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所有人眼里,温菁是最好捏的软柿子,是霸凌者取乐的玩具。
直到曾经高高在上的施暴者,一个接一个陷入麻烦。
不是我干的,她垂着眼,声音细若蚊蝇,是他们。
只有那个同桌陆星洲发现:
她手腕的灼痕,是操控命运的代价。
1
鬼影
听说你这次考试进步啦。
学习成绩真好,不会还要考第一吧
回家你爸妈应该会给你奖励吧
说什么呢,人家爸爸跑路啦,也是,她妈妈看起来这么晦气,啧啧啧。
放学已过半小时。我被她们堵在厕所角落,阴阳怪气的讥讽持续了半个小时。等她们失了兴致扬长而去,我才从污秽的垃圾桶里,翻出那本被踩踏得脏污不堪的作业,草草整理后塞进书包。
喂,那些人那么说你,你怎么不反抗啊
声音来自一个鬼魂。前几天,我无意间避开了她行走的路径,暴露了能看见她的事实,自此便被她缠上了。我没理会,今天有单生意,得去姥姥家。姥姥家在乡下,路途不近,等我抵达时,暮色已沉沉压下。
那个鬼还跟着你。
嗯。
也行,让她待在你身边,至少不会被别的游魂抓走。先留着吧,等她想起了自己的执念,再送走。
姥姥说今天接了个大单,报酬丰厚。我们打车前往雇主家。我套上连帽衫,戴上口罩。姥姥是通灵师,专看风水。每次她带我同去。车行一路,窗外的风景越来越熟悉,最终竟停在了我学校附近那片高档别墅区门口。
住这里的人特意请你来看风水
那当然,姥姥语气笃定,早说了,你姥姥我名头响着呢。
司机只能停在小区门口。姥姥联系雇主,我们在迷宫般的别墅群里兜转许久才找到那户。进门处,一位约莫三十多岁、打扮精致的女人,身边站着个男生,正翘首以待。
大师,您可算来了!这么晚劳您跑一趟,实在过意不去。
不妨事,我们这行,夜里反倒看得更真。
我紧随姥姥踏入别墅。一股难以言喻的不适感瞬间攫住了我,如同踏入一片无形的泥沼,粘滞而阴冷。
那男生显然没料到通灵师里会有个年轻女孩,目光带着不加掩饰的疑惑。我早已习惯,大多数雇主都对一个二十来岁的助手心存疑虑。女主人引着姥姥在屋内巡视,姥姥的步伐也透出一丝凝重,显然也察觉了异样,却未点破。
大师,您给仔细瞧瞧这房子。我总觉得住着不舒坦,倒没出什么大事,可小病小灾就没断过,真是邪门!
嗯……这房子,确实有些门道。
是吧是吧我就说是房子的问题!刚搬进来就重感冒,刚好利索又崴了脚,这脚才消肿……她一把将旁边的男生拽到跟前,您看看我儿子,昨天好端端的,在楼梯上又摔了一跤,真是见鬼了!
听着她们的对话,我目光扫过屋内的陈设布局。
孤阳不生,独阴不长;
天门开,地户闭……
行至一处,通道被一堵墙突兀地截断。我停在墙前,心头疑窦丛生。
这面墙……是你们后来砌的吗
不是,那个男生摇头,买来时就这样,前房主装修的。
嗯。我低应一声,跟上姥姥,只凑近她耳边低语了几句。
姥姥眼中掠过一丝诧异,随即微微颔首。她转身,径直拉着女主人站定在那堵墙前,斩钉截铁道:砸!
砸男生脱口而出,满脸写着震惊。
对!砸开它,根由自现。
男生还想劝阻,女主人却对我姥姥深信不疑,立刻拨电话召来施工队,要求连夜破墙。
这深更半夜的,不会扰邻吗
不打紧,女主人摆手,这小区隔音好,楼距也宽,动静小点就行。
工人抡锤开砸。男生抱臂站在一旁,似乎想看看能砸出什么名堂。
几记重锤落下,墙体上半部分轰然坍塌。我走上前,在散落的砖石灰尘中翻找片刻,指尖触到一块硬物,一枚刻着诡异图案的小木片。
我将它递给姥姥。姥姥捏在指间,倒吸一口凉气:嘶——
我知道,她的表演开始了。她言辞激烈地痛斥这小木片的恶毒:如何吞噬主人家的气运财运,如何汇聚晦气,将整座宅邸变成霉运滋生的温床。声称只要将这祸根带走,一切自会平息。虽然确实是这个原因但是这样说,我们能拿到更丰厚的酬金。
天哪!这……这是谁要害我们女主人花容失色。
倒未必是刻意为之,姥姥话锋一转,掂量着木片,瞧着像个平安符。只是这符被生生封死在墙里,吉物也成了至阴至秽的邪物,反成了祸害的源头!
