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趣阁 > 都市小说 > 当海王穿进规则怪谈后 > 第一章

睁眼是天花板裂缝。第三条裂痕比昨晚长了两毫米。摸到床头规则纸条时,手指没抖。
第一条:不要看窗外影子。
可余光里那些扭动的东西,像极了我上周甩掉的摇滚男友跳舞的姿势。第二条:房间内必须保持绝对整洁。我昨晚顺手扔在椅背上的真丝睡袍,此刻正被一种无形的力量,一寸寸拽向地板中央。第三条:早餐时间7:00-7:30,请确保吃掉所有食物,包括但不限于您认为不可食用的部分。空气里弥漫着一股甜腻过头的焦糊味。
第四条:不要与任何人对视超过三秒。
第五条:如果听到婴儿哭声,请立刻躲进衣柜,并屏住呼吸直到哭声停止。
第六条:……
纸是冷的,字是红的。像凝固的血。我捻了捻纸张边缘,很韧,撕不动。这地方,邪门。但比起被三个正牌男友同时堵在酒店大堂的修罗场,似乎……还有点新鲜感
我叫淮玥。认识我的人,背地里叫我鱼塘主。其实我不喜欢这个称呼,太粗俗。我只是擅长在恰当的时间,给予恰当的人他们最渴望的东西——一点若有似无的暧昧,一份量身定制的理解,一场恰到好处的偶遇。人心,不过是一场精密的供需游戏。
焦糊味猛地浓烈起来。我翻身下床,赤脚踩在冰冷的地板上,走向房间唯一的那扇门。门外,应该就是早餐地点。规则第三条:吃掉所有。我胃里有点翻腾。
走廊长得望不到头,两边是无数扇一模一样的暗红色房门。空气粘稠,带着陈年灰尘和消毒水混合的怪味。每隔几步,头顶惨白的灯管就滋滋闪烁一下,在墙壁上投下扭曲跳跃的影子。太安静了,只有我自己的脚步声,空洞地回响。
尽头是一扇巨大的双开门。推开。
一个巨大的、极其空旷的餐厅。惨白灯光照亮中间唯一一张长条餐桌,铺着浆洗得发硬的白桌布。桌上孤零零摆着一份餐盘。一个穿着浆洗得发硬、领口扣到下巴的黑色制服女人,像根木桩一样钉在餐桌尽头。她低着头,头发一丝不苟地挽在脑后,露出青白色的脖颈。
餐盘在我面前。内容物挑战着我的视觉和味蕾极限。一团糊状的、灰绿色的不明物,点缀着几颗可疑的、眼珠形状的褐色豆子。旁边一小碟粘稠的、散发着铁锈味的暗红色酱汁。最要命的是旁边那杯牛奶,纯黑色,表面还漂浮着点点细碎的、类似骨渣的白色颗粒。
规则三:吃掉所有。
胃部一阵剧烈收缩。我拉开椅子坐下,金属椅脚刮擦大理石地面,发出刺耳的尖叫。制服女人猛地抬头。
一张毫无生气的脸。五官平板,眼睛是两个空洞的黑点,没有眼白。她直勾勾地看着我,嘴角僵硬地向上扯动,露出一个标准的、毫无温度的微笑。她没说话,但那空洞的眼神本身就是一种无声的催促:吃。
我拿起冰冷的金属叉子,戳了戳那团灰绿糊状物。触感像……某种软体动物。深吸一口气。不能吐。规则没说吐出来会怎样,但直觉告诉我,后果很严重。我想起昨天刚分手的那个米其林三星主厨,他总说我挑食得像只猫。要是他现在看到这一幕,那张英俊的脸大概会扭曲成毕加索的画吧有点想笑。
叉起一小块糊状物,闭眼塞进嘴里。一股难以形容的腥膻混合着腐烂植物的味道瞬间在口腔炸开,直冲天灵盖。我死死咬住后槽牙,硬是咽了下去。喉咙像被砂纸磨过。
牛奶更糟。入口是浓烈的腥甜,紧接着是强烈的金属味和……一种类似焚烧塑料的焦臭。那些细碎的骨渣摩擦着舌头。我捏紧拳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靠着那点尖锐的疼痛逼着自己一口口喝光。杯底残留的一点黑色液体里,似乎有极微小的东西在蠕动。我迅速放下杯子。
盘子空了。制服女人空洞的黑眼珠似乎满意地闪了一下(也许是灯光反射),嘴角的弧度没有丝毫变化。她僵硬地抬起手臂,指向餐厅另一头的一扇小门。
用餐完毕。请前往活动区。规则:保持安静。禁止喧哗。声音干涩平板,像老旧的录音机。
活动区我站起身,胃里沉甸甸的,那股恶心感挥之不去。走向那扇小门时,感觉背后那两道空洞的视线一直黏在背上,冰冷刺骨。
小门后是一条更狭窄的走廊,光线更暗。只有尽头透出一点昏黄的光。空气里消毒水的味道更浓了。走了几步,一阵细微的、压抑的啜泣声钻进耳朵。
……妈妈……我要妈妈……
是规则五提到的婴儿哭声但听起来更像一个小孩在哭。
哭声是从旁边一扇虚掩的门缝里传出来的。门牌上模糊地印着储物间。
规则五:如果听到婴儿哭声,请立刻躲进衣柜,并屏住呼吸直到哭声停止。
储物间里会有衣柜吗我犹豫了零点一秒。规则是死的。哭声断断续续,充满了真实的恐惧和无助。我鬼使神差地,轻轻推开了那扇门。
里面堆满蒙尘的杂物,积木、断了腿的木马、褪色的布娃娃散落一地。角落里,一个小小的身影蜷缩着,肩膀一耸一耸。是个小男孩,大概五六岁,穿着脏兮兮的背带裤。他怀里死死抱着一个破旧的泰迪熊。
听到门响,他惊恐地抬起头。一张满是泪痕的小脸,眼睛又红又肿。姐……姐姐他怯生生地叫了一声,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我……我找不到妈妈了……好黑……
心软了一下。我蹲下身,尽量放柔声音:别怕,小男子汉。姐姐也迷路了。我们一起找出去的路,好吗我伸出手。
规则四:不要与任何人对视超过三秒。
我和他的目光接触了。他清澈的、充满依赖和恐惧的眼神,牢牢锁住了我。一秒。两秒。三秒。
时间到了。
小男孩脸上的恐惧瞬间凝固。那双清澈的大眼睛,眼白部分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被浓稠的、不祥的黑色侵蚀,像墨汁滴入清水,迅速晕染开。瞳孔缩成针尖大小,闪烁着非人的、冰冷的红光。他怀里的泰迪熊,纽扣做的眼睛也诡异地转动起来,死死盯向我。
嘻……一声完全不属于孩童的、尖锐扭曲的笑声从他喉咙里挤出来。
姐姐……你看到我了……他的嘴角咧开一个夸张到撕裂的弧度,露出森白的、过于尖利的牙齿。
危险!
我几乎是凭着身体本能向后猛退,同时抓起手边一个沉重的木马狠狠砸了过去!木马砸在小男孩……或者说那个东西的额头上,发出沉闷的咚一声。它只是晃了晃脑袋,黑色的粘稠液体从破口处渗出。
不乖哦……它咯咯笑着,四肢着地,像一只扭曲的蜘蛛,以不可思议的速度朝我爬来!
储物间太小,无处可躲!规则五!衣柜!我眼角余光疯狂扫视。没有衣柜!只有角落一个巨大的、蒙着厚厚灰尘的旧式旅行箱!
赌一把!
我扑向旅行箱,用尽全身力气掀开沉重的箱盖。一股陈腐的霉味扑面而来。里面是空的。我毫不犹豫地跳了进去,反手砰地一声用力合上箱盖!
世界瞬间陷入一片漆黑和死寂。只有自己心脏狂跳的声音,擂鼓一样撞击着耳膜和箱壁。霉味呛得我想咳嗽,但死死捂住嘴。规则五:屏住呼吸!直到哭声停止!
