着一身素雅的月白宫装,更衬得她楚楚可怜。她端着一个精致的白玉汤盅,看见我,立刻扬起一个柔弱又惊喜的笑,眼波流转,能溺死人。
陛……
她话没出口,我抬脚。
不是踢她。
是直接踹翻了她手里的汤盅。
滚烫的参汤泼了她一身,白玉盅摔在地上,四分五裂,汤汁溅得到处都是。
啊——!淑妃被烫得尖叫起来,精心描绘的妆容瞬间花了,月白的裙子染上大片污渍,狼狈不堪。
她抬起头,震惊、委屈、难以置信地看着我。
【秦昭!你这疯子!暴君!不得好死!疼死我了!我的新裙子!】
她心里的咒骂像毒蛇吐信,和她那张梨花带雨、泫然欲泣的脸,割裂得让人作呕。
滚。我只吐出一个字。
淑妃的哭诉卡在喉咙里,对上我毫无温度的眼神,那里面只有一片深不见底、仿佛能吞噬一切的黑暗。她所有的伪装和算计,在那双眼睛面前无所遁形。
她打了个寒颤,连滚烫的汤渍都顾不上了,连滚爬爬地跑了,心里只剩下铺天盖地的恐惧。
我烦躁地甩上殿门。
心累。
比批一百斤奏折还累。
走到哪里都是谎言,都是算计!这皇宫就是个巨大的、华丽的谎言之笼!
陛下……高德胜颤抖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带着哭腔,御膳房……送……送晚膳来了……
【老天爷保佑!千万别再出幺蛾子了!我这条老命经不起吓了!】
送进来。我揉着突突直跳的太阳穴。
殿门小心地推开一条缝。
一个小太监低着头,捧着一个普通的食盒,脚步轻得像猫,几乎没发出声音。他身后跟着一个穿着朴素宫装、年纪不大的宫女,手里端着托盘,上面是几碟清爽小菜和一碗白粥。
不是山珍海味,看着倒还顺眼。
那小太监放下食盒就赶紧退到一边,缩着脖子当鹌鹑。
【吓死我了吓死我了……陛下今天好可怕……菩萨保佑别看我……】
他心里的碎碎念全是恐惧。
我的目光,下意识落在那宫女身上。
她一直低着头,露出半截白皙的脖颈,双手稳稳地端着托盘,放到旁边的矮几上。动作规矩,不卑不亢。
奇怪的是,我居然没听到她心里的声音。
一片空白
还是……她什么都没想
这皇宫里,居然还有心思空白的人
我起了点兴趣。
你。我指着她。
宫女动作一顿,依言上前一步,依旧低着头,声音平平板板,没什么起伏:奴婢在。
抬起头来。
她缓缓抬起头。
一张很干净的脸,算不上多惊艳,但眉眼清秀,皮肤白皙。最特别的是那双眼睛,黑白分明,清澈见底,像山涧里没被污染过的泉水。
里面没有谄媚,没有恐惧,没有算计。
平静得像一泓深潭。
【白灼青菜的火候好像过了点……下次得注意。】
【这清粥熬得还行,米油都熬出来了。】
【陛下看起来脸色不好,喝点清淡的应该舒服些。】
【不知道小厨房里煨着的鸡汤怎么样了,别糊了……】
一连串的念头,清晰无比地钻进我脑子里。
全是关于……做菜
没有对我的恐惧,没有对权势的渴望,没有一丝一毫的杂念。只有青菜、粥、火候、鸡汤……
我愣住了。
在这充斥着谎言和恶意的深宫里,居然有人脑子里只装着这些
这感觉……太诡异了。
诡异得……有点舒服
你叫什么名字我的声音不自觉地缓了一点。
回陛下,奴婢林晚。她回答得很规矩。
【林晚……名字还行。】
在御膳房当差
是,奴婢是御膳房负责汤水的宫女。
【其实最拿手的是点心,可惜今天没做。】
她心里还在惦记吃的。
这粥,你熬的
回陛下,是奴婢看着火候熬的。林晚老老实实地回答。
【足足熬了一个半时辰呢,米粒都开花了。】
嗯。我拿起勺子,舀了一勺。
温度正好,米香浓郁,入口软糯,确实舒服。
那股翻腾的烦躁和杀意,似乎被这碗平平无奇的白粥,稍稍压下去了一点。
陛下,奴婢告退林晚看我开始喝粥,低声请示。
【赶紧回去看看鸡汤,应该差不多了。】
她心里还在惦记那锅汤。
下去吧。我挥挥手。
林晚如蒙大赦,动作麻利又安静地退了出去,心里一路都在盘算着那锅鸡汤的火候。
直到她的身影消失在门外,那股萦绕不散的、关于食物的碎碎念才彻底消失。
御书房里只剩下我一个人。
我慢慢喝着粥。
脑子里还在回想刚才那奇特的感觉。
林晚……她的心思,干净得不像这宫里的人。
她心里的声音,是唯一没让我觉得恶心、想杀人的。
第二天早朝。
气氛比昨天更压抑。
大臣们一个个噤若寒蝉,奏对时字斟句酌,额头冒汗,眼神躲闪。那些虚伪的奉承话少了很多,但取而代之的,是更加汹涌的、拼命压抑的恐惧心声。
【千万不能说错话!】
【陛下到底怎么知道的】
【是妖法吗太可怕了!】
【完了完了,下一个会不会是我】
像无数只苍蝇在脑子里嗡嗡乱飞,吵得我头痛欲裂。
退朝!我忍无可忍,提前结束了这场折磨。
回到御书房,那股烦躁又涌了上来。批阅奏折,那些冠冕堂皇的字句后面,隐藏的心思更是五花八门。
【得赶紧把河道修缮的银子弄到手,三舅姥爷等着承包呢。】
【弹劾李侍郎不行不行,他妹子是我小妾,枕头风厉害着呢……】
【陛下最近心情不好,得想个新奇玩意儿讨他欢心……送个美人】
没一个干净的!
高德胜!
