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苏音晚在收拾衣柜时,发现了压在箱底的一件靛青色旧裙。
布料已经洗得发白,但针脚细密整齐,领口还绣着一簇小小的山茶花——显然曾被人精心爱护过。
这是……她捧着裙子,转头看向正在院子里劈柴的周野。
斧头劈进木头的声响戛然而止。
周野的背影明显僵了一瞬,半晌才低声道:那是我娘的。
苏音晚指尖轻轻抚过那簇山茶花。花蕊处有一处脱线,像是被什么勾破的。
我帮你补好吧。她轻声道。
周野猛地回头,眉头皱得死紧:你背上的伤还没好,不用。
我在世子府时,常做这些活计。苏音晚笑了笑,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袖口。
那里有一道淡疤,是当年被绣花针扎穿留下的,补得不好,你别嫌弃。
周野盯着她看了许久,最终沉默地点了点头。
当晚油灯下,苏音晚拆开脱线的绣花,重新捻了相近的丝线。
周野坐在对面磨猎刀,时不时抬头看她一眼。
暖黄的光晕染在她睫毛上,投下一小片阴影。
她抿着唇,全神贯注地穿针引线,手指翻飞间,那簇山茶花渐渐恢复了鲜活的模样。
好了。
她抖开衣裙,突然咦了一声——衣襟内侧竟绣着几个小字.
【愿吾儿平安喜乐】
周野的呼吸明显重了几分。
你娘……一定很疼你。苏音晚轻声道。
周野盯着那行字,声音沙哑:她走的时候,我才十岁。
苏音晚心头一颤。她想起自己八岁就被卖进侯府,连娘亲最后一面都没见到。
我娘……她下意识开口,又猛地咬住舌尖。
那些记忆太疼了,不该在这种时候提起。
一只粗糙的大手突然伸过来,往她面前放了颗蜜饯。
甜的。周野硬邦邦地说,吃完睡觉。
开春后,周野从镇上扯回一匹粗布。
给你的。他把布搁在桌上,耳根发红,做衣裳。
苏音晚摸着厚实的棉布,眼眶发热。
在世子府时,她穿的永远是慕心遥赏的旧衣,料子金贵却单薄,冬天总能冻出病来。
我……我给你也做一件吧她鼓起勇气问。
周野明显愣住了,古铜色的皮肤泛起可疑的红:不、不用……
我手艺很好的。苏音晚难得固执,你猎袍都磨破了。
三日后,周野得到了人生第一件专门为他做的衣裳。
深褐色的粗布裁成利落的短打,领口和袖口却暗藏巧思。
用边角料滚了云纹边,针脚密得能防雨。更绝的是束腰的带子,竟是用碎布拼出山峦纹样,既结实又别致。
还剩了些料子。苏音晚又递给他一条发带,靛青底子上绣着银灰色狼毫纹,个……给你束发用。
周野接过发带,指尖不小心擦过她的手背。两人同时一颤,苏音晚慌忙缩回手,周野则死死攥住发带,像握着什么珍宝。
第二天,村里就炸开了锅。
周木头!你这衣裳哪来的猎户张大嗓门嚷嚷,这针脚,镇上绣娘都做不出来!
周野绷着脸不答话,却把腰杆挺得笔直,生怕别人看不见那精美的云纹滚边。
王婶是第一个找上门的。
她捧着块红绸,局促地站在院门口:苏、苏姑娘,听说你手艺好……我闺女要出嫁,能不能帮忙裁件嫁衣工钱好商量……
苏音晚怔住了。
在世子府时,她的绣活再好也只能给慕心遥做陪衬,给周野做衣裳,也是为了报答他。
哪敢想有人会专门求她做嫁衣
我……我没做过嫁衣。她实话实说。
随便做!王婶把红绸往她手里塞,村里姑娘出嫁,能穿件红衣裳就不错了,哪讲究那么多!
苏音晚摸着光滑的绸料,突然想起自己逃出来时,除了一身伤什么都没带。
她咬咬牙:我试试吧,不收您钱。
三日后,王婶捧着嫁衣,眼泪唰地下来了。
大红嫁衣上,苏音晚用金线绣了百子千孙图,余下的布料还做了个盖头,四角缀着精巧的流苏。
那是她拆了自己荷包上的金线做的。
这、这得多少工钱……王婶哆嗦着掏荷包。
苏音晚连忙摆手:说好不要钱的,再说了,您平时那么照顾我。
王婶死活不依,最后硬塞给她二十个铜板。
当晚,周野回来时,发现桌上整整齐齐码着一小堆铜钱。苏音晚眼睛亮晶晶的:我赚的!
她脸颊泛红,像只终于存够过冬粮食的小松鼠。
周野喉结动了动,突然转身出门:等等。
片刻后,他拎回一只肥硕的野兔:加菜。
王婶是个爱唠嗑的,她女儿出嫁那天,恨不得嚷嚷给全世界听。
渐渐地,找苏音晚做针线的人越来越多。
奇怪的是,那些村民给的工钱总是格外丰厚。
李婆婆让她补件旧袄,竟给了五十文;赵大叔请她缝双鞋垫,硬塞了三十文……
直到那日,苏音晚去溪边洗衣,听见两个村妇闲聊。
周野那小子,前儿个又往我家送了两只山鸡,非让我多照顾他娘子的生意。
可不是!我家那口子说了,周猎户偷偷给每户都塞了野味,就为让大伙儿多去找苏姑娘做针线……
苏音晚蹲在溪边,手里的棒槌咚地掉进水里。
当晚,周野照例拎着猎物回来,却发现桌上摆着热腾腾的一桌菜。
红烧兔肉、清炒野菜、蘑菇汤,甚至还有一壶酒。
苏音晚系着围裙站在灶台边,脸颊被热气熏得绯红:洗、洗手吃饭吧。
周野僵在门口,耳朵红得能滴血。
饭桌上,苏音晚夹了块最肥的兔腿给他:以后……别给村民送野味了。
啪嗒。周野的筷子掉了。
我、我赚的钱够用的。苏音晚低头扒饭,声音细如蚊呐,你打猎那么辛苦……
月光透过窗棂,照在两人发红的耳尖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