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悬案双锋
实习警员杜仲第一次踏入命案现场就吐了。
死者是校园霸凌案的主谋张超,墙上血字写着霸凌者死。
刑警队长展校冷眼旁观:吐完了把郑老师的教师证收好。
那张教师证属于三天前失踪的语文老师郑明。
随着调查深入,他们发现郑明失踪前正秘密调查张超的霸凌事件。
监控显示郑明最后走进了张超家的小区,却再未出现。
张超父亲坚称:那晚我儿子在打游戏,郑老师根本没来过!
当展校破解监控被篡改的痕迹时,杜仲在张超电脑里发现了更骇人的秘密——
郑明二十年前的照片,竟出现在另一所学校的霸凌受害者档案里。
血案背后,站着一个被系统辜负两次的幽灵。
2
血案谜踪
警笛声撕裂了午后的沉闷,红蓝光芒在第七中学斑驳的米黄色外墙上疯狂跳跃,勾勒出一种不祥的节律。空气里漂浮着消毒水、陈旧书本和一种……铁锈似的甜腥气。实习警员杜仲喉头猛地一紧,胃袋不受控制地抽搐起来。他用力咽了口唾沫,试图压下那股翻江倒海的恶心感,可鼻腔里那股顽固的、粘稠的死亡气息却像冰冷的蛇,直往脑髓里钻。
现场已经被黄黑相间的警戒带围得水泄不通,穿着藏蓝制服的身影在狭窄的楼道里沉默地穿梭。杜仲深吸一口气,指甲用力掐进掌心,强迫自己迈开沉重的双腿,跟在技术中队的老陈后面,挤过那道临时封锁的教室门。
视线撞上教室中央那片刺目的狼藉。
日光灯管发出嗡嗡的电流声,惨白的光线冷酷地倾泻而下,照亮了地板中央那片肆意蔓延的深褐色污渍。粘稠,厚重,边缘呈现出一种令人作呕的、半凝固的质感。那颜色深深烙进杜仲的视网膜,带着一种无法言喻的沉重和窒息感。目光艰难地向上抬起,越过扭曲倒地的课桌椅,最终定格在教室后墙那片惨白的墙面上。
猩红的字迹,像用蘸饱了生命的刷子狠狠甩上去的,透着一股原始的、暴戾的疯狂。
霸凌者死!
每一个字都像是挣扎嘶吼的活物,边缘淋漓地向下蜿蜒,拖曳出暗红色的泪痕。那红色太新,太艳,几乎灼痛了杜仲的眼睛。一股无法遏制的酸腐猛地冲上喉咙,他狼狈地转身,撞开一个正在拍照的技术员,踉跄着冲出教室门,对着楼道尽头的垃圾桶,弯下腰剧烈地呕吐起来。早餐那点可怜的豆浆油条混合着胆汁的苦涩,一股脑儿涌出,灼烧着食道。
冷汗瞬间浸透了后背的制服,黏腻地贴在皮肤上。他扶着冰冷的墙壁,大口喘着粗气,眼前阵阵发黑,耳边只剩下自己擂鼓般的心跳和嗡嗡的耳鸣。
吐完了
一个冷硬得像花岗岩的声音在身后响起,不带一丝温度。
杜仲猛地直起身,胡乱抹了把嘴,转过身。刑警队长展校就站在离他两步远的地方,高大的身躯几乎堵住了狭窄的楼道口。他穿着笔挺的警用夹克,肩章上的银色四角星花在昏暗光线下泛着冷硬的光。那张脸线条分明,像用刻刀削出来的一般,下颌紧绷,薄唇抿成一条无情的直线。最让杜仲心头发紧的是那双眼睛,深不见底,此刻正毫无波澜地扫过他狼狈的脸,仿佛看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件无关紧要、甚至碍事的物品。
那目光里没有丝毫的责备,也没有丝毫的同情,只有一种纯粹的审视,冰冷得如同手术刀。
杜仲的脸颊瞬间烧了起来,羞愧和一种初出茅庐的无力感狠狠攫住了他。他挺直脊背,试图找回一点尊严:报告展队,我……
行了。展校打断他,语气没有丝毫起伏,眼神已经越过他,投向教室门口,吐干净了,就进去干活。技术那边在固定痕迹,你,他顿了顿,目光终于落在杜仲脸上,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命令,去把掉在死者旁边的那个教师证收好。编号物证B-7,别碰其他东西,戴手套。
命令简短、直接,像冰冷的子弹。
杜仲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胃液和心头的窘迫,哑声应道:是,展队!
他重新戴上刚摘下的乳胶手套,那微凉的触感似乎给了他一点支撑。他低着头,几乎是屏着呼吸,再次踏入那间弥漫着浓重血腥和死亡气息的教室。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又像踩在烧红的烙铁上。他强迫自己不去看地上那滩巨大的暗褐,不去看墙上那四个狰狞的血字,目光死死锁定向展校指示的位置。
就在那片污浊边缘不到半米的地方,散落着几本被踩踏过的课本和文具。一个深蓝色的塑料证件套半掩在翻开的数学书下。杜仲小心翼翼地蹲下,用戴着手套的指尖轻轻拨开书本,捏住证件套的一角,将它抽了出来。
证件套的透明夹层里,插着一张塑封的教师工作证。照片上是一个约莫四十岁出头的男人,戴着一副细框眼镜,面容温和,嘴角带着一丝惯常的、略显疲惫的笑意。照片下方清晰地印着姓名和职务:
**郑明**
**第七中学
语文教研组**
杜仲的心猛地往下一沉。这个名字他记得。就在昨天队里的晨会上,还通报过一起失踪人员协查——第七中学的语文老师郑明,三天前下班后未归,家属报案。手机最后信号定位就在学校附近,之后彻底消失。
三天前失踪的老师的工作证,怎么会出现在刚刚被残忍杀害的学生旁边
死者张超,高三(2)班,十七岁。这个名字杜仲也不陌生。就在郑明失踪前一天,校内发生了一起性质恶劣的霸凌事件。几个高三男生,以张超为首,在放学后的小巷里,将同班一个叫林小雨的女生堵住,殴打,甚至撕毁了她当天刚发下来的、批着低分的物理试卷。林小雨挣扎着逃回家,第二天没来上学。她的家长报了警,辖区派出所做了初步调查。张超和他那几个跟班被带回去问话,态度极其嚣张,咬死了只是同学间开玩笑。林小雨则因惊吓过度,被送去医院,暂时无法做详细笔录。
霸凌者死……
郑明失踪……
张超被杀……
这三者之间,仿佛有几条看不见的丝线,在眼前这片血腥的现场,被郑明这张突然出现的工作证,猛地串联了起来。一股寒意顺着杜仲的脊椎悄然爬升,比他刚才呕吐时的生理反应更加冰冷彻骨。
他捏紧那张小小的证件,仿佛捏着一个滚烫的谜团。编号物证B-7。他站起身,视线下意识地投向门口。
展校依旧站在那里,像一尊沉默的礁石,目光锐利地扫视着整个现场,似乎并未特别留意他手中的发现。但杜仲知道,展队一定早就看到了,也一定比他更早想到了其中的关联。那冰冷的指令背后,是早已洞悉的线索。杜仲捏着那张尚带一丝微温的塑料证件套,指尖隔着薄薄的乳胶手套,能清晰感受到证件边缘的硬棱。他快步走出那间令人窒息的教室,将证件交给门口负责物证登记的同事,清晰报出编号:B-7,死者张超附近地面发现,郑明的教师证。
登记员面无表情地接过,利落地封袋、标记。杜仲退到警戒线外,背靠着冰凉的墙壁,试图让急速跳动的心脏平复下来。楼道里混杂着脚步声、低语声、相机快门的咔嚓声,还有那挥之不去的消毒水与血腥混合的气味。他闭上眼,郑明证件照上那张温和疲惫的脸,和墙上那狰狞的霸凌者死,交替在脑海中闪现。
杜仲!