女主人听得连连点头,再不理会儿子欲言又止的神情,痛快地给我们转来一大笔酬劳。
事情结束后,夜色已深如墨。
离开别墅,姥姥分给我一沓钱:拿着。这儿离你家近,自己回吧。我回乡下。
攥着钞票,我自己回家。客厅的灯还亮着,惨白的光线下,茶几上东倒西歪的空酒瓶格外刺眼,沙发凌乱不堪。我扯了扯嘴角,还好今夜她知道自己摸回床上睡。
2
转校生
第二天,我照常回到学校。
像之前一样,我的课桌桌面再次被恶毒的词汇和丑陋的涂鸦覆盖,桌洞里还汪着不知谁倒的冷水,冰冷的湿意正缓慢地渗进桌板边缘。我面无表情地看着,早已习惯。掏出几张皱巴巴的纸巾擦拭桌面。冰水沾湿了纸巾,也蹭到了我的袖口和指尖,留下黏腻的凉意。我拉开那把吱呀作响的椅子,坐了下来。
上课铃响前,班主任走了进来,拍了拍讲台示意安静。
同学们,宣布一件事。他清了清嗓子,我们班新转来一位同学,陆星洲。接下来高三这一年,他将和大家一起学习。大家掌声欢迎。
稀稀落落的掌声在教室里响起。门被推开,一个高挑的身影走了进来,阳光从他身后的走廊斜射进来,勾勒出清晰的轮廓,也让他脸上温和礼貌的笑意显得有些模糊不清。
我皱着眉头,是昨天晚上,在别墅里的那个男生——陆星洲。
怎么会是他姥姥的生意对我来说从来都在另一个世界,与我的校园生活泾渭分明。在这里,我只是一个的透明人,没人知道那些深夜的诡谲。他的出现让一种身份可能被窥破的恐慌,细密地爬上我的脊背。
班主任环视教室,目光扫过那些空位,陆星洲同学,你看看想坐哪里
陆星洲的视线落在了我这边,几乎没有任何犹豫,他抬手指了指我旁边的空位。
老师,就那里吧。
他拎着书包,穿过教室过道。我能感觉到无数道目光追随着他,也顺带扫过我,他在我旁边的位置坐下,慢条斯理地放下书包,拿出崭新的课本和文具,动作从容不迫。然后,他微微侧过身,声音压得很低,但清晰地飘进我的耳朵,带着一种心照不宣的意味:
你好。又见面了,还记得我吗
我保持着惯常的麻木表情,视线盯着桌面上的一角,然后轻轻摇了摇头。
他似乎并不意外,也没有继续追问。只是轻轻嗯了一声,那声音里听不出太多情绪,仿佛只是确认了一个无关紧要的事实。随即,他便转回头,端正了坐姿,目光投向讲台,仿佛刚才那句低语从未发生过,仿佛我们真的只是初次见面的、最普通的邻桌同学。
3
风水局中局
在学校里的这几天,欺凌的阴影依旧如影随形。课桌上的污言秽语和莫名出现的冷水并未绝迹,但我能感觉到,那些肆无忌惮的刁难收敛了些许。大概是因为陆星洲,他帅气,成绩拔尖,家世也好,那些霸凌者似乎也顾忌在他面前暴露本性,对我的关照变得更加隐蔽。
然而,我却发现了一件不太对劲的事:陆星洲似乎格外容易招惹那些东西。他们靠近的多了对正常人而言不算好事,我本能地出手相助,驱赶那些小东西。
他似乎察觉到了什么。每次意外被化解,他总会投来探究的目光,嘴唇微动,像是想找机会和我说话。但我总是迅速移开视线,垂下眼睑,拒绝交流。
这天,姥姥的电话打来。
丫头,还得再去趟上次那个别墅区。
为什么上次的问题没解决
解决了点,但没断根。那家女主人又打来了,说麻烦比之前少了很多,可还是时不时闹点小动静,心里不踏实,想让我们再去看看。
我有些犹豫
这次的钱,姥姥慢悠悠地补充道,是上次的三倍。
……去。
再次踏入那座别墅。女主人热情依旧,而陆星洲,他就站在客厅里,穿着简单的家居服。
我开始在屋内仔细检查,试图找出残留的晦气源头。陆星洲却像影子一样,不远不近地跟在我身后。
你在学校里,他终于开口,带着一丝试探,是不是不想暴露你会这些
我没有回头,指尖拂过冰凉的墙面。
你们……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词句,真的能看到那些东西
我依旧沉默,脚步未停。
世界上……真的有鬼吗
……
你们这一行,他的声音靠近了些,带着一丝好奇,有门槛吗
我可以做吗
他的语气中带着跃跃欲试。
我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烦躁,目光扫过走廊尽头的一扇门。这个,我指着那扇门,终于开口,是你的房间吗
……是的。他愣了一下,随即点头,要进来看看吗
推门而入。房间宽敞明亮,布置简洁而考究,充满了少年气息。然而,一踏入这个空间,我就感觉到源头在上方。我立刻抬头,天花板中央凝聚着一团浓得化不开的、令人极其不适的厄运气息。
有凳子吗
陆星洲迅速搬来一张结实的木凳。我毫不犹豫地踩上去,高度刚好。抬手,指尖触碰到冰冷的天花板吊顶板,上面是空的。我攥紧拳头,猛地向上挥去!