咚!咚!咚!沉重的撞击声在头顶响起,整个旅行箱都在剧烈震动。是那个东西在用头撞箱子!尖锐的指甲刮擦着箱盖表面,发出令人牙酸的吱嘎声。
姐姐……出来玩呀……
嘻嘻……找到你了……
那扭曲尖锐的声音就在头顶,贴着箱盖。恐惧像冰冷的蛇,缠绕住心脏。我蜷缩在狭小的空间里,身体僵硬,肺部因为缺氧开始火烧火燎。屏住呼吸……必须屏住……多久规则没说!哭声……哭声什么时候停
就在我感觉胸腔快要爆炸,眼前开始发黑冒金星的时候,外面那疯狂的撞击和抓挠声,突然停了。
死一样的寂静。
那个扭曲的童声消失了。只有一片令人窒息的安静。
结束了吗我试探着,极其缓慢地、吸入一丝带着浓重霉味的空气。肺部贪婪地扩张,带来一阵刺痛。外面……没动静了
又等了几分钟,除了自己的心跳和呼吸,再无声响。我颤抖着手,用尽全身力气,一点点顶开沉重的箱盖。
一道昏黄的光线泄入。储物间里空荡荡的。散落的积木、断腿的木马、褪色的布娃娃……那个小男孩和他恐怖的泰迪熊,消失了。仿佛刚才的一切只是噩梦。只有箱盖外壁上,几道深深的、带着黑色粘稠污迹的抓痕,无声地证明着那绝非幻觉。
我手脚并用地爬出箱子,后背全是冷汗,黏腻地贴在衣服上。规则……差点要了我的命。但规则似乎……也有漏洞旅行箱算不算衣柜的变通那个对视三秒的触发……是因为我主动看了他,还是因为他看了我信息太少。
离开储物间,沿着昏暗的走廊继续往前走。尽头的光源来自一扇半开的磨砂玻璃门。门后传来模糊的说话声,不止一个人。
推开门。一个类似休息室的地方。几张破旧的沙发围着一张矮几。惨白的灯光下,已经有三个人坐在那里。两女一男。
一个穿着皱巴巴职业套装的女人,三十多岁,脸色苍白憔悴,黑眼圈浓重,正神经质地啃着指甲。她叫林檎,自己说的,进来前是个会计。她的眼神飘忽不定,像受惊的兔子。
另一个是个年轻女孩,染着一头扎眼的粉红色短发,戴着夸张的金属耳环,穿着破洞牛仔裤和oversize的T恤,上面印着个狰狞的骷髅头。她叫霓,自称自由插画师,此刻正烦躁地用脚尖点着地,眼神里是强装出来的无畏和一丝藏不住的恐慌。她身上有股淡淡的、被劣质香水掩盖的颜料松节油味。
唯一的男性看起来年纪最大,五十岁上下,穿着洗得发白的蓝色工装,袖口磨得起了毛边。他叫钧石,沉默地坐在角落,双手粗糙宽大,指关节粗大变形,沾着洗不掉的黑色油污。他低着头,像一尊沉默的石雕,只有偶尔抬起的眼皮下,眼神锐利得像鹰隼,飞快地扫过我们每一个人。
又来了一个粉毛霓抬了抬下巴,语气带着点审视和不易察觉的敌意,运气不错嘛,居然还活着。
林檎猛地抬起头,看到我,像抓住救命稻草:你……你也是刚醒来的你看到规则了吗太可怕了……那个早餐……她语无伦次,身体微微发抖。
钧石只是沉默地看了我一眼,那眼神沉甸甸的,带着一种历经风霜的漠然和审视。他点了点头,算是打过招呼。
我在他们对面的空沙发坐下,沙发弹簧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嗯。吃了点……印象深刻的东西。我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外面什么情况
霓嗤笑一声,抱着胳膊:鬼知道!就这一层能活动,其他地方的门都锁得死死的,推都推不动!窗户呵,外面全是那种扭来扭去的鬼影子,多看两眼眼睛都疼!手机屁用没有,连时间都不走!
林檎带着哭腔:我们……我们是不是被绑架了他们要钱吗放我出去好不好我女儿还在家等我……
省省吧大姐,霓不耐烦地打断她,还绑架你看看这鬼地方,像人干的事吗规则怪谈!懂不懂网上那些邪门的东西!进来了就得按它的规矩玩,玩输了就死!她的话像冰锥,刺破了林檎最后一点幻想。林檎脸色煞白,嘴唇哆嗦着,再也说不出话,只是更用力地啃着指甲。
钧石终于开口,声音低沉沙哑,像砂纸摩擦:墙上,有新的。
我们顺着他示意的方向看去。休息室斑驳的墙壁上,不知何时浮现出一行行血红色的字迹,如同渗出的鲜血。
活动区规则(一):
每日下午3:00-5:00为自由交流时间。请确保至少与一名同伴进行有效交流(时长不少于十分钟)。
交流期间,请保持真诚。禁止说谎。违者后果自负。
休息室内提供基础饮品。每人每日限取一杯。请勿浪费。
下午6:00前,请返回各自房间。走廊灯光熄灭后,禁止外出。
本区域最终解释权归家园所有。
家园这鬼地方的名字讽刺得让人想吐。
霓指着第二条:禁止说谎这他妈怎么玩谁他妈能保证自己不说一句假话她烦躁地抓了抓粉色的头发。
林檎脸色更白了:有效交流十分钟……要说什么……
钧石盯着墙上的规则,眉头紧锁,沟壑纵横的脸上没什么表情,但眼神异常专注,像是在研究一份复杂的机械图纸。
我默默看着墙上的字。自由交流时间强制社交还要求真诚这规则本身就充满了恶意。它想干什么测试人性制造矛盾或者……筛选
墙角的矮几上,摆着一个老旧的、银色金属保温桶。旁边放着几个同样陈旧的白色马克杯。规则三提到的基础饮品。
霓第一个跳起来,走过去拧开保温桶的盖子。一股浓郁的、带着奇异甜香的味道飘了出来,有点像煮熟的玉米混合了过熟的香蕉,甜得发腻。
什么玩意儿她皱着鼻子,但还是拿起一个马克杯,接了大半杯。液体是浑浊的乳黄色,表面漂浮着一些细小的、类似蒲公英绒球的絮状物。
林檎犹豫着,也接了小半杯,小心翼翼地捧着。
钧石没动,只是看着。
我也走过去。甜腻的味道更浓了。我拿起一个杯子,只接了浅浅一个杯底。指尖触碰到保温桶外壳,冰得刺骨。
霓已经灌了一大口下去。她的表情瞬间僵住,眼睛瞪大,随即猛地弯腰干呕起来,眼泪鼻涕都呛出来了。
呕……咳咳……妈的!这……这什么鬼东西!又腥又甜又腻……呕……她痛苦地抹着嘴。
林檎吓得手一抖,杯子差点掉地上,里面的乳黄色液体晃出来一点,洒在她手上。她惊恐地看着自己的手背,那几滴液体竟然像有生命一样,迅速渗入了她的皮肤,留下几个淡淡的黄色斑点,很快又消失了。
啊!她短促地惊叫一声,脸色惨白如纸。
钧石的眉头拧得更紧了。
我看着杯底那一点点浑浊的液体,没喝。规则只说提供,没说必须饮用。规则三:请勿浪费。
杯底这点,算浪费吗我轻轻晃了晃杯子,那些絮状物沉浮着。
墙上的挂钟,指针指向下午2:58。
交流时间快到了。气氛陡然变得紧张而微妙。四个人,必须完成至少十分钟的真诚交流。和谁说什么
霓擦着嘴,眼神不善地扫过我们,最后定格在林檎身上,带着点恶意的探究:喂,会计大姐,说说呗你怎么进来的是不是做了什么亏心事比如……做假账她试图用攻击性掩饰自己的不安。
林檎像被针扎了一样跳起来:我没有!我没有做假账!我就是……就是下班晚了,在办公室睡着了……醒来就在这里了!她的声音又尖又急,带着哭腔,手指神经质地绞着衣角。
哦睡着了霓显然不信,夸张地拖长了音调,那得多能睡啊办公室的椅子那么硬,睡得着
是真的!林檎急得快哭了,眼圈通红,我……我女儿病了,我熬了好几个通宵照顾她,那天太累了……
钧石突然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打断了霓的咄咄逼人:我进来前,在修一台老式锅炉。阀门锈死了,拆的时候,扳手打滑,火星子溅到旁边的油棉纱上。他顿了顿,粗糙的手指无意识地搓了搓工装裤膝盖上的油污,火一下子就起来了。我扑上去……然后,就什么都不知道了。醒来在床上,看到纸条。他陈述得很平淡,像是在说别人的事。
霓和林檎都愣住了,看向他。锅炉房火灾这听起来……太真实了,而且带着一种沉重的、无法作伪的细节感。
压力瞬间转移到了我身上。三道目光聚焦过来。
规则二:禁止说谎。
我摩挲着冰冷的马克杯杯壁。说真话我的真话是什么说我是个习惯性游走于多个男人之间、靠着精准拿捏人心获取便利和资源的海王在这种朝不保夕的环境下,暴露自己最擅长玩弄人心的特质,无疑是自杀。他们会立刻把我当成最不可信、最危险的存在孤立起来。
我需要盟友。至少,不能是敌人。
我抬起眼,迎上他们的目光,表情带上一丝恰到好处的脆弱和茫然。我……我不知道。我最后的记忆,是在……一个派对上。我斟酌着词句,尽量模糊时间地点,音乐很吵,灯光很闪。我喝了一杯别人递过来的香槟……味道有点怪。然后就……断片了。再醒来,就在那个房间里。我微微蹙眉,手指无意识地按了按太阳穴,仿佛在努力回忆,派对……好像是在庆祝什么记不清了……头很痛。
真话吗是。我确实在一个私人游艇派对上,庆祝刚拿到手的一个奢侈品牌代言。也的确喝了一杯由某位追求者殷勤递来的、加了料的香槟——他想制造点浪漫情调,结果剂量没控制好。假话吗也是。我刻意模糊了派对的性质和我自己的身份,隐去了最关键的信息:那个递酒的人,是我鱼塘里的一条鱼,而我当时正和另外两条鱼周旋。
霓狐疑地看着我:派对香槟听起来挺爽啊!然后呢递酒的是谁男的女的长什么样
我苦笑了一下,摇摇头:灯光太暗,人太多,记不清脸了。只记得……好像是个穿银色西装的。这是纯粹的谎言。我记得很清楚,是个穿骚包酒红色丝绒西装的小开。但规则只禁止在交流期间说谎。这个关于如何进来的询问,算交流的一部分吗墙上的规则只笼统地说交流期间禁止说谎。我赌它指的是那强制十分钟内的对话内容!