展校的声音穿透现场的嘈杂,像一柄冰锥扎进耳膜。杜仲一个激灵站直。
展校不知何时已来到他面前,高大的身影带来无形的压迫感。跟我走一趟张超家。带上记录本。命令依旧简短,不容置疑。
是!杜仲立刻应声,抓过放在一旁的记录夹板,快步跟上展校雷厉风行的步伐。
张超家住在离学校不远的一个中档小区,高层公寓。电梯平稳上升,狭小的空间里只有轻微的运行声。杜仲盯着不断跳动的红色数字,脑子里还在反复推演那三个点:霸凌案、郑明失踪、张超被杀。他忍不住开口,声音在金属轿厢里显得有些突兀:展队,郑老师的证件出现在现场……会不会是凶手故意留下的指向性太明显了。
展校双手插在夹克口袋里,目光平视着紧闭的电梯门,侧脸线条冷硬。明显他鼻腔里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轻哼,带着一丝嘲讽,越是明显的指向,越可能是烟雾弹。也可能是凶手在玩心理游戏。
他微微侧过头,眼角余光扫过杜仲年轻紧绷的脸:物证会说话,但前提是,你能听懂它真正在说什么。而不是被它牵着鼻子走。
电梯叮一声轻响,门开了。展校率先大步迈出,留下杜仲咀嚼着这句冰冷的话。
开门的正是张超的父亲张伟国。他约莫五十岁上下,穿着质地精良的家居服,但双眼红肿,布满血丝,脸上交织着巨大的悲痛和一种被强行压抑的、即将爆发的愤怒。看到门口的警察,尤其是展校肩上的警衔,他眼中瞬间燃起一股戾气。
警察同志我儿子……我儿子他……张伟国的声音嘶哑,带着浓重的哭腔,身体微微颤抖,几乎站立不稳,他才十七岁!你们学校是干什么吃的!那个林小雨,还有那个姓郑的……一定是他们!是他们害了我儿子!
张先生,请节哀。展校的声音低沉稳定,像一块磐石,瞬间压下了张伟国失控的情绪波动。他没有多余的安慰,直接切入正题,我们来是想了解一些情况。关于郑明老师,三天前,也就是上周五晚上,他是否来过你家
张伟国像是被这个问题刺了一下,红肿的眼睛猛地瞪大,随即斩钉截铁地吼道:没有!绝对没有!郑明他凭什么来我家他算什么东西!他胸膛剧烈起伏,唾沫星子几乎喷到展校脸上,那天晚上,我儿子一直在家里!我看着他吃完饭就回房间打游戏了!打了一晚上!什么声音都没有!那个郑明,我们根本不熟!他怎么可能来你们别想往我儿子身上泼脏水!
杜仲飞快地在记录本上写着,笔尖划过纸张发出沙沙的轻响。张伟国的反应激烈得有些反常。纯粹的悲痛和愤怒之下,似乎还绷着一根极力掩饰的弦。
一直在打游戏展校的目光锐利如鹰隼,牢牢锁住张伟国,具体是哪个游戏哪个时段有没有中途离开过房间
就是……就是那个什么‘荣耀战场’!张伟国眼神闪烁了一下,声音不自觉地提高了半度,晚上七点多开始的吧一直打到……打到快十一点!对!十一点左右!我进房间看他还在玩!戴着耳机,喊他睡觉都不理!怎么可能离开一步都没离开过!
您确定展校追问,语气平淡却带着无形的压力,中途您一直在客厅没听到任何动静比如开门声
我……我在书房处理点工作!戴着降噪耳机!张伟国急促地辩解,额角渗出了细密的汗珠,家里隔音好,什么也听不见!反正他没出去!那个郑明绝对没来过!你们可以去查!去查监控啊!
我们会的。展校点了点头,目光扫过略显凌乱的客厅,又看向紧闭的张超卧室门,张先生,我们需要看看张超的房间,以及他的电脑。这是必要的调查程序,请您配合。
张伟国脸上的肌肉狠狠抽搐了一下,眼神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但最终还是颓然地让开了身体。……看吧。人都没了……还查什么……他喃喃着,失魂落魄地跌坐在沙发上,双手痛苦地抱住了头。
张超的房间充满了典型的青春期男生的气息。墙上贴着几张篮球明星海报,书架上塞满了课本和几本玄幻小说,角落里堆着哑铃。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汗味和电子产品散热的味道。最显眼的是靠窗书桌上那台亮着幽蓝色呼吸灯的高配置台式电脑。
技术队的同事早已在房间内忙碌,小心翼翼地提取可能的生物痕迹和指纹。展校示意杜仲去查看电脑。杜仲戴上手套,坐到电脑椅上。屏幕亮着,锁屏界面是一张炫酷的游戏角色壁纸。他尝试着晃动鼠标,需要输入密码。
张先生,电脑密码杜仲回头问。
沙发上的张伟国头也没抬,闷声道:不知道。他从来不告诉我。
展校走到杜仲身边,俯身,目光扫过键盘和屏幕边缘。他伸手,从桌上一个凌乱的文具堆里,捻起一张被揉皱的便利贴。上面用圆珠笔潦草地写着几个字母和数字的组合,看起来像是随手记下的密码。
杜仲接过来,尝试输入。屏幕解锁,熟悉的游戏平台界面跳了出来,还有几个社交软件的小图标在后台运行。
查他的社交软件记录,游戏在线日志,浏览器历史,特别是上周五晚上的。展校低声吩咐,锐利的目光已经转向技术员正在仔细检查的床铺和地面。
杜仲深吸一口气,指尖在键盘上快速敲击起来。他先调出了荣耀战场的游戏记录。日志清晰地显示,张超的游戏账号超神无敌在上周五晚上七点零五分登录,一直到晚上十点四十八分才离线。在线时长接近四个小时。这与张伟国所说的一直在打游戏似乎吻合。
但杜仲的眉头却紧紧皱了起来。职业玩家的敏锐让他捕捉到一丝异常。他迅速点开详细的战斗日志。从七点零五登录到大约八点二十,账号进行的是多人排位赛,战绩记录显示有击杀、死亡、助攻等常规操作。然而,从八点二十分开始,日志记录陡然变得单一而重复——账号进入了一种挂机训练模式,系统自动控制角色在特定地图进行无对抗的重复动作练习,直到十点四十八分离线。这种模式,玩家本人完全可以离开电脑,无需任何操作。
展队!杜仲压低声音,带着一丝发现关键线索的激动,游戏记录有问题!他八点二十之后是在挂机训练!人很可能不在电脑前!
