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粉扑一下下按在脸上,像在覆盖一层层苍白的雪。苏晚晚坐在梳妆台前,镜子里映出一张精心雕琢过的脸——眼尾刻意拉长的弧度,唇瓣上晕染开的,是林薇生前最爱的豆沙色。每一笔,都是照着另一个女人的模子描画。梳妆台上,那张被摩挲得边角发软的契约书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烫着她的余光。三年前,她用钢笔在上面签下名字时,指尖的颤抖和此刻胃部翻搅的痉挛如出一辙。
苏晚晚三个字旁边,是江临龙飞凤舞的签名,力透纸背。契约条款冷冰冰地印着:乙方苏晚晚,自愿成为甲方江临亡故恋人林薇女士之替身,为期三年。期间,乙方需在外貌、言行、喜好上最大限度模仿林薇女士,满足甲方情感需求。甲方支付乙方相应报酬及医疗费用。
三年。用一千多个日夜,把自己活成别人的影子。
啧,瞧瞧这位,虚掩的门外,刻意压低的议论声还是像针一样扎进来,带着毫不掩饰的轻蔑,正主儿林薇小姐明天可就回来了,这位赝品,今晚是最后一场戏了吧
谁说不是呢江先生对林小姐那才叫情深似海,这位不过是花点钱买来的高级道具,解解相思之苦罢了。道具嘛,用旧了,自然就该扔了。
听说当年签的是个什么契约哈,真是为了钱,什么都能卖……
胃里猛地一阵剧痛翻绞上来,比刚才更凶狠,像有一只冰冷的手在里面狠狠攥紧、拧转。苏晚晚瞬间弓起了腰,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眼前阵阵发黑。她死死咬住下唇,尝到一丝腥甜的铁锈味,才勉强把那声闷哼压回喉咙深处。她伸手想去够桌上那瓶常备的止痛药,指尖却抖得厉害,碰倒了旁边一支孤零零摆放的深红色口红。口红滚落在地毯上,发出沉闷的声响,像一颗微弱的心跳被捂住了口鼻。
林薇最喜欢的颜色。
三年前那个暴雨倾盆的深夜,尖锐的刹车声撕裂空气,手机屏幕上江临的名字疯狂跳动,听筒里传来的却是警察冰冷机械的声音:苏小姐吗江临先生遭遇车祸,情况危急,请速来市立医院……
她疯了似的冲进雨幕,浑身湿透地赶到医院,刺鼻的消毒水味扑面而来。手术室的红灯亮得刺眼,医生递来一纸病危通知,上面急性淋巴细胞白血病几个字像淬毒的冰锥,狠狠扎进她眼里。唯一的希望是骨髓移植,但天价的治疗费用和渺茫的配型几率,足以压垮任何普通人。
走廊尽头,江临的特助陈默拦住了失魂落魄的她。他镜片后的目光带着审视,递过一份文件。苏小姐,他的声音没什么起伏,公式化得像在宣读一份商业合同,江总的情况,想必您清楚了。有个提议,或许能解决您目前的困境。
她茫然地翻开那份所谓的契约,目光落在替身两个字上时,浑身血液仿佛瞬间冻结。
林薇小姐是江总的挚爱,陈默的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敲打在她紧绷的神经上,她的意外离世,对江总打击巨大。这份契约,为期三年。这三年里,您需要成为‘林薇’,您的存在,就是林薇小姐生命的延续。作为交换,江总会承担您弟弟后续所有的治疗费用,以及……江总本人的骨髓移植手术所需的一切开销。
弟弟苍白的小脸和江临躺在ICU里毫无生气的样子在她脑中疯狂撕扯。她站在冰冷的医院走廊,像站在命运的断崖边,脚下是亲人爱人垂死的深渊。签下名字那一刻,笔尖划破纸张的声音,像她心口被割裂的伤口。
薇薇……一声低哑的、饱含浓烈思念的呼唤在门口响起。
苏晚晚猛地一颤,条件反射般地挺直脊背,压下所有痛楚,迅速对着镜子调整表情。镜中那张苍白的脸硬生生挤出一点温婉的笑意,嘴角上扬的弧度,是无数次对着林薇照片练习的结果。