砰——哗啦!
陆星洲显然没料到我会直接动粗,惊愕地看着我一拳砸穿了脆弱的氧化石膏板!粉尘簌簌落下。我毫不在意,伸手探进那个破开的黑洞里,在冰冷的龙骨支架和电线之间摸索。空的除了灰尘和隔热棉,似乎什么都没有。
不对
手电筒!
陆星洲递来一支手电。我打开,刺眼的光束射进天花板夹层深处。灰尘在光柱里狂舞。我眯起眼,然后,看到了在靠近角落的阴影里,密密麻麻刻满了扭曲的符文!那些图案彼此勾连,构成一个令人头皮发麻的的整体,散发着不祥的气息。
data-fanqie-type=pay_tag>
姥姥闻声赶来,看到我举着手电照亮的那片诡异景象,脸色也沉了下来。啧!她咂了下嘴,转向紧跟着进来的女主人,你们这房子,光砸墙不够,得重新装修了!问题在这儿呢!
女主人顺着光线看到天花板上那些狰狞的图案,吓得倒吸一口凉气,捂着胸口连连后退:天哪!怪不得!怪不得这房子当初卖得那么干脆!我还以为捡了个大便宜!造孽啊!
她慌乱地掏出手机:不行不行,这房子不能住了!我得马上打电话给我老公!
她又惊恐地看向姥姥:大师!那我们现在立刻搬出去,这些,这些符咒带来的影响还会跟着我们吗这还是在星洲的房间……她担忧地看向陆星洲。
姥姥摆摆手,语气笃定:别慌。这符咒的主场在你儿子房里,力量主要缠着他。他这段时间才会特别容易招惹些不干净的小东西。不过这威力不算顶凶,缠上的应该都是些不成气候的小鬼小怪,麻烦是麻烦,但暂时要不了命。你本人问题不大。
确实。陆星洲忽然接口,目光转向我,多亏了温菁。在学校里,一直在帮我化解那些小麻烦。
原来你们是同学女主人惊讶地看看儿子,又看看我,像是重新认识了我。
姥姥眼珠一转,立刻顺着杆子爬,拍了拍我的肩,对女主人笑道:哎呀,这不巧了吗看你们是同学,缘分呐!这段时间,你就让温菁多照顾照顾星洲,保护他的安全!有她在身边,那些小鬼小怪不敢近身的!
女主人感激涕零:可以吗那太好了!多谢大师!多谢温菁同学!你们放心,酬劳我一定加倍奉上!
听到酬劳加倍这几个字,我原本已到嘴边,准备严词拒绝的话硬生生地咽了回去。我垂下眼,沉默地点了点头。金钱的重量啊。
4
鬼夜行
所以,你现在是要保护陆星洲的安全
小贝飘在我身边,好奇地问。小贝是我给她取得名字。
是的。
我简短地回答,目光扫过窗外渐沉的暮色。这几天相处下来,和小贝已经熟稔。
放心!她立刻挺起透明的胸脯,带着点小骄傲,我也会帮你保护好他的!那些小鬼,哼,都不是我的对手!