展校立刻走了过来,俯身看向屏幕。他锐利的目光扫过那些重复的战斗记录条目,脸色瞬间沉了下去。挂机……他低声重复了一遍,冰冷的视线倏地转向客厅里如坐针毡的张伟国。
张伟国似乎察觉到了什么,猛地抬起头,脸上强行维持的悲痛表情出现了一丝裂痕,眼神变得慌乱起来。
张先生,展校的声音不高,却像淬了冰,您儿子张超,上周五晚上八点二十分之后,游戏账号处于挂机训练状态。您确定他一直在房间里打游戏一步都没离开
我……我……张伟国脸色瞬间煞白,嘴唇哆嗦着,眼神躲闪,他……他戴着耳机……我……我以为他在打……可能……可能是去上厕所了对!肯定是去厕所了!几分钟就回来了!他语无伦次地辩解着,额头的汗珠大颗滚落。
几分钟展校逼近一步,强大的压迫感让张伟国几乎喘不过气,张先生,您最好说实话。包庇或作伪证,妨碍警方调查命案,后果您很清楚。
张伟国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双手死死抓住沙发扶手,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他眼神绝望地在展校冰冷的注视和杜仲严肃的记录本之间来回扫视,最后像是被抽干了所有力气,瘫软下去,捂着脸,发出压抑的、野兽般的呜咽。……我不知道……我真不知道他出去过多久……我……我当时在书房……睡着了……
杜仲飞快地记录下这关键的口供变化。张超八点二十之后很可能离开了家!这个时间窗口,与郑明失踪的时间高度吻合!
查监控。展校直起身,对杜仲下令,语气斩钉截铁,重点查上周五晚上,小区所有出入口,特别是八点二十到十一点之间的录像。一个画面也别漏掉!
是!
市局技侦支队的监控分析室弥漫着一股混合着电子元件散热、速溶咖啡和熬夜疲惫的独特气味。巨大的拼接屏幕上,分割成几十个小窗口,正以不同倍速播放着从第七中学周边以及张超家小区调取的海量监控视频。杜仲眼睛干涩发红,像被砂纸磨过,几乎要黏在一起,但他强迫自己死死盯住屏幕上那些川流不息、模糊不清的人影和车流。
时间轴锁定在上周五晚上。目标:郑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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屏幕右下角的一个小窗口,时间显示19:08。第七中学侧门,一个穿着深灰色夹克、身形瘦削、背着黑色电脑包的男人走了出来。他习惯性地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在门口略微停顿,左右张望了一下,然后朝着东边,也就是张超家所在小区的方向,不紧不慢地走去。
是郑明!
杜仲精神一振,立刻标记下这个时间点和画面。
追踪继续进行。几个路口的公共监控接力捕捉着郑明的身影。19:25,他拐进了通往张超家小区的林荫道。19:31,他出现在枫林苑小区南门入口处的监控画面中。门口的保安似乎和他熟识,还笑着和他点了点头。郑明刷了门禁卡,身影消失在小区内部。
杜仲的心跳加速。郑明确实进入了枫林苑!
展队!找到了!郑明19:31进了小区!杜仲的声音带着难以抑制的激动。
展校立刻走过来,锐利的目光锁定那个小窗口。继续,找单元门入口和电梯的。
杜仲深吸一口气,手指在键盘上快速操作,调出小区内部对应时间段的监控。枫林苑是高档小区,内部监控覆盖相对完善。很快,画面切到张超家所在的B栋一单元入口。
时间:19:33。单元门玻璃反射着路灯的光。一个穿着深灰夹克的身影走到门前,刷卡,推门而入。身形、衣着、背包,都与校门口的郑明吻合。
紧接着,电梯内部监控。19:34。电梯门打开,郑明走了进去,按下了17楼的按钮。电梯平稳上升,数字跳动。郑明微微低着头,靠在轿厢壁上,看不清表情。电梯在17楼停下,门打开,他走了出去。
时间:19:35。
他走进了17楼的楼道。
然后……消失了。
杜仲飞快地切换着监控源。17楼楼道公共区域的监控探头覆盖着电梯厅和走廊。19:35之后,郑明走出电梯,向左拐去——那边正是张超家所在的1702室方向。然而,接下来的画面却诡异地陷入了静止。走廊空无一人,声控灯在郑明走过时亮起,又在他身影消失于1702室门前的监控死角后,缓缓熄灭。时间一分一秒过去,19:40,19:50,20:00……直到深夜,那个监控画面里,再也没有出现郑明走出来或者其他人进入1702室的影像。
仿佛郑明这个人,在踏入1702室门前的那个监控盲区后,就凭空蒸发了。
没有出来杜仲难以置信地喃喃自语,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头顶。他反复回放19:35郑明走出电梯、拐向1702方向的片段,又一遍遍快进后面空荡荡的走廊画面。没有,什么都没有。郑明就像一滴水,融入了1702室那扇紧闭的门,再也没有出现。
而张超的父亲张伟国,信誓旦旦地说郑明绝对没来过。
张超的游戏记录显示他八点二十之后很可能离开了家。
那么,19:35进入楼道监控死角的郑明,遭遇了什么是谁给他开的门张超还是张伟国
见鬼了……旁边一个同样熬得两眼通红的技侦同事嘟囔了一句,一个大活人,进了楼,上了电梯,然后就在家门口的监控死角里没了单元门出口监控也没拍到他再出去。这……
展校一直沉默地站在杜仲身后,双手抱臂,冷峻的脸在屏幕幽光的映照下显得轮廓分明,眼神锐利得如同探针,反复扫描着郑明消失前最后几秒的画面。
监控有问题。展校的声音突然响起,不高,却像一块冰砸进凝滞的空气里。
有问题杜仲和旁边的技侦同事同时看向他。
展校没有回答,直接俯身,一手按在杜仲的椅背上,另一只手指向屏幕上郑明走出电梯的那个瞬间。放大。慢放。看他脚下的光影。
杜仲立刻操作,将那段不足五秒的片段逐帧放大、慢放。
电梯门打开,郑明走出(正常)。他向左拐(正常)。走廊声控灯亮起,照亮光洁的瓷砖地面(正常)。郑明的影子随着他走动,在地面上拉长、移动(正常)……
突然,展校的手指猛地戳在屏幕上郑明脚踝附近一个极不起眼的角落:停!这里!