江临高大的身影出现在门口,带着一身清冽的酒气和室外夜风的寒意。他穿着考究的黑色礼服,身形依旧挺拔,只是眉宇间笼罩着一层浓得化不开的疲惫与阴郁。他看也没看地上的口红,径直走过来,带着薄茧的修长手指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道,捏住她的下巴,迫使她抬起头。
他的目光灼热又冰冷,像滚烫的烙铁又像深冬的寒冰,贪婪地逡巡着她的眉眼、鼻梁、嘴唇,仿佛在透过她这张精心模仿的脸,努力拼凑出另一个人的影子。那目光里的专注和痛苦,几乎要将她灼穿。
像,他低低地喟叹一声,带着浓重的酒意,指腹用力擦过她的唇角,抹掉那抹他眼中不够完美的豆沙色,声音沙哑得像砂纸摩擦,这里……薇薇笑起来的时候,这里要更柔和一点。他的指尖带着薄茧,力道不轻,刮得她皮肤生疼。
胃部的绞痛和下颌被钳制的疼痛交织在一起,让她几乎窒息。她僵硬地维持着那个模仿出来的笑容,扮演着一个没有灵魂的完美镜像,任由他审视、描摹,仿佛一件等待主人最后验收的物品。
江临似乎满意了,或者说,他酒意上涌,眼前的幻影足够慰藉他那颗被思念啃噬得千疮百孔的心。他俯下身,滚烫的唇带着掠夺的气息压了下来。那吻里没有半分情意,只有浓烈的酒气和一种近乎绝望的占有,像溺水者抓住最后一根浮木。苏晚晚被迫承受着,像一尊冰冷的瓷器,身体内部却翻江倒海,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那片麻木下的剧痛。
明天……明天就是契约的最后一天。也是林薇奇迹生还,即将归来的日子。更是江临为庆祝林薇回归而准备的盛大婚礼。
而她这个赝品,终于要退场了。
剧痛如同跗骨之蛆,在胃部深处顽固地盘踞、撕咬,从梳妆台前持续到深夜,非但没有减轻,反而像挣脱了束缚的藤蔓,越缠越紧,蔓延至整个腹腔。每一次细微的挪动,都牵扯出骨头缝里透出的、令人牙酸的寒意。冷汗浸透了苏晚晚单薄的睡衣,黏腻地贴在冰冷的皮肤上。
意识在尖锐的痛楚和冰冷的眩晕中沉沉浮浮。黑暗如同浓稠的墨汁,浸没了视野。她似乎又回到了那个混乱肮脏的巷口。刺鼻的垃圾酸腐味,闪烁不定的昏暗路灯,醉汉含糊不清的咒骂,还有那把在混乱中突然刺向江临后心的、反射着凶光的匕首……她几乎是凭着本能扑了过去,肩胛骨上传来一阵撕裂般的冰凉,紧接着是滚烫的液体汹涌而出。江临惊怒交加的脸在眼前晃动,他死死捂住她流血的伤口,对着电话怒吼的声音充满了她从未听过的恐慌……
然后场景猛地切换。惨白得刺眼的病房,消毒水的味道浓得呛人。她虚弱地靠在病床上,手臂上插着输液的管子。医生拿着几张报告单,眉头紧锁,语气沉重而公式化:……苏小姐,除了外伤感染,我们在后续的血液筛查中……发现了HIV病毒阳性。初步判断,很可能与那把匕首造成的伤口有关。另外,你这次持续的低烧和异常疼痛……我们建议尽快做一次深入骨髓检查……
病房的门虚掩着,医生的话音刚落,外面走廊就传来江临清晰而冰冷的声音,带着一种事不关己的漠然,甚至隐含着一丝刻薄的嘲弄:……知道了。用最好的药,别让她死了。至少这三年,她得好好当她的‘薇薇’。啧,倒是比想象中耐用。
耐用两个字,像淬了冰的针,精准地刺穿她仅存的温度。
呃……一声压抑不住的痛吟终于从苏晚晚紧咬的牙关中泄出,身体蜷缩得像一只被沸水烫熟的虾米。指尖深深陷进冰冷的床垫,试图抓住一点实在的依托。不行……不能在这里倒下。明天……明天必须离开。
混沌的念头驱使着她,用尽全身残存的力气,颤抖着手摸到床头的手机。指尖冰冷僵硬,划开屏幕都异常艰难。通讯录里寥寥几个名字,她几乎是凭着本能按下了陈默——江临那位冷静自持的特助。
陈助理……电话接通,她的声音嘶哑微弱得如同蚊蚋,每一个字都耗费着巨大的力气,……麻烦……送我去……医院……别告诉……他……
