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趣阁 > 都市小说 > 弓弦上的王冠 > 第一章

1
神驹之殇
东胡使臣索要我的火焰驹时,群臣的刀都出了鞘。
那匹救过我性命的神骏正踏着碎步,鬃毛在朔风里燃烧。
我抚过它湿润的鼻梁:给。
五年后,当我的铁骑碾碎东胡王帐,火焰驹踏着染血的草海奔回。
它金鞍下挂着的,是当年东胡索要的千里疆域图。
朔风如刀,刮过阴山裸露的嶙峋脊骨,卷起漫天黄沙,将单于金帐顶上象征至高权力的苍狼旗撕扯得猎猎作响。帐内,牛油火把噼啪燃烧,光影在绘满狩猎图腾的毡壁上狂乱舞动。空气凝固得如同结冰的斡难河,每一次呼吸都带着铁锈般的滞重。
东胡使臣兀术,裹着华贵的紫貂裘,下巴抬得几乎戳破帐顶的氤氲烟气。他细长的眼睛像淬了毒的针,扫过帐中每一位匈奴贵人绷紧如弓弦的脸,最后钉子般钉在王座上的年轻单于——拓跋野身上。他声音尖利,刻意拖长的尾调刮擦着每个人的耳膜:
我东胡天可汗久闻大单于座下有一神驹,名唤‘追风’,蹄下生云,日行千里。天可汗心怀仰慕,特遣本使前来,恳请大单于割爱,将此神骏赠予我东胡,以彰两国……睦邻之谊。
最后四个字,他说得轻飘飘,像扔下一块沾着血的骨头。
轰——!
死寂瞬间被点燃!匈奴贵族们如同被激怒的狼群,猛地炸开!右贤王赫连勃,这位跟随老单于尸山血海里滚出来的悍将,须发戟张,蒲扇般的大手哐一声砸在面前的矮几上,震得铜盘酒盏叮当乱跳,浓烈的马奶酒泼溅出来,洇湿了华美的羊毛毡。
放屁!赫连勃的怒吼如同惊雷,震得金帐嗡嗡作响,‘追风’是我大匈奴的圣物!是长生天赐予单于的神骏!当年老单于遭伏,是它驮着还是王子的拓跋野,身中三箭,血染鬃毛,硬是从死人堆里冲杀出来!它的蹄印里都刻着我匈奴儿郎的血!东胡狗贼,也配染指!
呛啷——!
呛啷——!
一片刺耳的金属摩擦声应和而起!帐内几乎所有的匈奴贵人,手都按在了腰间弯刀的刀柄上,刀锋虽未完全出鞘,那冰冷的杀意却已如实质的寒流,汹涌地扑向中央孤立的兀术。无数道目光,燃烧着屈辱的怒火,如同无数支利箭,齐刷刷射向王座——他们在等待他们年轻单于的一声令下,等待将这个狂妄的东胡人撕成碎片!
兀术脸上的倨傲丝毫未减,甚至嘴角勾起一丝若有若无的讥诮。他拢了拢紫貂裘,好整以暇地弹了弹袖口并不存在的灰尘,眼神斜睨着王座,仿佛在看一场闹剧。那无声的挑衅,比任何言语都更刺骨。
王座之上,拓跋野静默如阴山深处的磐石。火光跳跃在他棱角分明的脸上,勾勒出紧抿的唇线和高挺的鼻梁。他修长的手指,无意识地、极其缓慢地摩挲着王座扶手上镶嵌的一颗冰冷狼牙——那是他父王最后的遗物。他的目光,越过剑拔弩张的群臣,越过兀术那张令人作呕的脸,仿佛穿透了厚厚的毡壁,落在了金帐之外。
帐外,风雪呼号声中,隐隐传来一声清越悠长的马嘶。那声音穿透风沙,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灵性与力量,直抵人心。是追风!它正不安地刨动着前蹄,仿佛感应到了帐内汹涌的恶意和对它命运的裁决。
拓跋野的指尖,在那颗冰冷的狼牙上停住了。无人看见,他深褐色的瞳孔深处,有什么东西骤然收缩,如同被强弓拉满的弦,绷紧到极致,又在一瞬间,被一种更庞大的力量死死压住、驯服。那力量名为大局。东胡陈兵十万于弱水河畔,刀锋磨亮,只等一个借口。匈奴新立,百战疮痍未复,牛羊羸弱,控弦之士不足五万。此刻翻脸,是以卵击石,是引火烧身,是将整个匈奴拖入万劫不复的血海深渊!