画面定格。在郑明迈出的右脚鞋子边缘,和地面瓷砖的缝隙之间,有一小片极其细微的、几乎无法察觉的像素扭曲。非常非常小,颜色和周围的地砖纹理几乎融为一体,如果不是被刻意放大到极限,又在慢放状态下,根本不可能被发现。
再往前倒两帧。展校命令。
杜仲依言操作。就在郑明刚刚完全走出电梯门框,身体尚未完全转向走廊的那一帧。在电梯门内壁金属框的反光区域,一个极其模糊、边缘锐利、如同被强行剪切过的微小矩形暗影,一闪而过。那形状,像极了……监控探头的边缘。
这是……技侦同事倒吸一口凉气,画面覆盖有人用后期覆盖了一小段画面把原本探头拍到的部分内容替换成了静止的走廊
不是简单的覆盖,展校的声音冷得像冰,是精准的‘挖补’。在原始监控流里,非常短暂地插入了一段伪造的静止画面帧,覆盖掉了探头实际拍到的东西——很可能就是郑明进入1702室门口的那几秒关键画面。手法很专业,时间掐得极准,正好利用了电梯门开关、人物移动、光影变化造成的视觉干扰点。
他直起身,眼神锐利如刀:张伟国在撒谎。郑明不仅去了,而且很可能进了门。有人不想让我们看到是谁开的门,门内发生了什么。篡改监控的人,就在那个房子里,或者……指使了那个房子里的人。
杜仲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脊椎窜遍全身。篡改监控!这绝不是冲动杀人能做到的!是预谋!是精心策划的陷阱!郑明老师……他走进的,不是一个学生的家,而是一个精心布置的屠宰场
展校的手机突然震动起来。他看了一眼来电显示,迅速接起,按了免提。
展队!我是技术科小刘!张超的电脑硬盘深度恢复有重大发现!电话那头的声音带着难以抑制的兴奋,在他加密隐藏的一个分区里,我们发现了一个加密文件夹!文件名很怪,叫‘旧时光的债’!我们强行破解了外层密码,里面……里面全是照片!扫描件!是……是二十多年前的!
杜仲的心猛地提到了嗓子眼。
什么内容展校的声音依旧稳定,但眼神陡然变得无比凝重。
是……是霸凌档案!另一个学校的!受害者名字……叫郑明!
轰隆一声!杜仲感觉自己的大脑像是被一道闪电劈中,瞬间一片空白,紧接着是剧烈的嗡鸣。郑明二十多年前的霸凌受害者那个温和的、疲惫的语文老师
电话那头的声音还在继续,带着一丝难以置信的颤抖:照片……太惨了……被围殴,被泼脏水,被逼着下跪……还有几张……是当时霸凌他的几个主要学生的档案照片……其中一个领头的高个子男生,眉眼轮廓……跟……跟死者张超……有七八分像!
七八分像
张超……
张伟国那极力掩饰的慌乱……
二十多年前的霸凌受害者郑明……
三天前失踪……
杜仲猛地抬起头,对上展校那双深不见底、此刻却翻涌着惊涛骇浪的眼睛。那双眼睛里,冰冷的理性被一种巨大的、冰冷的愤怒和洞悉一切的沉重所取代。
一个名字,一个身份,如同黑暗中炸响的惊雷,瞬间照亮了所有扭曲的线索。
张伟国!杜仲脱口而出,声音带着震惊的嘶哑。
那个在沙发上痛哭流涕、眼神躲闪的父亲!那个坚称儿子一直在打游戏、郑明绝对没来过的男人!那个……二十多年前,带头将另一个少年郑明踩进泥泞的霸凌者!
二十年前,他是施暴者。二十年后,他的儿子,成了另一个施暴者。
而当年那个沉默的受害者,如今那个试图调查学生被霸凌的温和老师,在踏入这个充满旧日罪孽的家后,消失了。
冰冷的愤怒如同实质的冰锥,狠狠刺穿杜仲的胸腔,几乎让他无法呼吸。他猛地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试图用那点微不足道的疼痛来对抗这股席卷全身的、带着血腥味的寒意。
展校的反应比他更快,也更冷硬。那双鹰隼般的眼睛里,方才翻涌的惊涛骇浪瞬间冻结,只剩下一种近乎冷酷的、锁定猎物的专注。他没有丝毫犹豫,对着手机沉声下令,每一个字都像淬了冰的子弹:小刘,立刻将张伟国二十年前所有关联档案,尤其是家庭关系、社会关系,全部调出来!重点排查其子张超的出生记录!要快!
电话那头传来技术员小刘急促的回应:明白!展队!
挂断电话,狭小的监控分析室陷入一片死寂,只有服务器风扇发出低沉的嗡鸣。巨大的屏幕上,郑明消失在1702室门前的最后一帧画面被定格放大,那片被篡改过的、静止的走廊,此刻看起来像一个无声狞笑的深渊入口。
张伟国……杜仲的声音干涩沙哑,带着他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他当年……毁了郑老师一次……现在他的儿子……
现在他的儿子,成了新的施暴者。展校的声音接上,冷硬地补全了杜仲未尽的话,像一把冰冷的手术刀剖开腐烂的疮疤,而当年的受害者,试图阻止新的悲剧,却踏进了同一个施暴者家族的门。他猛地转身,动作带起一阵风,夹克的衣角凌厉地扬起,通知楼下待命的兄弟!立刻出发!目标:张伟国!封锁枫林苑B栋1702!一只苍蝇也不准飞出去!
是!杜仲一个激灵,所有复杂的情绪瞬间被这道命令压成紧绷的行动力。他抓起桌上的对讲机,手指因为用力而有些发白:各组注意!目标张伟国!枫林苑B栋1702!立刻实施抓捕!封锁所有出入口!重复!立刻实施抓捕!
刺耳的警笛再次撕裂城市的夜空,红蓝光芒在车流中疯狂闪烁。数辆警车如同离弦之箭,朝着枫林苑小区疾驰。杜仲坐在副驾驶,身体随着车辆的急转微微晃动,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地撞击着肋骨。车窗外的霓虹流光被拉成模糊的色带,映在他紧绷的侧脸上。郑明证件照上那温和疲惫的笑容,与硬盘深处那些触目惊心的旧照片上少年绝望的眼神,反复交错重叠。
二十年的时光,一个轮回的罪孽。受害者成了调查者,施暴者的血脉延续着暴行。张伟国那张在悲痛与慌乱间扭曲的脸,此刻在杜仲脑海中变得无比清晰,也无比狰狞。
警车一个急刹,轮胎摩擦地面发出刺耳的尖叫,稳稳停在枫林苑B栋楼下。早已布控的便衣和制服警员如同黑色的潮水,瞬间涌向单元门。展校推开车门,高大的身影第一个冲入,步伐迅疾如风,杜仲紧随其后。
电梯飞速上升的数字像倒计时的鼓点,敲在每个人的心上。
17楼。电梯门无声滑开。
楼道里异常安静。声控灯因他们的到来骤然亮起,惨白的光线照亮了光洁的瓷砖地面和紧闭的1702室深色防盗门。一股若有若无的、熟悉又令人心悸的消毒水气味,隐隐从门缝里透出来。
展校没有丝毫停顿,一个手势,两名手持破门锤的警员立刻上前。沉重的撞击声在寂静的楼道里炸响!