最后一个字落下,眼前彻底被黑暗吞噬,手机从无力的手中滑落,砸在地毯上,发出一声闷响。
消毒水的味道无孔不入,冰冷,生硬。苏晚晚在一片刺目的白茫茫中醒来,意识像是沉在深海里许久才艰难地浮出水面。入眼是医院病房惨白的天花板,耳边是心电监护仪规律而单调的嘀嘀声。
苏小姐,您醒了陈默的声音在一旁响起,带着一贯的克制,但细听之下,似乎有一丝极力压抑的波澜。
苏晚晚艰难地转过头。陈默站在病床边,手里拿着几张检查报告单,镜片后的目光异常复杂,交织着一种近乎悲悯的沉重。他身后站着的主治医生,表情更是凝重得如同结了冰。
感觉怎么样医生上前一步,声音放得很轻,带着职业性的安抚,却掩盖不住眼底的严肃。
苏晚晚张了张嘴,喉咙干涩得发不出声音,只能微微摇了摇头。她所有的力气,似乎都在抵抗那无处不在的疼痛和寒冷。
医生深吸一口气,将手中的报告单递近了一些,指尖点在几个关键的数据上。苏小姐,我们为您做了紧急的全面检查。他的声音低沉而清晰,每一个字都像冰雹砸在寂静的病房里,首先,恭喜您……您怀孕了。根据血HCG值和初步超声判断,孕周大约在六周左右。
怀孕
这两个字像一道惊雷,毫无预兆地在苏晚晚死寂的心湖里炸开。她空洞的眼睛骤然睁大,难以置信地看向医生,又下意识地、带着一丝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微弱希冀看向陈默。陈默避开了她的目光,嘴唇抿得死紧。
短暂的、近乎虚幻的暖意还未来得及在心口蔓延开,医生接下来的话,便将她狠狠拽回冰冷刺骨的现实深渊。
但是,医生的语气陡然变得更加沉重,带着一种宣告般的残酷,您之前被确诊的急性髓系白血病……复发了。而且,这次的情况……很不乐观。他的指尖重重地点在报告单另一处触目惊心的影像和数据上,癌细胞扩散得非常迅速,已经侵入骨髓深处,并且……影像显示,有向其他脏器转移的迹象。
医生停顿了一下,似乎在斟酌最不残忍的表述方式,最终还是选择直面:以您目前的身体状况,加上HIV病毒对免疫系统的持续破坏……常规的化疗、放疗,身体耐受性会非常差,效果也……难以保证。骨髓移植是理论上最好的选择,但寻找配型需要时间,而您的病情进展……恐怕……他艰难地吐出最后几个字,时间……可能不多了。
时间不多了。
怀孕了。
癌细胞扩散了。
每一个词都像一把重锤,狠狠砸在苏晚晚早已脆弱不堪的神经上。她躺在那里,身体僵硬得像一块冰冷的石头,只有胸口微弱地起伏证明她还活着。巨大的、荒谬的、撕裂般的情绪在她体内疯狂冲撞——一丝微弱得几乎看不见的、属于新生命的暖光,刚刚试图点亮她荒芜的世界,旋即就被铺天盖地的、名为死亡的冰冷巨浪狠狠拍灭,沉入无底深渊。
她缓缓地抬起手,不是去拿报告单,而是轻轻地、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颤抖,覆上自己依旧平坦的小腹。隔着薄薄的病号服,掌心下似乎能感受到一丝极其微弱的、源自生命深处的搏动还是仅仅是绝望中的幻觉
一滴滚烫的液体毫无征兆地冲出眼眶,顺着苍白的脸颊滑落,迅速变得冰凉。她闭上眼,浓密的睫毛剧烈地颤抖着,像濒死的蝶翼。再睁开时,里面翻涌的剧烈痛苦和绝望已被一种死寂的平静强行压下。
她看向陈默,声音沙哑得厉害,却异常清晰,带着一种尘埃落定后的决绝:陈助理……帮我办出院手续。现在,立刻。
苏小姐!陈默眉头紧锁,语气第一次带上了明显的急迫和劝阻,您的身体……
送我回去。苏晚晚打断他,目光直直地看进他镜片后的眼睛,那里面没有祈求,只有一种不容置疑的、走向终点的平静,我自己的东西……我自己收拾。她顿了顿,声音更轻,却像淬了冰,明天……是他的婚礼。我该走了。