钧石的目光在我脸上停留了两秒,那眼神锐利得仿佛能穿透皮肉。他没追问。
林檎似乎对我的遭遇产生了一点同病相怜的共鸣,小声说:太可怕了……现在外面的人肯定在找我们……
挂钟的指针,咔哒一声,跳到了3:00整。
一股无形的、冰冷的压力瞬间笼罩了整个休息室。空气仿佛凝固了。墙上的血字规则,似乎变得更加刺眼。
强制交流时间,开始。
四个人,面面相觑。十分钟,和至少一个人。说什么怎么才算真诚没人知道违反的后果是什么,但没人想尝试。
死寂。只有挂钟秒针走动的声音,咔哒,咔哒,敲在每个人的神经上。
霓最先受不了这种压抑,她猛地转向离她最近的林檎,语气带着点烦躁的施舍:行吧行吧,会计大姐,就你了!咱俩聊聊!十分钟是吧计时开始!她掏出手机看了一眼,屏幕漆黑一片,她烦躁地又塞回口袋。
林檎吓得往后缩了缩:聊……聊什么
随便!聊你女儿总行吧她多大了什么病霓的语气依旧冲,但眼神深处也有一丝紧张。规则悬在头顶。
她……她五岁半……提到女儿,林檎的恐惧似乎被冲淡了一些,眼神有瞬间的柔软,叫朵朵。很乖的……就是……就是从小身体不太好,过敏体质……那天是急性喉炎,刚出院没多久,我……我怕她晚上又喘不上气……她断断续续地说着,声音带着哽咽,手指紧紧攥着衣角,指节发白。她描述着女儿喜欢的小熊玩偶,喜欢吃的水果,晚上睡觉一定要抓着妈妈的手指……细节琐碎而真实,充满了母亲的爱与焦虑。
霓听着,一开始还皱着眉,带着点不耐烦,渐渐地,那层强装的凶悍外壳似乎裂开了一丝缝隙。她抱着胳膊的手松开了些,眼神飘向别处,低低嗯了一声,没再打断。
另一边,钧石的目光落在我身上。他指了指我对面的沙发,自己没动。意思很明确:你过来,我们聊。
我起身坐过去。沙发很硬。钧石依旧保持着那副石雕般的坐姿,双手放在膝盖上,布满老茧的手指微微蜷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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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丫头,他开口,声音低沉,刚才,说谎了。
我的心猛地一跳。他看出来了关于派对还是银色西装他凭什么这么肯定
我迎上他的目光,没有躲闪,脸上是恰到好处的困惑和一点点被冤枉的委屈:钧石叔,您说什么我没说谎。我确实是在派对上喝了东西,然后就到这里了。
钧石那双鹰隼般的眼睛紧紧盯着我,带着一种洞悉世事的穿透力。他没理会我的辩解,自顾自说下去,语气平淡得像在陈述天气:我修了三十年锅炉。看过的人,比你看过的阀门都多。他粗糙的手指点了点自己的眼睛,你这丫头,眼睛里东西太多。算计,防备,还有……谎。他顿了顿,又补充道,不过,你刚才说的,倒也不全是假的。那杯东西,确实有问题。
我后背瞬间沁出一层冷汗。这个沉默的老工人,比我想象的敏锐太多。他看穿了我的伪装,却似乎没有立刻揭穿或敌视的意思他在试探什么
钧石叔,这种地方,谁还没点不想说的我放软了声音,带上一点无奈的坦诚,我只是……不想被当成靶子。大家萍水相逢,活命要紧。我小心地观察着他的反应。
钧石沉默了几秒,浑浊但锐利的目光在我脸上扫过,似乎在衡量我话里的分量。最终,他几不可查地点了下头,算是默认了我的说法。他没再追问派对的事,话锋一转:规则。你怎么看
他在寻求我的分析我精神一振。这是个信号,或许可以建立初步的信任。
规则本身,就是最大的陷阱和武器。我压低声音,语速加快,它要求真诚,但‘真诚’的标准是什么由谁来判定它制造强制交流,就是为了让我们互相暴露、互相猜疑!那个饮品……我瞥了一眼保温桶,绝对有问题。林檎手上的斑点您看到了吧
钧石的眼神凝重起来:嗯。那东西……邪性。不能碰。
还有那个小孩,我继续分析,把储物间的遭遇简单说了一遍,隐去了对视三秒的细节,只说误入后遭遇袭击,躲进箱子才脱身,它伪装成受害者,引诱你违反规则。所以,这里出现的任何‘人’,都可能是规则的一部分,是诱饵,是陷阱!我刻意强调了伪装和诱饵。
钧石听完,沟壑纵横的脸上肌肉微微抽动了一下。他缓缓道:锅炉房那次……火起来的时候,我好像……也听到了小孩哭。他眉头紧锁,似乎在努力回忆一个极其模糊的片段,在火场外面……很远……又好像很近……听不真切。
小孩哭声我心头一凛。规则五明确提到了婴儿哭声。钧石在锅炉房火灾时也听到了这仅仅是巧合,还是某种……关联这个家园,似乎在刻意利用每个人内心深处的恐惧和弱点
我们俩都陷入了沉默。休息室里,只剩下霓和林檎那边断断续续的对话声。霓似乎在问林檎工作上的烦心事,林檎抽噎着抱怨老板苛刻,同事排挤。霓偶尔插一句,语气虽然还是硬邦邦的,但少了之前的火药味。
挂钟的指针,缓慢而坚定地移动着。
十分钟,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终于,当分针指向10时,笼罩在休息室里的那股无形压力骤然消失了。所有人都长长地、无声地松了一口气,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林檎停止了啜泣,用手背胡乱抹着脸。霓靠回沙发背,疲惫地闭上眼。钧石也微微放松了紧绷的肩膀。
墙上的血字规则,颜色似乎淡去了一些。
暂时安全了。但每个人都清楚,这只是第一关。
接下来的时间变得极其煎熬。休息室里气氛沉闷,没人再主动说话,都各自缩在自己的角落,警惕着四周和彼此。墙上的挂钟咔哒咔哒地走着,声音被无限放大。我靠着冰冷的墙壁,闭目养神,大脑却在飞速运转。
钧石的话在我脑子里反复回响。锅炉房的火灾,小孩的哭声……规则怪谈在利用我们过去的创伤那个饮品……林檎手上的斑点消失了,但她时不时会无意识地搓揉那个地方,脸色苍白。霓显得很烦躁,坐立不安,眼神时不时瞟向保温桶,又强迫自己移开。她嘴唇有些干裂。
时间一点点爬向下午5:50。
规则四:下午6:00前,请返回各自房间。
我们几乎同时站了起来。互相看了一眼,没人说话,默契地朝门口走去。走廊的灯光似乎比来时更加昏暗,闪烁的频率也更高了,在墙壁上投下更多扭曲晃动的影子。那些影子蠕动着,像是无数窥伺的眼睛。
我走在最后。快到房间门口时,眼角余光瞥到钧石似乎放慢了一步。他粗糙的手指,在路过墙壁上一块颜色略深的污渍时,极其迅速而隐蔽地抹了一下。动作快得几乎像是错觉。那块污渍……像干涸的血
回到自己那间压抑的屋子,反锁上门。背靠着冰冷的门板,才感觉稍微踏实一点。窗外那些扭动的影子更加活跃了,发出窸窸窣窣的、令人头皮发麻的细碎声响。
规则一:不要看窗外影子。
我拉上那层薄得透光的窗帘,但影子扭曲的轮廓依旧清晰地映在上面,像一场无声的皮影戏。它们似乎在靠近,在膨胀。
疲惫感如同潮水般涌来。我瘫倒在床上,盯着天花板上那道又长了一些的裂缝。规则……规则……那个饮品……钧石的试探……林檎的斑点……霓的烦躁……还有那个伪装成小孩的怪物……
信息碎片在脑中盘旋,试图拼凑出某种规律。强制交流是为了制造猜疑链饮品是某种标记或者控制手段钧石……他到底知道多少他抹墙的动作是什么意思
还有,最重要的,家园的目的把我们困在这里,玩一场残酷的真心话大冒险仅仅是为了取乐还是……为了筛选出某种合格的存在
眼皮越来越沉。昨晚根本没睡好,加上高度紧张的精神消耗,身体发出了强烈的抗议。不能睡……规则没说晚上在房间里会怎样……但窗外那些影子……
意识像沉入粘稠的泥沼。就在即将彻底陷入黑暗的前一秒,一种极其细微的、几乎被忽略的声响钻进了耳朵。
咔哒。
像是……门锁被轻轻拨动的声音。
我瞬间惊醒,睡意全无!心脏狂跳!屏住呼吸,侧耳倾听。
门外,死寂。
是错觉还是……有什么东西在尝试开门
规则没说房门绝对安全!规则四只说走廊熄灯后禁止外出!