我瞥了她一眼,没戳破她力量增强多半是因为长久待在我身边的缘故。看着她天真无忧的模样,无论她因何而死,此刻这份简单的快乐,竟让我生出一丝不易察觉的慰藉。
教室门被推开,陆星洲走了进来,径直来到我桌前,将一个精致的果盒轻轻放下。
我妈让我带给你的,他语气自然,带着点若有似无的笑意,说是…贿赂一下你。
我眉头微蹙,立刻将果盒推了回去,动作干脆利落。不需要看,我也能清晰地感觉到周围投来带着探究的视线,像细密的针扎在背上。
果然,放学铃声刚落,我就发现手机不翼而飞。在项笑珊手上,她站在后门,指尖捏着我的手机晃了晃,眼神带着冰冷的挑衅,示意我跟她出去。换一部手机…太贵了。我别无选择。
你不和我一起走吗陆星洲收拾好书包,看向我,显然没意识到自己成了导火索。我看着他,心底涌起一股无力感。这个人对自己招来的麻烦真是一点数都没有。
我有些事情,你自己先回去吧。
没等他再开口,我已起身,走向教学楼深处那个心照不宣的地点,一楼拐角那个监控死角的卫生间。
推开门,阴冷潮湿的空气裹挟着消毒水味扑面而来。项笑珊和她的几个跟班果然在。她背靠着洗手池,正漫不经心地把玩着我的手机。
哟,舍得来了她抬眼,嘴角勾起刻薄的弧度,你和那个新来的转校生,关系挺好啊
没有。我低声回答,视线垂落在地砖的污渍上。
没有她嗤笑一声,手机在她掌心抛起又落下,没有人家巴巴地给你送吃的你算什么东西
她逼近一步,带着浓重香水味的气息喷在我脸上:你最好别指望他能给你出头。也不照照镜子看看自己这副德性她伸手,冰冷的手指猛地掐住我的下巴,强迫我抬头,别低头啊!把头抬起来!
她的目光像刀子一样刮过我的脸,带着恶意的审视:呵,倒是有几分姿色嘛,怪不得能做那些下三滥的事情勾引人。不过,她松开手,语气轻蔑,他也只是个玩玩罢了,你以为能攀上高枝
污言秽语和推搡接踵而至。时间仿佛被拉长、粘稠得令人窒息。这一次,她们积攒的恶意似乎格外汹涌,发泄得也格外久。等她们终于带着满足的恶意嬉笑着离开,窗外已是浓重的墨蓝色。我靠着冰冷的瓷砖滑坐在地,捡起被摔在角落的手机,屏幕蛛网般碎裂,万幸,还能开机。
拖着疲惫的身体走出教学楼,夜风带着凉意。门口路灯的光晕下,一个颀长的身影斜倚着墙壁——陆星洲,他竟然还在。
他看到我出来,直起身,朝我招了招手。
我只觉头皮有些发麻!完了!以他现在那堪比磁铁吸铁屑的招鬼体质,独自待在这入夜后的校园里……
念头刚起,我的视线已越过他,看到了他身后那黑漆漆的一片,数不清形态扭曲的小鬼影影绰绰,贪婪地向他聚拢!
我朝他冲了过去,一把抓住他的手腕,拽着他头也不回地向校外狂奔!
快跑!你不知道学校一般都建在什么上面吗!
我几乎是吼出来的,声音带着焦灼。
他显然被我突如其来的举动和话语弄懵了,踉跄了一下才跟上我的步伐:什…什么
坟地!乱葬岗!阴气最重的地方!
我语速飞快,拽着他拼命奔跑。但身后的阴风呼啸,夹杂着令人牙酸的嘶嘶声,越来越近。跑不过!今天的小鬼怎么格外多心头飞速盘算,猛地想起今天是阴历十五,阴气大盛!陆星洲简直就是一个散发着诱鬼香气的活靶子!
情急之下,我猛地停下,将他拉至身后。顾不得许多,我狠狠咬破刚刚在卫生间挣扎时擦破的指尖,剧痛传来,鲜红的血珠瞬间渗出。指尖蘸血,凌空疾画,口中念念有词,一道淡金色的、由血光构成的符咒瞬间环绕在陆星洲周身,暂时阻隔了最汹涌的几股阴气。紧接着,我反手一把扯住他的衣领,迅速用带血的手指在他额心画下定安符。血符微光一闪,暂时压制了他身上那过于诱鬼的气息。
我…我好像能看见鬼了!
陆星洲的声音带着明显的颤抖,脸色在路灯下显得苍白。
正常,你现在阴气缠身,像个大号灯泡。
我喘息着,警惕地扫视着暂时被符咒阻隔却仍在周围徘徊的鬼影,你不会怕鬼吧
没有!