陈默看着她苍白如纸却异常坚定的脸,喉结滚动了一下,最终所有劝阻的话都咽了回去。他沉默地转过身,走向病房门口去安排。
病房里只剩下仪器单调的声响和苏晚晚压抑到极致的呼吸。她慢慢坐起身,靠在冰冷的床头,目光落在窗外灰蒙蒙的天空。一只孤鸟掠过铅色的云层,飞向不可知的远方。她低下头,再次将掌心贴在小腹上。
宝宝……她用只有自己能听到的气音呢喃,干裂的嘴唇微微翕动,对不起……妈妈……可能没办法……带你去看阳光了……
冰凉的泪珠无声地滚落,砸在雪白的被单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湿痕。但她的脸上,却奇异地浮现出一丝近乎虚幻的温柔,如同废墟中开出的最后一朵苍白的花。
车子驶回那栋冰冷奢华、却从未给过她一丝归属感的别墅时,天色已近黄昏。铅灰色的云层沉沉地压着,空气里弥漫着山雨欲来的沉闷。别墅里灯火通明,却透着一股忙碌而疏离的冰冷感。佣人们脚步匆匆,低声交谈着,脸上带着为明日那场盛大婚礼做准备的小心翼翼的兴奋,没人多看一眼从侧门进来的苏晚晚和陈默。
苏晚晚拒绝了陈默的搀扶,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忍着腹腔深处阵阵翻搅的钝痛和骨髓里渗出的寒意,独自走上通往二楼卧室的回旋楼梯。高跟鞋踩在光洁的大理石上,发出空旷而寂寞的回响。
卧室里,属于林薇的气息无处不在——梳妆台上昂贵的、林薇惯用的香水,衣帽间里按照林薇尺码和喜好购置的华服,床头柜上永远摆放着林薇少女时代笑容灿烂的照片……苏晚晚的东西少得可怜,只占据着衣柜最不起眼的一个角落。
她打开那个小小的行李箱,动作缓慢而仔细。只拿自己带来的,几件洗得发白的旧T恤,一条柔软的羊毛围巾,几本翻旧了的书。那些江临买给林薇的珠宝华服,她连看都没看一眼,像清理垃圾一样,将它们随意地扫到一旁。每叠好一件自己的衣服放进去,都像是从这具名为苏晚晚的躯壳上,艰难地剥离掉一层林薇的幻影。
收拾到一半,胃部又是一阵剧烈的痉挛,痛得她眼前发黑,不得不扶着冰冷的衣柜门,大口喘息。冷汗瞬间湿透了额发。她摸索着从自己旧外套的口袋里掏出止痛药,干咽下去两颗。苦涩的药味在口腔里弥漫开。
就在她稍稍缓过一口气,准备继续收拾时——
砰!
卧室厚重的实木门被一股狂暴的力量从外面狠狠踹开,撞在墙壁上,发出震耳欲聋的巨响!
苏晚晚惊得浑身一颤,猛地回头。
江临高大的身影堵在门口,像一尊压抑着雷霆之怒的煞神。他身上还穿着白天那套昂贵的礼服,只是领带扯得松垮,昂贵的面料上溅着深色的酒渍。俊美的脸上笼罩着一层骇人的阴霾,深邃的眼眸里翻涌着狂怒、戾气,还有一丝……被酒精和某种恐慌刺激出来的赤红血丝。浓烈的酒气混合着雪茄的味道,随着他沉重的呼吸扑面而来,几乎令人作呕。
他死死地盯着她,目光像淬了毒的刀子,刮过她苍白汗湿的脸,扫过她脚边打开的、装着旧衣服的行李箱,最后定格在她紧捂着胃部的手上。那眼神,充满了被冒犯、被背叛的暴戾。
想跑他一步步逼近,声音低沉沙哑,带着浓重的酒意和毫不掩饰的讥诮与冰冷,苏晚晚,我是不是对你太仁慈了让你忘了自己是个什么东西!
他高大的身影投下的阴影,将她完全笼罩,带着令人窒息的压迫感。酒精和暴怒的气息几乎喷在她脸上。
明天!他猛地提高音量,每个字都像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冰碴,狠狠砸向她,明天是我和薇薇的婚礼!是她重获新生的日子!你——他伸出手指,几乎要戳到她的鼻尖,指尖带着酒后的颤抖,一个卑劣的赝品!一个用契约买来的替身!你有什么资格有什么资格在这个节骨眼上给我玩消失!你想干什么嗯!