我猛地坐起身,赤脚踩在冰冷的地板上,悄无声息地挪到门后。老旧的门板上有条细小的缝隙。我小心翼翼地凑近一只眼睛。
走廊里一片漆黑。灯光熄灭了。绝对的、吞噬一切的黑暗。浓得化不开。
但就在这片浓墨般的黑暗里,我听到了一种声音。
不是脚步声。是一种……拖拽的声音。沉重,缓慢,带着粘稠液体摩擦地面的湿腻感。嘶啦……嘶啦……
由远及近。
那东西,正沿着走廊,缓缓地移动。越来越近。
它在……巡查
我全身的血液似乎都冻住了。寒意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我死死捂住自己的嘴,不敢发出一丝声音,连呼吸都压到了最低。身体紧贴着冰冷的门板,僵硬得像块石头。
嘶啦……嘶啦……
拖拽声停在了我的门外。
死寂。
黑暗中,仿佛能感觉到一道冰冷粘稠的视线,穿透了薄薄的门板,落在我的背上。它在……听在嗅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冷汗浸透了后背的睡衣,黏腻冰凉。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有几十秒,也许有几分钟。那令人窒息的拖拽声,终于再次响起。
嘶啦……嘶啦……
它离开了。朝着走廊的另一端,渐渐远去,最终消失在无边的黑暗里。
我像被抽干了所有力气,顺着门板滑坐到冰冷的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心脏还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刚才……那是什么规则的执行者夜晚的清洁工还是……家园的某种化身
这一夜,我背靠着门板,睁着眼睛,在极致的恐惧和冰冷中,熬到了窗外透出第一丝灰蒙蒙的光。窗外的影子停止了扭动,蛰伏在灰白的光线里。
新的一天。新的折磨开始了。
早餐依旧是那噩梦般的糊状物和黑色牛奶。制服女人空洞的黑眼珠无声地催促。我强忍着呕吐的欲望,机械地吞咽。这一次,我注意到钧石也只接了杯底一点饮品,没喝。霓犹豫再三,还是接了半杯,只抿了一小口就脸色发绿地放下了。林檎……她看着饮品,眼神里充满了恐惧,但在规则无形的压力下,她还是颤抖着接了一杯,闭着眼,像喝毒药一样灌了下去。喝完,她立刻剧烈地咳嗽起来,捂着嘴冲进了休息室角落的洗手间。
上午的活动区,气氛更加压抑。昨夜的恐怖经历像一层无形的阴霾笼罩在每个人心头。没人提起,但都心知肚明。
墙上的规则更新了。
活动区规则(二):
今日交流主题:分享一个你内心深处最恐惧的事物。
分享必须真实、具体。禁止敷衍。
聆听者需保持安静,并在分享结束后给予一句回应。回应需包含分享者的名字。
下午将进行清洁日活动,请做好准备。
本区域最终解释权归家园所有。
清洁日一股不祥的预感笼罩下来。
更糟糕的是主题:分享内心最深的恐惧!这简直是赤裸裸的精神凌迟!规则二要求真实具体,规则三强制回应……这比昨天的真诚交流更加恶毒!它不仅要撕开你的伤口,还要让旁人被迫在上面撒盐!
霓的脸色变得极其难看,她烦躁地踢了一脚沙发腿:妈的!有完没完!恐惧老娘现在最恐惧的就是这鬼地方!她嘴上骂着,眼神却泄露了真实的恐慌。
林檎从洗手间出来,脸色白得像纸,嘴唇没有一丝血色,走路都有些发飘。听到规则,她身体晃了晃,差点摔倒,扶着墙才站稳,眼神空洞绝望。
钧石依旧沉默,但那双紧握的、骨节粗大的拳头暴露了他内心的波澜。
我深吸一口气。恐惧我恐惧的东西很多。恐惧失去掌控,恐惧暴露真实的脆弱,恐惧被抛弃……但这些都不能说。在这种环境下暴露内心最深层的弱点,无异于把刀子递给敌人。
下午3:00。无形的压力再次降临。
死寂。比昨天更加沉重。分享恐惧,比分享经历可怕百倍。
霓猛地站起来,像一头困兽,来回踱步。她最终停在房间中央,背对着我们,肩膀微微发抖。过了好一会儿,她才猛地转过身,脸上带着一种破罐子破摔的狠劲,声音却有些发颤:
行!我说!我……我他妈最怕蜘蛛!她几乎是吼出来的,粉色的头发随着她的动作剧烈晃动,不是那种小的!是那种……毛茸茸的,巴掌大的,腿特别长,爬得特别快!小时候……我爸妈把我反锁在乡下老房子的阁楼里,那里全是那种东西!黑的,黄的,大的,小的……在房梁上爬,掉在我头发上,衣服里……我哭哑了嗓子也没人理我!她急促地喘息着,眼神里充满了真实的、孩童般的惊恐,双手不自觉地环抱住自己,用力搓着胳膊,仿佛上面爬满了看不见的蜘蛛。从那以后……我看到那种东西,就浑身发冷,动都动不了!恨不得把自己烧了!