时间在令人窒息的死寂中艰难爬行。每一息都像钝刀子割肉。群臣粗重的喘息声、火把不安的噼啪声、帐外追风隐约的嘶鸣声,交织成一张无形的网,勒得人透不过气。
终于,拓跋野抬起了眼。那眼底的惊涛骇浪已平息下去,只余一片深不见底的寒潭。他开口,声音不高,甚至带着一丝奇异的平静,却像一把重锤,狠狠砸在每一个匈奴人的心上:
赫连叔叔,诸位贵人,他的目光扫过一张张因愤怒而扭曲的脸,刀,收起来。
群臣愕然!赫连勃眼睛瞪得滚圆,难以置信地看着拓跋野,按在刀柄上的手背青筋暴起,微微颤抖着,却终究没有违抗单于的意志,那紧握刀柄的手指,一根根,极其缓慢、极其艰难地松开了,只留下指节处一片失血的苍白。帐内一片压抑的抽气声。
拓跋野的目光转向兀术,脸上甚至浮现出一丝礼节性的、近乎温和的浅笑,只是那笑意未曾抵达冰冷的眼底:贵使远来辛苦。东胡天可汗既喜爱我匈奴的骏马,此乃睦邻佳话。区区一匹千里马,如何能与两国兄弟般的情谊相提并论他顿了顿,声音清晰而稳定地传遍金帐每一个角落,传令,将‘追风’备好金鞍,配上最好的笼头,赠与东胡天可汗。
单于——!
左大将贺兰山目眦欲裂,失声痛呼,膝盖一软,几乎要跪倒在地。
拓跋野抬手,一个不容置疑的动作压下了所有即将喷发的悲愤与质疑。他起身,高大的身影在王座前投下长长的、沉重的阴影。贵使稍待,本王亲自为天可汗送马。他的声音依旧平稳,却带着一种不容抗拒的威压。
他大步走出金帐。凛冽的朔风如同冰水,瞬间灌满他的衣袍,吹得他鬓角飞扬。帐外,风雪更急了。追风被两个强壮的匈奴武士牵在帐前空地中央。它通体毛色如最上等的乌金,在晦暗的天光下流淌着幽暗的光泽,唯有四蹄雪白,宛如踏云。此刻,它似乎预感到了什么,不安地甩动着长颈,碗口大的铁蹄焦躁地刨着冻硬的土地,鼻孔喷出大团大团的白气,那双大而温润的琥珀色眼睛里,清晰地映出拓跋野走近的身影,带着一丝不解的、近乎哀伤的灵性。
拓跋野一步步走到追风面前。风卷起沙粒,抽打在他脸上,生疼。他伸出手,指尖带着微不可察的颤抖,轻轻抚上追风温热而光滑的颈侧。那皮毛下,奔腾着强健血脉的搏动,如此熟悉,如此忠诚。指尖下移,触碰到一道凸起的、狰狞的疤痕——那是三年前月氏突袭,一支淬毒的弩箭擦着他后心射入马颈留下的。追风当时一声未吭,硬是驮着他冲出了绝境。
老伙计……拓跋野的嘴唇无声地翕动了一下,只有他自己能听见。他深吸一口冰冷的、带着沙尘和雪粒的空气,压下喉头翻涌的腥甜。他接过侍从捧上的、镶嵌着绿松石和红玛瑙的黄金马鞍,亲手,极其缓慢、极其郑重地,将它披在追风宽阔的背脊上。冰冷的金属和宝石硌在温热的皮毛上,追风不安地打了个响鼻,扭过头,用湿润的鼻梁蹭了蹭拓跋野的手臂,像在寻求安慰。
拓跋野的手顿了顿,最终只是用力拍了拍它强健的肩胛。他解下自己腰间悬挂的一枚古朴的、刻着狼噬月图案的羊脂白玉佩——那是他父王留给他唯一的贴身之物。他将玉佩的丝绦,一圈一圈,仔细地缠绕在金鞍最前方的鞍桥上,玉质的温润与黄金的冰冷奇异地交融。