他猛地俯身,一把攥住她纤细的手腕,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她的骨头。剧痛让她倒抽一口冷气,脸色瞬间惨白如金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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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你是不是想搞破坏!他恶狠狠地摇晃着她,像摇晃一件没有生命的破布娃娃,眼神凶狠得像是要将她生吞活剥,是不是想用你这张模仿来的脸,在明天的婚礼上,恶心我的薇薇!让她想起她不在的这些年,我这个可悲的丈夫,只能抱着一个下贱的赝品度日!是不是!
我没有……苏晚晚被他摇得头晕目眩,胃里翻江倒海,虚弱的声音被他的咆哮轻易淹没。她试图挣脱那只铁钳般的手,用尽全身力气,放开我……江临……你放开!
放开江临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赤红的眼中戾气更盛,让你带着这张脸跑出去让你有机会在明天的婚礼上出现,给薇薇添堵苏晚晚,你做梦!他猛地将她往自己怀里狠狠一拽,另一只手粗暴地抬起她的下巴,强迫她直视自己燃烧着怒火的眼睛,契约到期了呵……在我这里,没结束!在薇薇真正回到我身边之前,你哪里也别想去!给我老老实实待着!明天婚礼结束之前,你休想踏出这个门半步!
他拽着她,像拖拽一件沉重的垃圾,粗暴地将她往卧室里面拖去,试图将她甩到床上禁锢起来。
滚开!!巨大的恐惧、屈辱和身体深处翻涌的剧痛彻底淹没了苏晚晚。或许是回光返照,或许是母性本能的爆发,一股从未有过的力量猛地从她瘦弱的身体里迸发出来。她用尽全身的力气,狠狠地、不顾一切地推开了江临!
她只想逃离!逃离这个恶魔!逃离这令人窒息的囚笼!
江临猝不及防,被推得一个趔趄,酒精和暴怒让他失去了平衡。混乱中,不知是谁的脚绊到了地上的行李箱边缘——
啊——!
一声短促惊恐的尖叫。
苏晚晚只觉得脚下一空,整个人瞬间失去了重心,天旋地转!冰冷的、坚硬的大理石台阶边缘重重地硌在她的腰侧、手臂,然后是无情的翻滚、撞击!世界在她眼前疯狂地旋转、颠倒,只剩下身体各处传来的、骨头断裂般的剧痛。
砰!砰!砰!
一连串沉闷而令人心胆俱裂的撞击声,在空旷奢华的别墅里回荡,刺破了夜的死寂。
一切发生得太快。
当那令人牙酸的翻滚撞击声终于停止,苏晚晚的身体以一种扭曲的姿势,软软地瘫在了楼梯转角冰冷坚硬的大理石平台上。刺目的灯光从头顶倾泻而下,将她笼罩在一片惨白的光晕里。她一动不动,像一只被狂风骤雨打落在地、翅膀折断的蝴蝶。
死一般的寂静。
江临站在楼梯上方,维持着被推开后踉跄的姿势,脸上的暴怒和戾气甚至还没来得及完全褪去,就凝固成一种茫然的错愕。他看着下方蜷缩的身影,几秒钟前还充斥在胸臆间的狂怒和掌控欲,像是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狠狠掐断了喉咙,只剩下一种空白的嗡鸣。浓烈的酒意似乎也被这冰冷的一幕冲散了一些。
苏晚晚他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干涩,下意识地喊了一声。
楼下传来佣人压抑的惊呼,有人飞快地跑去叫管家和陈默。
苏晚晚依旧没有反应。剧痛如同海啸,瞬间席卷了她所有的感官。骨头像是被碾碎重组,冰冷的瓷砖贴着皮肤,寒意直透骨髓。但最尖锐、最撕裂般的痛楚,却来自于小腹深处。那里仿佛有一把烧红的钝刀在疯狂地翻搅、切割,一股无法抑制的、温热的液体正不受控制地汹涌而出,迅速浸透了她单薄的裤料,黏腻地蔓延开来,在身下冰冷的白色大理石上,洇开一大片刺目惊心的、不断扩大的暗红!