她吼完,胸口剧烈起伏,死死盯着我们,像在等待审判。
规则三:聆听者需保持安静,并在分享结束后给予一句回应。回应需包含分享者的名字。
死寂。林檎吓得缩成一团。钧石眉头紧锁。
我第一个开口,声音尽量平稳,不带任何情绪色彩:霓,知道了。这是最安全、最中性的回应。既包含了名字,又避免了任何可能触发规则歧义的词语(比如别怕、理解可能被视为敷衍或虚假安慰)。
钧石紧跟着,低沉地吐出两个字:霓。嗯。同样简洁。
压力给到林檎。她蜷缩在沙发里,身体抖得像风中的落叶,嘴唇哆嗦了半天,才挤出蚊子般细小的声音:霓……我……我也怕……她眼神惊恐地扫过霓,又飞快地低下头,仿佛怕被迁怒。
霓紧绷的身体似乎因为这三句回应而微微松懈了一丝,但眼中的惊惧并未散去。她狠狠抹了一把脸,坐回沙发,不再看任何人。
轮到林檎。她缩得更紧了,双手死死抱住头,仿佛这样就能逃避现实。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无形的压力越来越大。钧石的目光沉静地落在她身上。
我……我……林檎终于抬起头,泪流满面,声音破碎得不成样子,我……我怕……怕朵朵……怕朵朵……离开我……巨大的恐惧和悲痛让她语无伦次,她……她生下来就那么小……医生说她可能……可能活不长……我……我每天看着她……就怕……怕一觉醒来……她……她就……她泣不成声,整个人蜷缩成一团,绝望的哭声在压抑的休息室里回荡。我不能失去她……不能……她还那么小……她需要妈妈……
一个母亲最深切、最无助的恐惧。撕心裂肺。即使最冷漠的人,此刻也会动容。
霓别过脸,紧抿着唇,手指无意识地抠着沙发破洞的边缘。
钧石沉默着,眼神深处掠过一丝沉重。
我开口,声音放得很轻:林檎,朵朵会好的。这句话说出口,我自己都愣了一下。它超出了规则要求的最低限度。但我无法对着那样一双充满绝望的母亲的眼睛,只说一句冰冷的林檎,知道了。规则要求回应包含名字,但没规定回应内容。我赌朵朵会好的这种带着渺茫希望的安慰,不算敷衍。
钧石看了我一眼,然后转向林檎,声音低沉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林檎,孩子,命硬。他的话像一块沉甸甸的石头,砸在人心上,却莫名地带来一丝支撑感。
霓烦躁地抓了抓头发,最终还是对着哭得几乎晕厥的林檎,粗声粗气地说:林檎,别哭了!吵死了!虽然语气恶劣,但至少包含了名字。
林檎的哭声渐渐变成了压抑的抽噎,她抬起红肿的眼睛,茫然地看着我们,眼神空洞。
钧石是第三个。他挺直了佝偻的背脊,目光扫过我们,最后落在虚空中的某一点。沉默了很久,久到我们都以为他不会再开口。他终于说话了,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一种穿透岁月的沉重:
我……怕火。两个字,重若千钧。他停顿了一下,似乎在积攒力气,沟壑纵横的脸上肌肉微微抽动。不是怕烧到自己。是怕……控制不住。他抬起自己那双布满烧伤旧疤和厚茧的大手,粗糙的指腹无意识地摩挲着手心一道狰狞扭曲的疤痕。那年……锅炉爆了。老张……就在我旁边。他的声音哽了一下,浑浊的眼中泛起一丝难以言喻的痛苦,火……一下子就吞了他……我听见他叫……很短……然后……就只剩……他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仿佛被浓烟呛到,再也说不下去。那双能拆解最复杂机器的手,此刻却在微微颤抖。他怕的,是那吞噬生命的、失控的烈焰,更是深埋心底的、未能挽救同伴的沉重负疚和无边恐惧。
休息室里一片死寂。只有钧石沉重的呼吸声和林檎压抑的抽噎。火焰的灼热和死亡的冰冷仿佛透过他的话语,弥漫在空气中。
压力最终落在我身上。三道目光聚焦过来,带着疲惫、审视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
我恐惧什么
恐惧规则恐惧怪物恐惧死亡这些都太表层了。规则要的是内心最深、最原始的恐惧。
我恐惧……被彻底看穿。
恐惧精心构建的、游刃有余的假象被撕得粉碎,暴露出那个在无数个深夜里、面对空荡豪华公寓也会感到茫然和孤独的真实自己。恐惧被剥去所有伪装和手段后,发现其实一无所有,无人真正在意。恐惧像一条被扔在干涸岸上的鱼,徒劳地张着嘴,却连一滴虚假的慰藉都得不到。
但这些,不能说。一个字都不能说。
我垂下眼睫,手指无意识地捻着衣角。再抬眼时,脸上已带上一种混杂着脆弱和自嘲的神情。
我……我轻轻吸了一口气,声音不大,带着点恰到好处的颤抖,我怕……深海。
那种……无边无际的、纯粹的黑暗。我缓缓描述,眼神放空,仿佛真的看到了那恐怖的景象,没有光,没有声音,只有你自己……一直往下沉。你不知道下面有什么,也不知道能不能浮上去……水压越来越大,挤得你喘不过气……好像四面八方都是眼睛在看着你……冰冷……安静得……能听到自己骨头被压碎的声音……我抱住自己的胳膊,身体微微蜷缩,营造出一种真实的恐惧感。
这是真的。我确实有深海恐惧症。童年一次意外落水的经历留下的阴影。但它绝不是我最深的恐惧。它只是一个安全的、可展示的伤口。
那种……被彻底吞没,连挣扎都发不出声音的感觉……我结束描述,声音带着一丝残余的颤抖。
短暂的沉默。
霓撇撇嘴,似乎觉得我的恐惧有点矫情,但还是按规则说:淮玥,知道了。语气有点敷衍。
林檎还沉浸在自己的悲痛里,茫然地跟着说:淮玥……哦……
钧石深深地看了我一眼。那眼神锐利依旧,仿佛能穿透我精心构建的恐惧表象,触及下面更深的东西。他沉默了几秒,才低沉地开口:淮玥。水,能载舟。他的回应很简短,却带着一种古老的、意味深长的力量。
我心头微微一震。水能载舟,亦能覆舟他是在暗示我的恐惧有另一面还是……看穿了我的伪装,在警告我
交流时间在一种沉重得令人窒息的气氛中结束。每个人都像被扒掉了一层皮,精疲力竭。恐惧被赤裸裸地摊开在桌面上,暴露在彼此的目光下,这种感觉比直面怪物更让人难受。
墙上的挂钟指向下午4:30。
规则(二)第四条:下午将进行清洁日活动,请做好准备。
一股冰冷的风毫无预兆地灌入休息室。紧接着,墙壁上、地板上、天花板上,开始无声无息地渗出暗红色的粘稠液体!速度极快,像无数细小的血泉在喷涌!浓重的铁锈味和腐烂的甜腥味瞬间弥漫开来,令人作呕!
啊——!林檎发出凄厉的尖叫。
妈的!搞什么鬼!霓惊跳起来,看着迅速蔓延到脚边的暗红色液体,脸色煞白。
钧石猛地站起身,眼神锐利如刀,扫视着迅速被血污覆盖的房间:‘清洁日’!开始了!
规则没说怎么清洁!也没说准备什么!
暗红色的粘稠液体已经覆盖了大半个地板,并且还在不断上涌,像有生命般试图攀上沙发、矮几!那些液体流过的地方,留下湿滑黏腻的痕迹,散发着令人头晕目眩的恶臭。
找东西!清理!钧石低吼一声,目光迅速扫过四周。他猛地冲向墙角,那里靠着一把看起来像是打扫用的、裹着厚厚污垢的旧拖把。他一把抓起来,用力挥向涌来的血污。
拖把头碰到粘稠液体的瞬间,发出嗤——的一声轻响,接触点冒起一股极淡的白烟!那液体似乎被推开了一点,但很快又聚拢过来,而且……似乎变得更加活跃了
霓也反应过来,她看到矮几下有个破旧的铁皮簸箕,立刻扑过去抓在手里,像盾牌一样挡在身前,试图阻挡涌向她的液体。簸箕接触到液体,同样发出嗤嗤声,边缘迅速变得焦黑!
林檎已经完全吓傻了,站在原地尖叫,粘稠的液体已经没过了她的脚踝!
林檎!动起来!找东西!我冲她大喊,同时自己也在疯狂寻找。休息室空荡荡,除了沙发、矮几、保温桶和杯子,几乎没别的东西!保温桶!我冲向矮几上的银色保温桶,一把拧开盖子,里面还有小半桶浑浊的乳黄色饮品!
规则三:休息室内提供基础饮品。每人每日限取一杯。请勿浪费。
规则没说不能用!
一个疯狂的念头闪过脑海。我端起保温桶,对着涌向林檎脚边的那片最浓稠的暗红色液体,狠狠泼了过去!
滋啦——!
如同冷水泼进滚油!一阵剧烈的、令人牙酸的声音响起!被乳黄色饮品泼中的暗红色液体,像是遇到了克星,猛地剧烈翻滚、收缩、后退!腾起一股浓烈的、混合着焦糊和腥甜的白烟!那片区域瞬间被清理出一小块干净的地板!
有用!霓惊喜地大叫。
钧石也看到了,眼中精光一闪:饮品!用饮品!
林檎如梦初醒,连滚爬爬地扑向矮几,抓起一个还有残留饮品的马克杯,也不管是谁的,对着脚下的血污就泼!
滋啦!又是一阵白烟和液体退缩。
霓立刻有样学样,抓起自己那杯只喝了一小口的饮品泼了出去。
钧石动作最快,他抓起矮几上所有还有液体的杯子(包括我那个只有杯底的),精准地泼洒在液体蔓延最快的地方,有效阻挡了其扩张。
然而,饮品太少了!杯子里残留的顶多泼洒一小片,保温桶里也只有小半桶。我泼出去的那一下,已经用掉了大半。暗红色的粘稠液体似乎被激怒了,翻涌得更加剧烈,像沸腾的沥青,从四面八方更疯狂地涌来!浓烈的恶臭几乎让人窒息。
不够!根本不够!霓绝望地看着手中空了的杯子。
找!还有没有别的!钧石一边用那把已经焦黑冒烟的拖把奋力阻挡,一边大吼。
我的目光飞快扫过。沙发拖把簸箕都没用!杯子都空了!保温桶空了!等等……保温桶!