奴才在!高德胜连滚爬爬地进来,脸色还是白的。
去御膳房,把昨天送粥的那个宫女叫来。
高德胜一愣:啊陛下……您要用膳
【祖宗!又要干嘛御膳房那地方能有啥好……】
让你去就去!我沉下脸。
是是是!奴才马上去!高德胜一溜烟跑了,心里哭爹喊娘。
没过多久,林晚被带了进来。
她还是那身朴素的宫装,低着头,规规矩矩地行礼:奴婢林晚,参见陛下。
【怎么又叫我粥不合胃口不能啊……】
她心里有点小小的困惑,但还是那副平静无波的样子。
起来。我指了指旁边堆成小山的奏折,过来,磨墨。
林晚明显愣了一下,抬起头,清澈的眼睛里带着一丝茫然。
【磨墨这不是高公公的活儿吗】
但她没问,只是应了声:是。便走到御案旁,拿起墨锭,动作熟练地开始研磨。动作轻缓,墨圈匀称,一看就是做惯了的。
【墨锭是上好的松烟墨,得轻点,磨快了墨色燥……】
【陛下这朱砂笔尖好像有点分叉了……】
她的心思,又回到了这些具体而微的小事上,纯粹得没有一丝杂质。
说来也怪。
当她站到我身边,那股萦绕不散的、从四面八方涌来的、充满了算计和恶意的嘈杂心声,像是被一道无形的屏障隔绝开了。
虽然还能听到,但变得模糊、遥远。
耳边只剩下她研磨时细微的沙沙声,和她心里那些关于墨色、笔尖、火候的、毫无意义的碎碎念。
我的头,居然不那么痛了。
紧绷的神经,也奇异地放松了一点。
我拿起朱笔,蘸了她磨好的墨,开始批阅那些令人作呕的奏折。
【工部请旨修缮京郊皇陵,预算白银八十万两。】
奏折写得情真意切,列数皇陵年久失修、亟待维护之紧要。
工部尚书王德海心里的算盘却打得震天响:【八十万嘿嘿,实际三十万顶天了!剩下的……嘿嘿,够给几个儿子在京里置办大宅子了!再给夫人打几套头面……】
我冷笑,朱笔一挥:准。着内务府协同督办,账目日清,三日一报。若有差池,提头来见。
批完,我把奏折扔到一边。
王德海拿到这份朱批时,心里那点得意瞬间被恐惧取代的画面,清晰可见。
林晚安静地磨着墨,仿佛什么都没听见,什么都没看见。
【墨色浓淡刚好。】
【下一份该批户部的了】
她心里还在惦记着磨墨的进度。
就这样,她成了我的磨墨宫女。
很奇怪。
只要她在御书房,安静地站在一旁磨墨,那些喧嚣恶毒的心声,就仿佛被她的空白中和了,变得可以忍受。
她像一个无声的、移动的静心符。
几天后。
我正在看一份关于科举的奏折。
礼部侍郎钱敏达慷慨陈词,为新科进士们请功邀赏,字里行间洋溢着为国家选拔贤才的喜悦。
【这批进士不错,识相的都送了厚礼。那个姓张的穷酸,居然敢空手来拜码头哼,等着吧,分你个鸟不拉屎的穷县!】
他心里的得意洋洋,和他奏折上的堂皇大义,割裂得刺眼。
我烦躁地合上奏折。
林晚。
奴婢在。
你识字吗
林晚研磨的动作停了一下,摇摇头:回陛下,奴婢不识字。
【认识几个菜名算吗】
她心里嘀咕了一句。
你觉得,我拿起那份礼部的奏折,随手翻了翻,一个人,嘴上说的和心里想的,能一样吗
林晚似乎被我这莫名其妙的问题问住了。她眨巴着那双清澈的眼睛,认真地想了一会儿。
回陛下,奴婢不懂大道理。她声音很轻,但奴婢在御膳房,知道一件事。
说。
要是有人说这汤‘鲜得很’,可喝的时候皱着眉、撇着嘴,那这汤,八成是盐放多了,或者忘了撇浮沫。她顿了顿,补充道,光听嘴上说,容易烫着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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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回答得很朴实,甚至有点笨拙。
用汤来打比方。
但,该死的贴切!
我盯着她。
她被我盯得有些不自在,微微低下头。
【我说错话了陛下怎么这样看我】
【难道汤的比方不合适】
她心里又开始为这点小事纠结。
说得好。我忽然笑了。
很浅的笑,几乎看不见。
林晚惊讶地抬起头,清澈的眼底映出我难得柔和一点的轮廓。
【陛下……笑了】
她心里有点懵,但好像……松了口气
高德胜!我扬声。
高德胜立刻滚了进来:奴才在!
传旨。
是!
即日起,于宫中西苑‘澄心堂’设‘澄心院’。专司……嗯……我顿了一下,目光扫过旁边一脸茫然的林晚,专司明辨忠奸,查察人心口不一之事。凡有欺瞒、蒙蔽、构陷、舞弊等行径,皆可密告于澄心院查实。
高德胜听得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
【澄心院查人心口不一这……这怎么查!陛下这又是唱的哪一出啊】
他心里疯狂呐喊。
另,我继续道,擢御膳房宫女林晚,为澄心院首任院判,秩正五品,专司……品鉴人心。
品……品鉴人心高德胜的声音都劈叉了,难以置信地看向旁边同样傻掉的林晚。
【她!一个烧火的丫头!品鉴人心!陛下……您没事吧!】
高德胜内心的震惊几乎要冲破天灵盖。
林晚更是彻底懵了。
她呆呆地看着我,嘴巴微张,清澈的眼睛里全是问号。
【院判正五品品鉴人心】
【陛下……您是不是……烫着嘴了】
她的心声充满了难以置信的困惑。
怎么有异议我挑眉。
奴才不敢!高德胜噗通跪下。
林晚也慌忙跪下,声音带着颤:陛下!奴婢……奴婢惶恐!奴婢只会烧火做饭,实在……实在不会品鉴什么人心啊!
【这差事会掉脑袋的吧绝对会掉脑袋的!】
她心里的小人已经在瑟瑟发抖了。
朕说你会,你就会。我语气不容置疑,起来吧,林院判。澄心院初立,人手你自去内务府挑选,要老实本分、心思纯净之人。所需一应物事,找高德胜支取。
我看着她那张写满我是谁我在哪我要干什么的懵懂小脸,补充了一句:就像你品鉴汤水一样,品鉴那些人说的话。觉得不对劲的,告诉朕。
林晚张了张嘴,看着我不容置疑的眼神,最终还是把话咽了回去,认命地低下头。
奴婢……遵旨。
【完了完了完了……烧火丫头当大官……这汤要糊……不是,这事要糟啊……】
她心里一片愁云惨雾。
澄心院,就这么仓促又离奇地成立了。
牌子挂上澄心堂大门那天,整个皇宫都震动了。
一个御膳房烧火的低贱宫女,一步登天成了正五品的院判还是个专查口是心非的衙门
荒诞!