带上它,拓跋野的声音低沉得如同耳语,只有追风能听见,替我……看看东胡的王庭。他猛地转过身,不再看追风的眼睛,对着兀术,声音恢复了属于单于的、无懈可击的威严与平淡:请贵使代本王,向东胡天可汗致意。愿此马,如斡难河奔流不息,永载两国兄弟情谊。
兀术脸上的得意几乎要溢出来,他敷衍地拱了拱手:大单于慷慨!天可汗必深感盛情!他一挥手,两个如狼似虎的东胡随从立刻上前,粗暴地拽过追风的缰绳。追风猛地扬蹄长嘶,声裂风雪!它倔强地扭着头,琥珀色的眼瞳死死盯着拓跋野挺直的、孤绝的背影,直到被强行拽着,消失在漫天狂舞的风雪帷幕之后,那悲怆的嘶鸣仍久久回荡在阴山脚下,如同泣血的挽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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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风雪决断
风雪吞没了追风最后的身影,也吞没了金帐前死一般的寂静。所有的目光,沉重、不解、屈辱、悲愤,都压在拓跋野宽阔却显得异常单薄的脊背上。他像一尊石像,矗立在风雪中,一动不动。只有紧握在身侧的双拳,指节因过度用力而发出咯咯的轻响,手背上青色的血管如虬龙般暴起,几乎要破开皮肤。冰冷的雪片落在他浓密的睫毛上,瞬间融化,顺着紧绷的颊线滑下,分不清是雪水,还是别的什么。
良久,久到赫连勃几乎以为年轻的单于已在风雪中冻僵,拓跋野才缓缓地、极其缓慢地转过身。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一片被冰雪浸透的漠然,那双深褐色的眼睛,却像是斡难河深冬封冻的河面下汹涌的暗流,翻涌着足以焚毁一切的烈焰与刻骨的冰寒。
都进来。他的声音不高,却像淬了冰的刀子,刮过每个人的耳膜,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令人心悸的决绝。
金帐内,压抑的空气几乎令人窒息。牛油火把不安地摇曳着,在拓跋野脸上投下明灭不定的光影,将他眼底翻腾的暗涌勾勒得更加骇人。他一步步走回王座,每一步都踏在众人紧绷的心弦上。他没有坐下,而是立于王座之前,高大的身影如同一柄即将出鞘的绝世凶刃。
赫连叔叔,拓跋野的目光精准地刺向右贤王,我们的战马,现在有多少
赫连勃一愣,随即挺直腰背,声音因压抑的激动而微微发颤:回禀大单于!能载甲冲锋的良驹,不足三万!马驹孱弱,母马怀胎者亦不多!东胡……
不够!拓跋野猛地打断他,声音斩钉截铁,如同重锤砸地,五年!本王给你五年!我要看到十万铁骑!要每一匹马都膘肥体壮,蹄铁铮亮!要它们跑起来,能让斡难河倒流!能做到吗
赫连勃浑身一震,老眼中瞬间爆发出炽热的光芒,他单膝重重跪地,拳头砸在胸口:长生天在上!赫连勃若办不到,提头来见!
