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推心置腹
柳若风走后不到半个时辰,梅雨便悠悠转醒了。腹一锤一锤地疼,记起自己来了葵水,随后是被柳若风抱在腿上看光的事,又低落下来。
屋檐挂的护花铃被风掐出尖细的叫,天先响了虚弱的雷鸣,跟着雨摔下来,将世界砸穿出一圈圈溢水的洞,她静静听着,以为这粗暴的雨要将房瓦都砸碎。
连她都搞不懂自己了。
在那家爱情一样小的药馆里,分明是觉得自己可以不顾一切的,可当下,胆小的,任性地将情绪一股脑砸往了柳若风。她早不是孩子了,人生最最残酷的,是别人逼你长大,连你都逼自己长大,天真幼稚是过分的原罪。
有好多话总要说开的。
梅雨待他回来。她知道他定是会回来的。
不知过了多久,脚步声,听见丫鬟唤少爷,接着门嘎吱被推开,她翻过身来,柳若风见她眉目清朗地醒着,怔了怔,回身吩咐那丫鬟到居灶君端粥来,闭紧了门,从书案搬椅子到床前坐下。
打量她的面色,觉着太苍白,道:现下感觉如何
梅雨笑答:挺好的,尤其是见了夫君你。
这声夫君教柳若风挑挑眉,知晓她是真好了,心中一颗石头落地。从袖内掏出一个长方状的红木盒子,拿底端戳她右颊,肌肤凹陷的柔软像从木盒传导过来,直挠着思绪。
梅雨隐约猜出盒里的内容物,故作矜持道:这是甚么
放在她腹上:送你的。
梅雨便撑着上半身坐起来,拿那盒子左右端详,解开金属锁扣,里边儿躺一支红梅流苏银簪,同色同款的梅花耳坠压着。
心跳不住加快,抬眸向他:柳若风......
其实她更中意白若水这个名字。左相嫡子是柳若风,探花郎亦是柳若风,可白若水永远是清水镇上经营着无名药馆的那人,将那块世界那段时光圈进这三字里上紧了锁。
被含情脉脉地望,柳若风不由得喉结上下滑动,催促道:将这耳坠戴上试试。
梅雨便将散下的发皆拨去左肩披着,侧脸露出右耳来:可是夫君你看,我的耳洞都快长实了。
柳若风只得失望:那下次罢。
梅雨迟疑须臾:夫君。
何事。
我......梅雨逼自己直视他的眼,搓起薄被,我是被逐出族的人,一无地位,二无嫁妆,你仍愿意娶我么
柳若风答:自然。他怎会拘囿于女子的妆奁。
可是,梅雨再问,柳府是高门大户,我如此寒酸地嫁与你,总有碎嘴的人要传风言风语的。
哦,不以为意的模样,那便让那些人传罢。
梅雨有些气急:你不在乎,可柳老爷柳夫人呢
柳若风却一直盯她张张合合的唇。从她拨开墨发将小巧圆润的耳垂裸露面前,便心猿意马起来。
他晚熟,表哥很早就让通房丫头怀了身子,到他,十五岁才遗了精。对男女之事,从酸腐书生意淫千金小姐的话本子上读过,年幼时更是无意间撞见过爹娘的,然,自恃清高,以为敦伦庸俗,直至遇见梅雨,方知其中快活。
开了窍,便收不回去了。
柳若风,你究竟在听我讲话么
只见梅雨说着说着,又卷拳头锤他胸膛,柳若风顺势用掌心包住她的拳,边答在听,轻轻一拉,她便被扯进怀里,他锢了她的后脑勺,吻那喋喋不休的唇。
梅雨瞬间软成一滩水。
女子的葵水是奇怪的,分明月事期间不宜房事,却教女子的欲望更加敏感。她动情起来——
呀!奴、奴婢甚么都没看见!