离奇!
所有人都觉得,陛下这疯病,怕是又重了。
等着看笑话的,幸灾乐祸的,暗中窥探的,不计其数。
林晚这个新出炉的林院判,瞬间成了整个后宫瞩目的焦点。
林晚自己也是懵的。
她战战兢兢地搬进了澄心堂后面一间小小的值房。内务府拨来的几个小太监和小宫女,年纪都不大,眼神怯生生的,一看就是宫里最底层、最不受待见的那拨人。
【被分到这个鬼地方,算是倒了血霉了!】
【这林院判……看着比我还小,能干啥】
【澄心院听都没听过,该不会明天就被裁撤了吧】
手下人的心思,林晚听不见,但她能感觉到那种疏离和不安。
她硬着头皮,学着以前见过的管事姑姑的样子,给手下人分了工:两个小太监负责跑腿传话、整理文书(虽然目前一份文书都没有),两个小宫女负责洒扫庭除、端茶倒水。
然后呢
澄心院是干嘛的
怎么品鉴人心
林晚坐在空荡荡的、只有一张桌子和几把椅子的判事厅里,对着光溜溜的桌面,愁得直揪自己袖子上的线头。
【陛下这不是坑人吗……】
【品鉴人心……品鉴人心……】
【总不能把大臣们叫来,一人做碗汤让我尝尝咸淡吧】
就在林晚愁得快把袖子揪秃的时候,澄心院迎来了第一位客人。
或者说,第一位被扔过来的麻烦。
来的是两个暗卫,押着一个面如死灰、穿着低阶官服的中年人。
林院判,暗卫面无表情,此人乃吏部考功司主事周禄。涉嫌在官员考绩中收受贿赂,篡改评语。陛下口谕,交由澄心院……品鉴。暗卫说到品鉴两个字时,嘴角似乎抽搐了一下。
暗卫把人往厅里一丢,像丢一袋垃圾,转身就走。
留下林晚、她几个同样傻眼的手下,还有那个抖得跟落叶似的周主事。
周禄扑通一声就跪下了,涕泪横流:院判大人!冤枉!下官冤枉啊!下官一向勤勉奉公,两袖清风!定是有人构陷!求院判大人明察!他磕头如捣蒜,声泪俱下,一副受了天大冤屈的样子。
【完了!怎么落到这个鬼地方了!这黄毛丫头能懂什么不行,咬死不能认!认了就是死路一条!家里老婆孩子怎么办!】
他心里的恐惧和侥幸,如同沸水翻滚。
林晚坐在那张对她来说有点太高的椅子上,手心全是汗。
她看着下面哭得稀里哗啦的周禄,脑子里一片空白。
品鉴
怎么品
问他汤咸不咸
她深吸一口气,努力回忆陛下的话——就像品鉴汤水一样。
汤水……
她定了定神,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镇定一点:周……周主事。
下官在!周禄抬起泪眼婆娑的脸。
你说你冤枉
千真万确!下官冤枉啊!周禄喊得更大声了。
【对!就这么喊!哭惨点!她一个小丫头片子,肯定心软!】
你说你两袖清风,勤勉奉公
是是是!下官对天发誓!绝无虚言!周禄指天画地。
【勤勉个屁!收钱的时候可勤快了!清风老子袖子里揣着银票呢!】
他心里的反驳又快又急。
林晚紧紧盯着他。
她听不到周禄的心声。
但是,她看到周禄在喊两袖清风时,眼神飞快地、不自觉地瞟了一眼他自己的右边袖子,虽然动作很细微。
她看到周禄在指天发誓勤勉奉公时,嘴角有一丝极其短暂的、几乎看不见的向下撇,带着点不屑。
她看到周禄虽然哭得厉害,但那眼泪更像是硬挤出来的,眼神深处藏着浓浓的算计和一丝……轻视对她这个院判的轻视。
就像……就像御膳房那个总爱偷懒、每次被管事姑姑抓住都说自己忙得脚不沾地的帮厨小顺子!每次说谎,眼睛就乱瞟,嘴角往下耷拉!
周主事,林晚的声音忽然稳了一些,你右边袖子里,揣着什么
周禄的哭声戛然而止。
他猛地捂住自己的右边袖子,脸上的血色唰地一下褪得干干净净,惊恐地看着林晚。
【她……她怎么知道!】
没……没什么!他声音都变了调。
没什么林晚站了起来,走到他面前。她个子不高,但此刻居高临下地看着跪在地上的周禄,竟也有了几分气势,那你慌什么拿出来看看。
周禄浑身抖得像筛糠,死死捂住袖子。
旁边一个小太监还算机灵,在林晚的眼神示意下,上前一步,一把抓住了周禄的右臂。
不!不要!周禄绝望地挣扎。
刺啦一声,袖子被扯开一道口子。
几张折叠得整整齐齐的银票,掉了出来。上面宝通钱庄、纹银五百两的字样,清晰可见。
大厅里一片死寂。
林晚的几个手下,全都目瞪口呆。
周禄瘫软在地,面如死灰。
林晚看着地上的银票,又看看周禄,心里咚咚直跳。
【原来……品鉴人心……是这样】
【就像看汤……盐放多了,浮沫没撇干净……总有痕迹】
她好像……摸到一点门道了
她定了定神,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威严一点:周禄,你还有什么话说
周禄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只剩下绝望的呜咽。
把他……还有这些,林晚指了指地上的银票,送去给高公公,禀明陛下。
是!两个小太监回过神来,脸上带着兴奋和一丝敬畏,麻利地把瘫软的周禄拖了出去,小心翼翼地捡起银票。
澄心院判事厅里,只剩下林晚和两个小宫女。
两个小宫女看向林晚的眼神,彻底变了。
从之前的茫然、轻视,变成了震惊和……崇拜
【院判大人……好厉害!】
【她怎么知道那人袖子里有银票的神了!】
她们心里的嘀咕,林晚听不见,但能感觉到那种氛围的变化。
林晚坐回椅子上,端起旁边小宫女刚奉上的、已经半凉的茶,喝了一大口。
手还在微微发抖。
后背全是冷汗。
但心里,却有种奇异的、拨云见日的感觉。
原来,人心真的像汤。
说谎的人,就像没熬好的汤,总有破绽。
澄心院首战告捷。
周禄被查办,吏部考功司掀起一场不大不小的地震,几个手脚不干净的官员被牵连落马。
林晚这个烧火丫头院判的名声,一夜之间传遍了皇宫内外。
不再是单纯的荒诞和笑话。
多了一层神秘莫测的色彩。
品鉴人心四个字,也开始让人心里发毛。
来找澄心院报案的,渐渐多了起来。
大多是一些低阶的宫女太监,或者受到欺压、无处申冤的小人物。
院判大人!奴婢要告发!浣衣局的张嬷嬷,克扣我们的月例银子,还逼我们给她干私活!