那颜色,浓稠得如同化不开的绝望。
血……好多血……
一个年轻女佣的声音带着哭腔,颤抖着响起,打破了死寂。
这声音惊醒了楼梯上的江临。他猛地回神,眼神瞬间被一种更深的阴鸷和冰冷的怀疑所取代。他三步并作两步冲下楼梯,带着一股凛冽的风,在苏晚晚身前蹲下。浓烈的血腥味扑面而来,刺激着他的鼻腔。
他伸出手,不是去扶,而是带着一种近乎粗暴的力道,用力扳过苏晚晚的肩膀,迫使她面朝上。灯光下,她的脸白得像一张被揉皱的纸,冷汗浸湿了额发,黏在毫无血色的脸颊上。她痛苦地紧闭着眼,长长的睫毛如同风中残烛般剧烈颤抖,嘴唇被咬得一片青紫,破碎的呻吟压抑在喉咙深处。而她的身下,那片暗红的血泊还在无情地蔓延,像一朵在地狱里盛开的、绝望的花。
江临的目光死死地钉在那片刺目的血红上,又猛地抬起,死死攫住她痛苦到扭曲的脸。一丝扭曲的、近乎残忍的冷笑,缓缓地、冰冷地爬上了他的嘴角。
呵……他喉间溢出一声短促而充满讽刺的嗤笑,眼神锐利如刀,里面翻涌着冰冷的厌恶和一种果然如此的了然。
装得可真像啊,苏晚晚。他的声音不高,却字字淬毒,清晰地钻进苏晚晚因剧痛而嗡嗡作响的耳朵里,也钻进闻声赶来的管家、陈默和一众佣人耳中。流产用这种下三滥的苦肉计他松开扳着她肩膀的手,任由她脱力地倒回冰冷的地面,缓缓站起身,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像在看一摊肮脏的垃圾。
为了什么嗯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刻骨的讥讽和鄙夷,在空旷的楼梯间里回荡,带着一种要将她彻底钉死在耻辱柱上的狠厉,让我愧疚让我在明天的婚礼上想起你还是想用你肚子里这个……不知道哪里来的野种的血,他刻意加重了野种两个字,冰冷的目光扫过她身下的血泊,来玷污我和薇薇的婚礼!来提醒所有人,我这三年,睡的是你这个赝品!
他猛地指向那片血泊,指尖带着凌厉的怒气:连血……都要模仿她当年出事的样子吗苏晚晚,你真是让我恶心透了!你的血,比阴沟里的水还脏!
每一个字,都像淬了剧毒的冰锥,狠狠扎进苏晚晚早已千疮百孔的心,也扎进她正被生生剥离骨肉的身体里。身下的温热在迅速流失,带走她身体里最后一点温度,也带走了那个刚刚在她绝望世界里点亮过一瞬微光的小生命。
呃啊……一声凄厉到不似人声的痛嚎终于冲破了她紧咬的牙关。不是源于身体的剧痛,而是源于灵魂被彻底撕碎、践踏、碾入泥泞的极致绝望。她蜷缩在冰冷和黏腻的血泊里,身体剧烈地抽搐着,像一条离水濒死的鱼。大颗大颗滚烫的泪珠混着冷汗疯狂涌出,砸在冰冷的地面上,和身下那片象征着彻底终结的暗红融为一体。
意识沉入无边黑暗前,她最后看到的,是江临那双冰冷、厌恶、没有一丝人类温度的深眸,以及陈默冲过来时那张写满震惊、不忍和某种巨大恐惧的脸。
好冷……
宝宝……对不起……妈妈好没用……
连保护你……都做不到……
……
冬日的寒风像刀子,刮过墓园光秃秃的枝桠,发出呜呜的悲鸣。铅灰色的天空沉甸甸地压下来,酝酿着一场蓄势待发的暴雪。空气冰冷凝滞,吸进肺里都带着刺痛的寒意。
一辆黑色的劳斯莱斯幻影如同幽灵般,碾过墓园湿冷的石板路,在偏僻寂静的一角戛然而止。车门打开,江临迈步下来。他穿着一身纯黑的羊绒大衣,身形依旧挺拔,却透着一股从骨子里渗出来的、深重的疲惫和死寂。那张曾经让无数人倾倒的俊美面孔,此刻瘦削得颧骨突出,眼窝深陷,里面布满了蛛网般的红血丝,眼下是浓重的、化不开的青黑。下巴上冒出了凌乱的胡茬,整个人像一尊被风霜侵蚀、失去了所有光泽的冰冷石像。
距离那场轰动全城的盛大婚礼,已经过去了三个月零七天。