拓跋野的目光如鹰隼般扫向左大将贺兰山:贺兰将军!我们的箭镞,够射穿东胡人的铁盾吗我们的弯刀,够砍断他们的旗杆吗
贺兰山只觉得一股热血直冲顶门,他猛地起身,嘶声吼道:单于!我们的箭是芦苇杆!刀是生铁片!东胡人的刀,能砍断我们的马腿!
那就去炼!拓跋野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金石般的铿锵,去找!去挖!去抢!去学!阴山有铁,西域有匠!五年!我要每一个控弦之士的箭囊里插满破甲锥!腰间的弯刀能吹毛断发!做得到吗
做得到!!贺兰山和帐中所有武将齐声怒吼,声浪几乎掀翻帐顶!积压的屈辱在这一刻化作了冲天的战意!
拓跋野的目光最后落在一直沉默不语、须发皆白的老萨满乌尔汗身上。老人浑浊的眼中闪烁着洞悉世情的智慧光芒。乌尔汗大萨满,拓跋野的声音低沉下来,却带着更沉重的分量,长生天赐予我们辽阔的草原,为何我们的毡包依旧空荡为何风雪之夜,仍有孩童啼饥号寒
乌尔汗缓缓起身,手中象征神权的鹰骨杖轻轻顿地,发出沉闷的回响:单于,牧群是草原的根。东胡的税吏,像贪婪的秃鹫,年年来啄食我们的羔羊。狼群在暗处窥伺,瘟疫如同幽灵游荡。根伤了,树如何参天
那就护住我们的根!拓跋野斩钉截铁,传令各部!划定草场,轮牧休养!严惩盗马贼,如同斩杀仇敌!广派巫医,驱除疫病!减轻赋税,让每一户的奶桶装满,让每一顶毡包飘出肉香!五年!我要看到草原上牛羊如云,毡包如星!要让每一个匈奴孩子,在吃饱奶后,有力气拉开他们的小弓!能做到吗
乌尔汗深深地看着年轻的单于,眼中流露出欣慰与凝重交织的光芒。他缓缓躬身,声音苍老而坚定:谨遵单于之命!长生天必将赐福于卧薪尝胆的狼群!
不是狼群!拓跋野猛地一挥手,目光如电,扫过帐中每一张激愤而坚毅的脸,是猛虎!是蛰伏的、磨利了爪牙的猛虎!他走到王座旁,一把抓起案上盛满马奶酒的金碗,高高举起,碗中浑浊的酒液因他手臂的用力而剧烈晃荡。
今日之耻,刻骨铭心!他的声音如同滚雷,在金帐中隆隆回荡,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铁块烙在众人心头,追风,不会白送!东胡人,必用他们的血来偿还!五年!记住这个期限!五年之内,谁若懈怠,谁若走漏一丝风声,让东胡的秃鹫嗅到一丝血腥——他手腕猛地一倾,金碗中冰冷的马奶酒如同瀑布般倾泻而下,哗啦一声尽数泼洒在冰冷的地面上,溅起一片浑浊的水花,犹如此酒!定斩不赦!
金碗被重重地掼在地上,发出刺耳的金属撞击声,翻滚着停在兀术刚才站立的位置,碗壁上精美的狼纹扭曲变形。帐内死寂一片,唯有粗重的呼吸声和牛油火把燃烧的噼啪声。每一个匈奴贵人的眼中,都燃烧着与拓跋野同样的火焰——屈辱淬炼出的、足以焚毁一切的复仇之火与卧薪尝胆的决绝!