院判大人!小安子他偷了我攒了好久的体己钱,还死不承认!
院判大人!御花园管花木的李公公,故意把名贵的花养死了,然后报损,把花偷偷运出去卖钱!
林晚很忙。
澄心堂不再空荡,开始有了卷宗(虽然记录得歪歪扭扭),有了来往的人。
她学着处理这些案子。
她不懂律法,不懂权谋。
她就用她那双在御膳房练就的、观察食材火候的眼睛,去看人。
看他们的眼神,看他们的小动作,看他们说话时细微的表情变化。
就像判断一锅汤的火候,一块肉的新鲜程度。
大部分时候,她都能看出点端倪。
小安子偷钱,被她盯着问了几句,眼神飘忽,手一直往怀里缩,最后自己就吓哭了,把钱交了出来。
浣衣局的张嬷嬷,被叫来对质时,嗓门比谁都大,唾沫横飞地骂告状的小宫女忘恩负义、血口喷人,但林晚注意到她不停地在搓自己手指上戴的一个成色不太好的金戒指,那是克扣的月例买的最后在几个小宫女的哭诉和证据面前,张嬷嬷也蔫了。
御花园的李公公更绝,面对林晚的询问,一脸委屈,说自己如何尽心尽力伺候花木,奈何天有不测风云……结果林晚在他鞋底发现了一点名贵兰花的泥土,和他负责的区域根本对不上。人赃并获。
澄心院的名声,在底层宫人中越来越响。
林院判神了!
她眼睛毒得很!谁说谎一眼就能看出来!
以后有冤屈,找澄心院!
林晚成了许多受欺负的小宫女小太监心里的青天。
她手下的几个小太监小宫女,也对她越来越信服,做事也越发卖力。
但麻烦也随之而来。
澄心院的存在,本身就是一根刺。
它不按常理出牌,它打破了宫里原有的、心照不宣的规则和潜规则。
动了一些人的奶酪。
这天,林晚刚处理完一个老太监欺负小太监的案子,让人把哭哭啼啼的老太监送去慎刑司。
一个穿着体面、管事姑姑模样的中年妇人,带着两个小宫女,趾高气扬地走进了澄心堂。
哟,这位就是林院判那妇人眼皮子一抬,语气带着毫不掩饰的轻慢。她是丽景宫贤妃娘娘身边的心腹,姓刘,人称刘嬷嬷。
【一个烧火丫头,也配穿这身官服踩了狗屎运罢了!】
刘嬷嬷心里鄙夷,脸上却挂着假笑:贤妃娘娘听闻林院判明察秋毫,特命老奴前来,请院判大人主持个公道。
什么事林晚放下手里的卷宗(记录着小太监被克扣了多少馒头),平静地问。
刘嬷嬷用手帕捂着嘴,假模假式地叹了口气:唉,说起来也是丑事。我们娘娘心善,体恤下人,谁知竟养出了白眼狼!娘娘库房里丢了一支赤金镶红宝的凤头钗,那可是娘娘的心爱之物!查来查去,嫌疑就落在这两个小蹄子身上!她一指身后两个吓得瑟瑟发抖的小宫女。
她们俩,一个叫小翠,一个叫小莲,都是娘娘库房的粗使丫头。娘娘仁慈,不忍用刑,想着林院判您不是能‘品鉴人心’吗那就劳烦您给断断,看看到底是哪个黑了心肝的贼!
两个小宫女扑通跪下,连连磕头:院判大人明鉴!奴婢冤枉!奴婢真的没偷啊!
小翠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不是我!真的不是我!我连库房内间都没进过!】
小莲则脸色惨白,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只是拼命摇头。
【怎么办怎么办……那钗子……不是我偷的,可是我……我看见了……不能说啊……说了会没命的……】
她心里的恐惧和挣扎,几乎要溢出来。
林晚的目光在两人脸上扫过。
小翠哭得情真意切,眼神里只有恐惧和冤屈。
小莲则眼神躲闪,手指死死绞着衣角,身体绷得很紧。
你们最后一次见到那支钗子,是什么时候林晚问。
小翠抽噎着回答:回……回院判大人,三天前,嬷嬷让我们去内库擦拭陈设,奴婢……奴婢好像远远看见过一次,在……在多宝格最上面一层……
刘嬷嬷立刻尖声道:对!就是那天之后不见的!定是你们俩其中一个趁人不备偷拿了!
奴婢没有!奴婢只在外间擦拭,根本没靠近多宝格!小翠哭喊。
小莲依旧低着头,声音细若蚊蝇:奴婢……奴婢也没……
林晚走到小莲面前,蹲下身,平视着她。
小莲,你抬起头,看着我。
小莲浑身一颤,慢慢抬起头,眼神闪烁,不敢与林晚对视。
你很害怕林晚声音放轻了一点。
小莲咬着嘴唇,眼泪在眼眶里打转,点了点头。
怕什么
怕……怕被冤枉……小莲的声音带着哭腔。
【怕……怕那个人……】
她心里闪过一个模糊的身影,带着巨大的恐惧。
林晚看着她绞得发白的手指,还有那无法掩饰的惊惶。
你看见什么了,是不是林晚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力量。
小莲猛地一震,瞳孔骤然收缩,难以置信地看着林晚。
【她……她怎么知道!】
说出来。林晚看着她,眼神平静却坚定,在这里,没人能伤害你。我保证。
林晚的声音不高,却像一根定海神针。
小莲看着林晚那双清澈平静的眼睛,又看看旁边刘嬷嬷那隐含威胁的眼神,内心挣扎得像暴风雨中的小船。
【刘嬷嬷……贤妃娘娘……我说了会死的……】
【可是……可是院判大人说……保证……】
【她连周主事那样的大官都能查出来……】
【她真的能……保护我吗】
时间一点点过去。
刘嬷嬷不耐烦了,尖声道:林院判!您这问话也问完了,到底能不能断啊我们娘娘还等着呢!要我说,这种手脚不干净的贱婢,直接送慎刑司,几板子下去,什么都招了!