梅雨一慌,用力推开柳若风。柳若风却不满,凑上去咬几口,又情不自禁吮她的唇角。
那丫鬟偷瞥一眼,从脸到脖子都红透,一路低头将粥与小菜从餐盘放到书案上,又一路低头出去了。
梅雨从柳若风怀里挣扎出来,狠狠擦净唇,郁闷道:夫君,你变了,当初在药馆时还懂得害羞,如今却是没脸没皮的。
不都是你教的么
说着,到书案前拿小碗盛了粥,添些开胃的小菜,端过来坐回椅上,舀一勺吹凉了送到梅雨嘴边:你一日未有进食了。
梅雨兀自腹痛着,全无食欲:过会儿再吃罢。
为何
揉揉肚子:来月事,疼。
如此,那便过会儿再吃。
柳若风想起她喝过的避子汤及那碗安神汤,皆属性寒之物,确是易致女子经水不利、少腹满痛,便不坚持,将调羹放回碗里。
梅雨仍心存许多顾虑,鼓起勇气欲同他推心置腹:我既是待嫁之身了,夫君同我频繁见面,怕是不妥当,柳夫人她——
柳若风蹙眉,打断道:你是要嫁与我,又不是嫁与我娘。
梅雨于是哑口无言。
第一世时她也这般想,婚姻是一人与另一人的事,无论如何他人都不应当置喙的。然而结了婚,方逐渐醒悟,即使同父母异居,即使长大成人经济独立,事实却是避不开残酷的,女人的子宫原来不能属于自己。
血缘是一场我们都是为你好的无期徒刑。
大学毕业后,在一家主涉及大数据与物联网的新公司干了一年前端,被调至开发岗位,认识了一位年长三岁的女性同事。这位同事有三个信仰,一,一切领导都是画大饼的画家;二,Python是世界上最棒的语言;三,不谈恋爱不结婚亦不生孩子。
梅雨是佩服的,然倘若要她也活成尼姑样无爱无性,难,难,难。
她太缺爱了,太想同谁组成家庭,离家有人惦念,回家有人迎接,快乐有人分享,难过有肩可靠......她才不要一辈子都未曾享过爱。孤独比死亡可怖。
柳若风揪梅雨披在左肩的发:又在胡思乱想些甚么。
犯癔症的事着实吓到了他,难免后怕。
梅雨回神过来:没想甚么,只是......
只是
感觉欠了柳府许多人情,始终心不能安。
此乃事实。柳若风沉吟:欠都已经欠了。我看你闲着总爱胡思乱想,不如寻些事做罢
梅雨眼一亮,有些兴奋:我做甚么都可以么
想上一世,自己嫁与柳若风后,跟着白氏学习管家。
柳老爷是做官的,先帝时重农抑商,官家人瞧不起商人乃常态,有开食肆的意向,然自矜身份,未曾付诸实践。她原计划边学管家边做食肆的生意,却在婚后很快怀了孕。
这是柳老爷同白氏唯一的儿子的子嗣,亦是柳若风的第一个孩子,整个府邸于是将体弱多病的她重点看护起来。成日无所事事,跟柳若风抱怨,他许诺待她顺利生产、养好身子后做任何事他都不过问,然而,到孕四个月,她便流产死去。
这一世,依然想学做生意,不过有了更想去做的新目标......首先,决计管好柳若风的下半身!
柳若风答:我自然不会干预你。
真的
真的,柳若风眯起眼睛,你到底想做甚么
梅雨拉住他的衣袖,难掩激动:皇上不是要办女学么,我听闻那书院再有一年左右便建好了,届时我要去念女学!
女学柳若风是知晓的。
他尚在翰林院时,新帝刚继位,还未有提出此案。后他辞官南下去了清水镇,不久朋友张远来信说新帝娶了皇后。
张远人缘好,常从别人那儿得知一些八卦,四个月后又来信,说皇帝欲兴办女学,而礼部尚书是个安常守故的老头儿,认为女子读书做官是大忌,便带领底下学生齐上奏反对,气得皇帝命钦天监卜了一卦,卜出来办女学是大吉,可私下谁都明白那监正受了皇上威胁,这结果不作数的......至于为何这般坚持,听说是因皇后吹了枕头风,这皇帝到底太年轻!
柳若风读了,觉得此事荒唐好笑,回信道,不管出自何种理由而办女学,这皇帝不是个因循守旧的。
颔首道:随你。
接着,柳若风问:那女学建好前的这一年多呢
梅雨得意地摇摆:先不告诉你。
柳若风见她如此,紧绷一整日的心绪彻底放松了,笑着摇摇头,将放凉许多的粥递到她手上,道:先将粥喝了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