风雪呼号的夜,单于金帐的灯火彻夜未熄。拓跋野枯坐在巨大的羊皮地图前,地图上代表东胡疆域的那片辽阔区域,被他用朱砂狠狠圈起,鲜红刺目,如同未干的血迹。几案上,散乱地堆着探子拼死送回的情报:东胡王新纳第九阏氏,于弱水畔筑‘春宵台’,役使民夫三万…东胡左谷蠡王因劝谏赋税过重,被鞭笞五十,贬为牧奴…东胡与月氏边境摩擦,互有死伤…
他拿起一份密报,上面详细描绘着东胡王庭的奢华糜烂。指尖划过追风二字时,猛地一顿。他闭上眼,仿佛又听到那风雪中悲怆的长嘶。耳边,却响起另一个声音,娇蛮而尖锐,带着东胡王室特有的傲慢:拓跋野!你这懦夫!连自己的马都护不住,也配称单于我云娜,宁嫁草原最卑贱的牧奴,也绝不嫁你这等窝囊废!那是三年前,东胡王试图以联姻为名行吞并之实时,那位骄横的云娜公主对他的羞辱。
呵……一声极轻的冷笑从拓跋野喉间溢出。他睁开眼,眸底寒冰万丈。他提起朱笔,在那份描述东胡王耽于享乐的情报旁,重重写下两个杀伐凛冽的字:速朽!
3
卧薪尝胆
五年,一千八百多个日夜,在朔风的呼啸与斡难河不舍昼夜的奔流中悄然滑过。
阴山脚下的匈奴王庭,早已不复当年的颓败与沉寂。连绵的毡包如同雨后草原上蓬勃生长的白蘑,一直蔓延到天际线。袅袅炊烟在湛蓝的天幕下交织升腾,空气里弥漫着浓郁的奶香、烤肉的焦香和新割牧草的清新气息。悠扬的牧歌伴随着清脆的马头琴声,在辽阔的草海上随风飘荡。
金帐早已扩建,更加巍峨雄壮。帐前巨大的校场上,蹄声如雷!数万控弦之士正在操演。战马清一色的高头长腿,皮毛在阳光下油光水滑,肌肉贲张,奔跑起来如同涌动的黑色铁流。马背上的骑士,身着崭新的皮甲,背负强弓劲弩,腰间弯刀雪亮,随着令旗的挥动,阵型变幻如臂使指,时而如巨蟒绞杀,时而如饿狼扑食,冲天的杀气激荡得连天上的流云都为之避散!每一次齐声怒吼嗬!嗬!嗬!,都震得大地微微颤抖!
金帐内,拓跋野端坐王座。五年的风霜在他眉宇间刻下了更深沉的痕迹,却洗去了最后一丝青涩,只余下岩石般的冷硬与威严。他正听着赫连勃的禀报,声音洪亮,带着压抑不住的兴奋:
……单于!贺兰山从西域带回来的工匠,真是神了!您看这新打的破甲锥!赫连勃献宝似的捧上一支乌沉沉的箭簇,三棱带血槽,锋刃闪着幽蓝的寒光。试过了!百步之外,能射穿三层生牛皮!还有这刀!他又呛啷一声拔出一把弧度完美的弯刀,刀身密布着流水般的锻打纹路,吹毛断发!砍东胡人的铁片子,就跟砍草一样!
拓跋野接过弯刀,指腹缓缓抚过冰冷的、隐含杀机的刃口,点了点头。他的目光投向帐中另一位老者——乌尔汗大萨满。
乌尔汗捻着雪白的胡须,脸上是智者的从容:单于,托长生天庇佑,今年雨水丰沛。草场轮牧之法大见成效,各部的牛羊,比五年前多了三倍不止!新生的马驹像星星一样撒满了草原。老弱妇孺的毡包里,都飘着奶皮子和肉干的香气。人心……稳了。老人顿了顿,眼中精光一闪,反观东胡,据探子回报,其王庭上下,醉生梦死,赋税比五年前又重了三成!牧民怨声载道,部落离心离德。其所谓的‘十万铁骑’,马匹羸弱,刀甲锈蚀,不过是插在烂泥里的枯草罢了!