她的话像鞭子一样抽在小莲心上。
小莲猛地一哆嗦,脸上最后一丝血色也褪尽了。
就在这时,林晚站起身,挡在了小莲身前,面对着刘嬷嬷。
刘嬷嬷,慎刑司是讲王法的地方,不是滥用私刑的地方。澄心院既然接了,自会查清。她的语气不重,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意味。
刘嬷嬷被她看得一窒,心里莫名有点发虚。
【这小丫头片子,眼神怎么有点吓人……】
林晚没再理她,重新看向小莲,声音放缓:小莲,别怕。你只要说出你看到的真相。这里,我说了算。她刻意加重了最后几个字。
【我说了算。】
这四个字,像一道光,劈开了小莲心底的黑暗。
她看着林晚,这个年纪和她差不多大,却穿着官服,站在她身前挡住刘嬷嬷的院判大人。
一股巨大的勇气,混杂着委屈和恐惧,冲破了喉咙。
是……是春桃姐姐!小莲带着哭腔喊了出来,奴婢……奴婢那天肚子不舒服,提前一点离开,想……想去茅房……路过内库旁边的回廊,看见……看见春桃姐姐慌慌张张地从内库出来,怀里……怀里好像揣着个什么东西,用帕子包着……奴婢……奴婢没看清是什么,但是……但是那天只有春桃姐姐进过内库里面……
春桃
刘嬷嬷脸色骤变!
春桃可是贤妃娘娘身边另一个得脸的大宫女!比她的地位还高一点!
你胡说八道!刘嬷嬷像被踩了尾巴的猫,尖声叫起来,小贱蹄子!竟敢攀咬春桃姑娘!我看你就是贼喊捉贼!来人!给我掌嘴!
她带来的两个宫女作势就要上前。
我看谁敢!林晚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股凛然的气势。
她个子小,此刻却像一柄出鞘的短剑。
那两个宫女被她的气势所慑,硬生生停住了脚步。
澄心院里的几个小太监也立刻围了上来,虽然也怕,但眼神坚定地站在林晚身后。
刘嬷嬷气得脸色铁青:林院判!你这是什么意思你要包庇这贼婢
是不是贼,不是你说了算,也不是我说了算。林晚寸步不让,直视着刘嬷嬷,既然小莲指认了春桃,那就请春桃姑娘来澄心院,当面对质。贤妃娘娘心善仁慈,想必也想知道真相,不会冤枉一个好人,也不会放过一个……坏人。她刻意在坏人两个字上顿了顿。
刘嬷嬷被她噎得说不出话,胸口剧烈起伏。
【反了!反了!一个烧火丫头,也敢跟娘娘叫板!】
好!好!林院判!你等着!刘嬷嬷撂下狠话,恶狠狠地剜了小莲一眼,带着人怒气冲冲地走了。
澄心堂里一片安静。
小莲瘫软在地,呜呜地哭。
林晚把她扶起来,让她坐下,倒了杯水给她。
别怕,没事了。林晚的声音很温和。
小翠也在一旁安慰她。
院判大人……小莲抽噎着,春桃姐姐……她……她是刘嬷嬷的干女儿……贤妃娘娘很信任她……我……我……
别想那么多。林晚拍拍她的肩,你说了实话,这就够了。剩下的,交给我。
话虽这么说,林晚心里也在打鼓。
【贤妃娘娘……刘嬷嬷……春桃……】
【好像……惹上大麻烦了】
但看着小莲和小翠信赖的眼神,她又挺直了腰板。
【怕什么!陛下让我干的!】
【大不了……回去烧火!】
事情果然闹大了。
春桃没来澄心院。
来的是贤妃娘娘身边另一个大太监,态度倨傲,直接传贤妃娘娘口谕:钗子已经找到,是掉落在多宝格后面的缝隙里了,一场误会。小莲眼神不好,看错了,惊扰了澄心院,娘娘不予追究。此事就此作罢。
轻飘飘几句话,就想把盖子捂上。
还暗示小莲眼神不好。
林晚看着那太监趾高气扬离开的背影,又看看一脸绝望的小莲和愤愤不平的小翠。
她知道,那支凤头钗,肯定不是自己掉出来的。
春桃没事。
小莲这个眼神不好的罪名,算是背上了。以后在丽景宫,日子只会更难过。
一股闷气堵在林晚胸口。
【就这么算了】
【明明……】
她攥紧了拳头。
院判大人……小莲的声音带着哭腔和认命,奴婢……奴婢谢谢您。就这样吧……奴婢……认了。
不行。林晚猛地抬起头。

不能就这么算了。林晚的眼神很亮,带着一股执拗,这不是一支钗子的事。
她转身走到书案后,铺开纸,拿起笔——虽然她的字写得歪歪扭扭,像爬虫。
小翠,小莲,你们把那天看到的所有细节,春桃的样子,她走的方向,你们怀疑的原因,还有刘嬷嬷后来怎么威胁你们的,都仔仔细细告诉我。林晚深吸一口气,我写下来,呈给陛下。
呈给……陛下小翠和小莲都惊呆了。
对!林晚用力点头,澄心院管的就是‘口是心非’,管的就是‘冤枉’。贤妃娘娘说是误会,但真相不是!陛下让我‘品鉴’,我就得把品出来的‘味儿’,原原本本告诉陛下!