我猛地抓起那个被我泼空了的银色保温桶。桶壁冰冷刺骨。规则三:请勿浪费。我们刚才算浪费了吗管不了那么多了!
用桶!用桶装!我对着离血污最近的霓大喊,同时把保温桶扔给她!
霓反应极快,瞬间明白了我的意思!她一把接住保温桶,像个豁出去的战士,竟然直接用桶口去舀地上翻涌的暗红色粘稠液体!
滋啦!滋啦!
保温桶接触到液体的部分瞬间变得滚烫,发出剧烈的腐蚀声!霓被烫得闷哼一声,却死死抓住桶柄不放!她舀起满满一桶粘稠液体,然后像投掷炸弹一样,用尽全力将其泼向房间另一角正在疯狂上涌的血潮!
轰——!
如同引爆了一颗小型炸弹!被泼中的那片区域剧烈沸腾、收缩,发出震耳欲聋的滋啦声,腾起巨大的、几乎遮蔽视线的浓烈白烟!那片区域的暗红色液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干涸、消失,露出大片被腐蚀得坑坑洼洼的地板!
有效!但……霓手中的保温桶,桶底已经被腐蚀穿透了一个大洞,残余的粘稠液体正滴滴答答地往下漏!桶身也变得滚烫通红!
接着!霓忍着烫,把破桶扔给旁边的钧石。
钧石精准接住,毫不在意滚烫的桶身灼伤他的手掌,他利用桶身残余的武器,配合拖把,继续清理。林檎也鼓起勇气,学着用空杯子去舀液体再泼出去,虽然效率极低,但也在奋力抵抗。
我手中没有工具,只能尽量躲避,同时观察。我发现,这些暗红色的粘稠液体似乎有核心。在房间中央,靠近矮几下方,有一片区域的液体翻涌得格外剧烈,颜色也更深,如同沸腾的心脏!
那里!我指着那个方向大喊,核心在矮几下面!
钧石立刻看过去,眼中厉芒一闪。他猛地发力,将手中那个已经破破烂烂、滚烫通红的保温桶,像投掷标枪一样,狠狠砸向那个翻涌的核心!
砰!滋啦啦啦——!
保温桶精准命中!如同烧红的烙铁插入冰水!一阵惊天动地的巨响伴随着刺鼻的白烟和剧烈的腐蚀声爆发开来!整个房间似乎都震动了一下!
以那个核心为中心,翻涌的暗红色液体如同被抽走了生命力,瞬间停止了扩张,然后开始剧烈地收缩、干涸、蒸发!速度极快!
几秒钟后,白烟散去。
休息室一片狼藉。地板、墙壁、天花板都残留着大片大片暗红色的、如同干涸血迹的污痕,散发着浓烈的焦糊和腥臭味。矮几被彻底腐蚀掉了一角。沙发也沾上了大片污迹。空气浑浊不堪。
但那些活性的、不断涌出的粘稠液体,消失了。
我们四个人,气喘吁吁,狼狈不堪地站在污秽的房间里。霓的手掌被烫红了一片,呲牙咧嘴。钧石握着拖把的手也在微微颤抖,掌心有灼伤的痕迹。林檎瘫坐在地上,衣服上溅满了污点,失魂落魄。我的睡衣下摆也沾上了几滴,冰冷黏腻。
清洁日……原来是这样。
不是我们清洁房间,而是房间清洁我们。用这种血腥而残酷的方式。
钧石扔掉手中焦黑的拖把柄,走到那个被腐蚀得坑坑洼洼的地板中央,弯下腰,用他那双粗糙的手,在残留的污秽和灰烬中,扒拉着什么。
片刻,他直起身,摊开手掌。
掌心躺着一小块东西。指甲盖大小,材质非金非石,入手冰凉,边缘不规则,像某种碎裂的镜片。它的表面光滑,但仔细看,内里似乎有极其细微、不断流动变幻的暗金色纹路,像活着的血管。
这是什么霓凑过来,好奇地问。
钧石没说话,只是将那小块东西递给我。眼神示意我拿着。
我迟疑了一下,接过。触手冰寒,那丝滑的质感,竟和我口袋里的那枚戒指一模一样!是那种特殊的金属!心脏猛地一跳。
核心碎片。钧石沉声道,目光扫过我们,收好。可能有用。
核心碎片这个清洁日怪物的核心为什么会留下这种东西而且……材质和那枚戒指相同这仅仅是巧合吗
我下意识地摸了摸口袋里的戒指。冰冷的触感透过布料传来。钧石刚才抹墙的动作……他是不是也发现了什么
越来越多的碎片指向同一个方向:这个家园,这些规则,甚至这些怪物……它们的力量核心,似乎都与这种特殊的金属有关!而我的戒指……那个神明的信物,也是同样的材质!
一个大胆得近乎荒谬的念头在我脑中成型:难道……那个将我拖入此地的所谓神明,与这个家园,有着某种……同源的联系
就在这时,休息室的门,无声无息地滑开了。
不是我们进来时的那扇门。是另一面墙壁上,一扇之前从未出现过的、厚重的、雕刻着复杂而诡异花纹的金属门。
门内,是一条向上延伸的、笼罩在柔和白光中的阶梯。
一个毫无感情的、冰冷的合成音,在整个休息室响起:
恭喜通过基础筛选。‘家园’核心区已开启。请于三分钟内进入。超时者,将进行最终净化。
最终净化听起来就不是什么好词。
金属门散发着幽幽的冷光,像一张择人而噬的巨口。阶梯向上,没入柔和的白光中,看不清尽头。
没有选择。留下,就是死路一条。
霓骂了一句脏话,第一个冲了过去。林檎被钧石一把拽起,踉跄着跟上。我捏紧了口袋里那枚冰冷的戒指和掌心的核心碎片,最后一个踏入那扇门。
门在身后无声地关闭,隔绝了那片污秽狼藉的休息室。
阶梯很宽,材质同样是那种非金非石的冰冷金属,触感光滑。柔和的白光从上方洒下,照亮了阶梯本身,却让两旁的景象陷入深邃的黑暗,什么也看不清。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奇异的味道,像是臭氧混合了某种冰冷的金属气息,闻久了让人头脑发晕。
我们沉默地向上爬。脚步声在空旷寂静的空间里回荡,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节奏。爬了大概几十级台阶,眼前豁然开朗。
一个巨大的、纯白色的圆形空间。没有窗户,光源来自头顶,一片均匀柔和、没有源头的冷光,照亮了整个空间。墙壁、地面、天花板,都是那种毫无瑕疵的、光滑冰冷的白色材质,反射着光线,显得空旷而死寂。
空间中央,矗立着一座……难以形容的建筑。它由无数扭曲盘绕的、闪烁着冰冷金属光泽的管道和几何体构成,像一颗巨大而怪异的金属心脏,又像一个扭曲的巢穴。它静静地悬浮在离地半米高的地方,缓缓地、无声地脉动着,散发出一种非生命的、令人极度不安的压迫感。那些构成它的管道和几何体,正是那种特殊的金属!