他嘴硬地否认,身体却诚实地向我靠拢,手指无意识地紧紧攥住了我的衣袖下摆。
哈,你之前不是很冷静吗
那我也不知道它们…长这样啊!
他的声音带着点崩溃。
看着那些龇牙咧嘴的鬼影,再看他这副强作镇定的样子,我竟不合时宜地扯了下嘴角。
好了,符撑不了多久!这里阴气太重,先走。
我再次拉起他的手,转身朝着校门外灯火通明的街道全力冲刺。
冰冷的夜风灌入喉咙,身后是鬼影幢幢的嘶鸣。我们交握的手心沁出了汗,不知是冷汗还是奔跑的热意。胸腔里急促的鼓点,究竟是因为身后穷追不舍的百鬼夜行,还是因为掌心交叠处传来的温度在奔逃的混乱中,这个问题连同答案,都被呼啸的风声卷走,暂时淹没在浓重的夜色里。
5
真相的代价
第二天,我照例早到了学校
冰冷的晨光透过窗户,照在桌面上那些更加嚣张的涂鸦上。我面无表情地拿出湿巾,用力擦拭着那些污秽的字句和图案,指尖被磨得发红。
门被推开,陆星洲走了进来。偌大的教室只有我们两人,他几乎立刻就被我桌面的狼藉吸引了目光。
这……他快步走近,声音中充满难以置信,这是谁干的
没事,我头也没抬,手上的动作更用力了些,仿佛要将那些屈辱也一并抹去,擦干净就行。
这怎么能叫没事他猛地按住我擦拭的手腕,这是校园霸凌!温菁!
我有一种被剥开伤口暴露在阳光下的难堪,真的没事。你可以先出去,等我清理好了再进来。
你每天都是这样吗他并没有离开,反而俯身逼近,眼底映着我狼狈的身影,你知不知道,一味的忍让只会让她们更加肆无忌惮!
够了!我的事,不劳你操心!
他显然被我的反应震住了,张了张嘴,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转身离开。
等他再回来时,课桌已恢复原状,仿佛那些不堪从未存在。只是桌面上残留的水渍,反射着日光灯惨白的光。
第一节课后,班主任把我叫到了办公室。
她坐在宽大的办公桌后,镜片后的目光锐利地扫视着我,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审视。温菁,最近和陆星洲同学相处得怎么样啊她慢悠悠地开口,手指敲着桌面,陆星洲同学家庭条件很好,父亲是做大生意的,他的未来啊,宽敞着呢。你是个女孩子,她刻意顿了顿,语气加重,要懂得自爱,知道吗
老师,我不知道您在说什么。
不知道她嗤笑一声,陆星洲今天一大早就来找我,说你被校园霸凌了!我现在问你,是真的吗还是说,你只是想博取人家关心,故意编的谎话陆星洲长得是不错,成绩也好,你们这些小女生心动,老师理解,她语重心长,却字字诛心,但你不能用这种下作的手段啊!这是对学校声誉的不负责任,也是对其他同学的不负责任……
后面的话像隔着一层厚重的毛玻璃,模糊不清地灌入耳中。我看着她开合的嘴唇,只觉得一阵眩晕。看吧,这就是现实。
好了,她终于停下,不耐烦地挥挥手,知道错了吗我现在让人把陆星洲叫过来,你当面跟他解释清楚!以后别给我耍这些女孩子家的小心机!
……好。喉咙干涩得发不出更多声音。
陆星洲很快被叫来。他站在门口,目光第一时间落在我惨白如纸的脸上。
对不起,陆同学,我垂下眼睑,像在读一份判决书,你误会了。我没有被校园霸凌。
你看,陆星洲同学,班主任立刻接口,声音带着果然如此的得意,你刚来我们班,可能不太了解情况。这就是同学之间闹着玩,小打小闹而已,怎么会是校园霸凌呢温菁同学自己也澄清了嘛!