那份由林晚口述、小太监润色(主要是把林晚歪歪扭扭的字抄正)、最后林晚郑重签上自己名字的澄心院呈报,被送到了御书房我的案头。
我展开。
字迹虽然工整了许多,但遣词造句依旧带着御膳房的烟火气。
……奴婢观小莲神色惊惶,手指紧绞,如锅中沸水翻滚不定,显是心中有鬼……然此‘鬼’非偷窃之鬼,乃知情恐惧之鬼……
……刘嬷嬷声色俱厉,如滚油泼水,炸响喧天,实为心虚欲盖弥彰……
……春桃此人未至澄心院受询,如汤中主料缺席,其味难辨全貌……
……贤妃娘娘言钗子自现,然时机巧合,如撇去浮沫后汤色骤清,过于刻意……
通篇没有引经据典,没有华丽辞藻。
全是用她最熟悉的庖厨之道在打比方,分析得却鞭辟入里,直指核心——贤妃在包庇心腹,掩盖真相,小莲是被推出来顶缸的。
我看着这份独一无二的呈报,再看看站在下面,努力挺直小身板、眼神却透着紧张和执拗的林晚。
你确定要管我问。
陛下让奴婢品鉴人心,奴婢品了。林晚声音不大,却很清晰,品出这汤……不对,这事,味儿不对。有人受了委屈,有人说了谎。
对方是贤妃。
陛下说过,凡有欺瞒、蒙蔽、构陷、舞弊等行径,皆可查实。林晚抬起头,清澈的眼睛看着我,贤妃娘娘……算吗
她问得很直接,甚至有点莽撞。
但那份纯粹的、近乎固执的认死理,却让我心头那点被朝臣谎言腌入味的郁气,散了不少。
算。我放下呈报,高德胜。
奴才在!
传旨:丽景宫宫女春桃、管事刘氏,行为不端,构陷他人,着即拿下,交慎刑司严审。贤妃……我顿了顿,御下不严,禁足丽景宫一月,静思己过。
是!高德胜领旨,心里咋舌:【我的乖乖!林院判真把天捅破了!贤妃娘娘啊!陛下这是……铁了心要给澄心院撑腰了!】
旨意一下,后宫震动。
贤妃被禁足!心腹被拿下!
就因为一个烧火丫头院判的一份品汤报告
所有人都意识到,这个看似荒诞的澄心院,有皇帝毫无保留的信任和撑腰。
它不再是一个笑话。
它是一把悬在所有人头顶、专斩口是心非的利剑。
林晚林判官的名号,彻底响彻宫闱。
澄心院的地位,水涨船高。
来找林晚品鉴的案子,层级也越来越高。
从宫女太监的纷争,渐渐涉及到了低阶嫔妃、甚至是前朝一些不大不小的事务。
这天,一份来自江南的加急奏报,被直接送到了澄心院。
林院判,这是户部转呈的,关于江州水患赈灾银粮发放的复核文书,还有几个江州地方小吏联名的……密信。送文书的是户部一个年轻的主事,叫孙明理,脸上带着明显的忐忑和期待,按流程,该是户部复核,但……下官总觉得这文书……太干净了,干净得有点假。可下官位卑言轻,实在不敢多言……听闻院判大人明察秋毫,能否……请您过目品鉴一二
【江州那潭水太深了!前任去查赈灾的巡察御史莫名其妙坠马摔断了腿!这文书报上来,说银子一两不少全发下去了,灾民感恩戴德……骗鬼呢!可上面都签字画押了,谁还敢说个不字这林院判是陛下眼前的红人,胆大包天……只能指望她了!】
孙明理心里的担忧和孤注一掷,清晰可辨。
林晚接过厚厚一叠文书。
上面全是密密麻麻的数字和官样文章。
她看得一个头两个大。
【天书……】
但孙明理那句太干净了,干净得有点假,让她留了心。
她让孙明理把江州上报的灾民人数、发放银粮的数目、时间、地点,以及联名密信里提到的几个关键信息,比如实际看到的粥厂情况、领粮人数、地方官的态度等,都摘录出来,列成简单的条目。
然后,她抱着这一堆天书条目,一头扎进了御书房的偏殿——现在几乎成了她的第二个办公室。
我批阅奏折,她就在旁边的小桌上,对着那些条目,眉头拧成了疙瘩。
一会儿在纸上划拉,一会儿掰着手指头算。
嘴里还念念有词:
江州报受灾五万户……每户发粮一石,银二两……
一石粮……够一家五口吃多久省着点……一个月
银子二两……买盐买菜……好像也够
可是……密信里说,城西粥厂一天就施两次粥,稀得能照人影……领粮的人排老长队,最后拿到手的粮食只有半斗银子压根没见着
这数目……对不上啊……
她算得极其认真,像在计算一锅汤需要放多少水、多少料。
我偶尔抬头看她一眼。
烛光下,她咬着笔杆,小脸皱成一团,跟那些数字较劲的样子,竟有几分……可爱
【不对不对……五万户,每户发一石粮,那就是五万石……】
【可江州官仓报上来的出库记录……怎么才三万石】
【那两万石去哪儿了】
【银子……总数十万两……出库记录也是十万两……】
【可密信说没发银子……】
【银子呢】
她猛地抬起头,眼睛亮得惊人,像发现了汤里藏着一条没刮鳞的鱼!
陛下!
嗯我放下朱笔。
数目不对!林晚拿着她涂改得乱七八糟的纸,几步跑到我的大案前,也顾不上规矩了,指着上面的数字,您看!江州上报拨付了五万石粮,十万两银子!可官仓出库记录显示只出了三万石粮!银子虽然出了十万两,但密信里说,灾民根本没见到银子!还有,领粮的人数也对不上!他们报五万户领了粮,可密信里说,城西粥厂一天发两次稀粥,按那个领粥的人数算,整个江州城灾民顶多两万户!多出来的三万户粮食和银子,去哪儿了
她一口气说完,小脸因为激动而泛红,清澈的眼睛里闪烁着发现真相的光芒。
我看着她纸上那些虽然稚嫩但条理清晰的推算,听着她逻辑分明、一针见血的质疑。
这个只会烧火做饭、连字都认不全的小丫头,硬生生用最笨的办法,从一堆官样文章和冰冷的数字里,揪出了足以震动江南官场的巨大贪腐线索!
她不懂官场倾轧,不懂人情世故。
她就认一个死理:账,要对得上!人心,要经得起品!
好。我拿起那份她标注得密密麻麻的天书,眼中寒光一闪,传旨:着刑部侍郎李严、都察院佥都御史张清,持朕手谕,率暗卫,即刻秘密前往江州!给朕彻查!凡涉贪墨赈灾钱粮者,无论官职大小,给朕一查到底!严惩不贷!
是!高德胜领命,脚步匆匆而去。
江州案,如同一块巨石投入深潭。
刑部和都察院的人带着暗卫,拿着林晚梳理出的关键疑点,雷厉风行,直扑要害。
官仓亏空、账目造假、冒领虚报、层层盘剥……
一条触目惊心的贪腐链条被迅速扯出。
上至江州知府,下至仓场小吏,牵连数十人。
追回被贪墨的粮米数万石,白银数十万两!