这就是家园的核心
更诡异的是,在这个巨大金属巢穴的周围,漂浮着许多……光球。拳头大小,散发着或明或暗的白色光芒。它们像夏夜的萤火虫,围绕着核心缓缓旋转、飘动。每一个光球内部,似乎都包裹着一个极其微小、蜷缩着的……人影像沉睡的胚胎。
那……那是什么林檎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惊恐地看着那些光球。
没人能回答她。眼前的景象超出了所有人的认知。
一个冰冷的、毫无起伏的合成音,毫无预兆地在纯白的空间中响起:
欢迎抵达核心区,候选者。
声音仿佛来自四面八方,又像是直接在脑海中响起。
你们已初步证明自身的价值与潜力。‘家园’需要新的管理者,以维系此间的秩序与……进化。
管理者进化
最终遴选即将开始。规则如下:
第一:核心不可直视超过十秒。
第二:禁止触碰任何漂浮的‘源胚’。
第三:回答核心提出的问题。答案必须唯一、真实、发自本心。
第四:做出最终选择。
违反任何一条,或无法通过遴选者,将融入‘家园’,成为新的‘源胚’。
合成音消失。死寂重新降临,只剩下那巨大金属巢穴无声的脉动和无数光球缓慢旋转的微光。
融入家园成为那些光球里的胚胎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头顶。
核心遴选问题选择
搞什么鬼!问题呢出来啊!霓对着空旷的空间大喊,声音带着色厉内荏的颤抖。
钧石沉默地观察着四周,目光锐利地扫过那些旋转的源胚和中央的核心巢穴,最终落在我身上,眼神带着询问和一丝深沉的忧虑。
林檎紧紧抓着钧石的衣角,吓得几乎要晕过去。
就在这时,核心巢穴那无数扭曲盘绕的管道和几何体,骤然亮了起来!不是整体的光,而是内部流淌起无数道金色的、如同液态电流般的光芒!光芒流转汇聚,在巢穴正前方,凝聚成一个模糊的、不断变幻形态的光影。
那光影没有固定的面孔和形体,像一团流动的金色雾气,散发着强大而冰冷的气息。一种无形的、沉重的威压弥漫开来,让人膝盖发软,几乎想要匍匐在地。
吾即‘家园’意志。一个威严、宏大、毫无感情的声音直接在我们脑海中炸响!比之前的合成音更具压迫感,带着一种非人的、俯瞰众生的漠然。
候选者,上前。
我们不由自主地向前走了几步,停在距离那金色光影十几米远的地方。核心不可直视超过十秒。我强迫自己移开目光,只敢用余光观察。
‘家园’的基石,在于稳定与平衡。维系此间,需要绝对的理性与……奉献。那宏大的声音继续响起,如同神谕,回答吾的问题:
若赋予你管理此间之权柄,面对违反规则、破坏平衡者,汝当如何
问题抛了出来。冰冷,直接,直指核心。
霓第一个跳出来,她梗着脖子,强撑着对抗那无形的威压,声音尖利:还能怎么办干掉啊!不守规矩就弄死!留着过年吗就像那些怪物一样!她挥舞着手臂,眼神里充满了恐惧催生出的暴戾。
金色光影没有任何反应,像在静静记录。
林檎吓得瑟瑟发抖,声音细若蚊呐:不……不要……惩罚一下……关起来……教育……让他们改……好不好她的话充满了妇人之仁和不切实际的幻想。
光影依旧沉默。
钧石沉默了很久。他抬起头,目光没有直视光影核心,而是落在那些缓缓旋转的源胚上,眼神复杂而沉重。他缓缓开口,声音低沉而坚定:规矩,是死的。人……有时是活的。罚,要罚得明。但,事有缓急,情有可原。该断则断,该容……则容。他的话带着一种历经世事的老练和朴素的公正感,试图在铁律与人情之间寻找平衡。
光影似乎微微波动了一下。
压力再次落在我身上。那宏大冰冷的目光(如果那团光有目光的话)仿佛穿透了我的皮囊,直视我的灵魂。
我该如何回答
像霓一样喊打喊杀简单粗暴,但显得毫无智慧和深度,不符合管理者的定位。
像林檎一样天真求情软弱可欺,在这个残酷的地方等同于自杀。
像钧石一样寻求平衡中庸,但缺乏决断力。
家园需要什么稳定。平衡。绝对的理性还有……奉献
我深吸一口气,抬起头,目光坦然地迎向那团变幻的金色光影(心中默数:一秒、两秒……)。我的声音清晰而平静,带着一种洞悉规则的冷静:
规则是底线,不容践踏。破坏者,必受惩处。我斩钉截铁,先定下基调。但惩处非目的,维系平衡才是根本。管理者之责,在于洞悉破坏的根源——是恶意挑衅,是无知误触,还是规则本身存在漏洞
我稍微停顿,目光扫过那些漂浮的源胚,语气带上一种冰冷的审视:若为恶意,当雷霆手段,以儆效尤,其‘源’可纳入循环,补充‘家园’。
这是最冷酷的选项,却也最符合家园那非人的逻辑。
若为无知,当惩戒与教化并重,使其明规,化为可用之力。
这是给钧石所提情有可原的一点空间。
若规则有瑕……
我直视着光影,一字一句,管理者当有权限,审时度势,修正规则本身,以绝后患。此方为……长久稳定之道。
这才是真正的杀招!将矛头指向规则本身,并暗示管理者应拥有修正规则的至高权力!
我的回答,既承认了规则的绝对权威,又暗藏了挑战和修正规则的野心。核心在于管理者权限——我想要的,不是成为规则的执行者,而是规则的制定者!
金色光影剧烈地波动起来!内部流淌的金色光芒变得异常刺目、狂乱!整个核心巢穴都发出了低沉的嗡鸣!一股更加强大的威压笼罩下来,充满了审视和……一丝难以言喻的震动
它似乎没料到我会给出这样一个答案。
死寂。只有核心巢穴嗡鸣的声音和光芒流转的细微声响。
不知过了多久,光影的波动渐渐平息。那宏大的声音再次响起,似乎多了一丝难以捉摸的意味:
回答……有效。
权限……修正……光影似乎在咀嚼这两个词。
最终选择来临。光影的声音恢复了那种毫无感情的宏大,献上汝之忠诚,与‘家园’意志融合,成为永恒的管理者,维系此间秩序。汝将获得权柄,亦将……失去凡躯。
融合成为非人的存在像这光影一样
或者……光影的声音陡然转冷,拒绝融合,选择离开。
离开能离开!
我们四人的呼吸瞬间屏住!离开!这个充满噩梦的地方!
然,光影的冷意更甚,离开者,需付出代价。抹除关于‘家园’的一切记忆,同时……随机剥离一项汝等在此间获得之物。
记忆获得之物
我立刻想到了口袋里的戒指和核心碎片!钧石抹墙的动作……霓和林檎呢她们是否也获得了什么
选择吧。融合,或离开。时限:一分钟。
巨大的金属巢穴核心上方,凭空浮现出一个巨大的、不断跳动的猩红色数字:60。
倒计时开始!
59…58…57…
抉择的时刻!
我离开!霓几乎是在倒计时开始的瞬间就尖叫起来,声音充满了狂喜和解脱,抹记忆就抹记忆!这鬼地方我一秒都不想多待!快放我走!她根本不在乎什么获得之物,对她而言,能活着离开就是最大的胜利。
林檎也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哭喊着:我也走!我也走!我要回去找朵朵!求求你!让我走!我什么都不要了!记忆获得之物在女儿面前,一文不值。
钧石沉默着。他看了一眼那些旋转的源胚,又看向那宏大冰冷的光影,眼神复杂。最终,他重重地叹了口气,声音带着一种尘埃落定的疲惫:我,离开。他粗糙的手下意识地捂了一下胸口的位置。他获得了什么
压力再次来到我身上。三双眼睛都看向我。
融合成为这冰冷家园意志的一部分,获得所谓的权柄,却失去作为人的一切变成非人的存在,永恒地困守在这片纯白的囚笼里,管理那些绝望的规则和怪物不。绝不。
离开抹除记忆,剥离一项获得之物……戒指核心碎片那枚戒指……是我和那个神明之间唯一的联系,也是解开这一切谜团的关键线索!还有钧石抹墙的动作……他一定也发现了什么!记忆被抹除,线索被剥离,我就永远失去了知道真相的机会!那个把我拖入此地的混蛋,将永远逍遥法外!
倒计时在冰冷的滴答声中流逝:30…29…28…
淮玥!快选啊!霓焦急地大喊。
林檎也带着哭腔:淮玥妹妹,走吧!一起走!
钧石沉静地看着我,眼神深邃,仿佛在说:丫头,想清楚。
融合离开
不。这不是我想要的选项!我不接受这种非此即彼的胁迫!
一个更加疯狂、更加叛逆的念头,如同闪电般劈开迷雾!规则怪谈神明游戏强制选择去他妈的!
我猛地抬起头,不再用余光,而是直视那团变幻的金色光影核心!心中默数:一秒、两秒……七秒、八秒……眼睛被那强烈的光芒刺得生疼流泪,但我强迫自己看下去!我要看清它的本质!
同时,我的手伸进口袋,紧紧握住了那枚冰冷的戒指和同样冰冷的核心碎片!
我选择……我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盖过了倒计时的滴答声,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破釜沉舟的决绝和……一丝属于海王的、洞悉人心的嘲讽笑意:
自由!
话音落下的瞬间!
我猛地将紧握的戒指和核心碎片,狠狠地拍在了一起!用尽全身力气!
嗡——!!!
一声无法形容的、仿佛来自灵魂深处的剧烈嗡鸣骤然爆发!如同亿万根琴弦在同一瞬间崩断!
戒指和核心碎片接触的地方,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几乎能灼瞎人眼的炽烈蓝光!那光芒瞬间吞噬了我的手掌,并如同狂暴的潮水般向四周疯狂扩散!
啊——!霓和林檎发出惊恐的尖叫,下意识地捂住眼睛。
钧石猛地后退一步,眼中充满了极度的震惊!
那团代表家园意志的金色光影,在接触到这狂暴蓝光的瞬间,如同冰雪遇到骄阳,发出了尖锐刺耳、仿佛无数人同时哀嚎的恐怖嘶鸣!它的形态剧烈扭曲、崩解、蒸发!