砰!砰!砰!
金属门框发出痛苦的呻吟。第三下重击过后,门锁崩裂!沉重的防盗门被猛地撞开!
展校第一个持枪突入,枪口稳定地指向室内,厉声喝道:警察!不许动!
杜仲紧随其后,战术手电的强光柱瞬间刺破门厅的昏暗。
客厅里空无一人。水晶吊灯没有开,只有角落一盏落地灯散发着昏黄的光晕。昂贵的真皮沙发、光可鉴人的大理石茶几,一切都显得整洁、奢华,却又死气沉沉。那股消毒水的气味更浓了,还混杂着一丝……淡淡的、甜腻的铁锈味
搜!展校的命令简洁有力,目光如同雷达般扫过客厅的每一个角落。
警员们迅速散开,战术靴踩在地板上发出沉闷的声响。杜仲的视线扫过客厅,猛地定格在通往内部走廊的入口处。那里的光线似乎比别处更暗一些,深色的木地板上,靠近踢脚线的位置,似乎有一小片……不规则的、颜色更深的污渍
他心头一紧,快步走过去,蹲下身。强光手电的光柱打在地板上。深红色的、已经干涸发暗的斑点,星星点点,溅落在深色木纹上,几乎融为一体,但近距离下,那独特的色泽和质感……是血!
展队!这里有血迹!杜仲的声音绷紧了。
展校立刻走过来,蹲在他旁边,锐利的目光审视着那片污渍。他伸出戴着手套的食指,在血迹边缘轻轻蹭了一下,指腹沾上一点暗红的粉末。喷溅状。时间……至少两天以上。他的声音低沉,带着一种冰冷的确认感。
血迹延伸的方向,指向走廊深处。
那里只有两个房间:主卧,和一间紧闭着门的书房。
书房的门缝下,透出微弱的光线。
展校站起身,枪口微微调整方向,无声地指向书房的门。他朝旁边的警员使了个眼色。两名警员立刻会意,一左一右,悄无声息地贴到书房门两侧。杜仲屏住呼吸,心脏几乎要跳出喉咙。
展校猛地抬起脚,狠狠踹向书房门锁的位置!
砰!
实木门应声弹开!
强光手电的光柱瞬间涌入,将书房内部照得亮如白昼。
眼前的景象让杜仲瞳孔骤然收缩!
书房很大,一面墙是顶天立地的书柜,塞满了精装书籍。另一面墙前,是一张巨大的红木办公桌。此刻,张伟国就坐在办公桌后的老板椅上。
但他坐着的姿态极其诡异。身体深深地陷入宽大的椅背里,头向后仰着,几乎要折过去,眼睛瞪得极大,眼球突出,死死地盯着天花板上的水晶吊灯,瞳孔里凝固着一种极致的惊骇和……难以置信。他的嘴巴微微张开,像是要发出最后的呐喊,却永远定格在了无声的瞬间。
最令人头皮发麻的是他的双手。右手无力地垂在椅子扶手旁,指尖沾着暗红的污迹。而他的左手,却以一种痉挛般的姿势,死死地捂着自己的脖子。指缝间,暗红色的血液早已凝固,在他昂贵的丝绸睡衣前襟上,染开了一大片刺目的、深褐色的污渍。
他的脖子……被割开了。伤口很深,边缘狰狞。
浓重的血腥味扑面而来,混合着消毒水的味道,令人作呕。
死了。一名上前检查的警员沉声汇报,探了探颈动脉,确认道,尸僵大部分缓解,尸斑指压不褪,死亡时间估计在24到36小时前。致命伤是颈部的切割伤,凶器……现场没看到。
杜仲的目光越过张伟国狰狞的死状,落在他面前那张巨大的红木书桌上。桌面异常整洁,除了一台合着的笔记本电脑,几乎空无一物。只有正中央,端端正正地摆放着一张被撕碎后又重新仔细拼贴起来的纸。
那纸的边缘参差不齐,用透明的宽胶带小心地粘合在一起。纸上印着第七中学的抬头,是一份物理试卷。姓名栏写着:林小雨。分数栏是一个触目惊心的、用红笔狠狠圈出的38。
在试卷的空白处,有人用深蓝色的墨水笔,写着一行娟秀而端正的字迹:
老师,对不起。谢谢您。您是对的。
字迹很新,墨水的颜色在强光下显得格外清晰、刺眼。
林小雨的试卷!那个被张超撕毁的试卷!被谁如此小心翼翼地拼贴起来那句老师,对不起。谢谢您。您是对的。……是写给郑明的吗
张伟国死了。被灭口还是……被复仇
展队……杜仲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目光死死盯着那张拼贴的试卷,这……
展校没有说话。他的脸色在强光下显得异常冷峻,眼神锐利如鹰隼,缓缓扫过整个书房。书柜、办公桌、地面……最后,他的目光落在了办公桌旁边,一个不起眼的深棕色皮质单人沙发椅的坐垫上。
那坐垫的中间,有一小块微微的、不自然的凹陷。似乎不久前,有人长时间地坐在那里。
展校走上前,蹲下身,仔细查看那个坐垫。他的手指在凹陷的边缘轻轻按压,然后,指尖似乎触碰到一点极其微小的异物。他小心翼翼地用镊子夹起。
是一根头发。
非常短,大约只有两三厘米长,颜色是纯粹的、没有一丝杂质的银白。在强光手电的照射下,那根银白发丝折射出一种近乎冰冷的、金属般的光泽。
杜仲的心猛地一沉。一个名字带着巨大的、冰冷的重量,轰然砸进他的脑海。
郑明!
郑明那温和疲惫的面容上,最引人注目的,就是他那头早生的华发。那是一种没有染黑、纯粹自然的银白。
这根银白的发丝,静静地躺在张伟国死亡的书房里,躺在那张有人长时间坐过的沙发椅上。
技术组!展校的声音如同冰层下的暗流,冷冽而凝重,重点提取这把椅子,还有这根头发!血迹样本!另外……他的目光转向书桌上那台合着的笔记本电脑,把电脑带回去,立刻进行电子物证提取!我要知道里面的一切!