消息传回京城,朝野震动。
澄心院和林判官的名号,这一次,彻底从前朝响到了后宫,从京城传到了地方。
谁也不敢再小觑那个品鉴人心的烧火丫头。
澄心堂的牌匾,似乎都更亮了几分。
来找林晚的人更多了,案子也更复杂。
她依旧用她那套庖厨鉴心法,笨拙却执着地梳理着一个个或大或小的谎言。
日子在忙碌中过去。
直到太后寿辰将至。
宫里提前一个月就开始张灯结彩,准备寿宴。
作为皇帝,我自然要备上厚礼。
作为澄心院院判,林晚也领了个不大不小的差事——协助尚膳监管理几样重要的贡品食材,特别是太后点名想吃的一种江南进贡的珍稀菌菇雪顶云耳。此物极难保存,需专人小心看护。
寿宴前三天。
林晚照例去查看存放在冰窖里的雪顶云耳。
负责看管冰窖的是个老实的哑太监,姓吴,比划着手势告诉林晚,东西都好好的。
林晚打开密封的玉盒,一股清冽的菌香扑面而来。
雪白如玉的菌伞,层层叠叠,像小小的云朵,品相极佳。
【真漂亮……像一朵朵小云。】
【太后娘娘肯定喜欢。】
她心里赞叹着,小心地合上盖子。
就在盖子合拢的瞬间,她眼角的余光瞥见冰窖角落的阴影里,似乎有一点极其微弱的、不属于冰块的闪光。
很微弱,一闪即逝。
像……一点没扫干净的碎冰碴
林晚没太在意。
【大概是反光吧。】
寿宴当天。
太和殿张灯结彩,喜气洋洋。
宗室勋贵、后宫嫔妃、重臣命妇,济济一堂。
太后高坐主位,满面红光,接受着众人的朝贺和恭维。
一道道珍馐美味流水般呈上。
气氛热烈而祥和。
轮到那道压轴的雪顶云耳羹了。
洁白的玉碗里,清澈的汤底中,一朵朵雪白的云耳舒展开,点缀着几颗鲜红的枸杞,色香味俱全,引人垂涎。
尚膳监总管亲自捧着,恭敬地呈到太后面前。
太后娘娘万福金安!此乃江南贡品‘雪顶云耳’所制羹汤,最是滋补养颜,请娘娘品尝。
太后笑容慈祥,拿起玉勺。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那碗羹上。
就在这时!
一个身影猛地从侧席冲了出来,几乎是扑到了御案前!
太后娘娘!这汤不能喝!
声音清亮,带着一丝破音的颤抖。
是林晚!
她不知何时离开了自己的席位,此刻正挡在太后和那碗羹之间,小脸煞白,呼吸急促,但眼神却异常坚定。
全场哗然!
大胆!
放肆!
林晚!你干什么!贤妃(禁足已满)第一个尖声斥责,脸上带着压抑已久的怨毒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
【这小贱人!又跳出来搅局!】
太后也愣住了,举着勺子的手停在半空,不悦地蹙起眉头。
所有目光,瞬间聚焦在林晚身上,充满了震惊、疑惑、愤怒……
我坐在上首,眼神骤然变冷。
林晚,我的声音不高,却压下了全场的嘈杂,惊扰太后寿宴,你可知罪给朕一个解释。
陛下!太后娘娘!林晚扑通跪下,语速极快,带着不容置疑的肯定,这‘雪顶云耳羹’有问题!不能入口!
胡说八道!尚膳监总管吓得魂飞魄散,噗通跪下,陛下!太后娘娘明鉴!此羹所用食材,乃下官亲自查验,绝无问题!林院判,你……你休要血口喷人!
【完了完了!这要是出事,我九族都不够砍的!这林晚疯了不成!】
问题不在食材本身!林晚抬起头,目光如炬,直直射向那碗羹,在器皿!在玉碗内壁!
什么
所有人都懵了。
器皿
玉碗
太后身边的掌事嬷嬷立刻上前,小心翼翼地端起那碗羹,凑到眼前仔细查看。
晶莹剔透的羊脂白玉碗,内壁光洁如镜,映着羹汤和菌菇,看不出丝毫异样。
林院判,你看清楚了并无不妥啊!掌事嬷嬷疑惑道。
请嬷嬷用银针,刮一下碗底内壁边缘!林晚语气急促,要快!
掌事嬷嬷狐疑地看了林晚一眼,又看看太后和我。
太后沉着脸,点了点头。
嬷嬷取来一根长长的银针,按照林晚所说,小心地刮向碗底内壁边缘那极其细微、不易察觉的接缝处。
一下。
两下。
银针的尖端,似乎沾上了一点点极其微弱的、几乎看不见的粉末。
嬷嬷将银针凑到眼前,又凑到鼻尖闻了闻。
脸色瞬间大变!
陛下!太后娘娘!这……这……嬷嬷的声音都抖了,银针……发黑!有……有极淡的苦杏仁味!
剧毒!
砒霜鹤顶红或是其他!
所有懂得其中厉害的人,瞬间脸色惨白!
啊——!不知哪个妃嫔先尖叫起来。
整个太和殿瞬间乱成一团!
护驾!
快!保护太后!保护陛下!
暗卫如同鬼魅般出现,迅速控制住尚膳监总管和所有接触过羹汤的御厨、宫女!
贤妃更是面无人色,身体摇摇欲坠。
【不可能……不可能被发现……明明……】
林晚!我厉声喝道,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说!你怎么知道的
林晚跪在地上,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回陛下!奴婢前日去冰窖查看‘雪顶云耳’时,在角落阴影里,发现了一点极其微弱的、类似水晶碎屑的反光。当时奴婢以为是碎冰,并未在意。但今日看到这盛羹的玉碗,奴婢突然想起,那反光的质感,不像冰,更像……更像一种无色无味的西域奇毒‘碎心晶’碾成的粉末!
此毒粉极细,遇热即融于汤水,无色无味,银针难测!唯有涂于玉器内壁冷僻处,待热汤注入,毒粉融化,杀人于无形!事后即便查验,毒已入汤,碗壁干净,根本无从查起!