不——!!!亵渎者!!宏大威严的声音扭曲变形,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怒和恐惧!
整个纯白的核心空间开始剧烈震动!天花板和墙壁出现蛛网般的裂纹!那些漂浮旋转的源胚光球,如同受到惊吓的鱼群,疯狂地乱窜,有些甚至直接撞在墙壁上,无声地碎裂、湮灭!
脚下光滑的地面在崩塌!柔和的白光被狂暴的蓝光彻底取代!
在意识被这毁灭性的光芒彻底吞没的最后一瞬,我仿佛看到钧石捂着胸口的手掌指缝里,也泄露出了一丝极其微弱的、同样的蓝光。他深深地看了我一眼,眼神复杂难明,有震惊,有释然,似乎还有一丝……赞赏
轰——!!!
无边的黑暗和失重感袭来。
……
刺耳的汽车鸣笛声。
浑浊的、带着汽油和尘土味道的空气。
我猛地睁开眼。
刺目的阳光透过巨大的落地玻璃窗照射进来,晃得人眼晕。身下是柔软昂贵的真皮沙发。耳边是舒缓的钢琴曲和人们压低嗓音的交谈声。
我正坐在一家顶级酒店的大堂咖啡厅里。手边放着一杯喝了一半的冰美式,杯壁上凝结着细密的水珠。面前的小圆桌上,还放着一份翻开的、印着奢侈品牌最新季手袋的时尚杂志。
一切都那么熟悉,那么……正常。
回来了
我低头看向自己的手。干干净净,没有戒指,没有核心碎片,也没有任何伤痕。仿佛那场恐怖荒诞的规则怪谈,只是一场过于逼真的噩梦。
记忆……没有被抹除!关于家园的一切,关于规则,关于钧石、霓、林檎,关于那个冰冷的合成音和恐怖的金色光影……所有细节都清晰地烙印在脑海里!
那个随机剥离的代价呢我失去了什么
我下意识地摸向口袋。空的。等等……我的手机呢
手机不见了。
就在我皱眉思索时,一个穿着笔挺西装、身材高大、面容英俊得如同雕塑的男人,端着一杯咖啡,带着恰到好处的迷人微笑,优雅地走到我对面。
抱歉,久等了。他的声音低沉富有磁性,眼神深邃,像藏着星辰大海,刚才看到一本有趣的书,多翻了几页。他自然地在我对面坐下,动作流畅而赏心悦目。是那个在追求我的画廊老板,以品味高雅和浪漫多情著称。
换做以前,我会立刻调动起所有的魅力,用最完美的微笑回应,精准地捕捉他话里的兴趣点,抛出几个关于艺术史的小见解,将这场偶遇引向一个充满暧昧可能的私人画廊邀约。
但此刻,我看着他那张无可挑剔的脸,看着他那双深情款款的眼睛,却像隔着一层厚厚的、冰冷的毛玻璃。他每一个细微的表情,每一次刻意的停顿,每一个精心设计的肢体语言,都清晰地映射在我眼底。
他微笑时眼角刻意压出的迷人弧度。
他放下咖啡杯时,手腕上那块价值不菲的限量腕表露出的角度。
他眼神里那种猎人锁定猎物般的、志在必得的自信光芒。
多么熟悉。多么……乏味。
淮玥他似乎察觉到了我的走神和冷淡,微微倾身,语气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关切,你看起来有点疲惫昨晚没休息好
我端起自己那杯冰美式,冰块撞击杯壁发出清脆的声响。冰冷的液体滑过喉咙,带来一丝清醒。
没什么。我放下杯子,对他露出一个极淡、极疏离的微笑。不再是那种精心计算、充满诱惑力的笑容,而是像看穿了一切的、带着点倦怠的平静。只是突然觉得,有些游戏……玩腻了。
画廊老板脸上的完美笑容,第一次出现了一丝微不可查的僵硬。他眼中闪过一丝错愕,随即被更深的探究和兴趣取代。
我没有理会他眼神的变化。目光越过他宽阔的肩膀,投向落地窗外喧嚣的城市街道。
车水马龙,行人匆匆。阳光炽烈,高楼反射着刺眼的光。
这个世界,依旧繁华、忙碌,充满了精致的伪装和无声的博弈。
但有什么东西,已经不一样了。
指尖仿佛还残留着那枚戒指冰冷的触感,和核心碎片爆裂时的灼热。钧石最后那个复杂的眼神,霓咋咋呼呼的尖叫,林檎绝望的哭泣,还有那宏大冰冷、最终被蓝光撕裂的家园意志……所有的一切,都如此真实。
它们没有被抹去。它们成了我的一部分。
口袋空空如也。手机确实不见了。这就是被随机剥离的获得之物
我轻轻摩挲着光滑的咖啡杯壁。
也好。
那些无休止的、需要靠手机维持的、充满了精心计算和虚假甜蜜的联系……断了,也就断了。
地铁站入口的人流像浑浊的河水,裹挟着我向下。浑浊的空气里混合着汗味、廉价香水味和地铁特有的铁锈尘埃气息。巨大的广告牌闪烁着刺眼的光,推销着幸福生活的幻觉。
我随着人流挪动,像一颗没有知觉的鹅卵石。直到前方一阵小小的骚动。
一个穿着灰色连帽衫、身形瘦小的男人,紧贴在一个穿着短裙的年轻女孩身后。他的右手拿着手机,屏幕朝下,摄像头的位置,却精准地对准了女孩裙摆下方。动作熟练而隐蔽,像一条滑腻的毒蛇。
女孩毫无察觉,专注地看着手机,耳机里流淌着音乐。
周围的人或低头看手机,或目光呆滞地望向前方,无人注意这角落里的龌龊。冷漠像一层厚厚的油脂,糊在每个人的感官上。
连帽衫男人的嘴角,勾起一丝得逞的、令人作呕的笑意。
一股冰冷的怒意,毫无征兆地从我心底窜起。不是路见不平的正义感,而是一种更原始的、被冒犯的暴戾。像在家园里面对那些扭曲规则时的感觉——那种必须被清理、被摧毁的肮脏存在!
脚步停下。
我转过身,逆着人流,径直走到那个连帽衫男人身边。他正全神贯注于他的猎物,对我的靠近毫无防备。
我微微倾身,凑近他耳边。声音不高,甚至带着一丝奇异的、近乎温柔的平静,像情人间的低语,却字字清晰,冰锥般刺入他的耳膜:
看陌生人大腿……
他身体猛地一僵!那丝猥琐的笑容瞬间冻结在脸上,像一张拙劣的面具。他极其缓慢、极其僵硬地转过头,眼珠因为极度的惊恐而暴突出来,难以置信地看着我。那眼神,像见了鬼。
我迎着他惨白如纸的脸,嘴角一点点勾起,扯出一个毫无温度、冰冷刺骨的笑容:
……违反规则哦。
轰——!
男人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一干二净,惨白得如同停尸房的裹尸布。他瞳孔放大到极致,里面倒映着我冰冷的脸,只剩下纯粹的、被洞悉一切的、深渊般的恐惧!手机啪嗒一声从他僵直的手中滑落,砸在冰冷肮脏的地面上,屏幕瞬间碎裂成蛛网。
他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如同破风箱般的抽气声,整个人像被抽掉了骨头,踉跄着向后猛退,撞在身后一个看手机的中年男人身上。
操!没长眼啊!中年男人被撞得一趔趄,手机差点脱手,恼怒地骂道。
连帽衫男人却像没听见,也感觉不到疼痛。他死死地盯着我,仿佛我是从地狱爬出来的索命恶鬼。下一秒,他发出一声短促而凄厉的、不似人声的嚎叫,猛地转身,用尽全力推开挡路的人,连滚爬爬、失魂落魄地朝着地铁入口的反方向,没命地狂奔而去!那背影,狼狈得像一条被打断了脊梁的癞皮狗。
被偷拍的女孩这才后知后觉地摘下耳机,茫然地看着周围骚动的人群和地上那部屏幕碎裂的手机,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骚动很快平息。人流重新汇聚,像什么都没发生过。冷漠的潮水再次淹没一切。
我站在原地,看着那个连帽衫男人消失的方向,指尖似乎还残留着一丝冰冷的余韵,仿佛刚刚捏碎了一只肮脏的臭虫。
心底那股冰冷的怒意缓缓退去,留下一种奇异的、空旷的平静。
规则……
我轻轻嗤笑一声,声音低得只有自己能听见。
这个世界,多的是不用钓的鱼。
转身,汇入通往月台的人潮。地铁进站的呼啸声由远及近,带着风,卷起地面的尘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