他站起身,高大的身影在弥漫着血腥味的书房里投下长长的阴影。目光再次扫过张伟国凝固着惊骇的扭曲面孔,落在那张被拼贴好的试卷上,最终定格在镊子尖端那根冰冷的银白发丝上。
展校的眼神深处,风暴在无声地凝聚。那不是疑惑的漩涡,而是一种沉重的、冰冷的、洞悉了某种残酷真相的决然。他薄唇紧抿,下颌的线条绷得像拉满的弓弦。
他不是消失了,展校的声音低沉,一字一句,清晰地敲打在死寂的空气里,他就在这里。
3
终局真相
警笛声撕裂了午夜的沉寂,红蓝光芒在枫林苑B栋冰冷的玻璃幕墙上疯狂跳跃,如同急促的心律失常。空气里那股消毒水和血腥混合的甜腻铁锈味,被粗暴灌入的夜风搅动,却越发顽固地粘附在每一个人的鼻腔深处。
张伟国的书房,此刻成了凝固的死亡剧场。闪光灯此起彼伏,惨白的光束切割着空间,将张伟国那张凝固着极致惊骇的脸、脖颈上狰狞的伤口、以及办公桌上那张被精心拼贴起来的38分试卷,一次又一次地钉死在杜仲的视网膜上。他胃里没有东西可吐,只剩下冰冷的胆汁在翻涌,每一次呼吸都带着那股挥之不去的腥甜。他强迫自己将视线从尸体上移开,死死盯着展校手中镊子尖端那根在强光下折射出冰冷金属光泽的银白发丝。
郑明的头发。
就在这里。在这个复仇的现场。
现场初步勘查!技术队老陈的声音带着熬夜的沙哑,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死者张伟国,颈部锐器伤,深达颈椎,大动脉完全离断,失血性休克致死。凶器未发现。死亡时间初步推断为昨晚21点到24点之间,更精确需要法医解剖和胃内容物分析。
他顿了顿,指向书桌:桌面提取到新鲜指纹数枚,与死者本人部分重叠。椅子坐垫上的这根银白色毛发已提取封存。另外……老陈的目光扫过那张拼贴试卷,试卷碎片边缘有微量唾液斑残留,非死者。拼贴用的胶带是普通办公宽胶带,与书房内发现的胶带卷一致。字迹初步比对,与试卷上林小雨的笔迹特征吻合。
林小雨……她来过她拼贴了试卷写下了那句老师,对不起。谢谢您。您是对的。
杜仲的思绪如同乱麻。郑明的头发,林小雨的字迹……这书房里,究竟上演过什么
血迹呢展校的声音低沉,目光锐利地扫过地板上那片喷溅状的暗红。
走廊入口的血迹,喷溅形态,经初步检测,血型为AB型,与死者张伟国一致。属于旧血迹,初步判断形成时间超过48小时。老陈补充道。
48小时以上……那很可能就是郑明失踪那晚留下的!杜仲的心猛地一沉。郑明在这里受过伤!张伟国父子……他们对郑明做了什么这血迹,是反抗的证明,还是折磨的开始
监控呢展校转向另一位技术警员,小区出入口,楼栋单元门,电梯,昨晚的
警员迅速调出平板电脑上的记录:展队,昨晚19点至凌晨的监控……被干扰了。不是篡改,是物理干扰。B栋所有电梯、单元门入口、以及17楼走廊的摄像头镜头,在昨晚19:05至19:15这十分钟内,都被不明来源的强光短暂致盲,画面全白,无法识别。干扰源位置……无法追踪。
物理干扰十分钟的空白杜仲立刻意识到,这十分钟,就是凶手潜入或离开的关键窗口!精心计算,干净利落。
张伟国手机最后一次通话记录,昨晚20:48分,打给一个叫‘老马’的人,通话时长1分12秒。查这个‘老马’!展校的命令简洁如刀。
明白!立刻有人应声去查。
展校的目光再次落回那张拼贴试卷上。林小雨的笔迹,郑明的头发,张伟国的死……线索像一堆散乱的拼图碎片,带着血淋淋的边缘。他拿起那张试卷,对着强光仔细审视。娟秀的字迹,墨水似乎还未完全干透……等等!
展校的眼神骤然一凝!他的手指极其小心地拂过老师,对不起。谢谢您。您是对的。这行字的边缘。在您是对的四个字下方,透过试卷纸张的纤维,似乎有极其细微的、被笔尖划破的凹痕!像是写字时,下面垫着另一张纸,用力过猛留下的印痕!
他立刻将试卷翻过来。背面是打印的物理试题,空白的答题区域。但在靠近纸张右下角边缘的位置,在那些物理公式和图形的空隙里,几道极其浅淡、几乎无法察觉的蓝色墨水划痕,隐约组成了几个模糊的字符!
笔压痕!下面垫过东西!展校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他迅速从物证箱里取出静电痕迹显现仪和专用粉末。
细微的静电粉末被均匀地喷洒在试卷背面。杜仲屏住呼吸,看着展校用软毛刷极其轻柔地拂过纸面。如同魔法般,在那些物理公式的旁边,一组清晰的蓝色压痕字迹,在黑色粉末的衬托下,渐渐浮现出来:
**城北,东风机械厂,旧仓库。钥匙在信箱底。**
字迹有些颤抖,笔画带着一种虚弱的断续感,但结构清晰可辨。是郑明的笔迹!
东风机械厂废弃多年了!杜仲的心猛地揪紧。郑明留下的信息他被关在那里还是……那里藏着最后的真相钥匙在信箱底哪个信箱
立刻联系林小雨的监护人!确认她昨晚行踪和安全状况!展校的声音斩钉截铁,同时下令,通知特警队!目标:城北废弃东风机械厂旧仓库!立刻出发!封锁厂区所有出入口!准备破拆装备!
警灯再次划破夜幕,车队如同沉默的钢铁洪流,朝着城市北郊废弃的工业区疾驰。车窗外,繁华的灯火迅速退去,取而代之的是大片荒芜的空地和黑暗中沉默矗立的、如同巨大怪兽骨架般的废弃厂房轮廓。空气里弥漫着铁锈、机油和尘土混合的腐败气息。
东风机械厂,一个被时代遗忘的角落。锈迹斑斑的铁门虚掩着,锁链早已被剪断。车队无声地停下,特警队员如同暗夜中的猎豹,迅速散开,占据制高点,封锁所有通道。强光探照灯瞬间点亮,数道刺目的光柱如同审判之剑,狠狠刺入厂区深处,将断壁残垣和丛生的杂草照得一片惨白。
目标明确:厂区最深处那座孤零零的、巨大的红砖结构旧仓库。仓库大门紧闭,挂着一把锈蚀的大号挂锁。
信箱!杜仲的目光锐利地扫过仓库大门旁边斑驳的砖墙。果然,墙上嵌着一个早已废弃、锈得几乎看不出原色的铁皮信箱,投递口被厚厚的铁锈封死。
他戴上手套,快步上前,手指伸向信箱底部那狭窄的缝隙。指尖触碰到冰冷的铁锈和潮湿的泥土,摸索着。突然,他捏到了一个微凉的、金属质感的硬物!用力抠出!
一把沾满泥污和铁锈的、普通的黄铜钥匙!形状与仓库大门上那把巨大的挂锁锁孔完全吻合!
钥匙!杜仲将钥匙递给展校。
展校接过钥匙,冰冷的金属触感顺着指尖蔓延。他没有丝毫犹豫,将钥匙插入锁孔。锈蚀的锁芯发出艰涩刺耳的咔哒声,在死寂的夜里格外清晰。用力一拧!
咔!
锁开了。
沉重的、锈蚀的铁链哗啦一声垂落在地。
展校深吸一口气,眼神示意。两名手持防爆盾牌的特警队员率先上前,猛地推开沉重的仓库大门!
吱嘎——!