后面的话,我一个字也听不进去了。眼角的余光里,只看到陆星洲怔愣在原地,脸上那份少年人自以为能改变什么的正义感和热忱,被这样的现实狠狠碾过,碎了一地,这大概是他人生中第一次尝到被规则和偏见迎头痛击的滋味。
晚上回家,我知道陆星洲一直不远不近地跟在后面。这一次,我没有阻拦,甚至在他犹豫着停在门口时,侧身让他进了门。
扑面而来的,依旧是浓重的酒气和一片狼藉。空酒瓶东倒西歪,沙发上堆着凌乱的衣物。我沉默地迅速清理出一小块能落脚的地方。
你这……他环顾四周。
嘘——我立刻竖起食指抵在唇边,压低声音,妈妈在睡觉。指了指紧闭的卧室门。
我给他倒了杯水,放在唯一干净的小茶几上。
你的体质,差不多该恢复正常了,我看着杯子里晃动的水纹,声音疲惫而疏离,以后,别管我的事了。在学校,我们就当同学,可以吗
你妈妈她……
她原来也是个通灵师。我打断他,声音很轻,很强的那种。生下我之后,她就再也看不见鬼了。姥姥说,是因为我的天赋,太好了。像个贪婪的无底洞,吸走了她的‘灵气’。她不能再做通灵师,家里的收入就全靠我爸。可我爸,我扯出一抹笑,他接受不了这种落差,也接受不了一个‘没用’的妻子。他走了,离婚了。
然后呢陆星洲的声音有些发紧。
然后我望着那扇紧闭的卧室门,然后我妈妈就觉得,是我带来了晦气。是她生下的这个‘怪物’,毁了她的人生。她无法理解,为什么别人家生了孩子都是锦上添花,只有她,只有她付出了所有,换来的却是毁灭性的打击。
可这……这不是你的错!陆星洲的声音带着少年人的义愤。
这就是我的错。陆星洲,如果我不出生,这一切都不会发生。姥姥不会失去一个优秀的女儿,妈妈不会失去丈夫和事业,这个家也不会变成这样。她的生活,就是被我彻底毁掉的。
可这一切都不是你选择的。你只是个孩子。你不应该为她的生活负责。
可她是我妈妈。陆星洲,她是我妈妈。所以,别管我了。我要挣钱,要照顾她,要在这个烂摊子里活下去。我没有精力去反击,那样只会带来更糟的麻烦!所以你看,陆星洲,我们根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别管我了,真的。求你了。
6
反击
陆星洲回去后,似乎真的听从了我的话。在学校,我们成了两条互不相交的平行线。
小贝这两天不知飘去了哪里,回来时却异常兴奋,透明的魂体都仿佛亮了几分。
温菁!她围着我打转,声音雀跃,我给你准备了一个惊喜!明天你就知道啦!
第二天,我踏入教室,项笑珊带着她的跟班,竟堂而皇之地堵在我的座位旁。
温菁,项笑珊双手抱胸,嘴角噙着一丝猫捉老鼠般的笑意,来,咱们好好‘交流交流’。
不容我反应,她们已粗暴地将我拽离座位,直接拖向一楼的卫生间。门在身后哐当一声关上,隔绝了外面的一切。一直跟在我身边的小贝,脸色瞬间变得惨白透明,焦急地在我身边飘来飘去。
啪——!
一记用尽全力的耳光狠狠扇在我脸上,火辣辣的痛感瞬间炸开,耳朵嗡嗡作响。
哎呀,项笑珊甩了甩手,故作惊讶地笑道,原来扇人耳光,手也会疼啊她俯身,捏住我的下巴,指甲几乎嵌进肉里,知道为什么打你吗
我偏过头,没说话。
呵,她冷笑,声音淬着毒,这两天我做了个梦,梦见你啊——她故意拖长音调,像条疯狗一样开始反击了呢!那副样子,真让人非常、非常不爽!
旁边一个跟班嗤笑接话:巧了,珊姐,这两天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梦里也看见她张牙舞爪的,呜呜渣渣的,烦死了!
是吗项笑珊松开手,猛地一把将我推搡到湿冷的瓷砖墙上,后背撞得生疼,来,起来!她拽着我的头发将我拉起,眼中闪烁着残忍的快意,我真是不知道,原来打人……这么爽啊!
这一次,她们的拳头和踢踹比以往都更重更狠,更带着发泄般的恶意。小贝在一旁急得魂体都在波动,试图去拉扯那些施暴的手脚,却只是徒劳,她只是一只鬼,除了制造些无谓的惊吓幻象,又能做什么呢
砰!砰!砰!
沉重的拍门声突然响起,伴随着陆星洲压抑的声音:要上课了。项笑珊!