距离苏晚晚被救护车拉走,在手术台上几度濒死,最终被切除了子宫,摘掉了那个刚刚萌芽就被彻底碾碎的小生命,然后悄无声息地消失在那间VIP病房里,也过去了三个月零七天。
这三个月,江临的世界天翻地覆。
婚礼如期举行。满城名流,衣香鬓影。他挽着失而复得的挚爱林薇,接受着所有人的艳羡与祝福。林薇穿着洁白的、由顶级设计师打造的婚纱,笑容温婉动人,如同月光下盛放的百合。一切都完美得如同童话。江临微笑着,回应着宾客,牵着新娘的手,完成繁琐的仪式。只有他自己知道,心底某个角落,空落落的,像破了一个大洞,灌满了墓园里此刻这种刺骨的寒风。
蜜月旅行被林薇的身体不适和江临自己莫名的烦躁一再推迟。他开始失眠,整夜整夜地睁着眼,眼前晃动的不是林薇温婉的笑脸,而是楼梯转角那刺目的血红,是苏晚晚蜷缩在血泊里痛苦抽搐的苍白身影,是她最后那声凄厉到灵魂深处的哀鸣。那声音像魔咒,夜夜在他耳边回响。
他变得易怒,阴郁。对林薇,那份失而复得的狂喜如同退潮般迅速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连他自己都无法理解的疏离和烦躁。林薇温柔体贴的靠近,她身上熟悉的香水味,她刻意模仿过去的言行,都让他感到一种莫名的窒息和……虚假。他开始频繁地把自己关在书房,对着电脑屏幕,一遍遍无意识地刷新着某个毫无意义的页面。
直到一周前。
陈默拿着一份厚厚的、密封的文件袋,走进了他的书房。那个一向冷静自持的特助,脸色是从未有过的灰败,拿着文件袋的手甚至在微微颤抖。他站在巨大的红木办公桌前,沉默了足足一分钟,才用一种仿佛耗尽了所有力气的、干涩沙哑到极点的声音开口:
江总……关于……苏晚晚小姐的事……我们查到了……一些东西。
江临从堆积如山的文件中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里带着被打扰的不耐和一种深不见底的倦怠。说。他的声音沙哑。
陈默深吸一口气,像是要鼓起毕生的勇气。他打开文件袋,将里面的东西一份一份,缓慢而沉重地放在江临面前光洁如镜的桌面上。
最先是一份泛黄的、字迹有些模糊的警方档案复印件。上面记录着三年前林薇意外车祸的初步调查结论,但旁边用红笔清晰地标注着:经深入调查及技术还原涉事车辆黑匣子数据,排除他杀及机械故障。结合林薇小姐生前最后通话记录(已恢复)及心理医生诊疗报告(附件三),倾向性结论为……自杀行为。
旁边附着一张模糊的打印照片,是林薇最后打出的一个电话记录截图,号码赫然属于一个心理危机干预热线。
江临的目光死死钉在自杀行为那几个红字上,瞳孔骤然收缩!
紧接着,是一份医院的绝密档案复印件。抬头是市立医院血液肿瘤科。患者姓名:苏晚晚。诊断结果:急性髓系白血病(确诊时间:三年前,即签订替身契约后一个月)。旁边附着长长的治疗记录,触目惊心的化疗方案,一次次病危通知,还有一行加粗的备注:感染源追溯:患者自述三年前曾为保护他人(江临先生)于XX巷口挡刀受伤,伤口严重污染,感染HIV病毒,免疫系统严重受损,极大加速白血病进程及恶化程度。后面附着当年苏晚晚入院抢救时的伤情照片和血液检测报告。
日期,清晰无误地指向那个混乱肮脏的夜晚。
江临的呼吸猛地一窒,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他想起医院走廊里,自己那句冰冷刻薄的耐用。想起苏晚晚日渐苍白的脸,她总说胃痛时眼底隐忍的痛楚……
最后,是一张轻飘飘的、边缘被摩挲得起了毛边的B超检查单复印件。上面清晰地印着一个小小的孕囊影像。检查日期,就在她滚下楼梯的前一天。诊断意见:宫内早孕,约6周。
轰——!