令人牙酸的金属摩擦声撕裂了夜的寂静。门内是无边的、粘稠的黑暗,仿佛一张巨口,瞬间吞噬了门口射入的探照灯光。一股浓烈的、混杂着陈旧灰尘、铁锈、霉菌和某种……无法形容的甜腥腐败气息扑面而来,比张伟国书房里的气味更加浓烈、更加原始、更加令人窒息!
强光手电的光柱如同利剑刺入黑暗,瞬间驱散了门口一小片区域的浓重阴影。
光柱扫过之处,景象让所有人瞬间倒吸一口冷气!
巨大的仓库内部空旷得令人心悸。高高的穹顶隐没在黑暗里,蛛网如同灰白色的破败旗帜垂挂下来。地面上积着厚厚的灰尘,清晰地印着几道杂乱的脚印。在仓库中央的空地上,赫然用白色的、似乎是石灰粉画着一个巨大的人形轮廓!
那轮廓扭曲着,姿态呈现出一种痛苦挣扎的蜷缩状,双臂前伸,仿佛在徒劳地抓挠着什么。在人形轮廓的头部位置,散落着一些零碎的、深褐色的、已经干涸发硬的东西——是凝固的血块!
而在人形轮廓的旁边,用同样的石灰粉,画着一个歪歪扭扭、却异常醒目的巨大箭头。
箭头,笔直地指向仓库深处,那片被更加浓重的黑暗包裹的区域。
光柱顺着箭头的方向延伸。
仓库的最深处,堆放着一些被防水帆布覆盖的、形状不明的巨大废弃机器设备,像一座座沉默的黑色小山。在那些小山形成的阴影夹角里,光线似乎被某种力量扭曲、吞噬。
杜仲的心跳如同擂鼓,一种强烈的不祥预感攫住了他。他握紧了手中的枪,手心里全是冷汗。
展校的脸色在强光手电的映照下,冷峻得如同大理石雕像。他没有说话,只是朝着那个箭头的方向,迈出了第一步。战术靴踩在厚厚的积尘上,发出沉闷的噗噗声,在这死寂的巨大空间里,如同敲响的丧钟。
特警队员紧随其后,强光手电的光柱如同数柄交织的利剑,坚定地刺向那片深不见底的黑暗。
光线艰难地穿透厚重的尘埃,一点点剥开黑暗的外衣。
终于,光柱的边缘,捕捉到了阴影夹角里的景象。
一个人影。
靠着冰冷的、锈迹斑斑的废弃机床,静静地坐着。
他穿着一身深灰色的、沾满尘土和暗褐色污迹的夹克,身形瘦削得惊人,仿佛一件空荡荡的衣服挂在骨架上。头微微垂着,一头标志性的、凌乱的银白短发失去了光泽,无力地耷拉着。脸上毫无血色,呈现出一种死寂的灰败,眼窝深陷,嘴唇干裂。
是郑明。
他就坐在那里,身体保持着一种奇异的平静姿态,仿佛只是疲惫至极后的小憩。然而,在他垂落的右手旁,一把沾满暗红血污、刃口卷曲的裁纸刀,静静地躺在冰冷的、积满灰尘的水泥地上。
而在他的左手边,端端正正地放着一个深蓝色的、已经磨损得很厉害的塑料证件套。
那是他的教师证。
照片上那张温和疲惫的脸,此刻正对着仓库门口的方向,对着那束刺目的强光,对着所有闯进来的警察。嘴角那一丝惯常的笑意,在冰冷的死亡面前,凝固成一种无声的、巨大的悲凉和嘲讽。
光柱颤抖着,缓缓上移,最终定格在郑明的胸口。
在他深灰色夹克的左胸心脏位置,别着一枚小小的、在尘埃中几乎难以辨认的金属徽章——一枚第七中学的校徽。
而在那枚校徽的正下方,别着另一枚东西。
一枚警徽。
一枚边缘磨损、带着陈旧划痕、属于二十年前某个早已撤销的辖区派出所的旧式警徽。
杜仲的呼吸瞬间停滞了!大脑一片空白!二十年前的警徽郑明这怎么可能
报告展队!发现目标!确认身份!目标……已无生命体征!特警队员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惊愕,在空旷的仓库里回荡。
展校站在原地,一步未动。强光手电的光柱将他高大的身影投射在布满灰尘的墙壁上,拉得巨大而沉默。他的目光如同凝固的寒冰,死死地钉在郑明胸口那枚陈旧的警徽上。那枚小小的金属徽章,在刺目的光线下,折射出冰冷而刺眼的光芒,像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尘封二十年的、布满血污和耻辱的潘多拉魔盒。
二十年前,被霸凌的沉默少年郑明……
二十年后,试图调查学生被霸凌的温和老师郑明……
胸口,别着二十年前的警徽……
所有的碎片,带着尖锐的棱角,呼啸着冲向那个唯一的、令人毛骨悚然的真相拼图点。一股巨大的、冰冷的寒意,如同西伯利亚的冻原风暴,瞬间席卷了杜仲的全身,让他如坠冰窟。
法医戴着口罩和手套,小心翼翼地靠近。强光下,郑明那灰败的面容呈现出一种近乎透明的脆弱。法医的手指极其专业地按压颈部动脉,翻开眼睑查看瞳孔,动作轻缓而确定。
生命体征消失。尸僵完全形成,尸斑融合呈大片暗紫红色,指压不褪色,位于身体背侧低位。角膜高度混浊,瞳孔无法透视。法医的声音透过口罩,冷静地陈述着初步判断,死亡时间初步估计在24至36小时之间,符合书房张伟国的死亡时间窗。体表无明显抵抗伤,颈部……无勒痕或切割伤。
他的目光落在郑明胸口那枚陈旧的警徽上,微微一顿,随即移开,继续检查。当他的手指轻轻按压郑明左胸心脏区域时,眉头不易察觉地皱了一下。他示意助手递过听诊器——尽管明知毫无意义,但职业习惯让他还是做了最后的确认。
冰冷的听诊器探头顶端隔着衣物按在心脏位置。法医凝神片刻,摇了摇头。正当他准备移开听诊器时,指尖在郑明左胸肋骨下缘的位置,似乎触碰到一点极其微小的、坚硬的异物感。
皮下……法医低语一声,立刻示意助手递过强光放大镜和细长的镊子。他极其小心地拨开沾满尘土的夹克纤维,在郑明左侧第五肋间隙靠近胸骨边缘的皮肤上,发现了一个极其微小的、几乎难以察觉的针孔痕迹!针孔周围没有红肿或炎症反应,非常新鲜。
镊子尖小心翼翼地探入针孔。法医屏住呼吸,动作轻得如同对待一件稀世珍宝。几秒钟后,镊子尖端夹着一枚比米粒还要细小的、银白色的金属残片,极其缓慢地退了出来。
皮下注射残留物!金属针头碎片!法医的声音陡然提高,带着职业性的震惊,立刻提取!送毒化检验!重点筛查高纯度麻醉剂、神经毒素或……
他的话戛然而止。强光放大镜下,那枚微小的银白色金属碎片边缘,似乎刻着极其细微的字母标记。法医凑得更近,几乎贴了上去。
R……P……T……他艰难地辨认着,随即猛地抬头,看向展校,眼神里充满了难以置信的凝重,展队!这标记……像是‘Rapid
Painless
Termination’的缩写!是……是‘无痛终结者’!一种只存在于黑市传闻中的、极其昂贵的安乐死药剂!注射后30秒内心脏骤停,无痛苦,无挣扎痕迹!但……它的针头是特制的,极易断裂残留!