项笑珊的动作顿住,脸上闪过一丝阴鸷。她最后狠狠一脚踹在我腹部,疼得我瞬间蜷缩起来。她拉开门,目光挑衅地扫过门外的陆星洲,带着跟班扬长而去。
陆星洲冲了进来。他蹲下身将我从冰冷的地上扶起,我避开他的搀扶,踉跄地走到水池边,拧开水龙头,冲洗脸上的血污和灰尘。
小贝,我看着镜子里那个的自己,你这两天,去做什么了
小贝瑟缩了一下,飘到我面前,愧疚得几乎要散开。她看了一眼旁边紧盯着她的陆星洲,我,我,我不知道会这样,我只是,只是想帮你教训教训她们……你总是被欺负,我以为让她们在梦里尝尝被暴打的滋味,梦见你变得很厉害很可怕……她们就会怕你,就不敢再欺负你了……
你让她们做了什么梦
我…我让她们梦见…梦见被你暴打了一顿,打得她们跪地求饶……小贝的声音越来越低,带着哭腔,我真的不知道…不知道她们醒过来会…会这样报复你…
感觉出气吗我忽然问。
啊小贝愣住了。
看到她们在梦里吓得屁滚尿流的样子,我转过头,看向她,快乐吗
小贝的魂体微微发亮,带着一丝兴奋,有…有点儿。
我扯了扯破裂的嘴角,那就行。我这顿打,也不算白挨。
小贝彻底懵了,魂体呆呆地悬停在空中。
贝映安,我看着她,声音清晰而郑重,喊出了她真名,以后无论遇到什么事情,也要像现在这样,好吗
我顿了顿,一字一句,仿佛要将力量刻进她的灵魂深处,无论如何,永远不要放弃自己,不要放弃反抗的心。
贝映安……
当这个名字被清晰唤出的瞬间,小贝的魂体剧烈地闪烁起来,像风中摇曳的烛火。无数被遗忘的、痛苦又执拗的碎片仿佛瞬间涌入她的意识。她透明的脸上,清晰地浮现出两行泪珠,无声地滑落,又在空气中消散。
我闭上眼,双手在胸前结印,口中低诵往生咒文。金色的微光从我指尖流淌而出,包裹住贝映安闪烁的魂体。她的身影在光芒中渐渐变得清晰,然后,整个魂体化作点点金色的光尘,随着咒文的余韵,缓缓消散在空气中,再无痕迹。
她……是陆星洲的声音传来。
贝映安,我睁开眼,望着她消失的地方,几年前,被项笑珊她们霸凌到……自杀的一个女孩。我转过头,看向陆星洲,眼神深邃,你看,即使是遗忘了所有的她,内心深处也从未真正放弃过反抗。之前,只是被绝望……压住了。
陆星洲沉默着,目光复杂地看着我脸上未干的血迹和清晰的伤痕,最终艰难地开口:那你呢
我听见他的问题,缓缓抬起手,抹去嘴角渗出的血丝。然后,对着镜子里那个的自己,勾起了唇角。
我谁说我……不会反击了
7
清算时刻
第二天,项笑珊的位置空空如也。
消息像滴入滚油的冷水,瞬间在校园里炸开了锅,沸反盈天。
听说了吗项家出大事了!
何止是大事!听说都被立案调查了!
黑社会吧早就听说她家经常带人去威胁别人!
她爸都被抓了!
还有她!好多人实名举报她校园霸凌,证据一摞一摞地交上去了!