就在这时,一名风尘仆仆的斥候被引入帐中,单膝跪地,声音急促:禀单于!东胡使臣已过弱水,距王庭不足百里!打着……索要土地的旗号!
帐内瞬间一静。赫连勃、贺兰山等武将眼中瞬间爆发出饿狼般的凶光,手不自觉地按上了刀柄。乌尔汗则微微蹙眉,看向拓跋野。
4
铁骑复仇
拓跋野脸上没有任何意外的表情,甚至嘴角勾起一丝极淡、极冷的弧度,如同冰原上悄然裂开的缝隙。他缓缓起身,声音平静无波,却蕴含着金铁交鸣的杀伐之气:来得正好。传令下去,依计行事。本王,要亲自‘迎接’这位老朋友。
弱水河畔,水草丰美,历来是两国模糊的缓冲之地。此刻,这里却旌旗招展,气氛诡异。
东胡使臣的队伍依旧奢华张扬。为首的仍是那个紫貂裘裹身、下巴抬得老高的兀术。五年过去,他脸上多了些肥腻的横肉,眼神却更加骄横,仿佛此行不是索地,而是来接收早已属于他们的牧场。他身后跟着数百名盔甲鲜明的东胡骑兵,队列却松松垮垮,马匹的膘情远不如当年随行的护卫,甚至有些骑士在马上打着哈欠。
反观匈奴这边,前来迎接的仪仗人数不多,约莫千骑,但阵列森严,鸦雀无声。骑士们勒马肃立,人和马都如同铁铸的雕像,只有偶尔打响鼻喷出的白气,才显示出这是活物。他们身上的皮甲擦得锃亮,腰间的弯刀虽未出鞘,那无形的肃杀之气却如同实质的冰墙,横亘在弱水河畔,让东胡队伍中那些懒散的骑兵都下意识地挺直了腰背,眼中流露出几分惊疑不定。
拓跋野端坐在一匹通体漆黑、神骏异常的战马上,立于阵列最前方。他穿着象征单于身份的玄色貂裘,镶着金边,头戴苍狼金冠,面容沉静如斡难河深冬的冰面。五年光阴的磨砺,让他身上那股不怒自威的王者之气更加凝练深沉。
兀术策马来到阵前,隔着十几步停下。他习惯性地扬起下巴,目光扫过拓跋野身后那些沉默如铁的匈奴骑兵,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惊诧,但很快又被惯有的傲慢淹没。他清了清嗓子,尖利的声音在空旷的河畔显得格外刺耳:
大单于别来无恙五年不见,气色倒是好了不少!话语里的轻慢毫不掩饰,本使奉天可汗之命,特来告知大单于。我东胡,欲在弱水东岸筑一离宫,供天可汗游猎休憩。此地,他马鞭随意地朝身后广袤的、水草丰美的河岸草场一划,方圆千里,风光甚好,正合其用。还请大单于行个方便,即刻交割!
此言一出,如同沸油泼进了冰水!拓跋野身后,以赫连勃、贺兰山为首的匈奴将领们,瞬间双目赤红,杀意冲天!座下战马感受到主人的愤怒,不安地刨着蹄子。若非拓跋野如山岳般纹丝不动的背影压制着,他们早已拔刀冲杀过去!
拓跋野端坐马上,甚至连眼皮都没抬一下。他仿佛没听见兀术那狂妄至极的索求,只是缓缓抬起手,动作从容不迫。他身后的掌旗官会意,猛地挥动一面巨大的黑色苍狼旗!
呜——呜——呜——!
三声低沉雄浑、穿透云霄的牛角号声骤然响起!如同沉睡的巨兽睁开了猩红的双眼!
紧接着,大地开始震动!
弱水东岸,原本宁静的地平线上,毫无征兆地腾起遮天蔽日的烟尘!如同沙暴降临!在那滚滚黄尘之上,一片无边无际、令人窒息的黑色铁流,如同决堤的冥河之水,以排山倒海之势,轰然涌现!