无痛终结者!
黑市安乐死药剂!
杜仲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郑明……他是自己选择结束的用这种极端隐秘、代价高昂的方式在完成了对张伟国的复仇之后
还有!法医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指向郑明垂落在身侧的右手,他的右手……虎口位置!
强光立刻聚焦过去。在郑明右手拇指和食指连接的虎口部位,皮肤呈现出一种异常的、深紫色的肿胀,边缘清晰,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碾压过,皮下的毛细血管网破裂,形成一片狰狞的淤血斑痕。那形状……像极了一个成年男人鞋跟的轮廓!
生前伤!法医肯定道,暴力踩踏所致!指骨……很可能有骨裂或骨折!时间……就在死亡前不久!
暴力踩踏!
杜仲的瞳孔骤然收缩!郑明在临死前,遭受过暴力对待被谁张伟国那书房走廊里的血迹……郑明反抗过而张伟国脖子上的致命伤……那卷刃的裁纸刀……是郑明在右手被严重踩踏、剧痛之下,用左手完成的绝地反击
初步结论,法医的声音沉重,在空旷死寂的仓库里回荡,死者郑明,死因为注射高纯度神经毒素导致的心脏骤停,系自杀。但其右手虎口生前遭受严重暴力踩踏伤。死亡时间与书房死者张伟国高度重叠。具体死因及关联性,需详细解剖和毒化报告支持。
自杀……他杀……复仇……自我终结……所有的标签混杂着血腥,贴在郑明冰冷的身体上。
展校依旧沉默如山。他缓缓蹲下身,目光如同最精密的探针,一寸寸扫过郑明平静却灰败的面容,扫过那枚陈旧的警徽,扫过胸口那个微小的针孔,扫过右手虎口那片狰狞的深紫色淤痕。最终,他的视线落在郑明左手边那个深蓝色的教师证上。
他伸出手,动作极其轻柔地拿起那个证件套。塑料套的边缘沾着灰尘和一点暗褐色的干涸印记。他打开证件套,抽出那张塑封的教师证。
照片上的郑明,温和,疲惫,带着一丝对世界的善意期许。
展校的手指抚过证件光滑的表面,然后,极其小心地,用指尖捏住了教师证背面的一个边角。那里,似乎有一点点不易察觉的鼓起。他眼神一凝,从物证箱里取出一把极薄的特制拆纸刀,沿着教师证塑封边缘最不起眼的地方,极其精准地划开了一道微小的缝隙。
镊子尖探入缝隙,轻轻一夹。
一张折叠得只有指甲盖大小、被压得极薄的纸片,被小心翼翼地抽了出来!
展校屏住呼吸,用镊子尖和戴着手套的手指,极其轻柔地将纸片展开。仓库里所有的强光手电都聚焦过来。
那是一张……打印出来的、模糊不清的旧报纸扫描件剪报。日期是二十年前的。标题触目惊心:
**《校园霸凌酿惨剧,少年重伤昏迷,施暴者仅受批评教育》**
报道正文很短,措辞含糊。大意是某中学(隐去了具体名称)发生一起严重校园暴力事件,一名郑姓男生(化名)被多名同学围殴致重伤昏迷,送入ICU抢救。施暴者为首者张某(化名),因未成年且情节认定存疑,仅由校方及辖区派出所(名称被刻意模糊)进行批评教育,未承担任何法律后果。报道最后提到,受害学生家属悲愤控诉,质疑处理不公。
剪报的空白处,有人用深蓝色的墨水笔,写下了一行小字。字迹颤抖而用力,墨迹几乎要穿透薄薄的新闻纸:
**张强(张伟国原名),当年的‘批评教育’,换来了今日的‘超神无敌’我穿上了这身衣服,却依然撕不开那张网。对不起,林小雨。老师…尽力了。**
张强!张伟国的原名!
超神无敌!张超的游戏ID!
那身衣服……是警服还是教师的身份
那张网……是什么
杜仲只觉得浑身冰冷,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烙铁烫在他的神经上。二十年前,郑明就是那个被打成重伤的郑姓少年!而当年包庇了施暴者张伟国(张强)的,正是他胸前那枚警徽所代表的、那个早已撤销的辖区派出所!他后来……考上了警校穿上了警服试图从内部改变却又因为某种原因离开,最终成为了老师而当年那个逃脱惩罚的霸凌者张伟国,生下的儿子张超,成了新的霸凌者,游戏ID就叫超神无敌!
郑明看到了轮回的罪孽。他穿着警服时撕不开那张庇护权力的网,他成为老师后,试图保护林小雨,却再次撞上了那张网——张伟国用金钱、关系甚至暴力编织的网。他失踪那晚踏入张家,是去理论去警告还是……去收集证据却遭遇了父子俩的暴力,留下了走廊里的血迹。右手被张伟国狠狠踩踏……他逃了还是被放了然后,他选择了最决绝的方式:复仇,然后自我终结。用无痛终结者,平静地告别这个辜负了他两次的世界。
钥匙在信箱底……是他在生命最后时刻,留给能看懂的人,指向自己最终归宿的线索。也是指向所有真相的钥匙。
杜仲猛地看向展校。
展校捏着那张承载着二十年血泪的剪报,背对着所有人,肩膀的线条绷得像拉满的弓弦,纹丝不动。仓库里死寂一片,只有远处特警队员压抑的呼吸声和强光手电电流的微弱嘶嘶声。过了仿佛一个世纪那么漫长,展校缓缓地、极其小心地将那张薄如蝉翼的剪报重新折叠好,放回物证袋。然后,他伸出手,动作带着一种近乎仪式般的沉重和缓慢,将郑明左胸上那枚沾满灰尘的、陈旧的警徽,轻轻取了下来。
冰冷的金属徽章躺在他戴着黑色战术手套的掌心,在强光下折射出冰冷而刺眼的光芒。那光芒,映着他深不见底的眼眸,里面翻涌着惊涛骇浪,最终化为一片沉重如铁的冰冷死寂。
他慢慢站起身,高大的身影在仓库布满灰尘的水泥地上投下长长的、沉默的阴影。他没有看任何人,也没有说一句话,只是将郑明的教师证和那枚旧警徽,紧紧地、紧紧地攥在了手心,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出青白。
攥住的,是一个迟到二十年的、沾满血泪的真相。
攥住的,是一个破碎轮回的、冰冷彻骨的终局。
攥住的,是两代人的罪孽,和一个被系统辜负了两次的灵魂,最后无声的控诉。