她的声音清晰而冷静,回荡在死寂的大殿里。
奴婢当时瞥见的那点碎光,定是下毒之人不慎遗落的毒粉碎屑!而这玉碗内壁边缘的接缝,正是藏毒的绝佳之处!若非奴婢当时多看了一眼,若非奴婢在澄心院见得多了这些阴私手段,今日……她没再说下去,但后果,不言而喻。
所有人的目光,都充满了后怕和震惊。
看向林晚的眼神,更是复杂无比。
这个小小的、不起眼的院判,又一次在关键时刻,用她那匪夷所思的敏锐和坚持,力挽狂澜!
查!我只吐出一个字,声音里是压抑到极致的暴怒。
暗卫如狼似虎地扑了下去。
目标,直指负责清洗、保管这套御用玉器的尚服局!
还有,那个在冰窖角落留下毒粉碎屑的人!
很快,线索就指向了尚服局一个不起眼的洗器宫女。
再顺藤摸瓜……
最终,幕后黑手的影子,隐隐指向了……丽景宫!
贤妃!
当暗卫将初步调查结果呈上时,贤妃终于崩溃了。
她瘫软在地,指着旁边一个早已吓得昏死过去的宫女,尖叫道:是她!都是这个贱婢!她……她跟本宫说,只要太后……只要太后……本宫就有机会……本宫是被她蛊惑的!陛下饶命!太后饶命啊!
【完了!全完了!都怪那个贱人出的馊主意!】
她语无伦次,丑态百出。
她身边的另一个大宫女,正是当初在澄心院被小莲指认过的春桃!此刻也抖如筛糠,面无人色。
【嬷嬷……干娘……你让我做的事……我……】
真相大白。
贤妃因妒生恨,又因之前被林晚弄得禁足失宠,怀恨在心。她买通尚膳监和尚服局的人,又利用心腹宫女(刘嬷嬷和春桃虽已倒台,但贤妃在宫中经营多年,还有暗线)在保管玉碗时,将碎心晶粉末藏于碗底内壁接缝处。本想借太后寿宴毒杀太后,嫁祸于人(目标很可能是皇后或其他得宠妃嫔),制造混乱,自己好趁机渔利。却不料,百密一疏,在冰窖处理残留毒粉时,遗落了一星半点,被林晚那超乎常人的细心捕捉到,最终功亏一篑!
一场精心策划、意图颠覆后宫的阴谋,被彻底粉碎。
贤妃被褫夺封号,打入冷宫。
相关涉案人等,一律处死。
朝堂后宫,经历了一场剧烈的地震。
而澄心院和林晚的名字,在这场风暴中,被推上了前所未有的高度。
尘埃落定。
又是一个早朝。
大臣们噤若寒蝉,奏对时更加小心翼翼,生怕被那高坐龙椅、喜怒难测的帝王,或者他身边那个能品鉴人心的林院判,揪出错处。
那些虚伪的奉承、恶毒的算计、贪婪的念头,虽然依旧存在,但被死死地压制着,不敢轻易冒头。
整个朝堂的风气,为之一肃。
下了朝。
我走在宫道上。
林晚跟在我身后半步,抱着几份卷宗。
阳光很好,照在宫墙的琉璃瓦上,反射出耀眼的光。
林晚。
奴婢在。
你立了大功。我停下脚步,看着她,想要什么赏赐
林晚愣了一下,抬起头,清澈的眼睛眨了眨,很认真地想了想。
陛下,她小声说,奴婢……能回御膳房做一天饭吗
我:……
高德胜在一旁,嘴角疯狂抽搐。
【我的姑奶奶!您现在是正五品的院判!一品大员见了您都得客客气气!您想回去烧火!】
林晚没听到高德胜的心声,只是有点不好意思地补充:奴婢……有点想念灶台的味道了。澄心院的差事……挺好,但奴婢……还是喜欢琢磨吃的。
她的心思,依旧干净得像山泉水。
我看着她那双盛满了对灶台渴望的眼睛,忽然觉得有些好笑,又有些……说不出的感觉。
准了。我转过身,继续往前走,不过,只准一天。
谢陛下!林晚的声音立刻雀跃起来,像只快乐的小鸟。
【太好了!今天给小厨房做什么好呢新琢磨的芙蓉鸡片……】
她心里的菜单又开始唰唰翻页。
几天后。
一道新的圣旨颁行天下。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朕膺昊天之眷命,统御万方。治国之道,首在明察,尤忌欺妄。前设澄心院,专司明辨忠奸,查察口是心非之弊,颇有成效。兹为长治久安,澄清吏治,泽被黎庶计,着即升格澄心院为‘察心司’,秩同六部,掌监察百官言行不一、欺上瞒下、贪墨舞弊、构陷诬告等诸般奸宄事。司内设品鉴、核查、缉讯三署。原澄心院判林晚,忠谨敏慧,明察秋毫,于太后寿宴护驾有功,特擢升为察心司首任指挥使,正三品,总领司务。望尔秉持公心,明辨是非,为朕耳目,肃清朝纲。钦此!
圣旨一出,天下哗然。
察心司!正三品指挥使!
品级与六部尚书齐平!
一个曾经的烧火丫头,一跃成为朝廷正三品大员,执掌这柄悬在所有人头顶的照心镜!
史无前例!
但也无人敢置喙。
因为所有人都知道,这个位置,非她莫属。也只有她,能让那些口蜜腹剑之徒,无所遁形。
林晚穿着崭新的、绣着獬豸(象征明辨是非)补子的三品官服,站在焕然一新的察心司大门前。
牌匾是御笔亲题的明镜高悬四个大字。
阳光洒在她身上,官服上的獬豸威严凛然。
她看着那牌匾,看了很久。
然后,她抬起手,轻轻摸了摸官服上细腻的纹路。
小脸上,不再是懵懂和紧张。
而是一种沉静的、带着点郑重的光芒。
【品鉴人心……】
【原来,这就是我的灶台。】
她心里默默地想。
远处宫墙的阴影里。
我负手而立,看着那个在阳光下站得笔直的小小身影。
朝堂上的尔虞我诈,后宫里的波谲云诡,似乎都被她身上那股奇特的、纯粹的力量,驱散了一些。
也许,让一个心里只装着汤汤水水的人,去品鉴这世间最复杂的人心。
本身就是一种讽刺。
但,或许也是这浑浊世道里,最后一点清澈的希望。
走吧。我转身。
陛下,回御书房高德胜躬身问。
不,我顿了顿,去小厨房看看。朕有点……饿了。
高德胜:……
【得,这位祖宗的心思,现在连澄心……哦不,察心司指挥使都未必品得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