成千上万!不,是数万!十万!身披黑甲的匈奴铁骑!他们沉默着,唯有马蹄踏碎大地的轰鸣汇成席卷一切的死亡之音!如林的枪矛在烟尘中闪烁着死亡的寒光,雪亮的弯刀映照着正午惨白的日头,汇成一片令人胆寒的金属海洋!一面面巨大的黑色苍狼战旗在铁流上方狂舞,如同索命的旌幡!
铁流的最前方,一匹神骏非凡的黑色战马如同离弦之箭!马背上,拓跋野的亲卫万骑长巴图,高举着拓跋野的金刀,发出撕裂苍穹的咆哮:大匈奴的勇士们!杀——!
杀——!!!
十万铁骑的怒吼,如同九天神雷轰然炸裂!汇成一股足以令天地变色的毁灭音浪!弱水河的水面被这狂暴的声浪激起无数涟漪!
兀术脸上的傲慢瞬间冻结、碎裂,化作一片死灰般的惊骇欲绝!他身后的东胡骑兵更是魂飞魄散!有人惊得从马背上滚落,有人呆若木鸡,有人下意识地想要拔刀,手却抖得如同秋风中的落叶!那排山倒海般的威势,那冲天的杀气,让他们感觉自己如同怒海狂涛中的一叶破舟,瞬间就会被撕成碎片!
你……你们……兀术的牙齿疯狂打颤,指着拓跋野,语无伦次,背……背信……
拓跋野终于抬起了眼。那双深褐色的眼眸,此刻再无一丝隐忍,只剩下万年玄冰般的冷酷和睥睨天下的锋芒。他缓缓抽出腰间那柄贺兰山献上的新锻宝刀,冰冷的刀锋直指兀术那因极度恐惧而扭曲变形的脸。
背信拓跋野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震天的杀声,如同死神的宣判,冰冷地砸在每一个东胡人的心上,五年前,尔等索我神驹,本王给了,换尔等五年苟安。今日,尔等贪心不足,竟敢觊觎我匈奴世代生息之土!他刀锋一转,指向东方东胡王庭的方向,声音陡然拔高,如同龙吟九天,裹挟着五年积郁的冲天怒火与雷霆之威:
这弱水千里,连同尔等东胡的王庭,我拓跋野——亲自来取!儿郎们!踏平东胡!用东胡人的血,祭我大匈奴的刀锋!杀——!
杀——!!!
十万铁骑的咆哮汇成最后一道毁灭的洪流!黑色的死亡浪潮,以无可阻挡之势,轰然漫过弱水河畔,瞬间将兀术那渺小的使团和数百名魂飞魄散的东胡骑兵彻底吞没!惨叫声、骨骼碎裂声、兵刃入肉声被淹没在震耳欲聋的铁蹄轰鸣中!
铁流毫不停歇,如同决堤的灭世洪水,卷起漫天血雾与烟尘,朝着东方,朝着那沉溺在醉生梦死中、毫无防备的东胡王庭,滚滚碾压而去!大地在哀鸣,天空为之失色!
5
王庭血祭
东胡王庭,奢靡的春宵台内,丝竹管弦靡靡入耳。东胡王斜倚在铺着白虎皮的巨大软榻上,肥胖的身躯几乎陷进柔软的皮毛里。他醉眼惺忪,脸颊酡红,一只油腻的手正探入身旁仅着轻纱的宠姬衣襟内揉捏,引得女子咯咯娇笑。金杯玉盏散落一地,浓烈的酒气和脂粉香混合在一起,令人作呕。
报——!报——!!!
一个浑身浴血、盔甲歪斜的东胡将领连滚带爬地冲进大殿,声音凄厉得变了调,王!不好了!匈奴……匈奴人打过来了!铺天盖地!已经……已经过了弱水!兀术大人……殉国了!