仿佛一道无声的惊雷在江临的头顶炸开!他整个人像是被抽干了所有力气,猛地向后跌坐在宽大的真皮椅子里,椅子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眼前所有的文字、影像都在疯狂旋转、扭曲、变形,最后都化作楼梯转角那一片刺目的、不断蔓延的暗红!
呃……一声压抑的、如同野兽濒死般的呜咽从他喉咙深处挤出来。他双手死死抓住桌沿,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出青白,身体无法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那些被他刻意忽略、刻意扭曲、刻意用暴怒和鄙夷掩盖的画面,此刻带着千钧之力,排山倒海般砸向他!
她签契约时颤抖的笔尖……
她替他挡刀时扑过来的身影……
她化疗时苍白隐忍的脸……
她得知怀孕时眼中那微弱的光……
他掐着她下巴时她眼底的屈辱和死寂……
他骂她赝品、耐用、野种、血脏时她破碎的哀鸣……
还有……最后那片刺目的、象征着他亲手扼杀的血红……
噗——一口滚烫的腥甜猛地涌上喉咙,江临侧过头,鲜红的血沫喷溅在冰冷昂贵的红木桌面上,像一朵朵盛开的、绝望的彼岸花。
江总!陈默惊呼。
江临却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里一片骇人的赤红,如同濒临疯狂的困兽。他死死盯着陈默,声音嘶哑破碎,带着一种毁灭性的疯狂:她……她在哪!苏晚晚……她现在在哪!!
陈默看着他嘴角刺目的血迹和眼中骇人的光芒,脸色惨白,嘴唇哆嗦着,艰难地吐出了最后的、也是最终的判决:……三天前……苏小姐……在城郊的安宁疗养院……走了。
走了。
轻飘飘的两个字,却像两座无形的冰山,轰然砸下,将江临彻底埋葬。
……
冰冷的墓碑前,照片上的苏晚晚安静地微笑着。那是她学生时代的一张旧照,照片有些泛黄,笑容干净纯粹,眼神清澈明亮,没有模仿林薇的温婉,只有属于苏晚晚自己的、久违的阳光。墓碑上只有简单的几个字:苏晚晚
(1995-2023)。
江临像一尊被彻底抽走了灵魂的石像,直挺挺地跪在冰冷的墓碑前。昂贵的黑色羊绒大衣下摆浸在湿冷的泥土里,他浑然不觉。雪花开始飘落,起初是零星的、细小的冰晶,很快便纷纷扬扬,越来越大,如同扯碎的棉絮,覆盖在枯黄的草皮上,也落满了他凌乱的头发和肩头。
他手里死死攥着那份从婚礼策划公司紧急调取出来的、制作精美却从未真正属于过他和林薇的婚书。烫金的字体,华丽的纹饰,此刻在漫天飞雪中显得如此刺眼而可笑。他用尽全身的力气,指节捏得咯咯作响,将那承载着虚假幸福和巨大罪孽的纸张撕扯!揉碎!狠狠地、一下又一下地撕扯着!破碎的纸屑混着冰冷的雪花,从他颤抖的手中飘落,如同祭奠亡魂的惨白纸钱。
晚晚……他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如同破风箱般的声音,破碎不堪,带着浓重的血腥味和深入骨髓的绝望悔恨,对不起……对不起……是我……是我瞎了……是我混蛋……是我……杀了你……杀了我们的……
孩子两个字,像烧红的烙铁,烫得他再也无法说出口。
就在他身体因为极致的痛苦和寒冷而剧烈颤抖,几乎要向前扑倒在那冰冷的墓碑上时,一个东西,从他敞开的大衣口袋里滑落出来。
一只小小的、簇新的婴儿袜。
纯白色的,柔软得像一片云朵。袜口处,用细细的粉蓝色丝线,歪歪扭扭地绣着一个极其稚嫩、却充满了笨拙爱意的安字。
旁边,还有一封同样被摩挲得起了毛边的信。信封是疗养院那种最普通的白色,上面用娟秀却虚弱的笔迹写着:给我的宝贝。
雪花落在信封上,迅速洇开一点湿痕。
江临的目光,如同被磁石吸引,死死地钉在那只小小的袜子和那封信上。所有的动作,所有的嘶吼,所有的疯狂,都在这一刻冻结了。时间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
只有漫天的大雪,无声地、汹涌地落下,覆盖着冰冷的墓碑,覆盖着散落的婚书碎片,也覆盖着那只纯白的、象征着永远无法降临的温暖的婴儿袜。
世界一片死寂的纯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