天,她前几天不还在欺负……那个谁吗
议论声浪中,几道视线或明或暗地扫向我。我置若罔闻,指尖无意识地划过书页边缘。立案这只是序幕拉开的第一声锣响。我要的是连根拔起的清算,一个也别想漏掉。
手机屏幕幽光映亮我的脸。邮箱界面打开,那些打包好的证据,有她们手机里炫耀暴行的照片、视频,那些受害者家属泣血的证词,循着那些含冤鬼魂模糊的指引,我一家家找到了他们,以及项家父母那些见不得光的龌龊勾当……他们种下的荆棘,该由他们自己赤脚踩过。
温菁。班主任的声音在教室门口响起,警察找你。
我抬起头,目光平静地迎上她闪烁的眼神。看,一个都别想漏掉。
我和班主任一同走向校门外的警车。车厢里气氛凝滞。她几次欲言又止,最终还是忍不住,对着前排的警官,用一种近乎恳切的语气为项笑珊辩解:警察同志,项笑珊同学……平时还是,嗯,挺团结同学的,这里面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听着她苍白而虚伪的言辞,我几乎要笑出声来。这位替项笑珊掩盖了多少肮脏又收下了多少沾血的谢礼没关系,这些功劳簿,我会亲手替她交到该交的地方。
询问室的门开了又关。
最终,只有我一个人走了出来。夕阳的金辉有些刺眼。身后是班主任因涉嫌包庇、收受贿赂而被正式留置的讯问室。空气里仿佛还残留着她最后的惊惶与不敢置信。
回到那个熟悉的家。我挽起袖子,打开水龙头,开始仔仔细细地擦拭家具。水流哗哗,我甚至不由自主地哼起一段旋律。
你做的有点多了。
冰冷的声音突兀地响起。母亲不知何时倚在了卧室门框上,手里拎着半空的酒瓶。
这样强行干涉别人的命运轨迹,她灌了一口酒,辛辣的气息弥漫开来,你会遭到反噬的。
我停下擦拭的动作,湿漉漉的手指悬在半空。转过身,夕阳的余晖恰好穿过窗户,落在我脸上。我的目光越过她,投向窗外渐渐沉落的暮色,那光芒仿佛也落进了我的眼底。
正义早就迟到了太久,那就让真相……早点来吧。
8
终章
第二天踏进教室,空气似乎都轻盈了些。
座位上又空了几个。网络舆论的汹涌浪潮,加上警方不断披露的铁证,让这起牵涉甚广的案件推进得异常迅猛。不止项笑珊,她那几个最得力的小跟班也全都被带走调查。
我如常坐下,摊开书本。一种久违的松弛感悄然包裹住我。没有窥伺的目光,没有刻意的碰撞,没有低声的讥笑。原来,如影随形的窒息感一旦消散,呼吸竟可以如此顺畅。原来那些霸凌,并非真的被我习惯了。哪怕知道那些只是暂时的,它们也如跗骨之蛆,在心底最深处啃噬出看不见的伤痕。那些被她们伤害觉得未来一片黑暗的同学,他们所承受的痛苦,该是我的千百倍。
最终公开审理那天,我站在法院庄严肃穆的灰色高墙外。
厚重的大门打开,项笑珊和她的父母、以及那些曾经的跟班,在法警的押解下走向囚车。项笑珊脸上早已没了昔日的跋扈,只剩下一片死寂的灰白,眼神空洞地望着地面。
项笑珊看到了在角落里的我,眼神中愤恨快要溢出,她想要冲我冲过来,但是被法警控制住了。
我向她走近,好久不见啊,项同学。
是你,这一切都是你干的,你等着,你不会好过的。
不是我哦,是他们啊。在项笑珊眼里我的脸不断变化,都是这些年她欺负霸凌过的人,他们有的转学,有的自杀,项笑珊的眼里出现惊恐,不断挣扎着后退,但在别人眼里就是她突然发疯般想要逃跑。
阳光有些刺眼,我静静地看着他们被塞进车厢。看啊,当失败降临,当镣铐加身,他们也会垂头丧气,也会狼狈不堪。既然如此,当初为何能那样肆无忌惮地践踏他人
指尖在袖中悄然掐诀,一道幽微的金光如退潮般从项笑珊等人身上剥离,瞬间没入我的袖口。手腕内侧,一股灼痛骤然传来,皮肤上浮现出蜿蜒如细小咒文的焦痕,这是反噬的印记吗我低头凝视着那道印记,有些怔忡。妈妈的手腕上,似乎也曾有过这样相似的的疤痕……
温菁。
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我转过身,看见了站在几步之外的陆星洲。他穿着简单的校服外套,晚风吹起他额前的碎发。
你怎么在这里
不知道,他耸耸肩,目光坦然地迎上我的眼神,就觉得……你可能会在这儿。他顿了顿,嘴角牵起带着点狡黠的弧度,这算不算,我又知道了你的一个秘密
那又怎样我挑眉。
不怎样。我知道前段时间是不想我打乱你的计划,你才那样说的。他走近两步,所以现在可以和你交朋友吗不做那种陌生的同学。
晚风卷着几片梧桐叶掠过脚边。我看着他那双映着暮色的眼睛。
我考虑一下。我移开目光,望向远处闪烁的霓虹。
哈还要考虑啊他故作夸张地垮下脸。
当然,我重新看向他,眼底也难得地染上了一丝笑意,和我们通灵师做朋友,没那么简单。
哇!他立刻配合地瞪大眼睛,听说晚上十二点不能照镜子是真的吗
当然不是,我转身,朝着家的方向走去,只是晚上照镜子,容易吓到自己罢了。
哈哈哈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