靡靡之音戛然而止。舞姬们吓得花容失色,瑟缩成一团。东胡王肥胖的身躯猛地一僵,醉意瞬间被惊飞了大半。他费力地撑起身体,小眼睛里充满了难以置信的茫然和愚蠢的愤怒:什……什么匈奴拓跋野那个窝囊废他敢!他……
话音未落,一阵低沉却极具穿透力的轰鸣声,隐隐从远方传来,仿佛大地深处传来的闷雷,连带着脚下的玉石地面都开始微微震颤!几案上的金杯玉盏叮当作响。
王!快走!再不走就来不及了!将领嘶声哭喊。
东胡王的脸色终于由红转白,再由白转青。巨大的恐惧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间缠紧了他的心脏。他猛地推开怀中的宠姬,像一滩烂泥般试图从软榻上挣扎起来,却因肥胖和惊慌而笨拙地摔倒在地,发出沉闷的响声。
晚了!
春宵台外,那沉闷的轰鸣已化为席卷天地的雷霆!地平线上,一道吞噬一切的黑色浪潮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汹涌逼近!匈奴铁骑的先锋,如同最锋利的箭镞,已狠狠楔入了王庭外围混乱不堪、如同无头苍蝇般乱撞的东胡营地!
喊杀声!惨嚎声!兵刃撞击声!战马悲鸣声!瞬间撕裂了东胡王庭上空虚假的宁静!火光冲天而起,浓烟滚滚,将夕阳染成一片凄厉的血红!
轰隆——!
春宵台描金绘彩的巨门被一股狂暴的力量猛地撞开!木屑纷飞!烟尘弥漫中,一道高大如魔神的身影逆着门外冲天的火光,踏入这奢靡的殿堂。玄色貂裘已被鲜血浸透,苍狼金冠下的面容冷硬如铁,手中的弯刀兀自滴落着粘稠的血珠,在光洁的玉石地面上绽开一朵朵刺目的红梅。
拓跋野的目光,如同两道冰冷的探照灯,瞬间锁定了瘫软在地、面无人色的东胡王。
你……东胡王肥胖的身躯筛糠般抖动着,小眼睛因极度的恐惧而暴突出来,语无伦次,拓跋野……我的马……我的追风……他竟在这生死关头,荒谬地想起了那匹被他遗忘在深宫马厩里的神骏。
追风拓跋野的声音如同寒冰摩擦,带着一丝讥诮。他微微侧身。
殿门外,一声穿透所有喧嚣的清越长嘶骤然响起!一匹神骏非凡的黑色战马如同一道燃烧的黑色闪电,撞开弥漫的烟尘与火光,冲入了大殿!它通体乌金,四蹄踏雪,琥珀色的眼瞳在火光映照下燃烧着灵性的火焰——正是追风!它金鞍依旧,鞍桥上,那枚刻着狼噬月的羊脂白玉佩在火光下流转着温润而冰冷的光泽。更令人瞩目的是,它的鞍鞯旁,赫然悬挂着一卷被鲜血浸透大半的、绘制着东胡千里疆域的羊皮地图!
追风径直冲到拓跋野身边,亲昵地用硕大的头颅蹭了蹭主人的手臂,发出欢愉的嘶鸣,仿佛五年离散只是弹指一瞬。
拓跋野抬手,用力抚过追风温热光滑的颈侧,指尖在那道熟悉的疤痕上停留了一瞬。随即,他冰冷的视线重新钉死在东胡王那张因绝望而扭曲的脸上。
你的拓跋野缓缓举起了手中滴血的弯刀,刀锋在火光下跳跃着死亡的寒芒,连同你的土地,你的王庭,你的头颅——他声音陡然一沉,如同死神的最终宣判:
都该物归原主了!
刀光如匹练,带着五年积郁的雷霆之怒与洗刷耻辱的决绝,在奢靡的春宵台内,在漫天的火光与浓烟中,轰然斩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